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妮弗·林德：日本防卫政策大转折，离成为“正常国家”一步之遥

　　12 月 16 日，日本批准对其实行了几十年的军事克制政策进行重大改革，朝着成为“正常”世界大国的方向迈出了一大步。根据其新的国家安全战略，日本不仅将把军费开支增加一倍，在未来5年增加约3150亿美元的国防预算。它还将发展一种新的“反击”能力，使其能够对敌方领土进行报复性攻击——这与之前的政策截然不同。

　　这些举措标志着一场深刻的转变。多年来，国际关系观察家已经注意到，日本的人口、经济和技术潜力无疑能使其成为全球大国：它在全球治理、发展和国际政治的许多其他方面发挥着突出作用。但在军事上，东京传统上将其活动局限于多边维和和美日联盟，并将其国防开支限制在GDP的1%。

　　自二战以来，这种军事克制一直是日本国家安全政策的核心。冷战期间，历届日本政府都压制了军方对政治的影响，并回避军事治国之道。美国经常向东京施压，要求其增加开支，采取行动，日本执政党自民党(LDP)的一些保守派倾向于增强国防能力。但这样的呼吁与日本战后的“防御性防御”概念相悖，根据这一概念，日本军队应该为自卫而配置，应该避免进攻性能力和任务。这一原则以宪法和其他立法为基础，并受到谨慎的反对党和日本公众的捍卫。日本高度克制的安全政策创造了一些关于力量投送的禁忌和红线，例如发展远程导弹、两栖作战能力和航空母舰。

　　多年来，在威胁不断上升的时候，东京偶尔会修改其关于防御与进攻角色和能力的想法。例如，在1998年朝鲜试射了一枚飞越日本上空的导弹后，东京决定购买军用卫星，此前日本认为这是非法的太空军事化。日本现在拥有小型航空母舰和海军陆战队。但日本的防御政策基本保持不变。

　　然而，新的国家安全战略代表着一个惊人的变化。通过将国防开支翻倍，并致力于获得“反击”能力，日本政府正在制定的政策此前已争论了几十年，但总是遭到阻挠，直到现在。

　　作为对这一声明的回应，北京和其他地方的批评人士指责日本正在回归其黑暗过去的军国主义。这并不确切。日本是一个负责任的地球公民:在治理、发展、技术、艺术和文化方面处于世界领先地位。即使宣布了这些变化，日本的安全政策仍将以美日同盟为基础。日本远没有走上军国主义的道路，而是对日益增长的区域威胁做出了反应。从美国及其伙伴的角度来看，日本的新国家安全战略值得称赞：一个拥有巨大经济和技术资源的和平国家正在增加其对地区安全的贡献。

　　亚洲巨大的新挑战是日本历史性转变的原因。中国正在大力发展常规武器和核武器。中国飞机和军舰频繁进入日本海域和中日争议岛屿附近。

　　朝鲜也变得更具威胁性。朝鲜加快了导弹试验的步伐:今年进行了86次试验，而此前的最高纪录是2019年的26次。当朝鲜导弹飞过日本领空时，日本民众开始习惯听到尖叫的警笛声和通知他们躲避的公告。自2006年以来，平壤已经进行了六次核试验，专家警告说可能会进行第七次核试验。朝鲜的武器库过去只包含少量小型裂变炸弹，但现在在发展威力大得多的热核武器方面取得了实质性进展，最近还改变了其核理论，允许使用战术核武器在战场上进行先发制人的打击

　　俄乌战争也改变了日本人的看法。公众舆论强烈支持对俄罗斯的制裁，而乌克兰成功抵御俄罗斯入侵的行动，也充分传达了一个信息，即有必要为应对可能的入侵做好军事准备。

　　这些日益增长的威胁促使日本政府对其安全政策做出历史性改变。首先，新的国家安全战略将在未来五年将国防预算增加一倍左右。日本目前的国防开支为540亿美元，到2027年，这一转变将使其增加到近800亿美元。这是一个惊人的变化。自1958年以来，东京一直将军费预算限制在GDP的1%左右，这一上限在日本国内外都成为其国家安全政策克制的象征。尽管多年来受到了许多保守派领导人的考验，但公众舆论和反对派的努力使1%的上限得以保留。但在如今更具威胁性的环境下，日本公众支持增加支出。这一改变将使日本(目前军费开支在世界上排名第九)成为世界第三大国防开支国，仅次于美国和中国。它将超越印度、沙特阿拉伯和欧洲主要大国(尽管德国也宣布大幅增加国防开支，这可能也会让它的排名上升)。

　　其次，中国和朝鲜不断增长的导弹能力正促使东京从单纯依赖导弹防御转向拥抱“反击”能力。如果朝鲜或台海发生战争，对手可能会以日本基地为目标，摧毁美军使用的关键机场。鉴于中国和朝鲜导弹能力的增强，岸田文雄和其他日本领导人担心，日本现有的导弹防御系统的能力已不再足够。所以政府开始转向“反击”的概念。

