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加斯基：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带来的双重挑战，帝国复兴还是再度解体?

　　莫斯科给西方带来了双重挑战：一是它的新帝国野心，如全面入侵乌克兰所体现的那样;二是俄罗斯这个国家迫在眉睫的解体前景。关于莫斯科扩张主义的文章已经有很多，但对俄罗斯联邦处于解体边缘的分析却很少。这两个因素是密切相关的，因为克里姆林宫在国际上愈加咄咄逼人目的是掩饰其内部裂痕。内部分裂加剧已使莫斯科确信，通过围绕“俄罗斯堡垒”动员民众，并压制异见，更大胆、更激进的外交政策可以给国内带来好处。然而，如果乌克兰的战争旷日持久，代价高昂，并受到严厉制裁，这对俄罗斯政府将是适得其反的。无论是重新帝国化还是解体，西方都将面临做出重要的政策决定，既要阻止俄罗斯的进攻，又要保护自己，同时还要应对俄罗斯作为一个单一国家的消亡。

　　克里姆林宫一直在推行复兴帝国的政策，沿着其边界分割各国，削弱美国在欧洲的影响力，并削弱北约。俄罗斯总统普京哀叹苏联的解体不仅是一场灾难，也是“历史上的俄罗斯”的灭亡。这揭示了一种根深蒂固的信念，即联邦只是俄罗斯帝国的伪装。克里姆林宫官员继续推崇全球帝国，并主张世界应该在“多极”的基础上安排秩序，让小国依附于中心强国。克里姆林宫认为它的“势力范围”涵盖欧亚大陆，或欧亚大陆北部，以及尽可能多的欧洲区域，特别是那些在苏联甚至沙皇时代是俄罗斯势力范围的地区。

　　与其他帝国国家把自身从海外殖民地中解放出来不同，俄罗斯需要解放的是自己。在俄罗斯成为一个国家之前，在其尚未发展成一个民族国家之前，俄罗斯就是一个帝国。作为一个帝国，俄罗斯专注于其领土规模，而在很大程度上忽视了国家建设。它不断扩张，吸收了许多民族身份无法被完全同化和俄罗斯化的民族。即使在苏联解体后，莫斯科失去的领土也比西方帝国在非殖民化后交出的领土要小。

　　尽管言辞和行动强硬，但普京未能将俄罗斯转变为一个举足轻重的“强国”，也未能成为邻国政治、经济和文化的真正影响者。对邻国的入侵和对西方国家的威胁并不是其实力的表现，而是出于挫败感迫使他们屈服。普京政府不但没有成功地建立起自己的帝国，反而割裂了部分邻国的领土，但未能获得国际合法性。此外，与自主联盟不同的是，国家强制征服加剧了中央的经济和安全负担，而爱国主义动员只能带来短期的国内利益。

　　俄罗斯联邦也是一个失败的国家。它是作为已经解体的苏联的继承者而建立的，但它自身的生存却面临着严重的挑战。在过去的三十年里，试图将俄罗斯转变成一个民族国家、公民国家或一个稳定的帝国的努力被证明是徒劳的。俄罗斯联邦建立在脆弱的历史和意识形态基础上，未能形成统一的国家认同。相反，民族主义者、帝国主义者、中央集权主义者、自由主义者和联邦主义者之间围绕俄罗斯的未来存在着一场持续不断的斗争，莫斯科与俄罗斯不同地区和少数民族共和国之间酝酿着对抗。政府官员似乎意识到了即将到来的危险。俄罗斯国防部长谢尔盖·绍伊古把俄罗斯比作前南斯拉夫联邦，抱怨外部压力和内部威胁可能会使国家按照民族、阶级和宗教信仰分裂，并导致解体。正是莫斯科的过度集权、区域剥削、经济管理不善、加强镇压和操纵俄罗斯民族主义的政策，有可能把这个国家推向暴力内乱，而不是苏联解体时那种相对和平的分裂。

