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吉拉·斯坦特：乌克兰危机背后的“普京主义”

　　当前俄罗斯和乌克兰之间的危机，其实是酝酿了三十年的问题的总清算。这不仅仅是乌克兰及其可能加入北约的问题，它关乎苏联解体后所形成的欧洲秩序的未来。上世纪90年代，美国及其盟国设计了一个欧洲—大西洋安全框架，在这个体系下，俄罗斯没有明确的承诺或利益。自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上台以来，俄罗斯一直在挑战这一体系。普京经常抱怨，全球秩序忽视了俄罗斯的安全关切，他要求西方承认莫斯科在后苏联地区享有特殊利益的权利。他还对格鲁吉亚等邻国实施了入侵，这些国家已脱离了俄罗斯的控制范围，普京的目的是阻止它们全面调整外交方向。

　　普京现在又进一步采取了这种方式。他威胁全面入侵乌克兰，而不只是像2014年那样吞并克里米亚以及干预顿巴斯。这次入侵将破坏当前的秩序，并可能让普京得以重申俄罗斯在欧洲大陆及世界事务中所谓的“正当”地位。他认为现在是采取行动的好时机。在他看来，美国是软弱的、分裂的，更不可能奉行持续性的外交政策。几十年的执政生涯让他对美国实力的长期性更加怀疑。普京已经与五任美国总统打过交道，他认为华盛顿是一个不可靠的对话者。德国新政府仍在寻找自己的政治立足点，总体上，欧洲各国专注于国内的挑战，而紧张的能源市场让俄罗斯在欧洲大陆拥有了更多的影响力。克里姆林宫认为，它可以依靠北京的支持，就像中国在2014年西方试图孤立俄罗斯后对其支持一样。

　　普京也可能决定不入侵。但无论他是否这么做，他的行为都受到一系列外交政策方针的驱动，这些方针表明，莫斯科方面在未来几年将具有破坏性，这可以称之为“普京主义”。“普京主义”的核心要素是让西方将俄罗斯视为苏联那样——一个值得尊重和敬畏的大国，在其邻国享有特殊权利，在每一桩重要的国际事务中都有发言权。根据“普京主义”，只有少数国家应该拥有这种权威，以及完全的主权，其他国家必须服从它们的意愿。“普京主义”要求维护现有的威权政权，并破坏民主。“普京主义”与普京的总体目标联系在一起：扭转苏联解体的后果，分裂跨大西洋联盟，重新谈判结束冷战的地缘政治解决方案。

　　历史的阴影

　　普京认为，俄罗斯在所有重大国际决策中都拥有绝对的发言权。西方应该认识到俄罗斯在全球事务决策层的地位。在经历了被普京称之为20世纪90年代的耻辱之后，他在很大程度上实现了这一目标。当时，国力大为削弱的俄罗斯被迫接受了美国及其欧洲盟友设定的议程。尽管俄罗斯在吞并克里米亚后被逐出八国集团，但它在联合国安理会的否决权，以及它作为能源、核和地缘政治上的超级大国的角色，确保了世界其他国家必须考虑到它的观点。俄罗斯在2008年与格鲁吉亚的战争后成功地重建其军事力量，现在它是地区军事强国，有能力向全球投射力量。俄罗斯威胁邻国的能力使其能够迫使西方坐到谈判桌前，这在过去几周表现得非常明显。

　　在普京看来，如果俄罗斯认为自己的安全受到威胁，那么使用武力是完全可以的：俄罗斯的利益与西方的利益一样合理，而普京声称美国和欧洲一直忽视这些利益。在很大程度上，美国和欧洲都拒绝接受克里姆林宫感到不满的说辞，这些说辞最明显的焦点是苏联解体，尤其是乌克兰脱离俄罗斯。当普京将苏联解体描述为“20世纪的地缘政治大灾难”时，他对2500万俄罗斯人发现自己身处俄罗斯之外这一事实感到遗憾，他特别抨击了1200万俄罗斯人成为新的乌克兰国民这一点。他在1991年发表了题为《俄罗斯和乌克兰人的历史统一》(On the Historical Unity of russian and Ukrainians)的五千字论文。这篇论文又在去年夏天出版。他在论文中写道，“人们一夜之间发现自己身处异国，这一次确实是离开了他们历史悠久的祖国。”他的文章最近被下发给了俄罗斯军队。