　　反击能力将使日本在遭到敌人导弹袭击时，能够对敌人的导弹发射装置和指挥控制基地进行报复，以阻止进一步的攻击。岸田文雄要求美国向日本出售500枚战斧导弹，这将使日本能够打击朝鲜全境和中国附近地区的目标。华盛顿已经同意了军售;美国总统拜登称日本是“优先购买国”。日本陆上自卫队也在努力扩大12型地对舰导弹的射程，升级版预计将在2026年部署。

　　几十年来，日本领导人一直在讨论这种能力。1956年，自民党首相鸠山由纪夫辩称，反击是防御性的，因此是合法的。“我不认为宪法意味着我们只能坐以待毙，”他宣称。但国内的反对声浪压倒了他推动改变的努力。今天这个区域的形势不同了，日本的政治也不同了。即使是自民党的联盟伙伴公明党(公明党是和平主义者)也支持获得反击能力的行动，因为地区威胁日益增长，尽管其议员主张对发动攻击的目标和条件进行一系列限制。

　　这些历史性举措是在日本加强与地区伙伴合作的背景下出台的。日韩双边关系长期以来一直紧张，特别是自2018年韩国最高法院就日本在二战期间强迫使用劳工的判决引发争议以来。然而，为了应对朝鲜加快导弹试验的步伐，日本和韩国领导人表示有兴趣继续执行此前被放弃的情报共享协议。两国还增加了与美国的双边导弹防御演习。东京和首尔仍然存在领土争端，这影响了首尔对日本历史性声明的回应。尽管两国仍无法就将共有的水域称为“日本海”还是“东海”达成一致，但他们确实同意今年10月派海军前往那里，与美国进行三边导弹防御演习。

　　在与韩国恢复安全合作的情况下，东京加强了反击能力，将国防预算增加了一倍，这些都是引人注目的进展。不可避免地，中国和其他批评人士将指责日本破坏地区稳定。但75年来，东京一直奉行地球上最克制的防御姿态之一，相比之下，连加拿大都看起来显得强硬。

　　当前的变革是出于保护，而不是野心。在有警惕性而温和的公众面前，这些协议正在联盟伙伴之间进行透明的谈判。至少从美国及其伙伴的角度来看，日本的举动是好消息，标志着一个爱好和平的国家想要对亚洲安全做出了更大的贡献。

　　作者简介：詹妮弗·林德(Jennifer Lind)，美国达特茅斯学院政府学院副教授，哈佛大学赖肖尔日本研究所副教授，查塔姆研究所副研究员。本文译自《外交事务》网站。

　　12 月 16 日，日本批准对其实行了几十年的军事克制政策进行重大改革，朝着成为“正常”世界大国的方向迈出了一大步。根据其新的国家安全战略，日本不仅将把军费开支增加一倍，在未来5年增加约3150亿美元的国防预算。它还将发展一种新的“反击”能力，使其能够对敌方领土进行报复性攻击——这与之前的政策截然不同。

　　这些举措标志着一场深刻的转变。多年来，国际关系观察家已经注意到，日本的人口、经济和技术潜力无疑能使其成为全球大国：它在全球治理、发展和国际政治的许多其他方面发挥着突出作用。但在军事上，东京传统上将其活动局限于多边维和和美日联盟，并将其国防开支限制在GDP的1%。

　　自二战以来，这种军事克制一直是日本国家安全政策的核心。冷战期间，历届日本政府都压制了军方对政治的影响，并回避军事治国之道。美国经常向东京施压，要求其增加开支，采取行动，日本执政党自民党(LDP)的一些保守派倾向于增强国防能力。但这样的呼吁与日本战后的“防御性防御”概念相悖，根据这一概念，日本军队应该为自卫而配置，应该避免进攻性能力和任务。这一原则以宪法和其他立法为基础，并受到谨慎的反对党和日本公众的捍卫。日本高度克制的安全政策创造了一些关于力量投送的禁忌和红线，例如发展远程导弹、两栖作战能力和航空母舰。

　　多年来，在威胁不断上升的时候，东京偶尔会修改其关于防御与进攻角色和能力的想法。例如，在1998年朝鲜试射了一枚飞越日本上空的导弹后，东京决定购买军用卫星，此前日本认为这是非法的太空军事化。日本现在拥有小型航空母舰和海军陆战队。但日本的防御政策基本保持不变。

　　然而，新的国家安全战略代表着一个惊人的变化。通过将国防开支翻倍，并致力于获得“反击”能力，日本政府正在制定的政策此前已争论了几十年，但总是遭到阻挠，直到现在。

　　作为对这一声明的回应，北京和其他地方的批评人士指责日本正在回归其黑暗过去的军国主义。这并不确切。日本是一个负责任的地球公民:在治理、发展、技术、艺术和文化方面处于世界领先地位。即使宣布了这些变化，日本的安全政策仍将以美日同盟为基础。日本远没有走上军国主义的道路，而是对日益增长的区域威胁做出了反应。从美国及其伙伴的角度来看，日本的新国家安全战略值得称赞：一个拥有巨大经济和技术资源的和平国家正在增加其对地区安全的贡献。

