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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成:普京执掌俄罗斯的正当性和合法性问题,“长普京时代”何时终结丨共识国际讲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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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成:普京执掌俄罗斯的正当性和合法性问题,“长普京时代”何时终结丨共识国际讲坛

杨成:普京执掌俄罗斯的正当性和合法性问题,“长普京时代”何时终结丨共识国际讲坛
2020-04-17 10:11:50
来源:钝角网 作者: 杨成
关键词:俄罗斯 普京 点击: 我要评论
普京不见得不想自己退下来,但关键是,利益集团会要求他继续做下去,他做一个总代言人、总代表。尽管在2014年乌克兰危机之后他已经获得了一个类似于神的称号,从普京大帝变到普京大神这种情况,但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他自己完全说了算的。所以在今年执政20年时,他接受塔斯社的采访,会那样讲——自己也没有想到会干这么久——可能真的是内心话。

  “钝角网”按:本文为4月9日“共识国际讲坛”邀请杨成教授为会员们进行的线上讲座正文部分的文字整理稿。新一期讲座即将开始,我们邀请了人大商学院余智教授为会员们解析疫情下的中国经济,欢迎大家及时入群聆听。

微信图片_20200417101616.jpg

  开场介绍

  周志兴:大家可能有的人不太了解杨成教授,我来介绍一下他。

  今天的课题是讲俄罗斯,主要是讲普京。俄罗斯,我比喻一下,它像一个怪味豆一样,这个怪味豆对中国人来说是各种味道。

  上世纪1917年“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中国带来了马克思主义,带来了社会主义,从此中国就有了一个新的方向去走,当然,现在这个方向我们党还是肯定的。

  我们中国的共产党取得政权以后,前面的50年代的发展,包括抗美援朝的战争,这里面都和俄罗斯,就是前苏联,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从1959年以后,中苏关系恶化,两个国家从老大哥和小兄弟的地位,变成了一个敌对的关系,打破了美苏的战略平衡,变成了美苏中三角的关系。一直到1969年3月2号珍宝岛之战,再到了我们在新疆有一次跟苏联的局部战争,这些都是我们能记得住的事情。

  苏联解体对中国也带来了很大的影响,我记得那时候我在中央文献研究室,我们的老主任叫李琦,原来是周总理办公室主任。他那段时间见着我总是忧心忡忡的,觉得怎么办,世界共产主义运动就要遭遇灭顶之灾了,等等。在这之后,中国走上了和俄罗斯不一样的道路,现在我们和俄罗斯的关系也是很微妙的,有的人非常喜欢它,也有的人非常讨厌它,喜欢有喜欢的理由,讨厌有讨厌的理由。对普京也是这样。他不断地要改变他的任期。现在到底他要干多久,我们听杨成老师来解答。

  说起杨成老师我就想,我们这次也是找一些青年学者来,青年学者也是一种“豆”,清明前后种瓜点豆,青年学者是我们中国以后可以看到的光明,我们现在有不少青年学者还是很优秀的,比如说我们认识的施展、储殷、周濂、刘瑜、聂辉华,还有上海的章奇,等等,这样一些生于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教授,现在已经在学术界崭露头角,而且他们有着不凡的见识。杨成是1977年出生的,他从1996年入学进了北大就是和俄罗斯有关,以后去了驻俄使馆工作,他也是中国《俄罗斯研究》杂志的副主编。

  我想,我们今天关心的问题很多都是可以请杨成老师来给大家解答,我现在就说这些,下面大家来听杨成的演讲。

微信图片_20200417101609.jpg

  今年俄罗斯修宪过程中的嬗变

  杨成:很高兴在线和大家聊一聊关于俄国、关于普京、关于俄罗斯的外交以及我们特别关心的跟中国之间的关系怎么样。

  我们大题目叫《“长普京时代”何时终结》,这个是最近或者今年1月以来非常热门的一个话题,因为1月15号的时候普京突然抛弃了以往的习惯,提前发布了国情咨文,在国情咨文当中他提了很多——每年国情咨文都是一大堆一大堆的议题——但是所有议题都被一个议题给遮蔽了,就是关于普京所倡议的宪法改革。一般来讲,因为主要的一些观点抛出来之后,国际上也好,还是俄罗斯国内也好,包括我们国内也好,有很多的议论,但当时最主流的看法,就认为“后普京时代”已经拉开了帷幕,认为普京到2024年有个交权,他着眼于这种交权才设计一套宪法改革。而且当时有一个很大的误判,就是主流的意见——幸好我还不属于主流的,我当时还提了一些不同的看法。主流的意见认为普京会扩大政府的权力,会扩大议会的权力。而在以前的超级总统制当中,显然议会和政府是依附于总统权力之下的。因为我们知道俄罗斯的总统制在实质上是和法国所谓的半总统制相近——如果我们要划一个类型的话,在政治学上是把它叫做半总统制——但习惯上我们一般把它叫做超级总统制,超级总统制的原因就是因为他总统权力独大,类似的半总统制包括美国也是一样——当然美国总统本身既是国家元首,同时又是内阁的首脑,他是双重身份。俄国是有区分的,总理往往是技术型总理、技术型官僚,他是强烈地依附于总统的。超级总统制是1993年俄罗斯的首任总统叶利钦在“炮打白宫”之后,实际上是用一个不民主的方式,最终当然是把反对派的议员给收拾了之后,在当年12月12号通过一个全民公投,最终投出了一部宪法而确立的。

  这个宪法某种程度上具有临时性、过渡性,但确确实实在那之后,包括普京本人在内,几乎没有对其进行大的修订,中间唯一一个比较大的修订是2008年梅德韦杰夫接替普京,当了俄罗斯的新任总统之后,当时启动了一个宪法修正,也就是把俄罗斯总统任期在下一任——就是2008年到2012年这一任不能算了——之后从四年改为六年,这是一个大的变化。剩下的基本上每次所谓的调整、变化,都是关于地区层面上的一些合并、行政区划的一些变化。比如像克里米亚并入了俄罗斯版图,那它显然在联邦主体成分那部分就多了一个克里米亚,塞瓦斯托波尔直辖市也是一样的道理,就是类似这种的。还有一些联邦主体是经过合并的,合并之后新的联邦主体形式也要在宪法当中有所体现,这也是一种所谓的变化。但这种修正都是技术性的修正,没有什么实质性修正。

  今年1月15号提出来修正,实际上这个修正到3月10号的时候最终见了分晓,这当中可以讲是有一段变化过程的,所以早期时候很多专家是一种看法,到了3月10号局势明朗之后,大部分专家又朝向另外一种看法。早期时候,我觉得,主流看法可能是一个误判、不准确的判断。1月15号的实质,就是当时我们说的,形式上他明确表示会扩大议会的权力和政府总理的权力。主要原因是什么?就是以往,议会和政府基本上没什么实际存在感,比如梅德韦杰夫当了那么多年总理,但是有谁记得住他在总理这个任上有多大的角色?还不是在普京面前唯唯诺诺的,普京是事实上的一号。权力中心甚至是跟着人走,2008年-2012年期间,尽管梅德韦杰夫是总统,但实际上俄罗斯权力重心还是在普京身上。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1月15号这次宪法改革倡议,确确实实给人看到了一种新的可能性,也就是说到2024年,这一任普京总统任期结束的时候,可能会启动一个新的时代。这是当时主流的看法,而且不光是媒体,国际上一些非常知名的学者,包括我们国内也是一样,我们国内大多数做俄罗斯研究、做东欧方面研究的学者,基本上都是这样的一种判断,而且很多都发出文来,直接写“后普京时代”已经拉开帷幕,有的说“后普京时代”即将开始。这样判断,实际上问题比较大。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就1月15号发出的修宪倡议,当时我一共写了3篇文章,最后在媒体上没能发得出来——我习惯上在“澎湃”发,因为开了专栏,就在那儿发。澎湃通常是稿子要三审,但到这个稿子就会四审,因为其中有“宪法修改”、“修宪”这样的词,最后都没发出来。