　　在最近的一次视频会议上，普京拒绝了一项建议，即如果俄罗斯地区不再想成为国家的一部分，可以允许它们脱离俄罗斯。普京警告说，上世纪90年代南斯拉夫崩溃后的血腥战争会重演，他还透露，在全国范围内，有2000项领土主张应该“非常严肃地对待，因为它们可能会分裂俄罗斯”。普京对这些问题的承认表明，在经济、人口、社会、地区、民族和政治方面，俄罗斯的国内状况都在恶化。

　　俄罗斯官员对国家可能解体有着高度的焦虑，因为他们重复了上世纪80年代末苏联总书记米哈伊尔·戈尔巴乔夫改革共产主义的尝试。矛盾的是，这种担忧将继续阻碍防止系统性崩溃所必需的经济和政治改革。普京和他的安全部门、与克里姆林宫有关系的寡头、腐败官员以及享有特权的公务员阶层并不准备通过推行改革，让公民通过民主选举进行选择，从而危及自己的权力和钱包。另一方面，如果没有经济现代化和多元化与民主化、分权和真正的联邦制相结合，俄罗斯将滑向一场存在危机。

　　一系列危险因素加剧了俄罗斯的国家失灵，包括无法确保持续的经济增长、严重的社会经济不平等、不断加深的人口缺陷、莫斯科和联邦人民之间不断扩大的差距、基于个人主义和裙带关系的不稳定的政治金字塔，公众对政府机构和政策的不信任加深，公众与腐败的统治精英的疏远加深，对国家宣传的不信任加深。在西方制裁导致经济状况恶化的情况下，为了遏制反对派和维护国家完整而进行的更全面的镇压，将增加精英间权力斗争和公众反抗的可能性。

　　俄罗斯经济衰退持续时间较长，但复苏周期较短。俄罗斯是世界第六大经济体，但与美国、中国和欧盟相比，俄罗斯的经济规模越来越小，仅占全球GDP的3%。经济表现本身并不能决定其战略抱负或短期能力，但随着俄罗斯过度扩张并错误估计其潜力，国内状况无疑会受影响。作为原油、天然气以及各种矿产和金属的主要出口国，俄罗斯的经济表现仍然对世界大宗商品价格的大幅波动以及西方能源禁运的前景高度敏感。2020年，俄罗斯经济在大流行期间萎缩了约3%。尽管2021年下半年恢复了增长，但未来的预测突显出，即使在实施将导致增长率暴跌的金融制裁之前，经济就存在根深蒂固的结构性问题。

　　虽然俄罗斯没有面临彻底的“人口崩溃”，但人口负增长的趋势将破坏国家的稳定。其中包括不断减少的俄罗斯族人口，特别是在22个民族共和国中的大多数;俄罗斯内陆与西伯利亚、北极和远东领地之间日益扩大的人口差距;大城市和小城市、城镇和村庄之间的人口差异明显;劳动力人口的减少;老龄化加剧;持续的高死亡率和低出生率;受过良好教育的劳动力大量外流;卫生保健和其他社会服务的下降缩短了人们的寿命并破坏了经济增长。

　　根据2010年的人口普查，俄罗斯的人口已经从1989年苏联人口普查记录的1.474亿稳步下降到1.429亿。此后，由于俄罗斯族从邻国移民过来，人数有所增加，但新移民的数量也在减少。上世纪90年代的低出生率使得这个十年的育龄妇女数量减少，这种恶性循环将持续到可预见的未来。定期公布的数据表明，人口在继续下降。根据俄罗斯国家统计局的数据，2021年1月，俄罗斯人口为1.4624亿，低于前一年的1.4675亿，创下了15年来的下降记录。俄罗斯国家统计局还预测，在未来15年里，死亡人数将继续超过新生儿数量，在最坏的情况下，人口将在此期间降至1.342亿。

　　俄罗斯是一个经济、社会和地区上都很分散的国家，由少数几个发达城市和小城镇以及广阔的贫困和偏远的腹地组成。包括航空和铁路在内的地区首府和小城镇之间的交通纽带正在崩溃，使许多地区与该国其他地区隔离开来。西伯利亚、北部和太平洋地区的人口持续减少。据估计，小城市和城镇中有4000万人被政府忽视，面临着严重的贫困。

