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芬·比德尔：乌克兰对俄罗斯本土进行深度打击能否一举扭转战局？

　　自俄罗斯于2022年2月全面入侵乌克兰以来，美国向基辅提供了大量的军事援助。但这种援助长期以来一直受到限制。有些与提供的设备类型有关，例如限制远程导弹或飞机的转让。还有一些限制了美国武器的使用方式。华盛顿设计了许多这样的限制措施，以限制乌克兰打击远在前线后方目标的能力，担心深度打击会导致局势过度升级。

　　这一立场一直存在争议。乌克兰官员和外部批评人士都认为，拜登政府夸大了俄罗斯局势升级的风险，不必要地剥夺了基辅的关键军事能力。在做出评估之前，重要的是要考虑深度打击对乌克兰有多大的军事价值——如果美国解除限制，乌克兰获得必要的能力，战争的预测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只有到那时，才有可能判断军事利益是否值得冒升级的风险。

　　从严格的军事角度来看，限制于事无补。给予乌克兰向俄罗斯控制的领土纵深发动攻击的手段和许可，肯定会提高乌克兰的战斗力。但这种差异不太可能是决定性的。为了达到改变游戏规则的效果，乌克兰需要将这些打击与紧密协调的地面机动结合起来，其规模是乌克兰军队在这场战争中迄今为止无法掌握的。否则，乌克兰从额外的深度打击能力中获得的好处可能不足以扭转局势。

　　塑造战局?

　　一年多以来，乌克兰战争一直是一场消耗战。双方都采取了纵深防御，这种防御从历史上看很难突破。虽然仍有可能夺取土地，尤其是对于人数占优势的俄罗斯人来说，但进展缓慢，人员和物资都付出了高昂代价。乌克兰需要的不仅仅是能力上的适度提升，以突破俄罗斯的防御，并将目前的阵地战转变为一场机动战，在这场机动战中，乌克兰可以以可承受的成本，大规模地迅速夺取土地。

　　乌克兰最近在俄罗斯库尔斯克地区取得的进展说明了扭转战争局势的难度。乌克兰攻击了俄罗斯战线上准备不足的一段，这使得乌克兰军队能够迅速占领阵地。但随着俄罗斯的储备抵达，乌克兰的推进速度已经放缓，乌克兰似乎不太可能取得任何重大突破。适度占领俄罗斯领土可能会加强乌克兰在谈判中的议价地位，减轻俄罗斯对乌克兰在顿巴斯的防御所施加的压力，或者在政治上削弱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但不太可能显著改变军事形势。

　　理论上，乌克兰更强大的纵深打击能力可能会在几个方面改变战争的进程。基辅将能够打击遥远的后勤和指挥目标、俄罗斯空军或海军基地、地面部队集结区、武器工厂或配套基础设施、民用能源工业或俄罗斯政治控制中心，如克里姆林宫。打击或威胁打击这些目标将降低俄罗斯的进攻效率，削弱其防御能力，使军事行动在长期内变得不可持续，并增加普京和俄罗斯领导层的战争成本。

　　然而，我们有理由质疑这些影响到底有多大。首先，深度打击系统是昂贵的。廉价的无人机无法飞行数百英里到达遥远的目标。这种能力需要更大、更精密和更昂贵的武器。美国对乌克兰的援助受到严格的支出上限的限制，在不削减其他种类的条款的情况下，不可能提供这样的援助。例如，仅36架美国F-16战斗机的机群，就会消耗掉最近一项援助法案中拨给乌克兰的600亿美元中的30亿美元。

　　如果昂贵的系统产生了相应的结果，那么它们的成本可能是值得的。但是打击远距离目标需要精确制导，而这种技术很容易受到对抗措施的影响。当一方在这场战争中引入新能力时，另一方通过部署技术对策和操作调整迅速作出反应。例如，尽管昂贵的精确武器，如HIMARS导弹或Excalibur制导炮弹，在乌克兰军队最初开始使用时非常有效，但随着俄罗斯军队的适应，它们在短短几周内就失去了大部分效力。

　　深度打击也会有一个类似的短暂窗口期，在此期间它们可以发挥真正的作用。乌克兰需要一次性大规模部署其新能力，将其与地面机动相结合，以突破俄罗斯的防线。根据美国的军事理论，纵深打击将通过暂时切断对敌人主要战线的支援来“塑造战场”，从而创造机会在敌方恢复和作出反应之前集中地面和空中力量打击这些战线。

　　执行这一切绝非易事。在2023年夏季的攻势中，乌克兰军方没有表现出协调部队的能力，无法达到取得决定性突破所需的规模。远程武器将使这种协调更加复杂。2023年，乌克兰领导人认为，在用现代无人机和火炮与敌人作战时，大规模同步是不可能的;许多美国官员认为问题在于乌克兰训练不足。不过，不管怎样，我们都没有理由认为，与一年前的一种更简单的方式相比，现在对乌克兰来说，一种动态的、大规模的深度打击和近距离战斗的结合会更可行。然而，如果没有这样的行动，少量昂贵的深度打击系统将消耗美国援助预算的很大一部分，以换取乌克兰在阵地战中造成伤亡的能力略有提高。

　　战略轰炸?

