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藤嘉一：解读金正男与日本记者的交往

　　关于朝鲜劳动党委员长金正恩同父异母的哥哥——金正男在马来西亚首都吉隆坡的国际机场被“暗杀”的事件，国际社会有颇多的关注和议论。迄今为止，各种信息、猜测甚至传言错综复杂，尚未停止。马来西亚和朝鲜之间的外交关系也正在迅速地恶化。我无法知道真相，但从各种信息来看，我们至少难以推断此事跟朝鲜当局及金正恩的领导班子无关。今后搜查得出什么样的结论，事态如何发展，以及朝鲜下一步将采取什么样的威胁性动作，仍然是未知数。

吉隆坡机场的安保摄像头捕捉到的画面：被袭击前，金正男抬头看出发航班信息显示屏。一名女子袭击了他，随后走开。袭击事件发生后，他走向机场保安人员，然后被带走就医

　　站在一个日本国民的立场，我听到“金正男被暗杀”的消息，坦率地来说，我的第一反应是：“又发生了。”朝鲜“金家王朝”是非要排除对自己政权不利的人物和要素不可，至于对自己有利和有用的人物和要素则不择手段地去抓住和搞定。其中，我先想到的是早在上世纪70、80年代被朝鲜当局绑架的日本国民(我们叫“拉致事件”)，仅被政府认定的就达到17名，我也知道还有不少韩国人也被绑架，为朝鲜当局的权益诉求所利用。

　　我2010年前后几次从北京前往吉林省的中朝边境——珲春、延吉等地方跟那些从朝鲜逃过来，后来被当地的朝鲜族保护和照顾的“脱北者”聊过。她们给我阐述有不少同胞逃过来后又强制被遣返，回到朝鲜后，你及你家人就一辈子在寒冷、严酷的环境下从事体力劳动，一切权利和自由被剥夺。一名中年女性是大学教授，她原来雇佣她的学生在中朝边境从事走私工作，主要从中国“进口”光盘、DVD机、二手汽车等，从朝鲜那一侧“出口”松茸等。她察觉到自己可能被当局抓住之后逃过来了，她跟我说，“我在那里教书，也赚不到什么钱，就开始走私了。现在当局知道我逃到这边，我家人都被抓了。若我回去，就肯定跟死刑差不多了。”还有一名40岁左右的女性全身发抖，掉着眼泪对我说的一句话令人难忘：“在那里，我们不是人。”给我做翻译，在延边一带照顾和保护“脱北者”多年的朝鲜族中国人李先生说，“我们都是朝鲜人，不能光看着同胞饿死，或者莫名其妙地被杀掉。”

　　被判死刑的金正恩姑父张成泽呢?这次被暗杀的金正男呢?至少在我的认知和思维里，被“金家王朝”不正当对待的有日本人、韩国人、朝鲜人，有的是确凿的，有的是有疑问的，有的是有待找证据的。但一系列的事件既有连贯性，也有共性。金正恩为了巩固权力而不择手段，凡是有可能干扰其执政的，就会毫无犹豫地去除掉它。从这个执政逻辑来看，一直以来与外界接触的金正男对金正恩的政治来说显然是一个麻烦的、有风险的存在，若有可能就希望把他消灭掉。

　　日本人在20世纪末就已经很熟悉金正男的名字了。

　　在1990年代，金正男频繁到东京赤坂(Akasaka，离日本政治中心永田町不远，是日本政治家、外交使节等经常用餐交流的地方)的酒吧等娱乐场所。根据《朝日新闻》今年2月的报道，当时韩国情报部门因考虑到金正男有可能接班他父亲当朝鲜领导人而跟踪他的动向。该报援引日韩关系有关人士的话写道：当时金正男带着中南美国家的护照，自称住在中南美州的韩国企业家，频繁来到韩国人经营的俱乐部(女孩子陪同、有唱歌设备的酒吧)，有一个在日朝鲜人作为警卫人员陪同他。金正男很有礼节，若有很多客人进来，会主动让位什么的。

