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哈斯：西方国家需要一种长期策略来“管理”这场看不到结局的俄乌战争

　　俄罗斯入侵乌克兰战争已经超过100天，在美国和欧洲，要求结束冲突的呼声越来越高。意大利提出了一份详细的和平计划，法国总统马克龙强调了留给俄罗斯一个出口的重要性，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建议乌克兰应该考虑把领土割让给俄罗斯，以换取和平。

2022年6月，一名乌克兰士兵在顿巴斯地区

　　但战争只能以下面两种方式中的某一种结束：一方将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另一方，首先是在战场上，然后是在谈判桌上，或者双方都接受了他们认为比战斗更可取的妥协。在乌克兰，这两种情况都不太可能很快实现。这场冲突已经变成了一场消耗战，俄罗斯和乌克兰的军队现在集中在一个相对狭窄的地区相互对抗。在外交上，乌克兰人不会接受俄罗斯侵占其大片领土。就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而言，他对任何可能在国内被判定为失败的议题都不感兴趣。因此，结论无疑是，这场战争将继续下去。

　　在可预见的未来，某一方取得胜利或妥协都是不可能的，美国和欧洲需要一种策略来管理这场看不到结局的冲突。这里的关键词是“管理”，而不是“解决”，因为解决方案几乎肯定需要莫斯科从根本上改变其行为，要么是俄罗斯经济崩溃或大规模伤亡引发的其广泛的民众抗议，要么俄罗斯受到来自中国的压力。否则，不可能出现任何解决方案;更有可能的情况是，人们将不得不等待一个准备接受拥有真正主权的乌克兰的俄罗斯新领导人的出现，而不幸的是，西方不具备促使俄罗斯更换领导人的能力。然而，西方能做的是维持并有选择地加大对乌克兰的支持力度，遵守对其直接军事介入的限制，并加大对俄罗斯的经济压力。这相当于一项旨在应对而非结束战争的政策。

　　俄罗斯的选择

　　由于无法实现基辅政权更迭的目标，普京降低了他的野心，专注于控制乌克兰南部和东部的一部分地区，以扩大和连接他在2014年占领的领土。然而，他没有放弃的是他的信念，即乌克兰不应该成为一个主权实体。因此，很难想象普京会结束这场冲突。如果俄罗斯军队在顿巴斯的持续进攻中表现不佳，他将不愿意接受在他发起的战争中可能被许多人视为失败的结果。这样做可能会让他在面对内部挑战时变得脆弱，并可能定义他的政治遗产。反之，如果俄罗斯军队占了上风，普京将没有理由同意停火。

　　任何可能改变普京考量的事态发展都不太可能实现，这让和平前景进一步变得黯淡。以俄罗斯内部对战争的批评为例。乌克兰称，已有 30，000 名俄罗斯士兵在战斗中丧生，而其他评估显示，这个数字只有一半。无论确切数字是多少，它肯定比克里姆林宫认为的要大。在一个正常的社会，这将削弱民众对战争的支持。但由于俄罗斯政府能够如此有效地控制信息并打击对手，国内对这场战争的批评迄今为止一直相对温和。

　　如果经济压力增加怎么办?就目前而言，制裁还远没有威胁到让普京下台的程度。油价上涨和印度等买家的出现帮助抵消了对西方的销售减少。欧洲则继续从俄罗斯进口天然气。如果停止这种做法，俄罗斯将很难把天然气卖给其他国家，但欧洲可能会继续购买。出于对自身经济的担忧，欧洲国家拒绝切断进口，直到他们能够确保天然气的替代供应或替代能源来源——所有这些都将需要数年时间才能实现。

　　此外还有就是中国是否可能施压。迄今，中国一直支持俄罗斯。如果西方说服北京与莫斯科保持距离，那么普京可能会意识到他的入侵会让他失去了一个重要的伙伴。美国和欧洲应该尽其所能将这两个大国分开，包括向中国提供激励措施，同时警告中国继续支持俄罗斯将导致美中关系进一步恶化。但即使这样尝试了，仍然可能失败，因为中国领导人非常不愿意做任何会导致俄罗斯失败的事情，或者表明其将中俄紧密联系在一起是错误的。