　　地面部队协同作战并不是深度打击重塑战争格局的唯一方式。乌克兰可以利用这些能力瞄准支持战争的俄罗斯工业，比如坦克和弹药制造业，而不是直接瞄准俄罗斯军队;炼油厂、发电站和国家其他能源基础设施;或者是政治控制中心。其目标要么是削弱俄罗斯维持战争的能力，要么是消耗其维持战争的意志。

　　然而，此类袭击的历史记录并不令人鼓舞。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盟军发动了大规模的轰炸行动，摧毁了德国和日本的城市和工业基地。美军在朝鲜战争中多次袭击朝鲜的城市和基础设施，在越南战争中多次袭击北越的城市和基础设施。这些袭击从未动摇目标国家的决心。1945年，广岛和长崎的原子弹爆炸可能是促使日本投降的决定性因素，但如今没有人提议对俄罗斯城市进行核打击。

　　最近的小规模精确轰炸行动也没有取得什么进展。美国及其盟国分别于1991年和2003年在伊拉克、1999年在塞尔维亚、2001年在阿富汗和2011年在利比亚开展了此类行动。在1980年至1988年的两伊战争期间，伊拉克和伊朗互相袭击了对方的城市。自2022-23年冬季以来，俄罗斯一直在对乌克兰的城市和能源基础设施进行战略轰炸。这些案例的结果都不符合行动的预期。如果说俄罗斯对乌克兰能源系统的攻击有什么影响的话，那就是强化了乌克兰的战斗意志。在阿富汗、伊拉克和利比亚，战略轰炸也未能促使对方让步;它需要空中和地面战斗的同步结合来确保战争目标。伊拉克威胁要用化学武器袭击伊朗城市，这促使伊朗在1988年接受了联合国斡旋下的停火协议，但针对俄罗斯的化学战争如今不在谈判桌上。1999年塞尔维亚事件的证据好坏参半。在北约长达数月的轰炸行动之后，塞尔维亚领导人斯洛博丹·米洛舍维奇同意了北约的大部分要求，但很难将轰炸的影响与多年制裁的影响区分开来，后者对塞尔维亚经济造成的损失比轰炸更严重。因此，从几十年的历史来看，很难让人相信乌克兰可以通过适度的轰炸来摧毁俄罗斯的战斗意志。

　　一些分析人士认为，战略轰炸最有利的结果是，它有能力将敌人的军事力量从陆战转移到防空，或者有能力摧毁敌人的武器生产，从而削弱其部署的部队。但要在足够大的范围内做到这两点都是一项艰巨的任务。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盟军在三年半的时间里动用了多达71万架飞机向德国投下了200多万吨炸弹，而德国的武器产量在1942年1月至1944年7月期间仍在上升。只有在战争的最后几个月，在德国空军基本上被摧毁之后，这场大规模的战役才使德国地面部队丧失了作战能力。即使有了现代技术的好处，今天西方武器的合理转让也无法让乌克兰开展一场在规模上与之遥相呼应的战役。如果这样做了，俄罗斯可以从朝鲜等国获得外国武器和设备，这些武器和设备将超出乌克兰的打击范围。

　　风险评估

　　当然，进行更广泛的深度打击将有助于乌克兰。例如，破坏俄罗斯境内的工厂或基础设施可能有助于提振乌克兰的士气，就像1942年美国对东京的一次小规模轰炸在二战中提振了美国的士气一样。但现在，就像那时一样，这种能力不会改变地面上的军事形势。

　　考虑到这一点，基辅的伙伴们现在应该问一下，是否值得冒着升级的风险获得适度的军事利益。答案将取决于对冲突扩大可能性的评估，以及西方政府和公众的风险承受能力。后者最终是一种价值判断;军事分析本身不能决定在哪里划清界限。它所能做的是预测政策决定的战场后果。如果西方解除对乌克兰纵深打击能力的限制，其后果不太可能包括对战争轨迹的决定性改变。