  在这个过程当中,在我们学术圈沸沸扬扬进行争论的时候,我当然不太好公开地讲太多,但是我跟比较熟悉的一些朋友私下里聊这个问题,当时他们也是比较倾向于主流的意见,我就提了一个反面的看法,我说:不要忘了,在后苏联空间里,前苏联那些加盟国,包括哈萨克斯坦等几个中亚国家在内,有若干国家的元首曾经用过一类近似的方式——也就是说或者把总统任期清零,或者把几个任期算到一个任期——当宪法修宪后,就开始新的任期。而且是经常玩,玩过一次再玩下一次,改了一次然后下一次再改,以前的任期都只算一个任期,然后再开始一个新的任期。在俄罗斯,这种可能性绝对不能排除。当时他们都觉得我可能看法太保守了。后来的事实证明了我的看法——到了3月份的时候,形势突然发生变化——其实这种变化是有迹可寻的,因为如果我们对俄国史比较了解、对苏联史比较了解的话,就可能看到这样的一种逻辑。

  我之所以要下那一个结论,一方面是看到后苏联空间里这些国家的领导人他们习惯的做法;第二个是在苏联的历史上也有类似这样的现象,甚至这次普京让俄罗斯国家杜马的副主席,第一个在太空行走的女宇航员捷列什科娃,她倡议,跟1936年斯大林搞宪法的时候有点类似,整个的场景、整个的话语、整个的表达,就能看到这种所谓的高度一致性,历史又开始重演。其实期间普京是有一些变化的。一方面我们可以看到历史的影子,历史的影子有两种,一种是从苏联照过来的,一种是从前苏联其他加盟共和国照过来的。从1月15号提议到3月10号最终做出一个结论说可以任期清零,他原则上同意这个清零,以前的总统任期都不算了,然后重新再来开始新的,就是说,2024年他可以完全合理、合法、正当地去选新的总统任期。

  另一方面,这个过程当中,我自己的判断,普京他是有变化的,他有个心路历程。一开始可能真的是想要启动一个新的改革,而且是想要这个过渡的。我们如果对中国史比较熟的话,知道孙中山当年提过一个观点,叫做军政-训政-宪政三阶段论。当然公开可能不太好讲,但对比一下就会发现很有意思。在俄国身上,从苏联解体之后,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这种阶段性,从法律角度来讲,从宪法角度来讲,它其实也有类似的这种分阶段。甚至现在确切地讲,普京这个时代或者我们说的“长普京时代”,某种程度上也是处于孙中山所说的训政阶段。为什么这么说?要看到1993年宪法本身的启动,就是一个血与火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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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成:普京执掌俄罗斯的正当性和合法性问题,“长普京时代”何时终结丨共识国际讲坛

2020-04-17 10:11:50
来源:钝角网 作者: 杨成
普京不见得不想自己退下来,但关键是,利益集团会要求他继续做下去,他做一个总代言人、总代表。尽管在2014年乌克兰危机之后他已经获得了一个类似于神的称号,从普京大帝变到普京大神这种情况,但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他自己完全说了算的。所以在今年执政20年时,他接受塔斯社的采访,会那样讲——自己也没有想到会干这么久——可能真的是内心话。

  “钝角网”按:本文为4月9日“共识国际讲坛”邀请杨成教授为会员们进行的线上讲座正文部分的文字整理稿。新一期讲座即将开始,我们邀请了人大商学院余智教授为会员们解析疫情下的中国经济,欢迎大家及时入群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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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场介绍

  周志兴:大家可能有的人不太了解杨成教授,我来介绍一下他。

  今天的课题是讲俄罗斯,主要是讲普京。俄罗斯,我比喻一下,它像一个怪味豆一样,这个怪味豆对中国人来说是各种味道。

  上世纪1917年“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中国带来了马克思主义,带来了社会主义,从此中国就有了一个新的方向去走,当然,现在这个方向我们党还是肯定的。

  我们中国的共产党取得政权以后,前面的50年代的发展,包括抗美援朝的战争,这里面都和俄罗斯,就是前苏联,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从1959年以后,中苏关系恶化,两个国家从老大哥和小兄弟的地位,变成了一个敌对的关系,打破了美苏的战略平衡,变成了美苏中三角的关系。一直到1969年3月2号珍宝岛之战,再到了我们在新疆有一次跟苏联的局部战争,这些都是我们能记得住的事情。

  苏联解体对中国也带来了很大的影响,我记得那时候我在中央文献研究室,我们的老主任叫李琦,原来是周总理办公室主任。他那段时间见着我总是忧心忡忡的,觉得怎么办,世界共产主义运动就要遭遇灭顶之灾了,等等。在这之后,中国走上了和俄罗斯不一样的道路,现在我们和俄罗斯的关系也是很微妙的,有的人非常喜欢它,也有的人非常讨厌它,喜欢有喜欢的理由,讨厌有讨厌的理由。对普京也是这样。他不断地要改变他的任期。现在到底他要干多久,我们听杨成老师来解答。

  说起杨成老师我就想,我们这次也是找一些青年学者来,青年学者也是一种“豆”,清明前后种瓜点豆,青年学者是我们中国以后可以看到的光明,我们现在有不少青年学者还是很优秀的,比如说我们认识的施展、储殷、周濂、刘瑜、聂辉华,还有上海的章奇,等等,这样一些生于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教授,现在已经在学术界崭露头角,而且他们有着不凡的见识。杨成是1977年出生的,他从1996年入学进了北大就是和俄罗斯有关,以后去了驻俄使馆工作,他也是中国《俄罗斯研究》杂志的副主编。

  我想,我们今天关心的问题很多都是可以请杨成老师来给大家解答,我现在就说这些,下面大家来听杨成的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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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俄罗斯修宪过程中的嬗变

  杨成:很高兴在线和大家聊一聊关于俄国、关于普京、关于俄罗斯的外交以及我们特别关心的跟中国之间的关系怎么样。

  我们大题目叫《“长普京时代”何时终结》,这个是最近或者今年1月以来非常热门的一个话题,因为1月15号的时候普京突然抛弃了以往的习惯,提前发布了国情咨文,在国情咨文当中他提了很多——每年国情咨文都是一大堆一大堆的议题——但是所有议题都被一个议题给遮蔽了,就是关于普京所倡议的宪法改革。一般来讲,因为主要的一些观点抛出来之后,国际上也好,还是俄罗斯国内也好,包括我们国内也好,有很多的议论,但当时最主流的看法,就认为“后普京时代”已经拉开了帷幕,认为普京到2024年有个交权,他着眼于这种交权才设计一套宪法改革。而且当时有一个很大的误判,就是主流的意见——幸好我还不属于主流的,我当时还提了一些不同的看法。主流的意见认为普京会扩大政府的权力,会扩大议会的权力。而在以前的超级总统制当中,显然议会和政府是依附于总统权力之下的。因为我们知道俄罗斯的总统制在实质上是和法国所谓的半总统制相近——如果我们要划一个类型的话,在政治学上是把它叫做半总统制——但习惯上我们一般把它叫做超级总统制,超级总统制的原因就是因为他总统权力独大,类似的半总统制包括美国也是一样——当然美国总统本身既是国家元首,同时又是内阁的首脑,他是双重身份。俄国是有区分的,总理往往是技术型总理、技术型官僚,他是强烈地依附于总统的。超级总统制是1993年俄罗斯的首任总统叶利钦在“炮打白宫”之后,实际上是用一个不民主的方式,最终当然是把反对派的议员给收拾了之后,在当年12月12号通过一个全民公投,最终投出了一部宪法而确立的。