　　乌克兰的考量

　　基辅方面的考量更为复杂。像任何一个受到攻击的国家一样，乌克兰被迫匆忙设定战争目标。乌克兰政府并没有一致的声音，乌克兰总统泽伦斯基本人也改变过立场。有时他表示，他只会接受从1991年乌克兰从苏联独立到2014年的现状。有时，他也暗示乌克兰可以接受一种不同的现状，即2014年之后、但在2022年俄罗斯全面入侵之前的现状。入侵之后，俄罗斯控制了克里米亚和顿巴斯的一些地区。

　　在决定是否求取和平时，乌克兰必须考虑许多因素。最紧迫的是战争的直接成本。到目前为止，根据联合国的说法，已经有3000多名乌克兰平民伤亡。泽伦斯基说，每天失去多达100名士兵。乌克兰经济今年预计将收缩45%。自战争开始以来，4400万乌克兰人口中的650多万已经逃离了这个国家。超过700万人在国内流离失所。如此巨大的成本让继续战争难以承受。

　　乌克兰需要考虑的另一个因素是，战事可能出现逆转。尽管其军队的表现远好于预期，但不能想当然地认为军队能一直有这种表现。随着俄罗斯将其部队和火力集中在乌克兰较小的地区，战事对俄罗斯来说有所改善。与一个月前相比，乌克兰将俄罗斯军队逼回边境的可能性(这种可能性可能会促使绝望的普京考虑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似乎大大降低了。

　　让乌克兰的考量变得更加复杂的是，西方支持是否能够持续有力。在美国，对向乌克兰提供武器的问题上，两党出现了一些摩擦。共和党表现出典型的孤立主义迹象，11名共和党参议员和57名共和党众议员投票反对5月份通过的400亿美元的一揽子援助计划。包括前总统特朗普和俄亥俄州共和党参议员候选人万斯在内的其他共和党领袖认为，国内需求应该优先于帮助乌克兰。

　　在民主党方面，较高的天然气价格(一定程度上是战争的结果)给拜登政府带来了一个严重的政治问题。其他问题，诸如堕胎、枪支管制、通货膨胀、边境安全和城市犯罪都降低了美国民众对乌克兰的关注度。在欧洲，人们越来越担心孤立俄罗斯的长期经济和安全影响，担心如果普京扩大战争范围，北约可能与俄罗斯发生直接冲突，担心乌克兰难民涌入，担心能源价格上涨。

　　然而，尽管有这些因素的影响，乌克兰几乎肯定会坚持下去。出于充分和可以理解的理由，它将拒绝放弃任何领土。乌克兰人对自己的军队实力和高昂的士气充满信心，他们认为领土妥协只会满足普京的野心。战争的残酷性使公众和精英的意见变得强硬起来。泽伦斯基似乎对他能够维持美国和欧洲的支持很有信心。所有这一切都强烈表明，乌克兰将坚持不懈，拒绝以任何代价接受和平。

　　给和平一个机会?

　　随着人员、经济和外交成本的增加，人们结束战争的愿望越来越强烈，这并不奇怪。最常见的解决方案是乌克兰放弃俄罗斯目前占领的部分领土，以换取莫斯科同意结束敌对状态。自1967年的六日战争以来，这种“以土地换和平”的方式在中东外交中屡见不鲜。1967年，联合国安理会提议以色列放弃其在战争中占领的领土，以换取与阿拉伯邻国的和平。