　　2001年5月1日，从新加坡抵达成田机场的金正男拿着多米尼加共和国的伪造护照，跟一个男孩儿和两个女性一起试图入境，被东京出入境管理局抓住，毕竟是非法入境嘛。我也记得，当时金正男回答入境处的工作人员询问的时候用日语表示“这样做，因为想去东京迪士尼乐园”。当时入境处的人没有逮捕并把它作为刑事案件处理，而把金正男一行强制遣返。不少日本人认为，那次非法入境和强制遣返在相当程度上隔断了金正男接班父亲作为国家第一领导人统治朝鲜的可能性。毕竟事情发生在日本，这也是日本国民至今持续关注金正男的理由之一吧。

　　后来，我祖国的媒体人一直以来跟金正男有来往，甚至是一种心连心的交流。正因为如此，他们听到金正男被暗杀的消息，立即站起来，第一时间公开做出了表态。

　　曾做驻北京、现为驻华盛顿的《朝日新闻》记者峰村健司先生在2月15日(东京时间)的该报晚刊封面发表了自己过去10年来持续采访金正男的经历和感受。峰村先生在文中提及，第一次跟正男先生接触是在2008年。作为驻京记者在北京机场等候从平壤飞过来的政要时“向正从出口走过来，带着棒球帽的正男先生打了个招呼”。峰村先生后来到正男先生跟家人一起生活的澳门一起用餐，“正男先生提出在他家附近的日本料理店吃饭。聊得很开，酒杯空了以后，往往是正男先生主动给我倒了日本酒，还拿出玩笑来逗接待我们的女服务员，令人觉得他很可爱。”峰村先生跟他聊过朝鲜的政治、经济、环境问题等，在他看来，金正男会运用流利的英语，“其渊博的知识和客观的视野令人惊讶。正男先生也经常问我日本的事情，给我讲过他曾去过的东京的寿司店和酒吧的故事。”

　　令人感到有趣的是，正是中国给那些日本记者提供了接触金正男的平台。

　　众所周知，金正男长年在中国的北京、澳门等地居住和生活。3月1日，《读卖新闻》以引用朝鲜方面有关人士的话报道，“金正恩曾经向本国有关部门和人士指示‘不要在澳门杀了他’。为的是不刺激保护着正男的中国。那么，暗杀正男的人们把计划放在马来西亚有可能也是考虑到了中国方面的因素。”

　　“关于中国与正男先生的关系，他当面给我承认过中国的公安当局跟着自己。我见他的时候，中国的司机接送着他。他的朋友对我说，正男先生觉得这几年‘对我的保护很烦’,”《东京新闻》编辑委员、《父亲金正日与我：金正男独占手记》(2012年)一书作者五味洋治先生于2月17日在位于东京有乐町的日本外国特派员协会举办的记者招待会上这样表示。他说：“我也确认这几年他经常在中国与东南亚之间来回。我认为，中国与他的关系不是一帆风顺的。”

　　2004年在北京的机场偶遇金正男的五味先生随后在澳门等地对金正男进行了共计约7个小时的面对面采访，跟他来回了总共150封电子邮件。“这次正男先生的毒杀，我个人非常难过，跟正男先生见过面的我妻子也一样，昨晚一直在哭。”五味先生在招待会上表示。他回顾，“最反对出版那本书的是我妻子。2011年1月我到澳门跟金正男先生见面时我妻子陪同。当时我没有孩子，假如采访正男先生的过程中遭遇麻烦，比如失踪什么的，我就拜托妻子陪同我。她同意，并拍摄了我对正男先生采访的场面。”做那次采访前向金正男商量并确认可以拍摄视频，并请他提前看了稿子，然后登在了2011年11月的《东京新闻》上。“随后，正男先生给我发电子邮件说，‘本国警告了我。今后就不谈政治了，但和你的交流可以继续。”

　　五味先生在招待会上把金正男的主张总结为：对朝鲜的体制持有批判态度。“他对我说，权力的世袭跟社会主义是不吻合的，领导人应该通过民主的方法当选。如果朝鲜要活下去，只好选择中国式的、经济的改革开放的道路，”五味先生回顾当时的采访说。