  这个宪法某种程度上具有临时性、过渡性,但确确实实在那之后,包括普京本人在内,几乎没有对其进行大的修订,中间唯一一个比较大的修订是2008年梅德韦杰夫接替普京,当了俄罗斯的新任总统之后,当时启动了一个宪法修正,也就是把俄罗斯总统任期在下一任——就是2008年到2012年这一任不能算了——之后从四年改为六年,这是一个大的变化。剩下的基本上每次所谓的调整、变化,都是关于地区层面上的一些合并、行政区划的一些变化。比如像克里米亚并入了俄罗斯版图,那它显然在联邦主体成分那部分就多了一个克里米亚,塞瓦斯托波尔直辖市也是一样的道理,就是类似这种的。还有一些联邦主体是经过合并的,合并之后新的联邦主体形式也要在宪法当中有所体现,这也是一种所谓的变化。但这种修正都是技术性的修正,没有什么实质性修正。

  今年1月15号提出来修正,实际上这个修正到3月10号的时候最终见了分晓,这当中可以讲是有一段变化过程的,所以早期时候很多专家是一种看法,到了3月10号局势明朗之后,大部分专家又朝向另外一种看法。早期时候,我觉得,主流看法可能是一个误判、不准确的判断。1月15号的实质,就是当时我们说的,形式上他明确表示会扩大议会的权力和政府总理的权力。主要原因是什么?就是以往,议会和政府基本上没什么实际存在感,比如梅德韦杰夫当了那么多年总理,但是有谁记得住他在总理这个任上有多大的角色?还不是在普京面前唯唯诺诺的,普京是事实上的一号。权力中心甚至是跟着人走,2008年-2012年期间,尽管梅德韦杰夫是总统,但实际上俄罗斯权力重心还是在普京身上。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1月15号这次宪法改革倡议,确确实实给人看到了一种新的可能性,也就是说到2024年,这一任普京总统任期结束的时候,可能会启动一个新的时代。这是当时主流的看法,而且不光是媒体,国际上一些非常知名的学者,包括我们国内也是一样,我们国内大多数做俄罗斯研究、做东欧方面研究的学者,基本上都是这样的一种判断,而且很多都发出文来,直接写“后普京时代”已经拉开帷幕,有的说“后普京时代”即将开始。这样判断,实际上问题比较大。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就1月15号发出的修宪倡议,当时我一共写了3篇文章,最后在媒体上没能发得出来——我习惯上在“澎湃”发,因为开了专栏,就在那儿发。澎湃通常是稿子要三审,但到这个稿子就会四审,因为其中有“宪法修改”、“修宪”这样的词,最后都没发出来。

  在这个过程当中,在我们学术圈沸沸扬扬进行争论的时候,我当然不太好公开地讲太多,但是我跟比较熟悉的一些朋友私下里聊这个问题,当时他们也是比较倾向于主流的意见,我就提了一个反面的看法,我说:不要忘了,在后苏联空间里,前苏联那些加盟国,包括哈萨克斯坦等几个中亚国家在内,有若干国家的元首曾经用过一类近似的方式——也就是说或者把总统任期清零,或者把几个任期算到一个任期——当宪法修宪后,就开始新的任期。而且是经常玩,玩过一次再玩下一次,改了一次然后下一次再改,以前的任期都只算一个任期,然后再开始一个新的任期。在俄罗斯,这种可能性绝对不能排除。当时他们都觉得我可能看法太保守了。后来的事实证明了我的看法——到了3月份的时候,形势突然发生变化——其实这种变化是有迹可寻的,因为如果我们对俄国史比较了解、对苏联史比较了解的话,就可能看到这样的一种逻辑。

  我之所以要下那一个结论,一方面是看到后苏联空间里这些国家的领导人他们习惯的做法;第二个是在苏联的历史上也有类似这样的现象,甚至这次普京让俄罗斯国家杜马的副主席,第一个在太空行走的女宇航员捷列什科娃,她倡议,跟1936年斯大林搞宪法的时候有点类似,整个的场景、整个的话语、整个的表达,就能看到这种所谓的高度一致性,历史又开始重演。其实期间普京是有一些变化的。一方面我们可以看到历史的影子,历史的影子有两种,一种是从苏联照过来的,一种是从前苏联其他加盟共和国照过来的。从1月15号提议到3月10号最终做出一个结论说可以任期清零,他原则上同意这个清零,以前的总统任期都不算了,然后重新再来开始新的,就是说,2024年他可以完全合理、合法、正当地去选新的总统任期。

  另一方面,这个过程当中,我自己的判断,普京他是有变化的,他有个心路历程。一开始可能真的是想要启动一个新的改革,而且是想要这个过渡的。我们如果对中国史比较熟的话,知道孙中山当年提过一个观点,叫做军政-训政-宪政三阶段论。当然公开可能不太好讲,但对比一下就会发现很有意思。在俄国身上,从苏联解体之后,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这种阶段性,从法律角度来讲,从宪法角度来讲,它其实也有类似的这种分阶段。甚至现在确切地讲,普京这个时代或者我们说的“长普京时代”,某种程度上也是处于孙中山所说的训政阶段。为什么这么说?要看到1993年宪法本身的启动,就是一个血与火的过程。

  普京上台的背景:俄罗斯1990年代的政治形势

  实际上,在叶利钦还没有当选为苏联的加盟共和国“俄罗斯苏维埃联邦社会主义共和国”总统的时候,他已经在人民代表大会里倡导搞宪法改革,也就是俄罗斯联邦当时要搞自己的宪法,他是宪法起草委员会的成员。当然他后来选举上总统之后,他就脱离这个宪法起草委员会了,交给其他人去做。后来到1993年的时候,这批人都从最初的叶利钦支持者变成了反对者,因为宪法涉及权力归属的问题。之前是苏联晚期,苏联晚期一个最大特点就是形势很不确定,形势很不确定的时候——就像之前有人提强人政治现象,为什么现在全世界好像到处都是强人,特朗普算是强人,安倍算是强人,等等,很多——强势领导人越来越多,变成了一个普遍现象,实际上跟整个大形势的不确定性有高度密切的关联。如果不是有这种不确定性的话,可能就不会授予他们这么大的权力。叶利钦当时也是,苏联已经走入一个死胡同,戈尔巴乔夫的改革并未取得如期的成效,无论是经济发展,还是其他政治领域的公开性,等等,导致越来越多的混乱。到了后期,1990年、1991年的时候,俄罗斯非常迫切地需要重振经济,能够实行改革,实行转型。

  所以叶利钦当时向俄罗斯联邦的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就是最高苏维埃,提出了一个要求,要求什么?就是他不光是要当总统,同时还要兼任总理,两个职务,既是国家元首,又是政府首脑,这两个权力必须要一股脑拿在手上,为了更好地、更快地推进这个改革。当时议会同意了,约定的时间是三年——三年后正是1993年,这就是为什么会有1993年的宪法危机?为什么会有1993年9月的“炮打白宫”?坦克直接开到莫斯科桥上,对准当时议会主要的办公场所,现在是俄罗斯政府大楼,对着那里开始炮轰。直到反对派议员从窗户里边扯出白旗投降,最后告终。为什么会这样?就是因为约定的期限快要到了,他必须要有一个新的东西。所以1993年宪法的整个制宪过程,争执的核心就是:到底是一切权力归苏维埃,也就是归议会,是一个议会制国家?还是一个总统制国家?叶利钦显然认为应该是总统制国家,总统是国家权力中心,他说俄罗斯传统上就是强人政治,或者传统上来讲在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个坚强的领导人,这就有了超级总统的雏形。