　　这种方案在很多情况下都见效了——尤其是在以色列与埃及和约旦签订的和平条约中——但它并不适合乌克兰。以色列放弃的是它通过战争获得的领土，而乌克兰则是被要求放弃它在一场无端战争中失去的领土。这样做的效果完全是相反的。强势的一方为了获得和平而让出土地是一回事，就像以色列的情况一样，但弱势一方将领土割让给强势一方，希望后者最终会得到满足，则是另一回事。这就是1938年在慕尼黑采取的方法，当时，阿道夫·希特勒被“给予”苏台德地区(苏台德当时是捷克斯洛伐克的一部分)。这种绥靖的做法理所当然地遭到质疑。

　　尽管如此，冲突的任何参与者都必须不断权衡继续进行战争与放下武器的代价和好处。对乌克兰来说，以割让领土换取和平可能是一个诱人的选择，也可能不是;这个问题的答案取决于哪些领土和多少领土，这些领土是否最终会被收回，以及和平是暂时的还是永久的——所有这些都很难预测。

　　然而，最重要的是，几乎不可能想象乌克兰会同意这样一个结果，即让俄罗斯控制的领土比它在2月份之前占领的领土多得多。诚然，乌克兰有时会表示愿意放弃加入北约，并承诺保持中立。但如果真这样做了，乌克兰也会坚持它是一个装备精良的中立国家，这将需要西方持续的军事支持——这又是俄罗斯不会接受的。俄罗斯也不太可能接受乌克兰加入欧盟，这是泽伦斯基的首要任务。同样，很难想象两国政府会就乌克兰的外部安全保障或第三国驻军达成一致，因为这样的安排将使某一方无法改变其并不心甘情愿接受的领土方案。

　　美国方面则表示，要由乌克兰来决定自己在解决方案中想要什么。这种立场很难站得住，因为与基辅相比，华盛顿牵涉的利益要广泛得多。拜登政府提出了一系列不同的目标，从削弱俄罗斯到实现政权更迭，这进一步让局面变得混乱。5月底，美国总统拜登试图澄清自己的意图，他在《纽约时报》的一篇专栏文章中写道，“我们希望看到一个民主、独立主权和繁荣的乌克兰，有能力阻止和防御进一步侵略。”

　　这个说法是有益的，但它并没有结束混乱。拜登政府一直不愿承认一个令人不安的事实，即在乌克兰存在一种权衡取舍。美国在执行各国不使用武力改变边界的准则方面有其利益，但这与另一个利益冲突：希望避免与拥有核武器的大国发生直接冲突。这就是为什么美国拒绝向乌克兰派遣地面部队，排除在乌克兰上空设立禁飞区的可能性，并拒绝打破俄罗斯对乌克兰港口的封锁。

　　这样的克制是明智的，但这些举措的结果就是乌克兰将不得不继续自己进行战斗的现实——而且即使有西方的帮助，乌克兰也可能无法恢复今年2月之前的领土现状，更不用说2014年之前的现状了。

　　长远的眼光

　　因此，西方需要一个长期战略。这种战略需要呈现出这样一种认知，即迄今为止的政策已经取得了很大的成功，许多方面应予扩展，而且未来还需要新的内容。在避免直接军事介入的同时，美国和欧洲应该继续为乌克兰提供所需的武器(以及相关的情报和训练)，以便乌克兰挫败俄罗斯的军事行动，重新获得对乌克兰更多领土的控制。他们应该支持乌克兰通过开放的制裁和外交政策恢复其领土完整的目标，同时坚决拒绝承认普京试图让任何领土成为俄罗斯一部分。即使土耳其反对，他们也应该欢迎芬兰和瑞典加入北约，无论是作为正式成员，还是事实上的成员。他们应该这样做，因为他们必须维护一项至关重要的国际准则：不能用武力改变边界。

　　对俄罗斯的制裁仍然至关重要。最有效的办法莫过于欧洲最终切断俄罗斯的天然气供应。欧洲国家必须把加速开发替代能源供应作为一项优先任务。但与此同时，他们可以对俄罗斯的石油和天然气征收关税，以减少需求。欧洲国家也应该准备好应急计划，以防俄罗斯削减对欧洲的天然气出口。美国、欧洲以及他们在亚洲的伙伴，如澳大利亚、日本、新加坡和韩国，应该继续向乌克兰提供财政支持。这些资金有助于弥补乌克兰所遭受的严重经济混乱，帮助数百万因战争而流离失所的人。