　　如果金正男被暗杀的原因跟他关于朝鲜的问题与未来走向的观点有关，这必将影响东北亚地缘格局。因为，它意味着金正恩不希望自己的统治被金正男的观点所影响的国际舆论左右。从朝鲜最近持续不断的挑衅行为也不难看出，朝鲜是继续拿核导弹来维护国家安全，威胁地区和平，而不打算通过开放性政策来改善跟国际社会的关系的。

　　我有时候想，金正男为什么选择那些日本记者见面交流，还愿意接受采访呢?对他来说，拒绝来往、不接受采访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我也不认为朝鲜当局是通过金正男向国际社会表达一些信号。那么，他跟日本记者见面也好，接受采访也好，更多的是属于他个人的考虑，甚至信念，即他试图通过这些外国记者向祖国和国际社会表达自己的想法。五味先生在招待会上说，“我报道对正男先生的采访后，他跟我说，‘我收到很多人的信，说我很勇敢、很高兴等。特别是韩国方面。’……我赞扬的是正男先生的勇气，他应该是出于自己的决心对于现在的朝鲜体制做出了批判的。”

　　这也是为什么那些日本记者冒着风险跟金正男保持联系的原因所在吧，他们认为金正男对祖国未来发展模式和方向的观点是有着一定道理的，并希望通过对他的采访向国际社会，以及朝鲜当局发出一些建设性的信号，若有可能，改变一些带有破坏性的局面。“我在这里想介绍记忆最深的正男先生的话。他至少5次来过日本。他说‘我喜欢在东京高档的餐饮店喝酒。韩国人、朝鲜人，大家一起唱歌，开心地喝酒，希望有一天整个社会也像那样没有隔阂’……我希望更多的人倾听他留下的话，并把它当做改变现在的朝鲜的力量，”五味先生在招待会上还说道。

　　中国当局在自己的主权内，即自己能够有把握和行使权力的范围内对金正男给予“保护”，倘若这个人的存在和立场与中方背道而驰，对中方的权益诉求来说百害而无一利，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正是因为金正男在朝鲜未来的发展模式和方向的问题上“尊重”中国的路径和经验，而且，中方自身也认为，朝鲜应该朝着逐步推进改革和开放的方向努力，即使是具体的路径和模式跟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有所不同。

　　那么，显而易见，自己曾经给予保护、长期生活在自己领土内的金正男在第三国家那样地死亡，这一事实对中国来说至少意味着尴尬，虽然事情发生后，中国当局也只是表态“我们目前正在密切关注事件的发展”(2月15日，外交部发言人耿爽)。不过，持续报道此事的中国中央电视台始终用“一名朝鲜籍男子“来形容金正男，据我观察，从中不难发现此事对中国来说意味着的复杂性和敏感性。

　　我认为，日本和中国在如何看待金正男本人，以及如何判断金正男“暗杀案”和金正恩政权的现状之间的关系上似乎能有一些相近的认识，甚至能够产生一些共鸣的。尤其在朝鲜发射导弹以及中韩两国围绕美国在韩国部署萨德(THAAD)的问题上正在加剧对立面和不信任的情势下，日中两国在朝鲜问题上还是需要共享认识和信息，尽可能地协调政策、加强合作。毕竟，日中均不能接受朝鲜拥核，何况用核。

　　围绕半岛局势，中国显然正在陷入战略困境，夹在朝鲜和美韩之间，既不能阻止朝鲜的挑衅性行为，也不能阻止美国在韩国部署“萨德”，针对朝鲜举行军事演习，而且，对此，朝鲜和美韩似乎对中国也有意见：是你的作为和影响不够。不过，无论如何，从避免无法收回的危机局面、管控冲突、稳定局势的角度来说，在现阶段看最重要的还是中美两国之间共享认识和信息，保持合作的态度，为地区的和平与稳定付出作为大国的责任。而日本和韩国作为利益攸关方在立场上需要跟中美保持一致，并给予政策上的配合与协助。

