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逸舟：特朗普韬光养晦，中国应知进退

2017-03-02 09:39:21

来源：凤凰网大学问作者：王逸舟

中朝还是盟友，中韩关系一日千里，但是现在军事上的反遏制手段在极具加强，这方面的投入会增加到难以想象的程度。双方的交流热线中断，半岛出现新的对抗。金正恩很高兴，他很希望看到这一步的，某些军工集团也有类似的想法。但是我们一定要继续坚持无核化，同时不为当下的波澜所动。半岛这个危机，包括我们的香港、台湾、南海都可以说，一个小的导火索做得不好的话，可能造成连锁反应。

　　王逸舟，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副院长，中国国际关系学会副会长，曾任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系主任。代表作品：《当代国际政治析论》、《西方国际政治学》、《全球政治和中国外交》。

　　特朗普在美国经历一系列挫败后选择战略再收缩

　　特朗普的当选对世界各国政治、外交提出了很多新的东西，也存在很多不确定性。但是我们在讨论不确定性之前，我个人特别强调一下，特朗普的现象实际上有他的合理性，也有必然性。刚才孙哲老师从美国内政自身的逻辑做了阐述，我想从外交上做一个比较，我觉得特朗普实际是美国作为超级大国经历了一系列的挫败麻烦之后，选择的一种战略收缩，全球性的战略再调整。

　　我们看到过去一个世纪左右，美国经历了三次大危机，包括美国自身出现了重大的改革、大的反思、大的调整。第一次是30年代大危机，后来出现罗斯福新政，把美国带出新的一轮全球角色。

　　第二次是越战，60年代后期美国遭遇的战争，比朝鲜战争还不太一样。朝鲜战争没有打痛它，越战是美国最痛的一道伤疤，带来美国国内的分裂和美国国际影响力大幅的下降。那个时候美国60年代后期尼克松调整的时候也是不得已，从越南撤军，推行大国战略平衡。这个大的战略推出，也不是个人有什么远见，而是美国挫败，二战后的世界霸主遭遇了第一次重大危机。

　　第三次就是新世纪以来，美国这一轮相对的影响力的下滑，美国的麻烦产生。其实之前美国有一段得意忘形的时代，就是克林顿时代，我们对比一下，那个时候美国全球地位是非常风光的。苏联没有发生战争就解体了，不仅让世界没有想到，美国人自己也惊喜万分。克林顿政府善于抓住美国当时的时代需求，克林顿有一句话我印象很深，要像激光一样，把美国的重心聚焦在经济。他做到了，克林顿时期美国那几年赚钱非常多，经济发展非常好，是美国经济地位非常优越的时候，经历越战的综合症已经抚平了，超级大国的地位遥遥领先。

　　随后美国开始了实施一轮大规模军事行动，打击萨达姆政权、流氓国家、无赖国家。一个牛仔总统说出这么野蛮的话，或者是9·11促使其无比愤怒，说，“谁不同意就是我们的敌人，谁赞成我们就是我们的朋友”。可是始料不及的是，美国人以高昂气势出手，最后灰头土脸收手。后来在奥巴马时期，已经开始战略收缩，只不过不彻底，民主党人有一种信仰，认为美国还是国际领导人，还是世界制度缔造者。一方面不想这样打仗，不想透支，另外一方面这是它的义务，它在全球是领导地位。

　　但是到今天美国国内已经无法忍受，对于平民来说，对于大规模的工人来说，对于普通中产阶级来说，美国干嘛付出这么多，在全球去做这么多?美国人的工资怎么样了，社保怎么样了?今天日本人让我帮忙，明天韩国人让我帮忙，后天南海让我们出手，凭什么?

　　美国式的韬光养晦：重新盘点全球帐单

　　这些年俄美关系非常恶化，美国将俄罗斯几乎恶魔化了，对俄罗斯打压，对普京打压，这是深入人心的。美国在全球阻击普京的代理人，从这些年算的帐来看，从克林顿之后的美国基本上是走低的。伊斯兰国的出现，恐怖主义，强人政权，美国人现在管不了。

　　我到西非去，在那里都能感觉到美国把中东打烂了的冲击波，只能在伊斯兰学校中求得一种心的安宁，在伊拉克、利比亚，极端势力、极端宗教感召大行其道，这确实是布什主义的恶果，受到了很多影响，大国关系也不太好。

　　现在是美国式的韬光养晦，美国在重新盘点在全球的责任、全球的义务、全球的帐单。特朗普正在好好评估一下美国这些年哪些账是乱开支的，哪些东西给军费、给基地、给核武器。这是他的某种必然性，反映美国基层社会的一种声音。我们在建制派、精英派那一面，大的报纸，大的学校，包括华尔街大的人物，这种政治正确性培养出来的人却都认为美国还是应当承担超级大国的责任。