  叶利钦其实不是很幸运,他在1996年的时候艰难地通过大选连任,是在寡头们的支持下。因为寡头们很担心,万一俄共的领导人久加诺夫上台的话,有可能会导致整个国家向社会主义复辟这种场景出现,他们不愿意这样,他们好不容易把那些钱都变成自己的了,成了大寡头,他们当然不愿意经济利益受到冲击,不愿意整个棋局重新改写,所以他们就强烈地去支持叶利钦。同时叶利钦当然还用了一些政治上的手段,比如他把第一轮选举当中位居第三的列别德将军收买过来,任命他做安全会议秘书,然后以此来换取列别德将军呼吁他的选民转投叶利钦,才使得叶利钦第二轮胜出。这次选举也是到目前为止,苏联解体之后俄罗斯唯一的一次总统选举上出现第二轮选举,创造了这样一个历史,所以叶利钦在1996年其实挺悬的。之后叶利钦身体也不行,整个的国民经济也非常糟糕。

  我们熟悉的“休克疗法”,我们国内讲的“休克疗法”,往往是概述整个叶利钦时期,这当然不够准确,因为实际上叶利钦的“休克疗法”到1994年左右就结束了。他启用了像切尔诺梅尔金这样的人来做总理,已经开始一个渐进的缓和式的改革,已经开始走中间道路,不再是原先非常激进的、像以盖达尔代总理牵头搞的那样的“休克疗法”。我们对这个有一些误解。但不管怎么说,整个1990年代来讲的话,叶利钦所带给俄罗斯的,可能更多的是混乱,尽管他创造了像1993年宪法,建立了这个制度,确实尽到他的一些义务。车臣战争也打了,打的情况不太好,但是总体来讲还是保持了这个国家的稳定。但确确实实,叶利钦治下的俄罗斯情况不好,到1990年代末期的时候,叶利钦在议会也受到俄共非常大的挑战。俄共当年最风光的年代就是在1990年代,1993年之后,1996年大选,然后1999年议会选举,他变成议会的第一大党,当时绝对是反对派第一杆枪,非常厉害,在社会上也有非常大的支持率。

  当时美国的斯坦福大学教授、后来做过驻俄罗斯大使的麦克福尔,就是专门研究那时俄罗斯选举的。他说,1990年代时,俄国选举实际上有个极化的现象,两极分化非常严重,一派支持改革,支持叶利钦;另一派是坚决的反对,就认为这个太糟糕了,只有无序,只有混乱,然后他们的财产受到剥夺,等等。这样的情况之下,叶利钦的支持率是直线下降的,所以他在1998年最后做了一次尝试。1998年做尝试的目的是什么?他向俄罗斯的宪法法院提出来,说以前的任期能不能不算——因为他是1991年当选为俄罗斯总统的,当时新的俄罗斯还没有出现,俄罗斯还没有独立,是按照老的法律在当选;1993年宪法之后,1996年只能算一任,2000年还想再连选连任。但是这些宪法法院法官比较有骨气,坚决拒绝,说不行,不能算,1991年那次你就算一任了,所以两任,就到头了。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叶利钦1998年之后就任命了很多的总理,前后几次在选接班人。

  有网友提出一个问题,普京上台有没有偶然性?当然有偶然性,偶然性很大。因为当时有比普京更适合的、更有能力的或者是更有威望的,包括已经过世的普里马科夫,做过外长,做过总理,非常得到各派人士支持的,他是中间派、中间力量,左派、右派都可以接受他,而且中间派本身的力量确实越来越大,按理说,如果他去选的话或者如果叶利钦当时把这个重要的任务交给他,让他来接替俄罗斯总统的话,肯定也是得到一个巨大的支持,完全可以胜任。但是不行,叶利钦不愿意这样做,所以他连续换,在普京之前选了好几个,包括现在给普京当总统办公厅副主任的基里延科,还有以前当审计署署长的斯捷帕申这些人,最后才挑中了普京,普京其实是名不见经传,对他来讲他自己根本没有想到。

  今年,也就是当普京执政20年的时候,他接受俄罗斯的塔斯社,官方通讯社的采访,20年回答20个问题,然后分期不断地播出这个视频来。其中他就特别强调,自己不是沙皇,自己压根儿没想到能干这么久,他把有些心声讲出来了。当然了,此前在接受美国记者斯通的访问时,也有一些,包括他自己在2014年乌克兰危机之后所拍的纪录片里边,也有一些心路历程得以释放出来。能够看得出来,他可能确实最早的时候没想过。所以他被选中本身其实是有偶然性,偶然性的原因就是叶利钦当时试了几轮之后,普里马科夫权威太重,影响力太大,不好控制,所以不能选,选上来之后这个人不一定能确保叶利钦家族以及所有的叶利钦相关的利益集团人士本身的这些利益。而其他几个,确实基里延科和斯捷帕申又各有不同,基里延科是改革派,但是他也是得不到所有人的支持,同时当时会认为他性格偏软。斯捷帕申尽管是强力派,他是克格勃系统出身的,按理说也是比较忠诚的,但是问题也是,叶利钦后来觉得他性格偏软,不足以来担当这样一个重任。

  最终选择了普京,普京主要是两个特性,一个是忠诚,他在彼得堡做负责外事的副市长,当时已经对他原来在彼得堡大学的老师,索布恰克市长,表现出来忠诚,是让叶利钦比较难以忘记的。第二个,克格勃确实是苏联时期的精英,他的操作能力,就是执行力非常强,这个人办事,就是“你办事,我放心”,对叶利钦来讲就是这样一个现实。另外,他年轻,没有根基,不像其他那些政治家,在某个系统里边有很大的(根基)。你想,即便是在克格勃系统,普京的地位是很低的,他只是一个中级克格勃官员,后来当他的国防部长的谢尔盖·伊万诺夫,包括当俄罗斯石油公司的总裁这些人,好多人,就是原来在克格勃系统内部的可能比他的职位都要高,所以他其实没有根基。这样,在叶利钦家族看起来,选中这个人就比较好控制。所以2000年,或者准确讲是1999年12月30号这一天,叶利钦发表了一个电视讲话,他讲得很深情,一个是强调自己当时以为这个改革很轻松,觉得就像一个跨越一样,跳一步、跨越一步,一下就成功了,结果没想到,这一跃非常难以逾越,这一步跨起来步子不太好迈过去,非常艰难。叶利钦最后给普京的一个交代,就是你要珍惜俄罗斯。他承认了自己失败,有点像过去君主的罪己诏,相当于悔过书一样的,类似这样的一种形式,对自己过去执政十年左右的时间里对俄罗斯这个国家带来的无序混乱,表达了一种遗憾,实际上是道歉。

  普京是在这种情况之下上台的。所以普京上台有他的偶然性,是被临时挑中的。但很有意思的是,整个俄罗斯政治的特点就在于它总是一任反一任的,从沙俄时期开始就有这个规律,所谓的革命-反革命、改革-反改革这样的轮回,每一任都是反前任的。苏联时期也是如此,比如说斯大林把列宁的新经济政策给否定,后边的赫鲁晓夫把斯大林否定了,勃列日涅夫是宫廷政变、宫廷革命,把赫鲁晓夫给否了。勃列日涅夫之后的安德罗波夫是走的改革路线,然后契尔年科又回归保守路线,回到近似于勃列日涅夫停滞时期的一些政策。戈尔巴乔夫搞改革,叶利钦把戈尔巴乔夫给搞掉了。在新的俄罗斯时期也差不多,到了普京时期,实际上最后他的政策跟叶利钦的政策是大相径庭的,他回到了更加传统的俄国路线。