　　地区动荡基于不满情绪的累积，包括经济停滞、官员腐败、国家剥削地区资源、社会服务不足、缺乏真正的联邦制、地方民主、地区政党或政府问责制。克里姆林宫认为，俄罗斯的地区有可开发的资源，也需要压制，以防止分裂。在整个帝国历史上，俄罗斯的统治者不仅对帝国境外的敌人，而且对境内的臣民，都怀有一种神经质的恐惧。由于经济现代化不仅需要民主化，而且需要广泛的权力下放，因此区域自治被视为对专制中心和国家延续的威胁

　　莫斯科强硬的外交政策掩盖了国内的衰落和国家治理的失败。事实上，不断增加的内部脆弱性很可能会让俄罗斯政权在其能力严重减弱之前表现出更强的攻击性和对抗性。为了确保生存，俄罗斯需要发展成为一个真正的联邦民主国家，以使得经济不断增长。但是，在没有民主化的情况下，在因入侵乌克兰而面临惩罚性制裁的情况下，经济状况正在恶化，联邦将变得越来越难以管理。

　　2020年夏天，因公然的选举欺诈，白俄罗斯出现大规模公众抗议活动，这对莫斯科来说是一个早期警告。据报道，俄罗斯各地都有人支持抗议的白俄罗斯民众，尽管抗议最终被镇压，但与俄罗斯类似，问题没有得到解决。2022年1月初，由于燃料价格不断上涨，哈萨克斯坦发生了出人意料的示威活动，抗议者袭击了政府大楼，这再次提醒莫斯科，公众的愤怒情绪在表面之下酝酿着。白俄罗斯和哈萨克斯坦一向以稳定著称，而稳定对俄罗斯来说并不是理所当然的。在乌克兰陷入战争泥潭，俄罗斯军队损失不断增加。西方对其实施制裁，挤压经济，疏远克里姆林宫的“寡头”，这些都是俄罗斯不可持续发展的因素。在战争胜利上押了这么多赌注，如果输了，政权必然会垮台，俄罗斯统治阶层内部的权力斗争会全面爆发。

　　俄罗斯的加速衰落和准独立实体的出现，将对北约构成挑战。不能想当然地认为，政府突然崩溃或一场全国性的革命，俄罗斯会迅速解体。更有可能是一个不断发展的过程，在一些重要的时刻加速演变。解体的导火索可能包括普京试图将权力移交给继任者;爆发对经济贫困的强烈抗议;种族间的冲突升级为更广泛的冲突;不受警方控制的强硬派或民族主义者的暴力挑衅;乌克兰战争失败导致军队哗变;或者是基于种族忠诚的军队内部冲突。

　　俄罗斯的解体前景也会影响到邻国。随着克里姆林宫试图转移人们对国内动荡的注意力，一些国家将很容易受到冲突外溢的影响，或受到莫斯科方面的挑衅。其他国家将从俄罗斯的解体中受益，缓解它们的安全担忧，收回失去的领土。俄罗斯解体还将影响其作为主要大国的地位和战略，并可能导致重大的战略调整，从而进一步提高中国的地位。美国需要制定一项前瞻性战略，通过支持地区主义和联邦制，承认主权和分离的意愿，调整其他大国的地位，发展与新兴国家实体的联系，加强与俄罗斯接壤的国家的安全，来应对俄罗斯的消亡，在新兴国家中促进跨大西洋和跨太平洋的联结。重视俄罗斯的失败前景可能会更有助于推进西方的利益。三十多年前苏联的突然解体应该成为一个教训，不管克里姆林宫如何否认，西方如何坚持维持现状，地缘政治革命都会发生。

　　作者亚努斯·布加斯基(Janusz Bugajski)是美国华盛顿特区詹姆斯敦基金会(Jamestown Foundation)的高级研究员。本文译自《外交事务》网站。

