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真的要吞下朝鲜拥核的苦果吗?

　　美朝是一对相互依赖的敌人

　　朝核问题与朝鲜半岛问题是两个相对独立又相互影响的议题。如今，朝核问题陷入死循环，这同时加剧了朝鲜半岛的紧张局势。中国全国人大外事委员会主任委员傅莹曾表示，朝鲜半岛现在依然处于战争状态很奇葩。傅莹曾在外交部主管亚洲事务多年，她对朝鲜半岛的描述颇为准确。

　　奇葩有两个含义，第一，朝鲜半岛地处经济最活跃的东亚地区，但地区形势却脱离国际发展潮流几十年，仍旧处于冷战状态;第二，维持奇葩状态的力量还很顽强，并有加剧趋势。美朝之间针尖对麦芒的戏法在历次朝鲜半岛危机中都轮番上演过，彷佛战争一触即发。

　　但战争是否会真的爆发?从未有过。即使发生了最为严重的延坪岛炮击事件和天安舰事件，双方都有绝对的忍耐和理性避免局势进一步升级。可以认为，美国、朝鲜在历次危机中已经摸清对方的战略意图，并从中受益。美韩大规模军演的行为暴力，朝鲜超强硬对抗强硬的导弹试射、核试验以及独一无二的语言暴力，双方用这两种暴力美学来刺激公众心理，制造敌人，致使紧张状态升级，以达到自己的战略目标。

　　对朝鲜来说，发展核武器是保卫自身政权的最后手段，起到战略威慑作用。而美韩针对朝鲜举行大规模军演客观上造成朝鲜外部紧张，而这种紧张可以促使朝鲜国内同仇敌忾，最终有利于朝鲜加强国内军民团结，为进一步核试验与发射导弹提供依据。同时，朝鲜也迫使中俄在美国的战略压力下做出有利于平壤的外交与安全努力。

　　对美国来说，朝核问题虽然棘手，但与中国问题比起来，重要程度有这明显的差异。东北亚地区保持适度紧张有利于美国的亚太再平衡战略。“萨德系统”加速入韩就是在朝鲜不断发射导弹的背景下实现的。美军在朝鲜半岛部署这一系统，事实上加强美韩和美日同盟，形成了亚洲版“北约”，构筑全球反导系统，对中国和俄罗斯的国家安全造成了严重威胁。

　　因此，从现阶段来说，朝鲜需要美国这样的敌人，它可以不断升级自身的导弹与核武。美国需要朝鲜这样的敌人，它可以心安理得地留在东亚。美国与朝鲜均视对方为敌人，但客观上，它们都需要对方来支撑自己的战略。这看上去是个悖论，在现实中却达到了相互依赖的程度。不过，它不会永远这样下去。

　　朝核问题未来如何走?

　　除了乌克兰和哈萨克斯坦主动放弃外，世界上还没有哪一个拥核国家被外来力量执行可核查的不可逆的去核进程。伊朗仅仅在进行铀浓缩活动时就被及时发现，并被遏制。印度与巴基斯坦在1998年相继进行核试验，闯进了有核国家的行列。印巴当年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国际制裁，但最终国际社会默认了印巴有核国家的地位，如今印度还在申请加入“核供应国集团”，并得到美国的支持。这无疑对朝鲜拥核政策是个莫大的鼓舞。于是，当朝鲜自2006年10月9日进行首次核试验后，朝核问题就已经进入不可逆的状态。

　　中俄从主观上都不可能接受朝鲜半岛发生战争的风险，美国从客观上也没有做好解决朝核问题的军事方案。无论是斩首行动还是对核目标以及重要军事目标先发制人的打击都缺乏一招致胜的完全把握。尽管联合国安理会开始讨论新一轮制裁朝鲜的决议，但俄罗斯总统普京看穿了一切，他认为对朝制裁已经走到了尽头，目前的局势已经没有任何解决的可能性。

　　我们甚至可以想象未来东北亚局势如何上演恶性循环。朝鲜虽然接近实际拥核，但它的导弹和核武器非常粗糙，某些关键技术是否得到突破尚未得到外界验证。美国本土真正所能感知来自朝鲜的实际威慑并非它所宣称的那么强。但在三八线以南，却是完全不同的情况。应对朝鲜实际拥核的措施是否会导致朝鲜半岛全面拥核的情势?韩国对朝鲜的恐惧，从2016年以来迅速上升，韩国对萨德的部署有着超高的民意基础，中国做出多种努力仍无法阻止“萨德”入韩。

　　现在，韩国已经放出气球，开始试探外界对核武器在韩国部署的反应。虽然核武器入韩受到国际条约的限制，还有相当的难度，但如果形势所迫，这也并非没有可能。对韩国来说，只有保持与朝鲜同等状态的核威慑，才能达到追求国家安全利益最低限度的心里平衡。那么，中国是否能阻止核武入韩?当然还有日本。日本是否会借朝鲜核试验更加积极地迈向正常国家行列，是否也会如同韩国部署更为先进的防御性武器乃至进攻性武器甚至核武器?