　　在这个意义上，美国国务卿雷克斯·蒂勒森(Rex Tillerson)于本月中旬即将访问日本、中国、韩国三个国家的外交议程值得关注，让我们拭目以待。

　　关于朝鲜劳动党委员长金正恩同父异母的哥哥——金正男在马来西亚首都吉隆坡的国际机场被“暗杀”的事件，国际社会有颇多的关注和议论。迄今为止，各种信息、猜测甚至传言错综复杂，尚未停止。马来西亚和朝鲜之间的外交关系也正在迅速地恶化。我无法知道真相，但从各种信息来看，我们至少难以推断此事跟朝鲜当局及金正恩的领导班子无关。今后搜查得出什么样的结论，事态如何发展，以及朝鲜下一步将采取什么样的威胁性动作，仍然是未知数。

吉隆坡机场的安保摄像头捕捉到的画面：被袭击前，金正男抬头看出发航班信息显示屏。一名女子袭击了他，随后走开。袭击事件发生后，他走向机场保安人员，然后被带走就医

　　站在一个日本国民的立场，我听到“金正男被暗杀”的消息，坦率地来说，我的第一反应是：“又发生了。”朝鲜“金家王朝”是非要排除对自己政权不利的人物和要素不可，至于对自己有利和有用的人物和要素则不择手段地去抓住和搞定。其中，我先想到的是早在上世纪70、80年代被朝鲜当局绑架的日本国民(我们叫“拉致事件”)，仅被政府认定的就达到17名，我也知道还有不少韩国人也被绑架，为朝鲜当局的权益诉求所利用。

　　我2010年前后几次从北京前往吉林省的中朝边境——珲春、延吉等地方跟那些从朝鲜逃过来，后来被当地的朝鲜族保护和照顾的“脱北者”聊过。她们给我阐述有不少同胞逃过来后又强制被遣返，回到朝鲜后，你及你家人就一辈子在寒冷、严酷的环境下从事体力劳动，一切权利和自由被剥夺。一名中年女性是大学教授，她原来雇佣她的学生在中朝边境从事走私工作，主要从中国“进口”光盘、DVD机、二手汽车等，从朝鲜那一侧“出口”松茸等。她察觉到自己可能被当局抓住之后逃过来了，她跟我说，“我在那里教书，也赚不到什么钱，就开始走私了。现在当局知道我逃到这边，我家人都被抓了。若我回去，就肯定跟死刑差不多了。”还有一名40岁左右的女性全身发抖，掉着眼泪对我说的一句话令人难忘：“在那里，我们不是人。”给我做翻译，在延边一带照顾和保护“脱北者”多年的朝鲜族中国人李先生说，“我们都是朝鲜人，不能光看着同胞饿死，或者莫名其妙地被杀掉。”

　　被判死刑的金正恩姑父张成泽呢?这次被暗杀的金正男呢?至少在我的认知和思维里，被“金家王朝”不正当对待的有日本人、韩国人、朝鲜人，有的是确凿的，有的是有疑问的，有的是有待找证据的。但一系列的事件既有连贯性，也有共性。金正恩为了巩固权力而不择手段，凡是有可能干扰其执政的，就会毫无犹豫地去除掉它。从这个执政逻辑来看，一直以来与外界接触的金正男对金正恩的政治来说显然是一个麻烦的、有风险的存在，若有可能就希望把他消灭掉。

　　日本人在20世纪末就已经很熟悉金正男的名字了。

　　在1990年代，金正男频繁到东京赤坂(Akasaka，离日本政治中心永田町不远，是日本政治家、外交使节等经常用餐交流的地方)的酒吧等娱乐场所。根据《朝日新闻》今年2月的报道，当时韩国情报部门因考虑到金正男有可能接班他父亲当朝鲜领导人而跟踪他的动向。该报援引日韩关系有关人士的话写道：当时金正男带着中南美国家的护照，自称住在中南美州的韩国企业家，频繁来到韩国人经营的俱乐部(女孩子陪同、有唱歌设备的酒吧)，有一个在日朝鲜人作为警卫人员陪同他。金正男很有礼节，若有很多客人进来，会主动让位什么的。