　　莫斯科给西方带来了双重挑战：一是它的新帝国野心，如全面入侵乌克兰所体现的那样;二是俄罗斯这个国家迫在眉睫的解体前景。关于莫斯科扩张主义的文章已经有很多，但对俄罗斯联邦处于解体边缘的分析却很少。这两个因素是密切相关的，因为克里姆林宫在国际上愈加咄咄逼人目的是掩饰其内部裂痕。内部分裂加剧已使莫斯科确信，通过围绕“俄罗斯堡垒”动员民众，并压制异见，更大胆、更激进的外交政策可以给国内带来好处。然而，如果乌克兰的战争旷日持久，代价高昂，并受到严厉制裁，这对俄罗斯政府将是适得其反的。无论是重新帝国化还是解体，西方都将面临做出重要的政策决定，既要阻止俄罗斯的进攻，又要保护自己，同时还要应对俄罗斯作为一个单一国家的消亡。

　　克里姆林宫一直在推行复兴帝国的政策，沿着其边界分割各国，削弱美国在欧洲的影响力，并削弱北约。俄罗斯总统普京哀叹苏联的解体不仅是一场灾难，也是“历史上的俄罗斯”的灭亡。这揭示了一种根深蒂固的信念，即联邦只是俄罗斯帝国的伪装。克里姆林宫官员继续推崇全球帝国，并主张世界应该在“多极”的基础上安排秩序，让小国依附于中心强国。克里姆林宫认为它的“势力范围”涵盖欧亚大陆，或欧亚大陆北部，以及尽可能多的欧洲区域，特别是那些在苏联甚至沙皇时代是俄罗斯势力范围的地区。

　　与其他帝国国家把自身从海外殖民地中解放出来不同，俄罗斯需要解放的是自己。在俄罗斯成为一个国家之前，在其尚未发展成一个民族国家之前，俄罗斯就是一个帝国。作为一个帝国，俄罗斯专注于其领土规模，而在很大程度上忽视了国家建设。它不断扩张，吸收了许多民族身份无法被完全同化和俄罗斯化的民族。即使在苏联解体后，莫斯科失去的领土也比西方帝国在非殖民化后交出的领土要小。

　　尽管言辞和行动强硬，但普京未能将俄罗斯转变为一个举足轻重的“强国”，也未能成为邻国政治、经济和文化的真正影响者。对邻国的入侵和对西方国家的威胁并不是其实力的表现，而是出于挫败感迫使他们屈服。普京政府不但没有成功地建立起自己的帝国，反而割裂了部分邻国的领土，但未能获得国际合法性。此外，与自主联盟不同的是，国家强制征服加剧了中央的经济和安全负担，而爱国主义动员只能带来短期的国内利益。

　　俄罗斯联邦也是一个失败的国家。它是作为已经解体的苏联的继承者而建立的，但它自身的生存却面临着严重的挑战。在过去的三十年里，试图将俄罗斯转变成一个民族国家、公民国家或一个稳定的帝国的努力被证明是徒劳的。俄罗斯联邦建立在脆弱的历史和意识形态基础上，未能形成统一的国家认同。相反，民族主义者、帝国主义者、中央集权主义者、自由主义者和联邦主义者之间围绕俄罗斯的未来存在着一场持续不断的斗争，莫斯科与俄罗斯不同地区和少数民族共和国之间酝酿着对抗。政府官员似乎意识到了即将到来的危险。俄罗斯国防部长谢尔盖·绍伊古把俄罗斯比作前南斯拉夫联邦，抱怨外部压力和内部威胁可能会使国家按照民族、阶级和宗教信仰分裂，并导致解体。正是莫斯科的过度集权、区域剥削、经济管理不善、加强镇压和操纵俄罗斯民族主义的政策，有可能把这个国家推向暴力内乱，而不是苏联解体时那种相对和平的分裂。