　　西方国家还应该努力帮助恢复乌克兰的粮食出口，这对世界粮食安全至关重要。如果后勤方面的限制和俄罗斯的攻击限制了乌克兰通过铁路和公路运输到罗马尼亚港口的物资，那么美国及其欧洲盟友应该考虑向乌克兰提供增强的手段(最有可能的是飞机)，以攻击在黑海的俄罗斯海军舰艇。在商船离开乌克兰港口时，组织一个国际联盟为它们提供护航，理论是可以的，但在现实中，组织起来可能极为困难，而且承担风险太大。

　　在公开场合，美国官员应该从秩序而不是民主的角度来描述乌克兰战争。世界上许多政府都不是民主的，但这些政府同样反对武力入侵。这种情况应该类似海湾战争，当时美国为恢复科威特的主权和领土完整获得了广泛的国际支持，而不是2003年的伊拉克战争，当时改造伊拉克的努力让美国在很大程度上被孤立。无论是在国内还是国外，拜登都应该经常强调乌克兰问题的重要性：也就是说，如果恐怖的、无端的入侵成为常态，世界就会变得不那么安全、不那么繁荣，也就无法应对影响每个人的全球挑战。

　　最终，结束这场战争可能需要的不是华盛顿的改变，而是莫斯科的改变。考虑到普京对这场战争的投入，很有可能需要其他人来采取措施，结束俄罗斯“国际贱民”的地位、经济危机和军事泥潭。西方应该明确表示，即使它继续对现任领导人施压，它会奖励采取此类措施的俄罗斯新领导人。

　　作者简介：理查德·哈斯(Richard Haass)是资深外交官、美国外交关系委员会主席。本文由“钝角网”编译自《外交事务》网站。

　　俄罗斯入侵乌克兰战争已经超过100天，在美国和欧洲，要求结束冲突的呼声越来越高。意大利提出了一份详细的和平计划，法国总统马克龙强调了留给俄罗斯一个出口的重要性，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建议乌克兰应该考虑把领土割让给俄罗斯，以换取和平。

2022年6月，一名乌克兰士兵在顿巴斯地区

　　但战争只能以下面两种方式中的某一种结束：一方将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另一方，首先是在战场上，然后是在谈判桌上，或者双方都接受了他们认为比战斗更可取的妥协。在乌克兰，这两种情况都不太可能很快实现。这场冲突已经变成了一场消耗战，俄罗斯和乌克兰的军队现在集中在一个相对狭窄的地区相互对抗。在外交上，乌克兰人不会接受俄罗斯侵占其大片领土。就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而言，他对任何可能在国内被判定为失败的议题都不感兴趣。因此，结论无疑是，这场战争将继续下去。

　　在可预见的未来，某一方取得胜利或妥协都是不可能的，美国和欧洲需要一种策略来管理这场看不到结局的冲突。这里的关键词是“管理”，而不是“解决”，因为解决方案几乎肯定需要莫斯科从根本上改变其行为，要么是俄罗斯经济崩溃或大规模伤亡引发的其广泛的民众抗议，要么俄罗斯受到来自中国的压力。否则，不可能出现任何解决方案;更有可能的情况是，人们将不得不等待一个准备接受拥有真正主权的乌克兰的俄罗斯新领导人的出现，而不幸的是，西方不具备促使俄罗斯更换领导人的能力。然而，西方能做的是维持并有选择地加大对乌克兰的支持力度，遵守对其直接军事介入的限制，并加大对俄罗斯的经济压力。这相当于一项旨在应对而非结束战争的政策。