　　这种“西方导致利益受损”的叙述与普京的执念有关：北约不满足于仅仅承认或援助后苏联国家，可能会威胁到俄罗斯。克里姆林宫坚称，这种关切是基于真正的担忧。毕竟，俄罗斯曾多次被西方入侵。在20世纪，在1917年至1922年的内战期间，它遭到了反布尔什维克盟军的入侵，其中包括一些来自美国的军队。德国两次入侵苏联，二战中导致了2600万苏联人的死亡。普京明确地将这段历史与俄罗斯目前对靠近俄罗斯边境的北约基础设施的担忧以及莫斯科对安全保障的要求联系起来。

　　然而，今天的俄罗斯是一个核大国，拥有新型高超音速导弹。没有一个国家——尤其是它那些弱小的邻国——有任何入侵俄罗斯的意图。事实上，俄罗斯西部的邻国有不同的说法，它们强调自身几个世纪以来在俄罗斯入侵面前的无助。美国也永远不会发动攻击，尽管普京指责它试图“从我们的蛋糕中分走一块”。尽管如此，对俄罗斯历史上弱小受欺的认知还是让这个国家的民众产生了共鸣。政府控制的媒体充斥着乌克兰可能成为北约入侵基地的说法。事实上，普京在他那篇文章中写道，乌克兰正在变成“对抗俄罗斯的跳板”。

　　普京还认为，俄罗斯在后苏联时代拥有绝对的特权。这意味着它的前苏联邻国不应该加入任何被认为对莫斯科有敌意的联盟，特别是北约或欧盟。普京在12月17日克里姆林宫提出的两项条约中明确提出了这一要求，要求乌克兰和其他前苏联国家——以及瑞典和芬兰——承诺保持永久中立，并避免寻求加入北约。北约还必须退回到1997年的军事姿态，即第一次扩大之前，撤走中欧和东欧的所有军队和装备。(这将使北约的军事存在减少到苏联解体时的水平。)俄罗斯还将对其非北约邻国的外交政策选择拥有否决权。这将确保亲俄政府在与俄罗斯接壤的国家掌权，其中最重要的是乌克兰。

　　“普京主义”的魔力

　　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个西方政府准备接受这些非分要求。美国和欧洲普遍认同一个前提，即各国可以自由决定其国内制度和外交政策。从1945年到1989年，苏联否认中欧和东欧的自决权，并通过地方共产党、秘密警察和红军控制华沙条约组织成员国的国内和外交政策。当一个国家偏离苏联模式太远时——1956年的匈牙利和1968年的捷克斯洛伐克——它的领导人被武力赶下台。华沙条约组织是一个有着独特记录的联盟：它只入侵自己的成员国。

　　现在，克里姆林宫对主权的解释与苏联有明显的相似之处。借用乔治·奥威尔的话说，有些国家比其他国家拥有更多的主权。普京说过，只有少数几个大国——俄罗斯、中国、印度和美国——享有绝对主权，可以自由选择加入或拒绝哪些联盟。根据普京的说法，像乌克兰和格鲁吉亚这样的小国没有完全的主权，必须尊重俄罗斯的限制，正如中美洲和南美洲注意他们的北方强邻一样。俄罗斯也不寻求西方意义上的盟友，而是寻求与中国等国家建立互惠互利的工具性和事务性伙伴关系，这些国家不限制俄罗斯的行动或政治判断的自由。

　　这种威权主义伙伴关系是普京主义的一个要素。普京把俄罗斯描绘成赞同保持现状，倡导保守价值观，尊重既有领导人，特别是威权者的国际参与者。正如白俄罗斯和哈萨克斯坦最近发生的事件所显示的那样，俄罗斯是支持四面楚歌的威权统治者的首选力量。它为邻国和其他国家的威权者辩护——包括古巴、利比亚、叙利亚和委内瑞拉。根据克里姆林宫的说法，西方反而支持混乱和政权更迭，就像2003年伊拉克战争和2011年阿拉伯之春期间发生的那样。

　　但在自己的“特权利益领域”，当俄罗斯认为自己的利益受到威胁，或想要推进自己的利益时，它可以扮演修正主义大国的角色，吞并克里米亚以及入侵格鲁吉亚和乌克兰就是明证。近年来，随着克里姆林宫支持的雇佣军团体在世界许多地区代表俄罗斯行事，俄罗斯试图被承认为强人政权的支持者的努力越来越成功，乌克兰就是这种情况。