  普京长期执政的原因——合法性与正当性的区别和变化

  普京为什么能够得以长期地执政?我们今天回答的问题是长普京时代何时终结,我首先回答他何以生存,他怎么能够长期执政的。

  第一个大的原因就是整个1990年代,叶利钦搞的改革转型,多重的转型,政治上的转型、经济上的转型、社会文化上的转型,政治上从所谓的威权制度向民主制度转变,经济上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变,以及社会文化上也是更加多元化的转变。多重转型给整个俄罗斯带来了巨大的灾难,有人测算过,在整个1990年代它的损失到底有多大?最后算下来,可能比1918年-1921年俄罗斯内战时期,苏维埃政权刚刚新生的那个内战时期的损失还要大,可能比美国大萧条时期的损失还要大。具体的哪些领域到底有哪些大的变化,就不展开了。总体来讲,它整个经济发展受到了巨大的破坏,老百姓的生活水平急剧下降,这是为什么1990年代时整个俄罗斯的选民会出现所谓的两极分化现象,因为他们看不到清晰的前景。一部分人认为再给叶利钦多一点时间,就可能得到一个比较好的改革结果;还有一部分人就是坚决不相信叶利钦了,所谓的关于苏联的怀旧在那个时期已经有了,因为跟整个的苏联时期相比,确确实实比较糟糕。

  我在1998年受外交部公派到吉尔吉斯斯坦去留学,当时印象非常深,我们的一个老师,当时70多岁了,他跟我讲过——我觉得,他的个人历史,对我来讲当时很震撼——在苏联时期他是每月拿320卢布的一个教授,到了我们上学的那个时候,说白了他在一个学校担任教师已经不能养活自己了。苏联时期的320卢布是什么概念?从中亚,比如从比什凯克,在苏联时期叫伏龙芝,飞到彼得堡或者飞到莫斯科,一次的飞机票价就是2卢布-3卢布,320卢布够他飞100次。你想一想一个教授,假如像我们这样现在飞北京、飞上海,这个快线,假设经济舱1400块钱,飞100次那多少钱,一个月多少钱?这个收入显然很多,所以他们就很怀念,有这种现象。

  当普京上台之后,他所做的一些事情迅速地稳定了秩序,然后带来了经济增长,尤其是头两个任期,俄罗斯经济增长非常快,所以给他带来巨大的合法性来源和正当性来源。他在2000年选举的时候得票率并不是很高,过了半,但是整个比例并不算特别高——跟之后几次的选举相比是比较低的一次——53.44%这样的得票率。但到2004年的时候一下子得票率上来了,71.31%这样的比重。2008年的时候他自己不去参加总统选举,把这个任务转交给了梅德韦杰夫——当时的总理。普京跟普通民众讲,这是我的人,我信任他,结果梅德韦杰夫一下子也得到了70%多的得票率,也是非常高。老百姓对他的信任已经非常高,以至于他一句话就可以把本来名不见经传,或者相当于一个影子人一样的,基本上就是完全依附于他的,这么一个政治人物捧红,经他一句话的介绍,最后全民都来投票,得了那么高的得票率,这是非常高的比率。这种正当性来源是他可以转换给他人的。

  到了2012年再选的时候,显然普京的日子没那么好过了,因为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开始的时候他觉得俄罗斯不受影响,但后来很快的就不能做到成为所谓“金融危机当中平静的港湾”了。加上俄罗斯跟格鲁吉亚之间在2008年奥运会开幕当天的“五日战争”,引起西方的至少是话语上的制裁。但最终还是国际金融危机的冲击大,在那之后俄罗斯经济基本上是一蹶不振的,没有太多增长。这个时候普京已经转成总理了,所以他这个时候再怎么努力,最终的经济还是没有起色,大的形势不行,国内本身的经济改革也是推行得不是很有力。原来过于依赖能源、资源类出口的结构很难得到调整。所以,他到2012年的时候是受了很大的一个刺激。

  2011年议会下议院的选举,就是国家杜马的选举,他已经受到沉重打击,支持普京的所谓权力党这一派——统一俄罗斯党得票率大幅度下降。2012年的时候,普京本人得票率也是下滑,并没有像之前那样高,甚至还不如梅德韦杰夫时期2008年70.28%的比率,他下滑到了63.6%这样的比重,是明显下降的。也就是说,到2012年为止,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普京2000年参加选举,2004年参加选举,2008年指任梅德韦杰夫参加选举,2012年自己再次参加选举,在每一次选举当中,当经济形势好的时候,选民就会比较支持他,来投他的票,所以和经济是有很明显的正相关性的。但是在以后,到2018年的时候就不一样了,俄国经济从2008年之后,几乎是10年的时间,是处于一种比较低迷的状态,但是并没有影响2018年对他的投票,全体选民投票率差点达到70%,他的得票率超过70%,创下大选得票率历史纪录了——苏联解体之后的整个俄罗斯总统选举当中创纪录的一个结果,76.69%这样的得票率比重,非常高。从2012年到2018年中间有个转换。

  所以我们一再讲,为什么普京能够立得住?一方面是叶利钦干得太差,这是一个反面参照,所以和1990年代一比,普京他太好了,大家都相信他,这是最通俗的一个解释。第二个解释,确确实实,即便是抛开叶利钦的参照系,和他自己比起来的话,这个过程当中总体来讲,特别是头两个任期确实干得出色,一方面是外部形势比较有利,整个国际油价的行情从1998年金融危机降低到低谷之后,又开始回升,所以1998年、1999年开始,俄国经济也开始有所回升。到了普京开始执政的时候,又刚好赶上非常好的国际油价,因为需求量大增,特别是中国这个时候也开始崛起了,国际市场总体来讲,整个能源格局是供不应求的状态,所以国际油价、天然气价格都在节节高升,对他来讲是个很好的外部环境。而且我们都知道,经济很重要的是你必须要有第一桶金,你要有个启动资金,有了这个之后,下一步整个经济自然循环提升才会发生。大家看到预期越来越好,对普京的支持率也就越来越高。他在这个过程当中获得了他的正当性。

  请注意,我这个地方需要区分一下“正当性”和“合法性”两个概念。国内经常把这两个词不做区分,往往在翻译的时候都把它处理成“合法性”。合法性,严格意义来讲,就是合乎法律,跟法律相一致。比如,普京2008年那一次不选总统,到2012年重新来选总统,从法律角度来讲是不是合法的?是合法的,因为顶多你能说它有瑕疵——2012年选举这一次,俄罗斯宪法说不得连任两次,但对于中间再过渡一届之后他重新再来选,没有明确禁止。你说我选第三次算不算连任,违背了不得连任两次的法律条文?严格意义上来讲是不违背的。当然它是有漏洞的,这地方是利用了法律的一个瑕疵。但是这个事情是不是就一定是正当的?老百姓是不是认可?合法性本身是从法律条文来讲的,看和宪法规定是不是有冲突;这个角度来讲,它是合法的。但是从正当性角度来讲,它不光是你要合乎法律,而且是老百姓心目中的认知,是不是认可你?这是正当性的一个重要来源。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讲,普京2012年的选举是合法的,但从正当性角度来看是有一定欠缺的,尽管他的得票率还不错,超过了60%,但是从投票当中可能还是看得出来,他在正当性方面存在一些问题,至少有相当一部分他的选民跑票了,甚至有西方的评估认为,普京是做了票的,没有明确的弄虚作假,但是通过行政资源等各个方面(手段),还是使他的得票率高于实际的支持率或者高于实际的他应该得到的票数。不管怎么说,这个过程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普京的合法性和正当性是有所不同的。