　　俄罗斯的选择

　　由于无法实现基辅政权更迭的目标，普京降低了他的野心，专注于控制乌克兰南部和东部的一部分地区，以扩大和连接他在2014年占领的领土。然而，他没有放弃的是他的信念，即乌克兰不应该成为一个主权实体。因此，很难想象普京会结束这场冲突。如果俄罗斯军队在顿巴斯的持续进攻中表现不佳，他将不愿意接受在他发起的战争中可能被许多人视为失败的结果。这样做可能会让他在面对内部挑战时变得脆弱，并可能定义他的政治遗产。反之，如果俄罗斯军队占了上风，普京将没有理由同意停火。

　　任何可能改变普京考量的事态发展都不太可能实现，这让和平前景进一步变得黯淡。以俄罗斯内部对战争的批评为例。乌克兰称，已有 30，000 名俄罗斯士兵在战斗中丧生，而其他评估显示，这个数字只有一半。无论确切数字是多少，它肯定比克里姆林宫认为的要大。在一个正常的社会，这将削弱民众对战争的支持。但由于俄罗斯政府能够如此有效地控制信息并打击对手，国内对这场战争的批评迄今为止一直相对温和。

　　如果经济压力增加怎么办?就目前而言，制裁还远没有威胁到让普京下台的程度。油价上涨和印度等买家的出现帮助抵消了对西方的销售减少。欧洲则继续从俄罗斯进口天然气。如果停止这种做法，俄罗斯将很难把天然气卖给其他国家，但欧洲可能会继续购买。出于对自身经济的担忧，欧洲国家拒绝切断进口，直到他们能够确保天然气的替代供应或替代能源来源——所有这些都将需要数年时间才能实现。

　　此外还有就是中国是否可能施压。迄今，中国一直支持俄罗斯。如果西方说服北京与莫斯科保持距离，那么普京可能会意识到他的入侵会让他失去了一个重要的伙伴。美国和欧洲应该尽其所能将这两个大国分开，包括向中国提供激励措施，同时警告中国继续支持俄罗斯将导致美中关系进一步恶化。但即使这样尝试了，仍然可能失败，因为中国领导人非常不愿意做任何会导致俄罗斯失败的事情，或者表明其将中俄紧密联系在一起是错误的。

　　乌克兰的考量

　　基辅方面的考量更为复杂。像任何一个受到攻击的国家一样，乌克兰被迫匆忙设定战争目标。乌克兰政府并没有一致的声音，乌克兰总统泽伦斯基本人也改变过立场。有时他表示，他只会接受从1991年乌克兰从苏联独立到2014年的现状。有时，他也暗示乌克兰可以接受一种不同的现状，即2014年之后、但在2022年俄罗斯全面入侵之前的现状。入侵之后，俄罗斯控制了克里米亚和顿巴斯的一些地区。

　　在决定是否求取和平时，乌克兰必须考虑许多因素。最紧迫的是战争的直接成本。到目前为止，根据联合国的说法，已经有3000多名乌克兰平民伤亡。泽伦斯基说，每天失去多达100名士兵。乌克兰经济今年预计将收缩45%。自战争开始以来，4400万乌克兰人口中的650多万已经逃离了这个国家。超过700万人在国内流离失所。如此巨大的成本让继续战争难以承受。

　　乌克兰需要考虑的另一个因素是，战事可能出现逆转。尽管其军队的表现远好于预期，但不能想当然地认为军队能一直有这种表现。随着俄罗斯将其部队和火力集中在乌克兰较小的地区，战事对俄罗斯来说有所改善。与一个月前相比，乌克兰将俄罗斯军队逼回边境的可能性(这种可能性可能会促使绝望的普京考虑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似乎大大降低了。

　　让乌克兰的考量变得更加复杂的是，西方支持是否能够持续有力。在美国，对向乌克兰提供武器的问题上，两党出现了一些摩擦。共和党表现出典型的孤立主义迹象，11名共和党参议员和57名共和党众议员投票反对5月份通过的400亿美元的一揽子援助计划。包括前总统特朗普和俄亥俄州共和党参议员候选人万斯在内的其他共和党领袖认为，国内需求应该优先于帮助乌克兰。