　　2001年5月1日，从新加坡抵达成田机场的金正男拿着多米尼加共和国的伪造护照，跟一个男孩儿和两个女性一起试图入境，被东京出入境管理局抓住，毕竟是非法入境嘛。我也记得，当时金正男回答入境处的工作人员询问的时候用日语表示“这样做，因为想去东京迪士尼乐园”。当时入境处的人没有逮捕并把它作为刑事案件处理，而把金正男一行强制遣返。不少日本人认为，那次非法入境和强制遣返在相当程度上隔断了金正男接班父亲作为国家第一领导人统治朝鲜的可能性。毕竟事情发生在日本，这也是日本国民至今持续关注金正男的理由之一吧。

　　后来，我祖国的媒体人一直以来跟金正男有来往，甚至是一种心连心的交流。正因为如此，他们听到金正男被暗杀的消息，立即站起来，第一时间公开做出了表态。

　　曾做驻北京、现为驻华盛顿的《朝日新闻》记者峰村健司先生在2月15日(东京时间)的该报晚刊封面发表了自己过去10年来持续采访金正男的经历和感受。峰村先生在文中提及，第一次跟正男先生接触是在2008年。作为驻京记者在北京机场等候从平壤飞过来的政要时“向正从出口走过来，带着棒球帽的正男先生打了个招呼”。峰村先生后来到正男先生跟家人一起生活的澳门一起用餐，“正男先生提出在他家附近的日本料理店吃饭。聊得很开，酒杯空了以后，往往是正男先生主动给我倒了日本酒，还拿出玩笑来逗接待我们的女服务员，令人觉得他很可爱。”峰村先生跟他聊过朝鲜的政治、经济、环境问题等，在他看来，金正男会运用流利的英语，“其渊博的知识和客观的视野令人惊讶。正男先生也经常问我日本的事情，给我讲过他曾去过的东京的寿司店和酒吧的故事。”

　　令人感到有趣的是，正是中国给那些日本记者提供了接触金正男的平台。

　　众所周知，金正男长年在中国的北京、澳门等地居住和生活。3月1日，《读卖新闻》以引用朝鲜方面有关人士的话报道，“金正恩曾经向本国有关部门和人士指示‘不要在澳门杀了他’。为的是不刺激保护着正男的中国。那么，暗杀正男的人们把计划放在马来西亚有可能也是考虑到了中国方面的因素。”

　　“关于中国与正男先生的关系，他当面给我承认过中国的公安当局跟着自己。我见他的时候，中国的司机接送着他。他的朋友对我说，正男先生觉得这几年‘对我的保护很烦’,”《东京新闻》编辑委员、《父亲金正日与我：金正男独占手记》(2012年)一书作者五味洋治先生于2月17日在位于东京有乐町的日本外国特派员协会举办的记者招待会上这样表示。他说：“我也确认这几年他经常在中国与东南亚之间来回。我认为，中国与他的关系不是一帆风顺的。”

　　2004年在北京的机场偶遇金正男的五味先生随后在澳门等地对金正男进行了共计约7个小时的面对面采访，跟他来回了总共150封电子邮件。“这次正男先生的毒杀，我个人非常难过，跟正男先生见过面的我妻子也一样，昨晚一直在哭。”五味先生在招待会上表示。他回顾，“最反对出版那本书的是我妻子。2011年1月我到澳门跟金正男先生见面时我妻子陪同。当时我没有孩子，假如采访正男先生的过程中遭遇麻烦，比如失踪什么的，我就拜托妻子陪同我。她同意，并拍摄了我对正男先生采访的场面。”做那次采访前向金正男商量并确认可以拍摄视频，并请他提前看了稿子，然后登在了2011年11月的《东京新闻》上。“随后，正男先生给我发电子邮件说，‘本国警告了我。今后就不谈政治了，但和你的交流可以继续。”

　　五味先生在招待会上把金正男的主张总结为：对朝鲜的体制持有批判态度。“他对我说，权力的世袭跟社会主义是不吻合的，领导人应该通过民主的方法当选。如果朝鲜要活下去，只好选择中国式的、经济的改革开放的道路，”五味先生回顾当时的采访说。