  但是到了2014年,乌克兰危机爆发之后,这个形势变了。以前尽管说普京的威望比较高,但是还没有变成一个像神一般的政治家。到2014年乌克兰危机之后,克里米亚“回归”或者说“被收回”,并入俄罗斯版图,这个事情对普京的正当性是有巨大加分的,而且效应可以一直延续到很久;或者说,如果以前普京是半神,这个时候他已经完全被神化了,他变成了一定会载入史册的这么一个重要政治家。按照俄罗斯历次对于历届领导人的民调,从沙俄时期领导人开始算起,从沙皇一直到苏联领导人,到当代俄国领导人,包括叶利钦、普京、梅德韦杰夫都在内,历年统计下来,认为普京有功于国的人是非常高的,他不是排第一就是排第二,甚至斯大林都被认为于国有害的可能比较多一点,被认为于国有功的比例没有普京那么高。这些基本上被认为有功的领导人,有个共同特点,就是他们在自己的任期内有开疆拓土的功劳。对俄国来讲,这是最符合传统的:俄国传统上是一个军事强权国家,开疆拓土是一个巨大的功绩。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在克里米亚“回归”到俄罗斯那一刻——回归要加个引号——全民是狂欢的。

  这就给普京增加了很多的分,所以2018年时他这个分还在继续用。普京充分利用克里米亚事件带来的巨大效应。他过去需要去构建像神一般的领导人形像——我们比较熟悉的,中国人也比较喜欢的这样一些做法,其实从本质上来讲,更多的是一种政治表演;比方他开飞机、开潜艇,真的是无所不能,这种形象被强化出来了。但2014年之后,他这种形象不需要太多强化,所以到2018年的时候,他其实没有太多地去动员,甚至都懒得参加所谓的选前辩论,几乎是没有做任何准备,就直接进行所谓的“裸选”,然后取得那么高的得票率。所以这个正当性是外界难以想象的,这个正当性绝大部分是来自于乌克兰危机之后的克里米亚事件的处理,克里米亚重新“回归”、并入到俄罗斯版图,对他来讲是一个巨大的加分。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今年修宪的程序合法性问题及总统扩权

  今年的1月15号搞宪法改革,宪法改革在一开始是让人产生了一种希望,认为俄国政治会不会从此进入一个宪政时代,回到一个正常的状态,不再是非常态的——前面我们反复提到的,叶利钦时期是一个非常态,普京时期实际还是一个非常态,是一个紧急状态,是一个过渡状态,是一个训政的状态。2018年选举之后,2024问题就变成一个非常迫切的问题,普京必须要回答,到时候他到底是以怎么样一种形式,重新给俄罗斯政治施加影响。所以才会有他的一些幕僚在策划,最终在今年就以这种前后戏剧化的变化表现出来了。关于这部宪法最后的形式,实际上从3月10号之后局势就逐渐明朗,3月14号所有的议会,包括地方议会,开始快速给它通过。现在可以讲,如果不是因为新冠疫情的话,4月22号俄罗斯就会举行一个全俄投票,宪法法院已经确认了不违宪。这里面有很多法律上的问题。俄罗斯反对派,包括西方,对修宪程序的批评很多,认为让宪法法院来审核这个宪法修正案是否违反宪法,这次审核本身就违了宪,因为在1993年宪法框架之下,确实宪法法院现在是不具备审议这个修宪是否违宪的权限的。新的宪法草案是允许的,授予宪法法院这种权力,因为它规定俄联邦总统可以在批准任何法案之前,在必要的情况之下,把这样一些新的法案先送到宪法法院,然后由宪法法院来判断是否违宪,之后他再来签署不违宪的法案。按照新的宪法草案是可以这么办的,但之前的宪法规定的确实不是这样的法律程序。

  另外,新的宪法草案中很多关于总统权力的规定,对于总统权力,最终事实上是一种扩大,而不是一种弱化。普京1月15号提出来修宪的时候,很多人认为他可能要弱化总统权力。好在我当时的草稿都还在,文档还可以留个历史印记。当时我认为肯定不可能,因为普京即便是要离开的话,比如他仿效其他的后苏联空间的一些国家领导人的模式——无非是哈萨克斯坦模式,或者是阿塞拜疆模式等,这些不同的模式而已——但是他还是会发挥一个非常重要的作用,无非是在什么地位用一个什么样的身份而已,但新的总统肯定是另外一个权力中心。所以当时可能总的看法认为他会削弱新总统的权力,然后让自己可以来操纵,更多地来操纵;但实际上总统的权力本身,即便是从1月15号之后所谓的宪法草案起草小组的成员透露出来的消息来看,还是一个超级总统的构置或者是一个强总统的构置,并没有改变原来超级总统的实质。

  宪法草案里有很多的条文,已经经过宪法法院确认的条文,对普京的权力是极大的扩大。比方原先是总统任命总理,但现在形式上看起来是总统提名总理,议会要来审核通过,原先议会没有这么大的权力可以完全否决掉,也没有必须要经过议会的协商或者由议会本身来提名之类。现在的方式就变成了总统提名,但是如果议会三次否决的话,总统可以解散议会来进行新的议会选举。同时,虽然总理提名副总理及部长——除了强力部门,也就是军警特、公检法这些部长,这部分强力部门的部长任命权是归总统的,原来就是这样——总理有了任命副总理和其他部长的权力,看起来权力很大,但是又有一个限制,如果说国家杜马,也就是议会下院,三次不批准这个名单,那么总统有权解散议会,而且不光是解散议会,更重要的是总统可以直接任命副总理和部长,实际上总统的权力并没有被削弱。如果说内阁名单里有1/3以上出现空缺,没有被议会批准,总统同样也有权解散议会。

  最主要的还不在这儿,而是这次把总统的不可侵犯权或者豁免权明确写进了宪法,特别是包括前总统,只要当过总统了,就享有豁免权。以前,对叶利钦来讲,宪法是没有提供保障的,所以普京当总统的第一号总统令,是具有法律效力的条文,很有意思,不是通过司法立法,而是行政立法,就赋予了叶利钦豁免权或者不可侵犯权,现在干脆直接写到宪法条文里去了。

  还有,扩大了总统对宪法法院的控制权。宪法法院法官原来是19位,终身制,现在减到11位,而且总统对其有任免的权力——不光是任命的权力,并且有对其免职的权力,当然会设置条件,条件都是很光明正大的,比如法官有违法或者其他什么不道德的行为时,总统就可以来免除法官的职务。不光是对宪法法院,还有对检察长,总检察长、副总检察长、地区检察长这些职务,总统都有对其免职的权力,所以总统对强力部门的控制会进一步增强。所谓的赋予议会上院关于强力部门负责人任命的协商权,主动权在总统手中,总统是跟议会上院协商,又不是让议会上院来否决。同时关键的是,新宪法草案还扩大了联邦议会上院的组成,前总统、各大联邦主体全权代表、现任总统任命的上院议员,以及总统本人都在里边。也就是说,即便将来出现问题,通过扩大的议会上院人员组成,普京实际上也是可以牢牢地掌控权力。

  所以总统对整个议会上下两院的控制是非常强大的,这个改革当然会引起很大的问题。2024年问题看来已经不是普京的退休了,那么他的逻辑到底在哪儿?反对派很着急,但是反对派也无能为力,包括其他各种各样的力量,都没有太大的招数,无非是来抵制原定于4月22号举行的全俄罗斯投票。

  这里我需要强调一下,现在国内的媒体,包括一些学者,其实对这个问题的处理上都出现了小小的瑕疵,包括我一开始也没太注意,后来突然发现这个术语很关键,所以重新进行了梳理。这次用的这个词叫“全俄罗斯投票”“全俄投票”,它不叫“全俄公投”,也不叫“全民公投”,这里边差别很大,这次不需要有投票率的要求,不管投票的人是多少,只要简单多数通过就可以了。说白了,宪法法院在做出认可议会上下两院提出的宪法修正案草案的时候,所用的话语就是说:这是普京总统送给我们的额外的一次信任投票。其实严格来讲,连信任投票都算不上,因为它其实不具备多大意义。当按照新宪法的规定,在宪法法院已经批准了或者已经认可了,审核说它不违宪的时候,这个法律已经生效了,普京只不过是出于安抚全俄罗斯人民的原因才组织这样一种投票。而且为防止万一结果不好怎么办,那就干脆不涉及投票率,不涉及参与率,没有这样的要求,就是怎么着他都行,最终的结果一定是通过的。如果俄罗斯本身没有新冠疫情的话,可以想象4月22号这次投票,一定会有一个令普京非常满意的结果出现。