　　俄罗斯的修正主义干预也不局限于它所认为的特权领域。普京认为，分裂的跨大西洋联盟最符合俄罗斯的利益。因此，他支持欧洲的反美和欧洲有质疑态度的团体;支持大西洋两岸的左右民粹主义运动;干预选举;而且通常会加剧西方社会内部的不和。他的主要目标之一是让美国退出欧洲。美国前总统唐纳德·特朗普蔑视北约联盟，也蔑视美国的一些主要欧洲盟友，尤其是当时的德国总理默克尔，他公开表示要让美国退出北约。拜登政府则一直在努力修复美欧联盟，普京制造的乌克兰危机反而加强了联盟的团结。但欧洲内部对美国2024年之后承诺的持久性存在足够的怀疑，俄罗斯已经发现这一点，并且通过社交媒体加强了这种怀疑。

　　削弱跨大西洋联盟可以为普京实现他的最终目标铺平道路：抛弃由欧洲、日本和美国推动的后冷战时期的自由主义、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转而支持一个更适合的国际秩序。对俄罗斯来说，这种新体系可能类似于19世纪的大国协调。它也可能变成雅尔塔体系的新化身，在这一体系中，俄罗斯、美国和现在的中国将世界划分为三极势力圈。莫斯科与北京日益友好的关系确实加强了俄罗斯对后西方秩序的呼吁。俄罗斯和中国都要求建立一个新的体系，在这个多极世界中发挥更大的影响力。

　　19世纪和20世纪的体系都承认某些游戏规则。毕竟，在冷战期间，美国和苏联在很大程度上尊重对方的势力范围。那个时代最危险的两场危机——赫鲁晓夫1958年的柏林最后通牒和1962年的古巴导弹危机——在军事冲突爆发之前都被化解了。但从目前来看，普京的后西方“秩序”似乎将是一个无序的霍布斯式世界，几乎没有游戏规则。在追求他的新体系时，普京的伎俩是让西方失去平衡，猜测他的真实意图，然后在他采取行动时让西方大吃一惊。

　　西方对此无能为力？

　　鉴于普京的最终目标，考虑到他认为现在是迫使西方对他的最后通牒做出回应的时候，还能阻止俄罗斯再次对乌克兰发动军事入侵吗?没有人知道普京最终会做出什么决定。但他坚信，三十年来，西方忽视了他认为俄罗斯的合法利益，这继续推动着他的行动。他决心重申俄罗斯有权限制其邻国和前华沙条约组织盟友的主权选择，并迫使西方接受这些限制——不管是通过外交手段还是军事手段。

　　但这并不意味着西方无能为力。美国应继续与俄罗斯开展外交，寻求在不损害盟友和伙伴主权的情况下达成双方都能接受的临时协议。与此同时，它应该继续与欧洲协调，做出回应，让俄罗斯付出代价。但很明显，即使欧洲避免战争，也不可能回到2021年3月俄罗斯开始集结军队之前的情况。这场危机的最终结果可能是1940年代末以来欧洲-大西洋安全框架的第三次重组。第一次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雅尔塔体系在欧洲演变成两个相互竞争的集团。第二次是在1989年至1991年，随着共产主义集团和苏联的解体，西方随后推动建立一个“完整和自由”的欧洲。普京现在通过对乌克兰的行动直接对这一秩序构成挑战。

　　美国及其盟友在等待俄罗斯的下一步行动，试图通过外交手段和严厉制裁的威胁来阻止入侵，他们需要了解普京的动机及其预期。目前的危机归根结底是俄罗斯想要重新绘制了冷战后的版图，并试图以保证自身安全为借口，重新确立其对欧洲一半以上地区的影响力。这次可能避免一场军事冲突。但只要普京继续掌权，“普京主义”就会继续。

　　作者简介：安吉拉·斯坦特(Angela Stent)是美国乔治城大学欧亚、俄罗斯东欧研究中心主任，政府与国际事务教授，布鲁金斯学会高级研究员，后苏联事务休伊特论坛联合主席。2004年至2006年，担任国家情报委员会俄罗斯和欧亚事务主任。1999年至2001年，曾服务于美国国务院政策规划办公室。本文译自《外交事务》网站。