　　作者简介：斯蒂芬·比德尔是哥伦比亚大学国际与公共事务教授，也是外交关系委员会国防政策兼职高级研究员。他是《军事力量：解释现代战争中的胜利与失败》一书的作者。

　　自俄罗斯于2022年2月全面入侵乌克兰以来，美国向基辅提供了大量的军事援助。但这种援助长期以来一直受到限制。有些与提供的设备类型有关，例如限制远程导弹或飞机的转让。还有一些限制了美国武器的使用方式。华盛顿设计了许多这样的限制措施，以限制乌克兰打击远在前线后方目标的能力，担心深度打击会导致局势过度升级。

　　这一立场一直存在争议。乌克兰官员和外部批评人士都认为，拜登政府夸大了俄罗斯局势升级的风险，不必要地剥夺了基辅的关键军事能力。在做出评估之前，重要的是要考虑深度打击对乌克兰有多大的军事价值——如果美国解除限制，乌克兰获得必要的能力，战争的预测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只有到那时，才有可能判断军事利益是否值得冒升级的风险。

　　从严格的军事角度来看，限制于事无补。给予乌克兰向俄罗斯控制的领土纵深发动攻击的手段和许可，肯定会提高乌克兰的战斗力。但这种差异不太可能是决定性的。为了达到改变游戏规则的效果，乌克兰需要将这些打击与紧密协调的地面机动结合起来，其规模是乌克兰军队在这场战争中迄今为止无法掌握的。否则，乌克兰从额外的深度打击能力中获得的好处可能不足以扭转局势。

　　塑造战局?

　　一年多以来，乌克兰战争一直是一场消耗战。双方都采取了纵深防御，这种防御从历史上看很难突破。虽然仍有可能夺取土地，尤其是对于人数占优势的俄罗斯人来说，但进展缓慢，人员和物资都付出了高昂代价。乌克兰需要的不仅仅是能力上的适度提升，以突破俄罗斯的防御，并将目前的阵地战转变为一场机动战，在这场机动战中，乌克兰可以以可承受的成本，大规模地迅速夺取土地。

　　乌克兰最近在俄罗斯库尔斯克地区取得的进展说明了扭转战争局势的难度。乌克兰攻击了俄罗斯战线上准备不足的一段，这使得乌克兰军队能够迅速占领阵地。但随着俄罗斯的储备抵达，乌克兰的推进速度已经放缓，乌克兰似乎不太可能取得任何重大突破。适度占领俄罗斯领土可能会加强乌克兰在谈判中的议价地位，减轻俄罗斯对乌克兰在顿巴斯的防御所施加的压力，或者在政治上削弱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但不太可能显著改变军事形势。

　　理论上，乌克兰更强大的纵深打击能力可能会在几个方面改变战争的进程。基辅将能够打击遥远的后勤和指挥目标、俄罗斯空军或海军基地、地面部队集结区、武器工厂或配套基础设施、民用能源工业或俄罗斯政治控制中心，如克里姆林宫。打击或威胁打击这些目标将降低俄罗斯的进攻效率，削弱其防御能力，使军事行动在长期内变得不可持续，并增加普京和俄罗斯领导层的战争成本。

　　然而，我们有理由质疑这些影响到底有多大。首先，深度打击系统是昂贵的。廉价的无人机无法飞行数百英里到达遥远的目标。这种能力需要更大、更精密和更昂贵的武器。美国对乌克兰的援助受到严格的支出上限的限制，在不削减其他种类的条款的情况下，不可能提供这样的援助。例如，仅36架美国F-16战斗机的机群，就会消耗掉最近一项援助法案中拨给乌克兰的600亿美元中的30亿美元。

　　如果昂贵的系统产生了相应的结果，那么它们的成本可能是值得的。但是打击远距离目标需要精确制导，而这种技术很容易受到对抗措施的影响。当一方在这场战争中引入新能力时，另一方通过部署技术对策和操作调整迅速作出反应。例如，尽管昂贵的精确武器，如HIMARS导弹或Excalibur制导炮弹，在乌克兰军队最初开始使用时非常有效，但随着俄罗斯军队的适应，它们在短短几周内就失去了大部分效力。

　　深度打击也会有一个类似的短暂窗口期，在此期间它们可以发挥真正的作用。乌克兰需要一次性大规模部署其新能力，将其与地面机动相结合，以突破俄罗斯的防线。根据美国的军事理论，纵深打击将通过暂时切断对敌人主要战线的支援来“塑造战场”，从而创造机会在敌方恢复和作出反应之前集中地面和空中力量打击这些战线。

　　执行这一切绝非易事。在2023年夏季的攻势中，乌克兰军方没有表现出协调部队的能力，无法达到取得决定性突破所需的规模。远程武器将使这种协调更加复杂。2023年，乌克兰领导人认为，在用现代无人机和火炮与敌人作战时，大规模同步是不可能的;许多美国官员认为问题在于乌克兰训练不足。不过，不管怎样，我们都没有理由认为，与一年前的一种更简单的方式相比，现在对乌克兰来说，一种动态的、大规模的深度打击和近距离战斗的结合会更可行。然而，如果没有这样的行动，少量昂贵的深度打击系统将消耗美国援助预算的很大一部分，以换取乌克兰在阵地战中造成伤亡的能力略有提高。

　　战略轰炸?