　　这就导致了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核不扩散条约》以及核不扩散体系是否面临瓦解?这一方面是朝鲜在开发核武器的过程中，由于其本身工业基础薄弱，必须从国外获取核材料。现有资料披露，朝鲜曾经从前苏联地区走私，或从黑市上购买与核武开发和导弹开发相关的零部件。当朝鲜实际拥核之后，它会不会因为制裁遭受经济困难，在国际黑市上为想发展核武器的国家或者实体贩卖核材料?这种情况并不能排除。另一方面，为应对朝鲜的核活动，韩国等国美国盟国开始为部署核武器寻求突破。受到朝鲜核试验鼓励，伊朗是否会重新走上拥核道路?印巴核试验已经给核不扩散体系造成了严重的损害，如果国际社会在朝核问题上再次失守，那么未来核不扩散体系则将面临崩溃的危险。

　　由此看来，从现有国际法框架，从现有国际格局出发，朝核问题都必须解决但又不能解决。或许真的只有某个偶然因素的出现，或者期待对方犯错，整个棋局才有盘活的可能。当然，这种所谓的盘活并非一定是我们期待的方向。但这种几率又有多大呢?

 　　前段时间，朝鲜进行了氢弹试验。这个试验来的如此之快，令人有种不祥之感。中国地震台网测得的核爆炸引发的地震为6.3级，八分钟之后又发生了估计由塌陷引发的二次地震，震级为4.6级。初步测算，此次核试验的爆炸当量为10万吨级以上TNT，恰好刚刚超过氢弹爆炸的最低当量。可以这样认为，朝鲜已经基本完成了试验阶段的导弹性能和热核武器的测试，已经站在了核门槛上，接下来就是核武器与导弹相结合的武器级别测试。

　　制裁方案正在逼近穷尽

　　今年8月6日，联合国通过了2371号决议，对朝鲜进行了迄今为止最为严厉的制裁。制裁限制对朝鲜提供金融服务、产业、海上运输等，而中国也宣布全面禁止从朝鲜进口煤炭、铁矿石、水海产品等。然而，不到一个月，朝鲜无视联合国的决议，再次进行了地下核试验。在核试验的当天上午，朝鲜劳动党政治局专门召开了常委会，分析了当前国际形势，金正恩下达了进行核试的命令。

　　朝鲜闯关核试的行为并非鲁莽，它对国际社会的反应早有预估，而国际社会所能采取的措施包括联合国安理会开始讨论新一轮对朝制裁决议，甚至达不到平壤所设想的最坏程度。因此，有不少外国领导人呼吁中国采取断油措施，认为这可以从根本上遏制朝鲜拥核。但断油是否真正可行也需要做政策评估。

　　首先，断油是全面断油还是部分断油?部分断油是否会彻底摧毁朝鲜拥核的意志?其次，如果是全面断油，必然会对朝鲜经济造成非常严重的打击，朝鲜是否会做出更为激烈的反应而造成无法预计的后果?与此同时全面断油也会给朝鲜民生带来极大伤害，特别是农业。朝鲜一直处于粮食短缺状态，一旦农业生产由于油料匮乏，造成春播生产大范围停滞，缺少化肥支援，未来出现大范围粮荒的可能性会增大。如果造成更大的人道主义灾难，国际社会是否能够承受?最后，断油是否会导致朝核问题从美朝矛盾转嫁为中朝矛盾后给中朝关系带来颠覆性后果?中方是否有足够的应对措施?在这些问题没有得到有效评估之前，彻底断油不是一个可供选择的政策工具。

　　近年来，朝鲜虽然遭受了多轮联合国制裁，但朝鲜经济运行基本适应了制裁状态，经济增长较为平稳，民众生活水平有了一定程度地改善，朝鲜通过劳务派遣，吸引旅游，代工贸易等各种渠道取得可观的外汇收入。朝鲜的外汇收入尽管在未来因受到联合国更为严厉的制裁而大幅锐减，但考虑到朝鲜比历史上任何时期都更接近实际拥核，更考虑到朝鲜在1994年-1998年经历了比现阶段更为内外交困的时期，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得出朝鲜会在此时放弃拥核政策的结论。针对朝鲜接近实际拥核的状态，国际社会政策选择漏斗越来越小，所能采取的措施正在接近穷尽。从目前局势来说，想要用非暴力手段来解决朝核问题已基本没有可能。