　　联合国四分之一的费用，还有国际维和费用，现在都是美国出的“大头”，可美国说自己是在当“冤大头”。他提出来让盟国交军费，联合国要是不能容忍，就从纽约搬出去，伊斯兰国既然惹不起，那还躲不起?所以对这些国家实行最严格的禁止入境政策。

　　美国要重新发展，而不是管闲事的心态来发展。未来四年间，是特朗普外交和超级大国的战略盘整期。对于很多国际组织，对于全球性公共产品载体而言，比如像联合国安理会，像北约，像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难民署，美国作为一个大老板，作为一个主要出资方，包括决议的提供方，现在愿意做的承诺越来越小。我接触过联合国的研究者，他们非常难受，非常不爽，因为要砍预算。

　　对于它的盟友而言也是，我接触过一些日本朋友，日本真的是忐忑不安，除了特朗普军费承诺问题，到底特朗普会不会像民主党人，美国历届政府那样对美日同盟做出承诺，也成为他们的一个忧虑。也许美国跟中国做交易，把台湾卖了，或者放弃日本某些事情，韩国也是如此。

　　欧洲是美国的传统盟国，现在很难说，英国人对美国大盟主也是非常看重的，但是现在上百万人签字要取消特朗普对英国的访问，或者说要求他至少不能到议会去演讲。再看看德国人、法国人，几乎已经到了愤怒的程度，说特朗普怎么能这样，传统的信仰，盟友体系的承诺哪去了?这让他们对普京的扩张主义很不安。

　　有些媒体太着急，对中国担心太过于忧虑，好像特朗普上来以后对中国是很有麻烦的。在大国之间，中国还是比较安心的，美国现在要做什么事，捣什么乱子还轮不到针对中国。

　　比如蔡英文政权下的中美关系、钓鱼岛问题，包括南海，还有朝核问题，最近这一段时间，我们仔细评估一下，特朗普的外交是雷声大雨点小，在国际承诺上面基本上没有落实，基本上的盟友也好，传统小兄弟也好，真正放下心来的东西没有几个。台湾几个朋友之前很开心，说特朗普给蔡英文打电话，现在他们担心特朗普卖台，担心特朗普跟中国有什么交易。南海也是一样，新的国防部长的主张跟上一任是不一样的。

　　其实我们好好想一想，奥巴马是一个非常好的人，是一个黑人，确实做了很多好的事情，对于全球核安全，无核世界的口号，在全球气候变暖做的承诺。在单边主义这种思路下改善美伊关系，甚至跟盟友去协商。当时奥巴马政府说，如果叙利亚政府使用政府军对反对派使用化武，就一定会动用武力，但是最后发现了蛛丝马迹，却还是没有动手打。

　　所以，特朗普跟奥巴马时期的那种民主党的气势，民主党外交、国际承诺不太一样。奥巴马说得多，做得很少。特朗普现在外交理念是绝对要去做，不管在中东、南海，首先要看对美国的内政重大调整有没有效果，再来看外交上有没有大的影响，包括中美关系。我总的来看，中国最需要的还是稳住神，按照既定的日程去走，既不要失去机会，也不要战略透支，也不要战略激进。

　　中国现在的大国心态存在隐忧，要向美国借鉴学习

　　过去20多年中美地位完全变了，心态完全变了。20世纪美国人飞速的发展经济，那一段时期很好，但是最后犯了错误，到了布什就开始走下坡路，到奥巴马到现在，都在重新战略调整，韬光养晦。我们中国90年代初期是非常难过的，直到邓小平南巡讲话以后才开始转变，特别是2008年奥运会以后，这是一个转点，2008年以前，我们领导人，我们一般的官方，包括我们的学界，在北大、社科院都不要讲大国外交，那个时候认为这是不谦虚的，不符合韬光养晦的要求。办了奥运会以后，变成什么都要强，在全球的经济、全球的贸易、全球的军事、全球的核电站、全球的军费都要强势。

　　这也是特朗普盘点的时候不开心的，从这当中美国得到什么，得到伊斯兰的蔓延，得到了中国的崛起。美国很不高兴，要重新算帐，重新韬光养晦。很多人认为中国是全球化受益最大的，但是千万不要觉得现在是另起炉灶的时候，是取代美国超级大国的良机，这样想可能会适得其反。

　　在这个时候越要好好盘点一下，我们家底有多少，作为第二大国，是不是有这么强大?另外我们的强势，我个人认为主要是GDP数据、市场规模、市场潜力，包括发电量、制造业、外汇储备。但是其它方面，我们全球公信力还是不行。