　　在民主党方面，较高的天然气价格(一定程度上是战争的结果)给拜登政府带来了一个严重的政治问题。其他问题，诸如堕胎、枪支管制、通货膨胀、边境安全和城市犯罪都降低了美国民众对乌克兰的关注度。在欧洲，人们越来越担心孤立俄罗斯的长期经济和安全影响，担心如果普京扩大战争范围，北约可能与俄罗斯发生直接冲突，担心乌克兰难民涌入，担心能源价格上涨。

　　然而，尽管有这些因素的影响，乌克兰几乎肯定会坚持下去。出于充分和可以理解的理由，它将拒绝放弃任何领土。乌克兰人对自己的军队实力和高昂的士气充满信心，他们认为领土妥协只会满足普京的野心。战争的残酷性使公众和精英的意见变得强硬起来。泽伦斯基似乎对他能够维持美国和欧洲的支持很有信心。所有这一切都强烈表明，乌克兰将坚持不懈，拒绝以任何代价接受和平。

　　给和平一个机会?

　　随着人员、经济和外交成本的增加，人们结束战争的愿望越来越强烈，这并不奇怪。最常见的解决方案是乌克兰放弃俄罗斯目前占领的部分领土，以换取莫斯科同意结束敌对状态。自1967年的六日战争以来，这种“以土地换和平”的方式在中东外交中屡见不鲜。1967年，联合国安理会提议以色列放弃其在战争中占领的领土，以换取与阿拉伯邻国的和平。

　　这种方案在很多情况下都见效了——尤其是在以色列与埃及和约旦签订的和平条约中——但它并不适合乌克兰。以色列放弃的是它通过战争获得的领土，而乌克兰则是被要求放弃它在一场无端战争中失去的领土。这样做的效果完全是相反的。强势的一方为了获得和平而让出土地是一回事，就像以色列的情况一样，但弱势一方将领土割让给强势一方，希望后者最终会得到满足，则是另一回事。这就是1938年在慕尼黑采取的方法，当时，阿道夫·希特勒被“给予”苏台德地区(苏台德当时是捷克斯洛伐克的一部分)。这种绥靖的做法理所当然地遭到质疑。

　　尽管如此，冲突的任何参与者都必须不断权衡继续进行战争与放下武器的代价和好处。对乌克兰来说，以割让领土换取和平可能是一个诱人的选择，也可能不是;这个问题的答案取决于哪些领土和多少领土，这些领土是否最终会被收回，以及和平是暂时的还是永久的——所有这些都很难预测。

　　然而，最重要的是，几乎不可能想象乌克兰会同意这样一个结果，即让俄罗斯控制的领土比它在2月份之前占领的领土多得多。诚然，乌克兰有时会表示愿意放弃加入北约，并承诺保持中立。但如果真这样做了，乌克兰也会坚持它是一个装备精良的中立国家，这将需要西方持续的军事支持——这又是俄罗斯不会接受的。俄罗斯也不太可能接受乌克兰加入欧盟，这是泽伦斯基的首要任务。同样，很难想象两国政府会就乌克兰的外部安全保障或第三国驻军达成一致，因为这样的安排将使某一方无法改变其并不心甘情愿接受的领土方案。

　　美国方面则表示，要由乌克兰来决定自己在解决方案中想要什么。这种立场很难站得住，因为与基辅相比，华盛顿牵涉的利益要广泛得多。拜登政府提出了一系列不同的目标，从削弱俄罗斯到实现政权更迭，这进一步让局面变得混乱。5月底，美国总统拜登试图澄清自己的意图，他在《纽约时报》的一篇专栏文章中写道，“我们希望看到一个民主、独立主权和繁荣的乌克兰，有能力阻止和防御进一步侵略。”

