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菊生：中国和美国，“脱钩”还是“绑定”？

 　　川普政府发动的对华关税贸易战很快就将收尾。一如川普惯常的个人风格，一场“美国历史上最伟大的贸易谈判”很快将以川普的“大获全胜”告结。与之同时，川普的“中国朋友们”(中国籍川粉)为之欢呼的时刻也即将来到。我们现在可以盘点一下，对这场“轰轰烈烈”、牵动全球各方神经的世纪贸易大战做一个阶段性的结论了。

　　美国的对华贸易纠纷处置可以分为两条路径、两种模式。其一是现在川普的模式，以加征关税为其特征，用单边主义的力量逼迫对手就范，我把它称之为“关税贸易战”。其二是过去两任的美国总统小布什和奥巴马分别开启和推动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即TPP)，它是基于联盟体系和规则主导的对华贸易竞争，我称之为“规则贸易战”。

　　我们先来回顾一下TPP的来龙去脉。

　　2001年，中国正式加入了WTO。美国国内的鹰派势力，根据当年日本的教训，得出结论：中国人口规模十倍于日本，政治上又不能为美国左右，未来必定成为美国最大的竞争对手，威胁美国的全球经济霸主地位。中国入世的第二年，即2002年，四个小国家新加坡、文莱、新西兰和智利发起成立了“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四个蚂蚁，还跨太平洋，真是让人笑掉大牙!然而其背后真正的操刀者乃是美国的鹰派势力，想必这些人物中，一定有现在的美国贸易代表莱特希泽。时间到了2006年，美国小布什政府的反恐战争告一段落。这时他们认为中国方面并没有完全履行当年入世前与美国方面签订的双边协定，于是体量巨大的美国不惜“自贬身价”、以大事小，于2007年初申请加入了这个TPP。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奥巴马政府在美国经济稍稍获得喘息的2010年强力重启TPP，并在2013年争取到日本的加入。此后快马加鞭，终于在2015年底十二个创始成员国达成协议。历史地看，TPP实质上是美国两党建制派精英团队合作的结果，并不是奥巴马政府一家之功。

　　众所周知，TPP正是为中国量身定做的一个贸易安排。它的核心诉求就是去中国化，以所谓二十一世纪的“贸易高边疆战略”应对中国经济的崛起，说穿了就是与中国经济“脱钩”，塑造一个“经济冷战”的新格局。虽然它公开场合说自己是一个开放的体系，欢迎中国加入，但实际上中国是没有可能进入的。其中两个关键条款便足以“将死”中国。其一排除国有企业竞争，其二司法主权让渡(跨国公司与所在国政府的经济纠纷由第三方仲裁)。当时一般的估计TPP大约五到十年完全成型。当年中国方面的恐惧和担忧可想而知……

　　然而(世界上万事万物的戏剧性变化都出现在“然而”后面)，以颠覆一切建制派政策主张、特别是对奥巴马政府的所有决策以及达成的协议一概否定的川普来了。2017年初川普甫一登台亮相，第一件事情就是退出TPP。中国方面随即哈哈大笑。依中国的政治宣传文化，这一“破格”举动日后极有可能成为中国外交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其实早在2016年美国大选期间，中国方面虽然不像俄罗斯普京那样赤裸裸地介入、力挺川普，实际上也是极其盼望川普获胜，主因就在TPP。去年六月十二日川普对华贸易战初起之时，中国最顶级的官方智库——中国国际交流中心总经济师陈文玲与到访的美国世界大型企业联合会交流中说了一段话，无意中暴露了中国方面的真实想法。她说“我个人认为，我不代表任何人，如果是希拉里当总统的话，不一定比川普更好。因为她会“重返亚太”，而且TPP会很快的达成，TTIP也会启动，她的这些东西也都是要排斥中国的。我想希拉里可能从战略上对中国的遏制能力会比特朗普更强。”陈文玲这段话正是中国当年“默默”挺川的根本动因。