　　朝鲜即将通过卡夫丁峡谷

　　朝核问题走到今天并非不可预料。朝鲜从上世纪60年代起就开始进行原子能相关问题的研究。随着国际环境的恶化，朝鲜的核研究在金正日时代开始提速。尽管美朝曾经签订核框架协议，中国牵头举行六方会谈等等让朝核问题暂时得到缓和，但从金正日执政后期开始，朝核问题逐渐发生了质变，国际社会对朝鲜的压力几乎得不到任何正面收益。到了金正恩执政时期，朝鲜把更多资源投入核武和导弹开发，而非常备军建设，并在宪法中最终确定了经济和核武并进的发展战略，从而改革了金正日时期延续十多年的“先军政治”路线。

　　美国从克林顿政府开始就有明确的对朝政策目标，就是避免朝鲜拥核，但没有与之匹配的有效政策工具。一方面，美国低估了朝鲜研发核武的能力和决心，总是在胡萝卜加大棒的政策周期循环中期待朝鲜屈服于美国的淫威而自动弃核;另一方面，当朝鲜突破技术瓶颈，一次又一次进行核试验后，美国却方寸大乱，进退失据，发现没有可供选择的有效政策工具。于是到了特朗普时期，美国开始把矛头对准中国，认为中国是遏制朝鲜拥核的唯一力量。然而美国对中国的施压依然无法从根本上解决朝核问题。当朝鲜不断发射导弹，进行核武器试验后，华盛顿又一次陷入了困境。9月6日特朗普与习近平通电话时表示，希望尽早找到朝鲜半岛核问题的办法，变相承认了美国对朝鲜实际接近拥核毫无办法。

　　中国在朝核问题上有多重目标，包括半岛无核化、半岛不生乱不生战，确保中方的相关利益。但目标与目标之间存在重大差别。朝鲜迄今为止一共进行了六次核试验，中国外交部的声明除了第一次使用了“冒天下之不韪”、“悍然”外，其他的声明尽管使用“强烈谴责”等词汇，但言辞激烈程度始终没有超过第一次。从这个角度来说，中国虽然坚持半岛无核化，但其并非是中国对朝鲜半岛的首要和紧迫的目标，这个目标也超出了目前中国所能与之匹配的政策工具。中国已经有了“适应”朝鲜反复进行核试验的外交心理。而相对的，中国更重视朝鲜半岛是否生战生乱，是否影响中国相关利益，这其中包括朝鲜核试验是否发生泄漏危及中国安全。

　　中美两个大国在朝核问题上利益不一致，更谈不上有一致的政策工具，韩国、日本、俄罗斯也各有各的打算，这就导致联合国安理会制裁朝鲜决议从一开始就偏软偏松，六方会谈又给了朝鲜足够的时间对从提取浓缩铀到制造原子弹的准备，国际原子能机构对朝鲜的核查无法进行，多条遏制朝鲜发展核武器的红线不断失守，措施纷纷失效。朝鲜拥核的意志十分明确和坚定，但国际社会对待朝核问题目标和解决措施存在着重大差异，这让朝鲜即将通过我们设定的卡夫丁峡谷。

　　美朝是一对相互依赖的敌人

　　朝核问题与朝鲜半岛问题是两个相对独立又相互影响的议题。如今，朝核问题陷入死循环，这同时加剧了朝鲜半岛的紧张局势。中国全国人大外事委员会主任委员傅莹曾表示，朝鲜半岛现在依然处于战争状态很奇葩。傅莹曾在外交部主管亚洲事务多年，她对朝鲜半岛的描述颇为准确。

　　奇葩有两个含义，第一，朝鲜半岛地处经济最活跃的东亚地区，但地区形势却脱离国际发展潮流几十年，仍旧处于冷战状态;第二，维持奇葩状态的力量还很顽强，并有加剧趋势。美朝之间针尖对麦芒的戏法在历次朝鲜半岛危机中都轮番上演过，彷佛战争一触即发。

　　但战争是否会真的爆发?从未有过。即使发生了最为严重的延坪岛炮击事件和天安舰事件，双方都有绝对的忍耐和理性避免局势进一步升级。可以认为，美国、朝鲜在历次危机中已经摸清对方的战略意图，并从中受益。美韩大规模军演的行为暴力，朝鲜超强硬对抗强硬的导弹试射、核试验以及独一无二的语言暴力，双方用这两种暴力美学来刺激公众心理，制造敌人，致使紧张状态升级，以达到自己的战略目标。