　　亚洲巨大的新挑战是日本历史性转变的原因。中国正在大力发展常规武器和核武器。中国飞机和军舰频繁进入日本海域和中日争议岛屿附近。

　　朝鲜也变得更具威胁性。朝鲜加快了导弹试验的步伐:今年进行了86次试验，而此前的最高纪录是2019年的26次。当朝鲜导弹飞过日本领空时，日本民众开始习惯听到尖叫的警笛声和通知他们躲避的公告。自2006年以来，平壤已经进行了六次核试验，专家警告说可能会进行第七次核试验。朝鲜的武器库过去只包含少量小型裂变炸弹，但现在在发展威力大得多的热核武器方面取得了实质性进展，最近还改变了其核理论，允许使用战术核武器在战场上进行先发制人的打击

　　俄乌战争也改变了日本人的看法。公众舆论强烈支持对俄罗斯的制裁，而乌克兰成功抵御俄罗斯入侵的行动，也充分传达了一个信息，即有必要为应对可能的入侵做好军事准备。

　　这些日益增长的威胁促使日本政府对其安全政策做出历史性改变。首先，新的国家安全战略将在未来五年将国防预算增加一倍左右。日本目前的国防开支为540亿美元，到2027年，这一转变将使其增加到近800亿美元。这是一个惊人的变化。自1958年以来，东京一直将军费预算限制在GDP的1%左右，这一上限在日本国内外都成为其国家安全政策克制的象征。尽管多年来受到了许多保守派领导人的考验，但公众舆论和反对派的努力使1%的上限得以保留。但在如今更具威胁性的环境下，日本公众支持增加支出。这一改变将使日本(目前军费开支在世界上排名第九)成为世界第三大国防开支国，仅次于美国和中国。它将超越印度、沙特阿拉伯和欧洲主要大国(尽管德国也宣布大幅增加国防开支，这可能也会让它的排名上升)。

　　其次，中国和朝鲜不断增长的导弹能力正促使东京从单纯依赖导弹防御转向拥抱“反击”能力。如果朝鲜或台海发生战争，对手可能会以日本基地为目标，摧毁美军使用的关键机场。鉴于中国和朝鲜导弹能力的增强，岸田文雄和其他日本领导人担心，日本现有的导弹防御系统的能力已不再足够。所以政府开始转向“反击”的概念。

　　反击能力将使日本在遭到敌人导弹袭击时，能够对敌人的导弹发射装置和指挥控制基地进行报复，以阻止进一步的攻击。岸田文雄要求美国向日本出售500枚战斧导弹，这将使日本能够打击朝鲜全境和中国附近地区的目标。华盛顿已经同意了军售;美国总统拜登称日本是“优先购买国”。日本陆上自卫队也在努力扩大12型地对舰导弹的射程，升级版预计将在2026年部署。

　　几十年来，日本领导人一直在讨论这种能力。1956年，自民党首相鸠山由纪夫辩称，反击是防御性的，因此是合法的。“我不认为宪法意味着我们只能坐以待毙，”他宣称。但国内的反对声浪压倒了他推动改变的努力。今天这个区域的形势不同了，日本的政治也不同了。即使是自民党的联盟伙伴公明党(公明党是和平主义者)也支持获得反击能力的行动，因为地区威胁日益增长，尽管其议员主张对发动攻击的目标和条件进行一系列限制。

　　这些历史性举措是在日本加强与地区伙伴合作的背景下出台的。日韩双边关系长期以来一直紧张，特别是自2018年韩国最高法院就日本在二战期间强迫使用劳工的判决引发争议以来。然而，为了应对朝鲜加快导弹试验的步伐，日本和韩国领导人表示有兴趣继续执行此前被放弃的情报共享协议。两国还增加了与美国的双边导弹防御演习。东京和首尔仍然存在领土争端，这影响了首尔对日本历史性声明的回应。尽管两国仍无法就将共有的水域称为“日本海”还是“东海”达成一致，但他们确实同意今年10月派海军前往那里，与美国进行三边导弹防御演习。

　　在与韩国恢复安全合作的情况下，东京加强了反击能力，将国防预算增加了一倍，这些都是引人注目的进展。不可避免地，中国和其他批评人士将指责日本破坏地区稳定。但75年来，东京一直奉行地球上最克制的防御姿态之一，相比之下，连加拿大都看起来显得强硬。

　　当前的变革是出于保护，而不是野心。在有警惕性而温和的公众面前，这些协议正在联盟伙伴之间进行透明的谈判。至少从美国及其伙伴的角度来看，日本的举动是好消息，标志着一个爱好和平的国家想要对亚洲安全做出了更大的贡献。

　　作者简介：詹妮弗·林德(Jennifer Lind)，美国达特茅斯学院政府学院副教授，哈佛大学赖肖尔日本研究所副教授，查塔姆研究所副研究员。本文译自《外交事务》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