希拉里vs川普

　　草包通常喜欢自搞一套，川普也不例外。面对美国对外贸易巨额逆差，呈匹夫之勇的川普真心以为自己能搞定一切，于是四处开战……遭到国内外强力反制后，不得不选择中国为阶段性主要目标。他本以为自己三下五除二，很快就可以拿下中国。结果遇上了一个“杠头”，中国方面把他撂在了一边，根本不搭理他。几个月一晃而过，美国高高在上的股市顶不住了，十月中旬突然暴跌。这下川普意识到自己的软肋了，不得不在十一月初致电中国方面，表示要好好谈判、达成协议。美国国内的资本集团也同时给他施加了巨大压力。美国数一数二的私人工业集团科赫兄弟长年都是共和党的强力资助者，科赫兄弟本人去华盛顿，国会甚至休会欢迎他们到来。这么一个角色，站出来说与中国的贸易战再打下去，科赫兄弟将转身资助民主党。共和党内也是反对声一片。川普本人十一月底去阿根廷开会前，参院共和党领袖麦康内尔再三叮嘱川普妥善处理与中国的贸易关系。今年一月美国国会预算办公室的一份权威报告认为川普的关税贸易战弊大于利。路透社日前发表的文章也说：“如果谈判破裂，惩罚性关税生效，中国无疑将受到严重经济冲击，但对美国构成的冲击即使称不上绝对，也可能相对更严重。”美国这样一个强调保护少数群体利益的国家，“杀敌一千，自损一百”的代价都难以支付，川记关税贸易战的下场可想而知。不了了之是它唯一可能的结果。

　　从目前各种“路边社”透露出来的消息，所谓协议基本就是中国对美国进行大规模采购，主要在农产品和能源之类的大宗商品，同时中国方面对自己早先的各种承诺再次确认，包括所谓知识产权保护等等。还有就是对未来两国经贸关系的具有“诱惑力”的各种展望，方便川普其人忽悠本国国民，宣称他的“伟大胜利”。而所有的这些“谈判成果”，即使不来这么一场折腾，也是同样的一个结果。去年五月双方达成的协议与其大同小异，至多也就是进行了一番细化。现在真正阻碍川普政府达成协议的是美国的民主党政客，他们在故意给川普“添堵”：“你川普说好的彻底解决中国贸易问题，决不能半途而废。”至于川普本人，早就无心恋战，盼望着早早结束。他已经把自己的心思转到下一轮大选上去了，建墙、移民政策这些才是他下一步的真正政治抓手。对华贸易问题已经没有任何“政治油水”，搞得不好还会成为“负资产”。现在只要释放一点中美贸易谈判的负面消息，美国股市即刻暴跌，以至于美方主要贸易谈判官员说话表态极其谨慎，川普自己更是好话不断。

　　不管怎么说，两国达成协议理论上都是双赢，至少眼下如此。然而从一个长时间段来看，恐怕更有资格“欢欣鼓舞”的是中国，它才是战略层面的“胜利者”，从此摆脱遭“遏制”的命运。须知，中国方面最怕的是美国不跟中国玩，就像TPP所要表达的那样，那才是中国对外经贸的“世界末日”!中美“脱钩”是中国的不可承受之重。现在的协议恰恰相反，是两国经贸关系的进一步更牢的“绑定”。随着美国大宗农产品和能源出口对中国市场的更大程度的依赖，中国方面的发言权更大了。说句不中听的话，美国某种程度上离俄罗斯、拉美这些初级产品出口国更近了一步。再过上个五到十年，中国的经济体量直逼美国时，恐怕那时的美国已经没有资格再对中国发起大规模贸易战了，就像它今天对欧盟无能为力一样。顺便说一句，所谓的“结构性改革”，那是TPP才能达成的目标，川普的关税贸易战内外受制，怎么可能做到逼迫中国实行“结构性改革”啊?痴人说梦吧!

　　二十年前，中国曾经“忽悠”了民主党政府一把，今天又“忽悠”了共和党政府一把，美国两党之间也算是扯平了，以后双方就谁也别责怪谁了。一切都是命!