　　地面部队协同作战并不是深度打击重塑战争格局的唯一方式。乌克兰可以利用这些能力瞄准支持战争的俄罗斯工业，比如坦克和弹药制造业，而不是直接瞄准俄罗斯军队;炼油厂、发电站和国家其他能源基础设施;或者是政治控制中心。其目标要么是削弱俄罗斯维持战争的能力，要么是消耗其维持战争的意志。

　　然而，此类袭击的历史记录并不令人鼓舞。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盟军发动了大规模的轰炸行动，摧毁了德国和日本的城市和工业基地。美军在朝鲜战争中多次袭击朝鲜的城市和基础设施，在越南战争中多次袭击北越的城市和基础设施。这些袭击从未动摇目标国家的决心。1945年，广岛和长崎的原子弹爆炸可能是促使日本投降的决定性因素，但如今没有人提议对俄罗斯城市进行核打击。

　　最近的小规模精确轰炸行动也没有取得什么进展。美国及其盟国分别于1991年和2003年在伊拉克、1999年在塞尔维亚、2001年在阿富汗和2011年在利比亚开展了此类行动。在1980年至1988年的两伊战争期间，伊拉克和伊朗互相袭击了对方的城市。自2022-23年冬季以来，俄罗斯一直在对乌克兰的城市和能源基础设施进行战略轰炸。这些案例的结果都不符合行动的预期。如果说俄罗斯对乌克兰能源系统的攻击有什么影响的话，那就是强化了乌克兰的战斗意志。在阿富汗、伊拉克和利比亚，战略轰炸也未能促使对方让步;它需要空中和地面战斗的同步结合来确保战争目标。伊拉克威胁要用化学武器袭击伊朗城市，这促使伊朗在1988年接受了联合国斡旋下的停火协议，但针对俄罗斯的化学战争如今不在谈判桌上。1999年塞尔维亚事件的证据好坏参半。在北约长达数月的轰炸行动之后，塞尔维亚领导人斯洛博丹·米洛舍维奇同意了北约的大部分要求，但很难将轰炸的影响与多年制裁的影响区分开来，后者对塞尔维亚经济造成的损失比轰炸更严重。因此，从几十年的历史来看，很难让人相信乌克兰可以通过适度的轰炸来摧毁俄罗斯的战斗意志。

　　一些分析人士认为，战略轰炸最有利的结果是，它有能力将敌人的军事力量从陆战转移到防空，或者有能力摧毁敌人的武器生产，从而削弱其部署的部队。但要在足够大的范围内做到这两点都是一项艰巨的任务。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盟军在三年半的时间里动用了多达71万架飞机向德国投下了200多万吨炸弹，而德国的武器产量在1942年1月至1944年7月期间仍在上升。只有在战争的最后几个月，在德国空军基本上被摧毁之后，这场大规模的战役才使德国地面部队丧失了作战能力。即使有了现代技术的好处，今天西方武器的合理转让也无法让乌克兰开展一场在规模上与之遥相呼应的战役。如果这样做了，俄罗斯可以从朝鲜等国获得外国武器和设备，这些武器和设备将超出乌克兰的打击范围。

　　风险评估

　　当然，进行更广泛的深度打击将有助于乌克兰。例如，破坏俄罗斯境内的工厂或基础设施可能有助于提振乌克兰的士气，就像1942年美国对东京的一次小规模轰炸在二战中提振了美国的士气一样。但现在，就像那时一样，这种能力不会改变地面上的军事形势。

　　考虑到这一点，基辅的伙伴们现在应该问一下，是否值得冒着升级的风险获得适度的军事利益。答案将取决于对冲突扩大可能性的评估，以及西方政府和公众的风险承受能力。后者最终是一种价值判断;军事分析本身不能决定在哪里划清界限。它所能做的是预测政策决定的战场后果。如果西方解除对乌克兰纵深打击能力的限制，其后果不太可能包括对战争轨迹的决定性改变。

　　作者简介：斯蒂芬·比德尔是哥伦比亚大学国际与公共事务教授，也是外交关系委员会国防政策兼职高级研究员。他是《军事力量：解释现代战争中的胜利与失败》一书的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