　　当前俄罗斯和乌克兰之间的危机，其实是酝酿了三十年的问题的总清算。这不仅仅是乌克兰及其可能加入北约的问题，它关乎苏联解体后所形成的欧洲秩序的未来。上世纪90年代，美国及其盟国设计了一个欧洲—大西洋安全框架，在这个体系下，俄罗斯没有明确的承诺或利益。自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上台以来，俄罗斯一直在挑战这一体系。普京经常抱怨，全球秩序忽视了俄罗斯的安全关切，他要求西方承认莫斯科在后苏联地区享有特殊利益的权利。他还对格鲁吉亚等邻国实施了入侵，这些国家已脱离了俄罗斯的控制范围，普京的目的是阻止它们全面调整外交方向。

　　普京现在又进一步采取了这种方式。他威胁全面入侵乌克兰，而不只是像2014年那样吞并克里米亚以及干预顿巴斯。这次入侵将破坏当前的秩序，并可能让普京得以重申俄罗斯在欧洲大陆及世界事务中所谓的“正当”地位。他认为现在是采取行动的好时机。在他看来，美国是软弱的、分裂的，更不可能奉行持续性的外交政策。几十年的执政生涯让他对美国实力的长期性更加怀疑。普京已经与五任美国总统打过交道，他认为华盛顿是一个不可靠的对话者。德国新政府仍在寻找自己的政治立足点，总体上，欧洲各国专注于国内的挑战，而紧张的能源市场让俄罗斯在欧洲大陆拥有了更多的影响力。克里姆林宫认为，它可以依靠北京的支持，就像中国在2014年西方试图孤立俄罗斯后对其支持一样。

　　普京也可能决定不入侵。但无论他是否这么做，他的行为都受到一系列外交政策方针的驱动，这些方针表明，莫斯科方面在未来几年将具有破坏性，这可以称之为“普京主义”。“普京主义”的核心要素是让西方将俄罗斯视为苏联那样——一个值得尊重和敬畏的大国，在其邻国享有特殊权利，在每一桩重要的国际事务中都有发言权。根据“普京主义”，只有少数国家应该拥有这种权威，以及完全的主权，其他国家必须服从它们的意愿。“普京主义”要求维护现有的威权政权，并破坏民主。“普京主义”与普京的总体目标联系在一起：扭转苏联解体的后果，分裂跨大西洋联盟，重新谈判结束冷战的地缘政治解决方案。

　　历史的阴影

　　普京认为，俄罗斯在所有重大国际决策中都拥有绝对的发言权。西方应该认识到俄罗斯在全球事务决策层的地位。在经历了被普京称之为20世纪90年代的耻辱之后，他在很大程度上实现了这一目标。当时，国力大为削弱的俄罗斯被迫接受了美国及其欧洲盟友设定的议程。尽管俄罗斯在吞并克里米亚后被逐出八国集团，但它在联合国安理会的否决权，以及它作为能源、核和地缘政治上的超级大国的角色，确保了世界其他国家必须考虑到它的观点。俄罗斯在2008年与格鲁吉亚的战争后成功地重建其军事力量，现在它是地区军事强国，有能力向全球投射力量。俄罗斯威胁邻国的能力使其能够迫使西方坐到谈判桌前，这在过去几周表现得非常明显。

　　在普京看来，如果俄罗斯认为自己的安全受到威胁，那么使用武力是完全可以的：俄罗斯的利益与西方的利益一样合理，而普京声称美国和欧洲一直忽视这些利益。在很大程度上，美国和欧洲都拒绝接受克里姆林宫感到不满的说辞，这些说辞最明显的焦点是苏联解体，尤其是乌克兰脱离俄罗斯。当普京将苏联解体描述为“20世纪的地缘政治大灾难”时，他对2500万俄罗斯人发现自己身处俄罗斯之外这一事实感到遗憾，他特别抨击了1200万俄罗斯人成为新的乌克兰国民这一点。他在1991年发表了题为《俄罗斯和乌克兰人的历史统一》(On the Historical Unity of russian and Ukrainians)的五千字论文。这篇论文又在去年夏天出版。他在论文中写道，“人们一夜之间发现自己身处异国，这一次确实是离开了他们历史悠久的祖国。”他的文章最近被下发给了俄罗斯军队。