　　对朝鲜来说，发展核武器是保卫自身政权的最后手段，起到战略威慑作用。而美韩针对朝鲜举行大规模军演客观上造成朝鲜外部紧张，而这种紧张可以促使朝鲜国内同仇敌忾，最终有利于朝鲜加强国内军民团结，为进一步核试验与发射导弹提供依据。同时，朝鲜也迫使中俄在美国的战略压力下做出有利于平壤的外交与安全努力。

　　对美国来说，朝核问题虽然棘手，但与中国问题比起来，重要程度有这明显的差异。东北亚地区保持适度紧张有利于美国的亚太再平衡战略。“萨德系统”加速入韩就是在朝鲜不断发射导弹的背景下实现的。美军在朝鲜半岛部署这一系统，事实上加强美韩和美日同盟，形成了亚洲版“北约”，构筑全球反导系统，对中国和俄罗斯的国家安全造成了严重威胁。

　　因此，从现阶段来说，朝鲜需要美国这样的敌人，它可以不断升级自身的导弹与核武。美国需要朝鲜这样的敌人，它可以心安理得地留在东亚。美国与朝鲜均视对方为敌人，但客观上，它们都需要对方来支撑自己的战略。这看上去是个悖论，在现实中却达到了相互依赖的程度。不过，它不会永远这样下去。

　　朝核问题未来如何走?

　　除了乌克兰和哈萨克斯坦主动放弃外，世界上还没有哪一个拥核国家被外来力量执行可核查的不可逆的去核进程。伊朗仅仅在进行铀浓缩活动时就被及时发现，并被遏制。印度与巴基斯坦在1998年相继进行核试验，闯进了有核国家的行列。印巴当年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国际制裁，但最终国际社会默认了印巴有核国家的地位，如今印度还在申请加入“核供应国集团”，并得到美国的支持。这无疑对朝鲜拥核政策是个莫大的鼓舞。于是，当朝鲜自2006年10月9日进行首次核试验后，朝核问题就已经进入不可逆的状态。

　　中俄从主观上都不可能接受朝鲜半岛发生战争的风险，美国从客观上也没有做好解决朝核问题的军事方案。无论是斩首行动还是对核目标以及重要军事目标先发制人的打击都缺乏一招致胜的完全把握。尽管联合国安理会开始讨论新一轮制裁朝鲜的决议，但俄罗斯总统普京看穿了一切，他认为对朝制裁已经走到了尽头，目前的局势已经没有任何解决的可能性。

　　我们甚至可以想象未来东北亚局势如何上演恶性循环。朝鲜虽然接近实际拥核，但它的导弹和核武器非常粗糙，某些关键技术是否得到突破尚未得到外界验证。美国本土真正所能感知来自朝鲜的实际威慑并非它所宣称的那么强。但在三八线以南，却是完全不同的情况。应对朝鲜实际拥核的措施是否会导致朝鲜半岛全面拥核的情势?韩国对朝鲜的恐惧，从2016年以来迅速上升，韩国对萨德的部署有着超高的民意基础，中国做出多种努力仍无法阻止“萨德”入韩。

　　现在，韩国已经放出气球，开始试探外界对核武器在韩国部署的反应。虽然核武器入韩受到国际条约的限制，还有相当的难度，但如果形势所迫，这也并非没有可能。对韩国来说，只有保持与朝鲜同等状态的核威慑，才能达到追求国家安全利益最低限度的心里平衡。那么，中国是否能阻止核武入韩?当然还有日本。日本是否会借朝鲜核试验更加积极地迈向正常国家行列，是否也会如同韩国部署更为先进的防御性武器乃至进攻性武器甚至核武器?

　　这就导致了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核不扩散条约》以及核不扩散体系是否面临瓦解?这一方面是朝鲜在开发核武器的过程中，由于其本身工业基础薄弱，必须从国外获取核材料。现有资料披露，朝鲜曾经从前苏联地区走私，或从黑市上购买与核武开发和导弹开发相关的零部件。当朝鲜实际拥核之后，它会不会因为制裁遭受经济困难，在国际黑市上为想发展核武器的国家或者实体贩卖核材料?这种情况并不能排除。另一方面，为应对朝鲜的核活动，韩国等国美国盟国开始为部署核武器寻求突破。受到朝鲜核试验鼓励，伊朗是否会重新走上拥核道路?印巴核试验已经给核不扩散体系造成了严重的损害，如果国际社会在朝核问题上再次失守，那么未来核不扩散体系则将面临崩溃的危险。

　　由此看来，从现有国际法框架，从现有国际格局出发，朝核问题都必须解决但又不能解决。或许真的只有某个偶然因素的出现，或者期待对方犯错，整个棋局才有盘活的可能。当然，这种所谓的盘活并非一定是我们期待的方向。但这种几率又有多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