　　(2019年2月22日于上海)

 　　川普政府发动的对华关税贸易战很快就将收尾。一如川普惯常的个人风格，一场“美国历史上最伟大的贸易谈判”很快将以川普的“大获全胜”告结。与之同时，川普的“中国朋友们”(中国籍川粉)为之欢呼的时刻也即将来到。我们现在可以盘点一下，对这场“轰轰烈烈”、牵动全球各方神经的世纪贸易大战做一个阶段性的结论了。

　　美国的对华贸易纠纷处置可以分为两条路径、两种模式。其一是现在川普的模式，以加征关税为其特征，用单边主义的力量逼迫对手就范，我把它称之为“关税贸易战”。其二是过去两任的美国总统小布什和奥巴马分别开启和推动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即TPP)，它是基于联盟体系和规则主导的对华贸易竞争，我称之为“规则贸易战”。

　　我们先来回顾一下TPP的来龙去脉。

　　2001年，中国正式加入了WTO。美国国内的鹰派势力，根据当年日本的教训，得出结论：中国人口规模十倍于日本，政治上又不能为美国左右，未来必定成为美国最大的竞争对手，威胁美国的全球经济霸主地位。中国入世的第二年，即2002年，四个小国家新加坡、文莱、新西兰和智利发起成立了“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四个蚂蚁，还跨太平洋，真是让人笑掉大牙!然而其背后真正的操刀者乃是美国的鹰派势力，想必这些人物中，一定有现在的美国贸易代表莱特希泽。时间到了2006年，美国小布什政府的反恐战争告一段落。这时他们认为中国方面并没有完全履行当年入世前与美国方面签订的双边协定，于是体量巨大的美国不惜“自贬身价”、以大事小，于2007年初申请加入了这个TPP。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奥巴马政府在美国经济稍稍获得喘息的2010年强力重启TPP，并在2013年争取到日本的加入。此后快马加鞭，终于在2015年底十二个创始成员国达成协议。历史地看，TPP实质上是美国两党建制派精英团队合作的结果，并不是奥巴马政府一家之功。

　　众所周知，TPP正是为中国量身定做的一个贸易安排。它的核心诉求就是去中国化，以所谓二十一世纪的“贸易高边疆战略”应对中国经济的崛起，说穿了就是与中国经济“脱钩”，塑造一个“经济冷战”的新格局。虽然它公开场合说自己是一个开放的体系，欢迎中国加入，但实际上中国是没有可能进入的。其中两个关键条款便足以“将死”中国。其一排除国有企业竞争，其二司法主权让渡(跨国公司与所在国政府的经济纠纷由第三方仲裁)。当时一般的估计TPP大约五到十年完全成型。当年中国方面的恐惧和担忧可想而知……

　　然而(世界上万事万物的戏剧性变化都出现在“然而”后面)，以颠覆一切建制派政策主张、特别是对奥巴马政府的所有决策以及达成的协议一概否定的川普来了。2017年初川普甫一登台亮相，第一件事情就是退出TPP。中国方面随即哈哈大笑。依中国的政治宣传文化，这一“破格”举动日后极有可能成为中国外交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其实早在2016年美国大选期间，中国方面虽然不像俄罗斯普京那样赤裸裸地介入、力挺川普，实际上也是极其盼望川普获胜，主因就在TPP。去年六月十二日川普对华贸易战初起之时，中国最顶级的官方智库——中国国际交流中心总经济师陈文玲与到访的美国世界大型企业联合会交流中说了一段话，无意中暴露了中国方面的真实想法。她说“我个人认为，我不代表任何人，如果是希拉里当总统的话，不一定比川普更好。因为她会“重返亚太”，而且TPP会很快的达成，TTIP也会启动，她的这些东西也都是要排斥中国的。我想希拉里可能从战略上对中国的遏制能力会比特朗普更强。”陈文玲这段话正是中国当年“默默”挺川的根本动因。