　　这种“西方导致利益受损”的叙述与普京的执念有关：北约不满足于仅仅承认或援助后苏联国家，可能会威胁到俄罗斯。克里姆林宫坚称，这种关切是基于真正的担忧。毕竟，俄罗斯曾多次被西方入侵。在20世纪，在1917年至1922年的内战期间，它遭到了反布尔什维克盟军的入侵，其中包括一些来自美国的军队。德国两次入侵苏联，二战中导致了2600万苏联人的死亡。普京明确地将这段历史与俄罗斯目前对靠近俄罗斯边境的北约基础设施的担忧以及莫斯科对安全保障的要求联系起来。

　　然而，今天的俄罗斯是一个核大国，拥有新型高超音速导弹。没有一个国家——尤其是它那些弱小的邻国——有任何入侵俄罗斯的意图。事实上，俄罗斯西部的邻国有不同的说法，它们强调自身几个世纪以来在俄罗斯入侵面前的无助。美国也永远不会发动攻击，尽管普京指责它试图“从我们的蛋糕中分走一块”。尽管如此，对俄罗斯历史上弱小受欺的认知还是让这个国家的民众产生了共鸣。政府控制的媒体充斥着乌克兰可能成为北约入侵基地的说法。事实上，普京在他那篇文章中写道，乌克兰正在变成“对抗俄罗斯的跳板”。

　　普京还认为，俄罗斯在后苏联时代拥有绝对的特权。这意味着它的前苏联邻国不应该加入任何被认为对莫斯科有敌意的联盟，特别是北约或欧盟。普京在12月17日克里姆林宫提出的两项条约中明确提出了这一要求，要求乌克兰和其他前苏联国家——以及瑞典和芬兰——承诺保持永久中立，并避免寻求加入北约。北约还必须退回到1997年的军事姿态，即第一次扩大之前，撤走中欧和东欧的所有军队和装备。(这将使北约的军事存在减少到苏联解体时的水平。)俄罗斯还将对其非北约邻国的外交政策选择拥有否决权。这将确保亲俄政府在与俄罗斯接壤的国家掌权，其中最重要的是乌克兰。

　　“普京主义”的魔力

　　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个西方政府准备接受这些非分要求。美国和欧洲普遍认同一个前提，即各国可以自由决定其国内制度和外交政策。从1945年到1989年，苏联否认中欧和东欧的自决权，并通过地方共产党、秘密警察和红军控制华沙条约组织成员国的国内和外交政策。当一个国家偏离苏联模式太远时——1956年的匈牙利和1968年的捷克斯洛伐克——它的领导人被武力赶下台。华沙条约组织是一个有着独特记录的联盟：它只入侵自己的成员国。

　　现在，克里姆林宫对主权的解释与苏联有明显的相似之处。借用乔治·奥威尔的话说，有些国家比其他国家拥有更多的主权。普京说过，只有少数几个大国——俄罗斯、中国、印度和美国——享有绝对主权，可以自由选择加入或拒绝哪些联盟。根据普京的说法，像乌克兰和格鲁吉亚这样的小国没有完全的主权，必须尊重俄罗斯的限制，正如中美洲和南美洲注意他们的北方强邻一样。俄罗斯也不寻求西方意义上的盟友，而是寻求与中国等国家建立互惠互利的工具性和事务性伙伴关系，这些国家不限制俄罗斯的行动或政治判断的自由。

　　这种威权主义伙伴关系是普京主义的一个要素。普京把俄罗斯描绘成赞同保持现状，倡导保守价值观，尊重既有领导人，特别是威权者的国际参与者。正如白俄罗斯和哈萨克斯坦最近发生的事件所显示的那样，俄罗斯是支持四面楚歌的威权统治者的首选力量。它为邻国和其他国家的威权者辩护——包括古巴、利比亚、叙利亚和委内瑞拉。根据克里姆林宫的说法，西方反而支持混乱和政权更迭，就像2003年伊拉克战争和2011年阿拉伯之春期间发生的那样。

　　但在自己的“特权利益领域”，当俄罗斯认为自己的利益受到威胁，或想要推进自己的利益时，它可以扮演修正主义大国的角色，吞并克里米亚以及入侵格鲁吉亚和乌克兰就是明证。近年来，随着克里姆林宫支持的雇佣军团体在世界许多地区代表俄罗斯行事，俄罗斯试图被承认为强人政权的支持者的努力越来越成功，乌克兰就是这种情况。