　　美国现在收缩了，出现了很多的赤字真空，我们要不要弥补，比如联合国会费大规模增加，包括维和行动，一增加就增加八千人。我们全球部署了几万中国军人，包括建立军事基地，是五个常任理事国中出兵最多的国家。现在很多国家找中国要钱，要维和，要补贴，要一带一路。有的是好的，有的是不行的，比如在墨西哥很多地方砸的钱能不能回收，还不好说。

　　我们要借鉴美国，学习美国的乱中有序。它的法律、媒体能够到位。美国由上而下重新盘点，说不定过几年美国会打出好牌，有可能经济再往上走。

　　中国会不会延续好日子继续往上走，有些该推进的承诺有没有做到?我们未来一段时间，投资环境也好，我们对外的很多盟友体系，战略伙伴关系，现在全球将近80对战略协作伙伴，哪些是真的?哪些是能够到位的?哪些是不一定的?特朗普的重新收缩，重新盘点，美国的财政赤字中国有没有能力去填补?这是应该好好思考的大问题。

　　还有一个问题，我们周边比如南海、台海、东海再加上黄海，四海联动，有挑战也有机遇。挑战是萨德挑战、核武器挑战、蔡英文的挑战，还有南海某个国家借着南海案来算帐，现在是美国无暇顾及的时候，至少两年内美国盘点期，第一任期四年搞不好都在处理美国内政优先的问题。

　　昨天特朗普在美国保守主义大会上说，没有国际歌，没有国际旗，没有国际货币。但是我们都知道，美元就是国际货币。他现在的意思是美国不想干这个事。但是我们的口号是反过来的，中国是世界大国，我们该要承诺都要承诺，这是鼓舞人心的，但另外一方面也是有隐忧的。

　　中国处在战略机遇期，要知进退，拿捏好自身的轻重

　　在复杂的朝鲜半岛危机面前，中国面临着双重挑战，过去20年间，朝鲜这个传统的血盟对象开始不信任中国，开始发展核武。

　　而自从中国决定跟韩国建交以后，中韩成为两个发展最好的国家，看看贸易量，韩国的艺术，韩国的化妆品，此时此刻在望京有一个韩国城，韩国的企业，韩国的文化，韩国的商业多么发达。很难想到，曾经为敌几十年前，相互之间打仗的国家，发展到现在两国关系这么好。每年韩国到中国来的留学生有十万，全世界都没有哪个国家有这么多的年轻人到中国来求学。韩中贸易现在超过了韩美、韩日、韩俄的总和，这不是了不起的发展吗?

　　但是最近一段时期，这不是特朗普的事情，是上一任的事情，在美国的压力下，再加上朝韩关系不能改善的焦虑，使得韩国当局搞萨德。它确实对我们军方来说难以咽下，不是导弹多厉害，而是雷达对我们北方发射的东西都可以扫射到。

　　以前提搞四化，要去学习。我们现在反倒没了什么向外学习的想法，心里想着中国就快当老大了，学什么，有什么好学，到美国去、到欧洲去没有什么好看的。这和我们中国这几年傲然向上走的态势多少有关系，既是好消息，也是不利的一面。

　　这十几年来中国通过奥运、十八大开始搞大国外交，旗帜开始扬起来，开始提出中国倡议，讲中国故事，提出中国方案。无形中间带动了国民、媒体一种新的气势。

　　我在北大讲学，现在学生他们讲的都是我们怎么怎么样，我们要怎么怎么样，我们在未来世界上做什么，做志愿者，去做孔子学院，大规模的战略输出，大规模的全球投资，大规模的提供方案，大规模讲中国故事。中国的活动越来越频繁，中国人的步伐越来越大，中国有关部门拿出方案，拿出投入的心越来越猛烈。这个跟美国完全是不一样的，一个是走衰的大国，一个是走上的大国。

　　我们中国人要好好想一想，在这样一个时代，战略机遇期要拿捏好自身的轻重。战略出手要知进退，避免过于透支。有人说美国特朗普时期，是中国的最大战略机遇期，不一定，现在美国人已经开始认真盘点。

　　我衷心希望，不管是高层政治人物，还是我们的媒体，普通人特别是年轻一代要从历史中吸取教训，看到我们这些年成长的动因，看到我们发展中可能面对的一些陷阱。走好下一步是非常重要的，特朗普现象是我们最好一面镜子，需要我们拿捏和应对。

　　我们的外交官对美国的动向是特别谨慎的，但是我们某些媒体，某些年轻人想的不太一样，认为中国要当老大。我接触的外交人士，还让我比较宽慰，他们都认为对美国需要有战略的耐心。习主席讲过一句话，中国要有战略定力、战略耐心、战略眼光。怎么解读?是不是想得跟我一样，但是我希望是这么想的。

　　(本文内容整理自凤凰网大学问沙龙第38期：顶级学者把脉特朗普内政外交，王逸舟老师的发言，原创内容，转载请联系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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