希拉里vs川普

　　草包通常喜欢自搞一套，川普也不例外。面对美国对外贸易巨额逆差，呈匹夫之勇的川普真心以为自己能搞定一切，于是四处开战……遭到国内外强力反制后，不得不选择中国为阶段性主要目标。他本以为自己三下五除二，很快就可以拿下中国。结果遇上了一个“杠头”，中国方面把他撂在了一边，根本不搭理他。几个月一晃而过，美国高高在上的股市顶不住了，十月中旬突然暴跌。这下川普意识到自己的软肋了，不得不在十一月初致电中国方面，表示要好好谈判、达成协议。美国国内的资本集团也同时给他施加了巨大压力。美国数一数二的私人工业集团科赫兄弟长年都是共和党的强力资助者，科赫兄弟本人去华盛顿，国会甚至休会欢迎他们到来。这么一个角色，站出来说与中国的贸易战再打下去，科赫兄弟将转身资助民主党。共和党内也是反对声一片。川普本人十一月底去阿根廷开会前，参院共和党领袖麦康内尔再三叮嘱川普妥善处理与中国的贸易关系。今年一月美国国会预算办公室的一份权威报告认为川普的关税贸易战弊大于利。路透社日前发表的文章也说：“如果谈判破裂，惩罚性关税生效，中国无疑将受到严重经济冲击，但对美国构成的冲击即使称不上绝对，也可能相对更严重。”美国这样一个强调保护少数群体利益的国家，“杀敌一千，自损一百”的代价都难以支付，川记关税贸易战的下场可想而知。不了了之是它唯一可能的结果。

　　从目前各种“路边社”透露出来的消息，所谓协议基本就是中国对美国进行大规模采购，主要在农产品和能源之类的大宗商品，同时中国方面对自己早先的各种承诺再次确认，包括所谓知识产权保护等等。还有就是对未来两国经贸关系的具有“诱惑力”的各种展望，方便川普其人忽悠本国国民，宣称他的“伟大胜利”。而所有的这些“谈判成果”，即使不来这么一场折腾，也是同样的一个结果。去年五月双方达成的协议与其大同小异，至多也就是进行了一番细化。现在真正阻碍川普政府达成协议的是美国的民主党政客，他们在故意给川普“添堵”：“你川普说好的彻底解决中国贸易问题，决不能半途而废。”至于川普本人，早就无心恋战，盼望着早早结束。他已经把自己的心思转到下一轮大选上去了，建墙、移民政策这些才是他下一步的真正政治抓手。对华贸易问题已经没有任何“政治油水”，搞得不好还会成为“负资产”。现在只要释放一点中美贸易谈判的负面消息，美国股市即刻暴跌，以至于美方主要贸易谈判官员说话表态极其谨慎，川普自己更是好话不断。

　　不管怎么说，两国达成协议理论上都是双赢，至少眼下如此。然而从一个长时间段来看，恐怕更有资格“欢欣鼓舞”的是中国，它才是战略层面的“胜利者”，从此摆脱遭“遏制”的命运。须知，中国方面最怕的是美国不跟中国玩，就像TPP所要表达的那样，那才是中国对外经贸的“世界末日”!中美“脱钩”是中国的不可承受之重。现在的协议恰恰相反，是两国经贸关系的进一步更牢的“绑定”。随着美国大宗农产品和能源出口对中国市场的更大程度的依赖，中国方面的发言权更大了。说句不中听的话，美国某种程度上离俄罗斯、拉美这些初级产品出口国更近了一步。再过上个五到十年，中国的经济体量直逼美国时，恐怕那时的美国已经没有资格再对中国发起大规模贸易战了，就像它今天对欧盟无能为力一样。顺便说一句，所谓的“结构性改革”，那是TPP才能达成的目标，川普的关税贸易战内外受制，怎么可能做到逼迫中国实行“结构性改革”啊?痴人说梦吧!

　　二十年前，中国曾经“忽悠”了民主党政府一把，今天又“忽悠”了共和党政府一把，美国两党之间也算是扯平了，以后双方就谁也别责怪谁了。一切都是命!

　　(2019年2月22日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