　　俄罗斯的修正主义干预也不局限于它所认为的特权领域。普京认为，分裂的跨大西洋联盟最符合俄罗斯的利益。因此，他支持欧洲的反美和欧洲有质疑态度的团体;支持大西洋两岸的左右民粹主义运动;干预选举;而且通常会加剧西方社会内部的不和。他的主要目标之一是让美国退出欧洲。美国前总统唐纳德·特朗普蔑视北约联盟，也蔑视美国的一些主要欧洲盟友，尤其是当时的德国总理默克尔，他公开表示要让美国退出北约。拜登政府则一直在努力修复美欧联盟，普京制造的乌克兰危机反而加强了联盟的团结。但欧洲内部对美国2024年之后承诺的持久性存在足够的怀疑，俄罗斯已经发现这一点，并且通过社交媒体加强了这种怀疑。

　　削弱跨大西洋联盟可以为普京实现他的最终目标铺平道路：抛弃由欧洲、日本和美国推动的后冷战时期的自由主义、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转而支持一个更适合的国际秩序。对俄罗斯来说，这种新体系可能类似于19世纪的大国协调。它也可能变成雅尔塔体系的新化身，在这一体系中，俄罗斯、美国和现在的中国将世界划分为三极势力圈。莫斯科与北京日益友好的关系确实加强了俄罗斯对后西方秩序的呼吁。俄罗斯和中国都要求建立一个新的体系，在这个多极世界中发挥更大的影响力。

　　19世纪和20世纪的体系都承认某些游戏规则。毕竟，在冷战期间，美国和苏联在很大程度上尊重对方的势力范围。那个时代最危险的两场危机——赫鲁晓夫1958年的柏林最后通牒和1962年的古巴导弹危机——在军事冲突爆发之前都被化解了。但从目前来看，普京的后西方“秩序”似乎将是一个无序的霍布斯式世界，几乎没有游戏规则。在追求他的新体系时，普京的伎俩是让西方失去平衡，猜测他的真实意图，然后在他采取行动时让西方大吃一惊。

　　西方对此无能为力？

　　鉴于普京的最终目标，考虑到他认为现在是迫使西方对他的最后通牒做出回应的时候，还能阻止俄罗斯再次对乌克兰发动军事入侵吗?没有人知道普京最终会做出什么决定。但他坚信，三十年来，西方忽视了他认为俄罗斯的合法利益，这继续推动着他的行动。他决心重申俄罗斯有权限制其邻国和前华沙条约组织盟友的主权选择，并迫使西方接受这些限制——不管是通过外交手段还是军事手段。

　　但这并不意味着西方无能为力。美国应继续与俄罗斯开展外交，寻求在不损害盟友和伙伴主权的情况下达成双方都能接受的临时协议。与此同时，它应该继续与欧洲协调，做出回应，让俄罗斯付出代价。但很明显，即使欧洲避免战争，也不可能回到2021年3月俄罗斯开始集结军队之前的情况。这场危机的最终结果可能是1940年代末以来欧洲-大西洋安全框架的第三次重组。第一次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雅尔塔体系在欧洲演变成两个相互竞争的集团。第二次是在1989年至1991年，随着共产主义集团和苏联的解体，西方随后推动建立一个“完整和自由”的欧洲。普京现在通过对乌克兰的行动直接对这一秩序构成挑战。

　　美国及其盟友在等待俄罗斯的下一步行动，试图通过外交手段和严厉制裁的威胁来阻止入侵，他们需要了解普京的动机及其预期。目前的危机归根结底是俄罗斯想要重新绘制了冷战后的版图，并试图以保证自身安全为借口，重新确立其对欧洲一半以上地区的影响力。这次可能避免一场军事冲突。但只要普京继续掌权，“普京主义”就会继续。

　　作者简介：安吉拉·斯坦特(Angela Stent)是美国乔治城大学欧亚、俄罗斯东欧研究中心主任，政府与国际事务教授，布鲁金斯学会高级研究员，后苏联事务休伊特论坛联合主席。2004年至2006年，担任国家情报委员会俄罗斯和欧亚事务主任。1999年至2001年，曾服务于美国国务院政策规划办公室。本文译自《外交事务》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