　　这个说法是有益的，但它并没有结束混乱。拜登政府一直不愿承认一个令人不安的事实，即在乌克兰存在一种权衡取舍。美国在执行各国不使用武力改变边界的准则方面有其利益，但这与另一个利益冲突：希望避免与拥有核武器的大国发生直接冲突。这就是为什么美国拒绝向乌克兰派遣地面部队，排除在乌克兰上空设立禁飞区的可能性，并拒绝打破俄罗斯对乌克兰港口的封锁。

　　这样的克制是明智的，但这些举措的结果就是乌克兰将不得不继续自己进行战斗的现实——而且即使有西方的帮助，乌克兰也可能无法恢复今年2月之前的领土现状，更不用说2014年之前的现状了。

　　长远的眼光

　　因此，西方需要一个长期战略。这种战略需要呈现出这样一种认知，即迄今为止的政策已经取得了很大的成功，许多方面应予扩展，而且未来还需要新的内容。在避免直接军事介入的同时，美国和欧洲应该继续为乌克兰提供所需的武器(以及相关的情报和训练)，以便乌克兰挫败俄罗斯的军事行动，重新获得对乌克兰更多领土的控制。他们应该支持乌克兰通过开放的制裁和外交政策恢复其领土完整的目标，同时坚决拒绝承认普京试图让任何领土成为俄罗斯一部分。即使土耳其反对，他们也应该欢迎芬兰和瑞典加入北约，无论是作为正式成员，还是事实上的成员。他们应该这样做，因为他们必须维护一项至关重要的国际准则：不能用武力改变边界。

　　对俄罗斯的制裁仍然至关重要。最有效的办法莫过于欧洲最终切断俄罗斯的天然气供应。欧洲国家必须把加速开发替代能源供应作为一项优先任务。但与此同时，他们可以对俄罗斯的石油和天然气征收关税，以减少需求。欧洲国家也应该准备好应急计划，以防俄罗斯削减对欧洲的天然气出口。美国、欧洲以及他们在亚洲的伙伴，如澳大利亚、日本、新加坡和韩国，应该继续向乌克兰提供财政支持。这些资金有助于弥补乌克兰所遭受的严重经济混乱，帮助数百万因战争而流离失所的人。

　　西方国家还应该努力帮助恢复乌克兰的粮食出口，这对世界粮食安全至关重要。如果后勤方面的限制和俄罗斯的攻击限制了乌克兰通过铁路和公路运输到罗马尼亚港口的物资，那么美国及其欧洲盟友应该考虑向乌克兰提供增强的手段(最有可能的是飞机)，以攻击在黑海的俄罗斯海军舰艇。在商船离开乌克兰港口时，组织一个国际联盟为它们提供护航，理论是可以的，但在现实中，组织起来可能极为困难，而且承担风险太大。

　　在公开场合，美国官员应该从秩序而不是民主的角度来描述乌克兰战争。世界上许多政府都不是民主的，但这些政府同样反对武力入侵。这种情况应该类似海湾战争，当时美国为恢复科威特的主权和领土完整获得了广泛的国际支持，而不是2003年的伊拉克战争，当时改造伊拉克的努力让美国在很大程度上被孤立。无论是在国内还是国外，拜登都应该经常强调乌克兰问题的重要性：也就是说，如果恐怖的、无端的入侵成为常态，世界就会变得不那么安全、不那么繁荣，也就无法应对影响每个人的全球挑战。

　　最终，结束这场战争可能需要的不是华盛顿的改变，而是莫斯科的改变。考虑到普京对这场战争的投入，很有可能需要其他人来采取措施，结束俄罗斯“国际贱民”的地位、经济危机和军事泥潭。西方应该明确表示，即使它继续对现任领导人施压，它会奖励采取此类措施的俄罗斯新领导人。

　　作者简介：理查德·哈斯(Richard Haass)是资深外交官、美国外交关系委员会主席。本文由“钝角网”编译自《外交事务》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