　　在最近的一次视频会议上，普京拒绝了一项建议，即如果俄罗斯地区不再想成为国家的一部分，可以允许它们脱离俄罗斯。普京警告说，上世纪90年代南斯拉夫崩溃后的血腥战争会重演，他还透露，在全国范围内，有2000项领土主张应该“非常严肃地对待，因为它们可能会分裂俄罗斯”。普京对这些问题的承认表明，在经济、人口、社会、地区、民族和政治方面，俄罗斯的国内状况都在恶化。

　　俄罗斯官员对国家可能解体有着高度的焦虑，因为他们重复了上世纪80年代末苏联总书记米哈伊尔·戈尔巴乔夫改革共产主义的尝试。矛盾的是，这种担忧将继续阻碍防止系统性崩溃所必需的经济和政治改革。普京和他的安全部门、与克里姆林宫有关系的寡头、腐败官员以及享有特权的公务员阶层并不准备通过推行改革，让公民通过民主选举进行选择，从而危及自己的权力和钱包。另一方面，如果没有经济现代化和多元化与民主化、分权和真正的联邦制相结合，俄罗斯将滑向一场存在危机。

　　一系列危险因素加剧了俄罗斯的国家失灵，包括无法确保持续的经济增长、严重的社会经济不平等、不断加深的人口缺陷、莫斯科和联邦人民之间不断扩大的差距、基于个人主义和裙带关系的不稳定的政治金字塔，公众对政府机构和政策的不信任加深，公众与腐败的统治精英的疏远加深，对国家宣传的不信任加深。在西方制裁导致经济状况恶化的情况下，为了遏制反对派和维护国家完整而进行的更全面的镇压，将增加精英间权力斗争和公众反抗的可能性。

　　俄罗斯经济衰退持续时间较长，但复苏周期较短。俄罗斯是世界第六大经济体，但与美国、中国和欧盟相比，俄罗斯的经济规模越来越小，仅占全球GDP的3%。经济表现本身并不能决定其战略抱负或短期能力，但随着俄罗斯过度扩张并错误估计其潜力，国内状况无疑会受影响。作为原油、天然气以及各种矿产和金属的主要出口国，俄罗斯的经济表现仍然对世界大宗商品价格的大幅波动以及西方能源禁运的前景高度敏感。2020年，俄罗斯经济在大流行期间萎缩了约3%。尽管2021年下半年恢复了增长，但未来的预测突显出，即使在实施将导致增长率暴跌的金融制裁之前，经济就存在根深蒂固的结构性问题。

　　虽然俄罗斯没有面临彻底的“人口崩溃”，但人口负增长的趋势将破坏国家的稳定。其中包括不断减少的俄罗斯族人口，特别是在22个民族共和国中的大多数;俄罗斯内陆与西伯利亚、北极和远东领地之间日益扩大的人口差距;大城市和小城市、城镇和村庄之间的人口差异明显;劳动力人口的减少;老龄化加剧;持续的高死亡率和低出生率;受过良好教育的劳动力大量外流;卫生保健和其他社会服务的下降缩短了人们的寿命并破坏了经济增长。

　　根据2010年的人口普查，俄罗斯的人口已经从1989年苏联人口普查记录的1.474亿稳步下降到1.429亿。此后，由于俄罗斯族从邻国移民过来，人数有所增加，但新移民的数量也在减少。上世纪90年代的低出生率使得这个十年的育龄妇女数量减少，这种恶性循环将持续到可预见的未来。定期公布的数据表明，人口在继续下降。根据俄罗斯国家统计局的数据，2021年1月，俄罗斯人口为1.4624亿，低于前一年的1.4675亿，创下了15年来的下降记录。俄罗斯国家统计局还预测，在未来15年里，死亡人数将继续超过新生儿数量，在最坏的情况下，人口将在此期间降至1.342亿。

　　俄罗斯是一个经济、社会和地区上都很分散的国家，由少数几个发达城市和小城镇以及广阔的贫困和偏远的腹地组成。包括航空和铁路在内的地区首府和小城镇之间的交通纽带正在崩溃，使许多地区与该国其他地区隔离开来。西伯利亚、北部和太平洋地区的人口持续减少。据估计，小城市和城镇中有4000万人被政府忽视，面临着严重的贫困。