  就是这种情况,普京用了一个非常独创的形式。他这个人是彼得堡大学学法律的,在2008年不参选,说不违背法律精神,这次也是,好像千呼万唤始出来,一定要有人劝进了,说这个总统任期必须要清零。所以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在有条不紊地朝着这个路数来推进,有利于加强自己的总统权力。也就是说,新的宪法草案赋予了普京更加强势的权力,他权力更大了。

  普京未来连任的变数

  这就出现了所谓2024问题,一般都会讲2024年他会继续参选,一直选到2030年。这就是我们开头提到的一个核心问题,普京到底还能干多久?他能不能干到2036年?他的“长普京时代”到底什么时候终结?刚才有人讲,我们是不是能把终结答案公布一下?没有标准答案,因为这里边变数太多了,我们只能给出一些情境,可能出现的一些演化方向,一种路径。根据新的宪法修正案,尽管因为新冠疫情被推迟来进行全俄投票,但是结果一定会是通过,即便不通过,说投票率没有超过多少多少,也没关系,因为宪法法院到时候会出来解释说,不需要这一步也通过了,所以这个根本不用质疑。也就是说,2024年,从合法性的角度来讲,普京合法地获得了再次竞选总统而且是任期清零竞选总统的可能性——他是合法参选的,当选后他完全可以继续做总统。

  问题在于,普京是不是一定会按照这样合法的权利重新去角逐总统大位?距2024年还有四年时间,变数会很多。能不能干到2036年?首先,意外的偶然的因素就会有很多,比方说算一算年龄,普京干到2036年的话,到时候就84岁,而俄罗斯的平均预期寿命现在是72.7岁,说白了,到时候他体力如何,或者他到底能不能坚持到那个时候?从俄罗斯的平均预期寿命来看的话,真不好说。当然了,也不见得所有领导人都不长寿,戈尔巴乔夫就挺长寿的,戈尔巴乔夫前几天刚刚过了90岁生日。就是说这本身是一个问题。第二个问题,会不会有一些黑天鹅事件?比如这次新冠病毒疫情就是一个黑天鹅事件。前一段时间他去视察莫斯科新冠病毒治疗的定点医院,结果陪同他的主治医生就感染上新冠病毒了。所以,类似这样的意外突发情况会不会发生?很难说,有好多偶然性我们且不说,当意外来临的时候根本没法进行预判。

  对于政治学,如果把它视为一个科学的话,我们一般来讲是不做一个定论的东西,我们可能做一些排除,做一些大趋势的预测,总体的情境可能会是怎样的,而不是做一个非常确定的答案,那非常难。还有,普京到2024年是不是一定会参选?他是留足了余地的。我们看他以往的每一次参选决定,包括2011年突然决定要参加2012年选举,其实也是有偶然性的,当时也是准备召开统一俄罗斯党的投票提名大会了,在那之前,整个梅德韦杰夫团队都是做好了要继续连任的准备的,结果突然普京找他谈话,最后两个人联手到卢日尼基体育场,面对统一俄罗斯党全国的代表,提出了最后还是要提名普京。后来一些事实慢慢就披露出来,实际上是因为在一些关键的问题上,特别是在格鲁吉亚事件还有其他一些事件上,梅德韦杰夫的一些表现让普京动摇了,普京觉得把俄罗斯交给这个人的话,可能会不靠谱,所以普京做了一个反复。

  这次也是,我一开头讲了,1月15号到3月10号之间为什么会出现一个立场的重大变化?开始的时候,明显做出要让权的一个姿态,突然又开始不让权了,要把总统权力进一步加强。1月15号,你想一想,新冠病毒,那个时候武汉的情况还没有这么复杂,形势还不明朗,还不清楚,他其实根本就没有想到新冠疫情之后整个国际态势变化这么大。后来是有暗示的,有些消息被释放出来,也就是说,这次他会再次觉得,在这么一个国际趋势总体来讲越来越不确定的时候,国际体系转型这样的格局变动时期,不确定性增强的情况下,由他这样的人来继续领导俄罗斯,可能会更加稳妥、稳定、有序,这再次成为压倒其他一切的任务。所以,2024年确实有这样的可能性:他会来参选。

  但我还是那句话,四年时间当中可变的因素太多了。刚才之所以把2000年、2004年、2008年、2012年、2018年五次总统选举都拿出来讲,因为你可以清晰地发现,当我们一旦区分了合法性和正当性两个概念之后,2000年-2008年这八年当中,两个任期既有合法性,又有正当性。但到了2012年那一次,他的正当性其实受到一些冲击,受到一些影响,被侵蚀了,被部分消解了。到了2018年时,克里米亚危机又赋予他更大的正当性。但今年这一次提出来,又会导致一些变化。所以普京将来是在两可之间,也许他看到情况不对——如果他的正当性受到严重冲击——到时候是不是一定会参加选举,不好说,但大概率而言,确实是参选的可能性更大。

  即使从他不参选的角度来讲,现在修宪这个做法更符合他对自己最后一个任期要有所为的预期。因为我们看美国总统选举就知道,一般来讲,如果总统连任的话,第二任时往往是一个跛脚鸭总统,到了后期,特别是第二个任期的中期选举之后,人们都会把目光瞄准下一任总统是谁,当时这一任总统的内外政策,基本上来说,效率会大大降低。尽管普京这一任期还有四年才到期,但是俄罗斯已经出现了这样的现象,下面已经开始在内部有纷争,而且强力派和所谓的自由派、改革派,彼得堡帮和其他派别,还有克格勃的派别,竞争是非常激烈的。所以也可能是两派人都搞不定,最后说,普京你还是继续干吧。因为按照俄国政治的规则,一旦最高领导人更换的话,下面的一切就全盘重新改写,重新改写就意味着整个利益集团的利益重新再分配,原先在普京时代获益的这些人,利益就会受到损失。这也可以解释,比如勃列日涅夫时期,勃列日涅夫身体都那么不行了,几次向苏共中央提出来要辞职,但是苏共中央的同志们就是不让他辞职。为什么?因为他们想:要是勃列日涅夫辞职了,我们这些比你更老或者跟你同龄的老人怎么办,我们还怎么继续干下去?所以最后就变成一个大的利益集团,一起拥戴着这位领导人继续往前走。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普京不见得不想自己退下来,但关键是,利益集团会要求他继续做下去,他做一个总代言人、总代表。尽管在2014年乌克兰危机之后他已经获得了一个类似于神的称号,从普京大帝变到普京大神这种情况,但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他自己完全说了算的。所以在今年执政20年时,他接受塔斯社的采访,会那样讲——自己也没有想到会干这么久——可能真的是内心话。

  稳定-不稳定悖论、三次“变革”与新冠疫情挑战

  普京的做法,其实在世界上是有一定折射的。你可以清晰地看到,当前除了民粹主义势力的上升之外,各个国家领导人基本上都越来越偏向于强势,没有一定的权威他/她可能都做不下去。特朗普是类似的,欧洲地区也有不少这样的领导人,包括匈牙利的欧尔班也是一样——最近他刚刚因为新冠疫情获得了巨大的权力扩张。土耳其的埃尔多安、日本的安倍,包括我们熟悉的领导人,都是这样的。所以这种做法可能不是一个完全的例外。普京这次修宪本身,从1月15号到3月10号之间的前后立场变化,他确确实实通过他的新闻发言人佩斯科夫出来讲过,暗示过这种情况——就是当世界格局变得越来越不稳定,需要一个能够稳定俄罗斯、能够带领俄罗斯、确保俄罗斯有序发展的领导人来承担这样的历史使命——可能也是他内心的一种真实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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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24日,普京身着防护服探访莫斯科新冠肺炎定点医院