　　如果金正男被暗杀的原因跟他关于朝鲜的问题与未来走向的观点有关，这必将影响东北亚地缘格局。因为，它意味着金正恩不希望自己的统治被金正男的观点所影响的国际舆论左右。从朝鲜最近持续不断的挑衅行为也不难看出，朝鲜是继续拿核导弹来维护国家安全，威胁地区和平，而不打算通过开放性政策来改善跟国际社会的关系的。

　　我有时候想，金正男为什么选择那些日本记者见面交流，还愿意接受采访呢?对他来说，拒绝来往、不接受采访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我也不认为朝鲜当局是通过金正男向国际社会表达一些信号。那么，他跟日本记者见面也好，接受采访也好，更多的是属于他个人的考虑，甚至信念，即他试图通过这些外国记者向祖国和国际社会表达自己的想法。五味先生在招待会上说，“我报道对正男先生的采访后，他跟我说，‘我收到很多人的信，说我很勇敢、很高兴等。特别是韩国方面。’……我赞扬的是正男先生的勇气，他应该是出于自己的决心对于现在的朝鲜体制做出了批判的。”

　　这也是为什么那些日本记者冒着风险跟金正男保持联系的原因所在吧，他们认为金正男对祖国未来发展模式和方向的观点是有着一定道理的，并希望通过对他的采访向国际社会，以及朝鲜当局发出一些建设性的信号，若有可能，改变一些带有破坏性的局面。“我在这里想介绍记忆最深的正男先生的话。他至少5次来过日本。他说‘我喜欢在东京高档的餐饮店喝酒。韩国人、朝鲜人，大家一起唱歌，开心地喝酒，希望有一天整个社会也像那样没有隔阂’……我希望更多的人倾听他留下的话，并把它当做改变现在的朝鲜的力量，”五味先生在招待会上还说道。

　　中国当局在自己的主权内，即自己能够有把握和行使权力的范围内对金正男给予“保护”，倘若这个人的存在和立场与中方背道而驰，对中方的权益诉求来说百害而无一利，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正是因为金正男在朝鲜未来的发展模式和方向的问题上“尊重”中国的路径和经验，而且，中方自身也认为，朝鲜应该朝着逐步推进改革和开放的方向努力，即使是具体的路径和模式跟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有所不同。

　　那么，显而易见，自己曾经给予保护、长期生活在自己领土内的金正男在第三国家那样地死亡，这一事实对中国来说至少意味着尴尬，虽然事情发生后，中国当局也只是表态“我们目前正在密切关注事件的发展”(2月15日，外交部发言人耿爽)。不过，持续报道此事的中国中央电视台始终用“一名朝鲜籍男子“来形容金正男，据我观察，从中不难发现此事对中国来说意味着的复杂性和敏感性。

　　我认为，日本和中国在如何看待金正男本人，以及如何判断金正男“暗杀案”和金正恩政权的现状之间的关系上似乎能有一些相近的认识，甚至能够产生一些共鸣的。尤其在朝鲜发射导弹以及中韩两国围绕美国在韩国部署萨德(THAAD)的问题上正在加剧对立面和不信任的情势下，日中两国在朝鲜问题上还是需要共享认识和信息，尽可能地协调政策、加强合作。毕竟，日中均不能接受朝鲜拥核，何况用核。

　　围绕半岛局势，中国显然正在陷入战略困境，夹在朝鲜和美韩之间，既不能阻止朝鲜的挑衅性行为，也不能阻止美国在韩国部署“萨德”，针对朝鲜举行军事演习，而且，对此，朝鲜和美韩似乎对中国也有意见：是你的作为和影响不够。不过，无论如何，从避免无法收回的危机局面、管控冲突、稳定局势的角度来说，在现阶段看最重要的还是中美两国之间共享认识和信息，保持合作的态度，为地区的和平与稳定付出作为大国的责任。而日本和韩国作为利益攸关方在立场上需要跟中美保持一致，并给予政策上的配合与协助。

　　在这个意义上，美国国务卿雷克斯·蒂勒森(Rex Tillerson)于本月中旬即将访问日本、中国、韩国三个国家的外交议程值得关注，让我们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