　　地区动荡基于不满情绪的累积，包括经济停滞、官员腐败、国家剥削地区资源、社会服务不足、缺乏真正的联邦制、地方民主、地区政党或政府问责制。克里姆林宫认为，俄罗斯的地区有可开发的资源，也需要压制，以防止分裂。在整个帝国历史上，俄罗斯的统治者不仅对帝国境外的敌人，而且对境内的臣民，都怀有一种神经质的恐惧。由于经济现代化不仅需要民主化，而且需要广泛的权力下放，因此区域自治被视为对专制中心和国家延续的威胁

　　莫斯科强硬的外交政策掩盖了国内的衰落和国家治理的失败。事实上，不断增加的内部脆弱性很可能会让俄罗斯政权在其能力严重减弱之前表现出更强的攻击性和对抗性。为了确保生存，俄罗斯需要发展成为一个真正的联邦民主国家，以使得经济不断增长。但是，在没有民主化的情况下，在因入侵乌克兰而面临惩罚性制裁的情况下，经济状况正在恶化，联邦将变得越来越难以管理。

　　2020年夏天，因公然的选举欺诈，白俄罗斯出现大规模公众抗议活动，这对莫斯科来说是一个早期警告。据报道，俄罗斯各地都有人支持抗议的白俄罗斯民众，尽管抗议最终被镇压，但与俄罗斯类似，问题没有得到解决。2022年1月初，由于燃料价格不断上涨，哈萨克斯坦发生了出人意料的示威活动，抗议者袭击了政府大楼，这再次提醒莫斯科，公众的愤怒情绪在表面之下酝酿着。白俄罗斯和哈萨克斯坦一向以稳定著称，而稳定对俄罗斯来说并不是理所当然的。在乌克兰陷入战争泥潭，俄罗斯军队损失不断增加。西方对其实施制裁，挤压经济，疏远克里姆林宫的“寡头”，这些都是俄罗斯不可持续发展的因素。在战争胜利上押了这么多赌注，如果输了，政权必然会垮台，俄罗斯统治阶层内部的权力斗争会全面爆发。

　　俄罗斯的加速衰落和准独立实体的出现，将对北约构成挑战。不能想当然地认为，政府突然崩溃或一场全国性的革命，俄罗斯会迅速解体。更有可能是一个不断发展的过程，在一些重要的时刻加速演变。解体的导火索可能包括普京试图将权力移交给继任者;爆发对经济贫困的强烈抗议;种族间的冲突升级为更广泛的冲突;不受警方控制的强硬派或民族主义者的暴力挑衅;乌克兰战争失败导致军队哗变;或者是基于种族忠诚的军队内部冲突。

　　俄罗斯的解体前景也会影响到邻国。随着克里姆林宫试图转移人们对国内动荡的注意力，一些国家将很容易受到冲突外溢的影响，或受到莫斯科方面的挑衅。其他国家将从俄罗斯的解体中受益，缓解它们的安全担忧，收回失去的领土。俄罗斯解体还将影响其作为主要大国的地位和战略，并可能导致重大的战略调整，从而进一步提高中国的地位。美国需要制定一项前瞻性战略，通过支持地区主义和联邦制，承认主权和分离的意愿，调整其他大国的地位，发展与新兴国家实体的联系，加强与俄罗斯接壤的国家的安全，来应对俄罗斯的消亡，在新兴国家中促进跨大西洋和跨太平洋的联结。重视俄罗斯的失败前景可能会更有助于推进西方的利益。三十多年前苏联的突然解体应该成为一个教训，不管克里姆林宫如何否认，西方如何坚持维持现状，地缘政治革命都会发生。

　　作者亚努斯·布加斯基(Janusz Bugajski)是美国华盛顿特区詹姆斯敦基金会(Jamestown Foundation)的高级研究员。本文译自《外交事务》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