  所以2024年在我看来,普京是大概率会参选,但还有一些变数,变数就在于正当性会不会受冲击。很有意思,这里边是个悖论,就是你越是想办法维护你所要的稳定,可能又会导致不稳定。普京启动的所谓变革或者说他带来的重大变化,可以说,从乌克兰危机开始到现在为止,主要的有三次。

  第一次是乌克兰危机本身,这算是对变革整个体系的第一次尝试,因为领土的“回归”。他们认为克里米亚原先是俄罗斯领土,是被赫鲁晓夫赠给乌克兰的,这样就要拿回来,这么一个过程。之后普京就开始启动所谓的二代政策,也就是把原来一些老的,所谓的老禁卫军,从2000年开始就曾经跟他一起并肩作战的那些老的同事纷纷清理出去,像谢尔盖·伊万诺夫、亚库宁等好多人通通都被清理掉了,然后换上更年轻一些的,对他忠心耿耿这样的一种人。打天下那批人开始纷纷退出历史舞台了,一些新的人开始成为支撑他的力量——这批人对他更加尊重、更加忠诚。这是一个大的变动,因为乌克兰危机所带来的一系列的作为副产品的结果。

  第二次是2018年当选总统之后。2018年总统大选,他获得巨大的创纪录的支持率,所以很快就启动了社会福利改革。俄罗斯的福利政策比我们要更好,免费医疗、免费教育,等等,当然它也有私立教育、私立医院,但是总体来讲它是高福利,是比较接近于北欧的那种状态的高福利国家。在早先叶利钦时代,这个高福利没有实现,但到了普京时期,社会稳定下来、经济发展起来之后,这些福利都陆续地兑现。社会福利负担因而是非常重的,养老金这块就出现了问题,赤字出现了,不一定够用,尽管它的养老金跟我们相比,整个的额度是比较低的,或者数额是比较低的,但毕竟是一个巨大的开支。尤其是因为它的经济在最近十年左右的时间,甚至更长的时间里,基本上是保持一个低速增长,甚而在乌克兰危机之后有连续的负增长,这几年好不容易才慢慢地有一些正增长,但今年新冠疫情之后可能又负增长了。所以,它的整个国家财政预算实际上不足以支撑养老金的。2018年搞养老金改革、退休金改革,调高退休年龄,男性提升到65岁,女性提升到60岁,也是引起了非常大的反弹,老百姓反对意见非常大。在议会选举当中或者地方的选举当中,统一俄罗斯党——也就是普京的重要权力支撑——推出的候选人,在好些地方都失败了。这是第二次大的动作。

  第三次就是2020年的宪法改革,动机是要求稳定,但实际上可能给俄罗斯带来更大的不稳定,老百姓当中反对声音还是蛮多的。就支持率来讲的话,有相当一部分人其实不支持普京继续连任,这个比重比较高,从列瓦达,还有其他一些所谓的独立民调机构,包括官方的一些民调机构看下来,支持和反对的声音都不小,所以这可能会构成一个长期问题。

  因此,上述三次本身求稳定的“改革”尝试,最终会导致一些不稳定。另外,新冠疫情带来巨大的影响,包括最近的石油战,都是一环套一环的,我们叫“多重因素叠加”,对他是非常不利的。新冠疫情本身可能远远超出我们的预期,因为已经有媒体公布出来,俄罗斯检测系统的灵敏度是非常低的,说实际染病人数可能会非常高。前期还有作假的行为,现在可能比原来更重视了,很难说。这也是为什么近期从绥芬河口岸,陆路口岸,不断有大量中国人往回跑,可能关键原因也在这儿,也就是因为检测能力不够,加上灵敏度相对比较低,导致实际的患病人数可能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这个因素本身就导致了大量的社会问题。

  比如普京现在所面临的一个问题是贫困问题,脱贫问题2005年的时候他提出来,2012年时候又提出来,国情咨文里作为重要的任务,2018年又提出来,但现在我们可以看到,国家预算根本不足以支撑那些国家重大项目,13个国家项目、25万亿卢布的投资,根本就看不到,没有那么多钱。

  油价一下跌之后,它更糟糕,油价前段时间最低的时候跌到10美元每桶以下,这是近20年来,大概是1998年之后跌幅最大的一次了,1998年时可能差不多还再高一点点。有朋友问,前一段时间有消息说,白俄罗斯4月份以4美元每桶的价格从俄罗斯进口400万吨原油,这是不是真的?这个确实是属实的。白俄罗斯说它买了便宜的石油,但是具体价格没有对外公布,应该差不多。而俄罗斯的预算绝大多数是靠高油价来支撑,高油价就可以相应地收很多税,所以它所谓的成本并不是从油井里打到出井的价格,还要加上运输费用以及其他各种各样的税收,出口税、增值税等各种税,加上去之后成本就会比较高。低油价一来的话,意味着它的预算会有很大缺口。现在所有的一切都要靠钱,没有钱的话肯定是不行的;外汇不足,你怎么来推动国内那么大的改革?

  更糟的是,俄罗斯又面临新冠疫情冲击,尽管它的周期比中国要晚,比欧洲要晚,它东防西防主要防的是东,主要防的是中国,是对中国最早关闭国境的国家之一。结果西边没防,而且国际航班没有停;俄罗斯航空公司是一个廉价航空公司,跟大韩航空公司差不多,靠大量的转运客人来盈利,这就导致了很多的来自欧洲,特别是来自意大利的——意大利是俄罗斯人重要的旅游目的地——输入型病患,所以带来的后果现在就非常严重。整个经济停摆,现在说停摆到4月底,但是你要知道,俄国经济停摆和我们还不一样,我们经济底子还比较好,而且中国人基本上来讲患病率低,你看美国最新新冠数据也是,亚洲裔的患病率是比较低的;比较低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我们比较守纪律,一旦有什么危机的情况,我们可能就比较容易听招呼,但俄国人可不是这样。

  所以,现在你看,俄罗斯在整个所谓的严防死守当中漏洞非常大,这会带来长期的冲击。经济一旦停摆,石油价格就会受到重创。今天(指4月9日——编者注)“欧佩克+”这个会议还是蛮关键的,估计即便是俄国已经做了让步,准备同意减产,但是石油价格实在是难以提升。因为新冠疫情之前全世界的石油就是供多于求,多出4%,新冠疫情之后,特别是像中国这样的经济大国逐渐降低需求,而且实际上不只一个国家,现在越来越多的国家被卷入进去,所以整个国际石油市场的供需结构已经发生了严重不利于供给方的、供远远大于求的结构变化,石油价格走低是必然的。因此,俄罗斯整个预算都会受到影响,本来今年的预算是以42美元每桶的油价格来计算做出的,实际上要远低于这个价格的话,整个经济的运行可能就会有很多麻烦。

  新冠疫情是一个巨大的冲击,还有石油价格,这些因素都会影响俄罗斯。后期还有很多变化,谁知道这种不利的经济形势会持续多久,今后四年当中变数很多,普京完全有可能再看一看。现在他至少可以确保,在任期不清零的情况之下,在目前这个任期,他能够获得比较大的(支持),不会变成像美国那种跛脚鸭总统,他还可以实行自己的控制。到2024年可以再做决定,他以前也都是这样,2011年时如此,2024年可能还是用类似的方式,到时候再看;如果情况对他比较有利,他就去进行选举,如果不利的话,他可以调整成新的方式,也来得及,四年时间足够让他来完整地重新构思、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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