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布耶夫：俄罗斯疫情危机中“神隐”的普京，他在打什么如意算盘？

　　在俄罗斯，这场疫情大流行让反对派和当局都措手不及。反对派习惯于将总统普京的政权与大体上更有效的民主政体进行比较，而这次，他们必须面对美国等西方国家在疫情应对中的失败之处。美国现在在感染和死亡人数上居世界首位，正如普京所指出的，美国的体制显得无能。但普京的支持者同样很难声称，俄罗斯在这场危机中展现了威权模式的优势。相反，俄罗斯在感染数字上曾一度升至世界第二(几天前，俄罗斯这个位置被巴西取代)，并明显缺乏果断的中央领导力。根据官方数据，即使是乌克兰——被俄罗斯长期认定为腐败无能的民主政体的反面典型——在遏制疫情蔓延方面也比俄罗斯做得好。

2020年5月，普京出席关于COVID-19的线上会议

　　普京既没有为他的政权带来荣耀，也没有因为他对大流行危机的处理而完全败坏它的声誉。他的支持者期望他展现出强有力的领导力，但这种愿望并没有实现;诋毁他的人则希望看到这个体制充斥着谎言和残忍之处，这是普京毫无责任感的表现。由于他的沉默，普京失去了一些政治优势，甚至为他未来的统治埋下了隐患。俄罗斯未能在地缘政治上对大流行的危机加以利用，而在国内，大流行削弱了普京的中央集权能力，加剧了俄罗斯统治精英内部的冲突。

　　矛盾的应对

　　在疫情爆发之初，许多俄罗斯人认为，普京专横行事的风格会无视他们的个人安全。最近，一部颇受欢迎的电视剧让俄罗斯观众想起，1986年，苏联出于政治原因，在切尔诺贝利爆炸事件发生五天后，敦促其公民进行劳动节游行，而没有告知他们存在的危险。对于普京，人们认为他会这样也是预料之中的事。

　　当大流行来袭时，官方日程表上有两个公开活动似乎无法改变。其中之一在4月22日，普京计划在这一天就修宪举行全民公投，目的是扩大他的权力。另一个是5月9日，俄罗斯通常在这一天庆祝胜利日，这一天实际上也是俄罗斯的国庆日。许多俄罗斯人认为，普京会以牺牲公众安全为代价来坚持进行这些活动。

　　与普京的国家地位差不多的白俄罗斯总统亚历山大·卢卡申科不出意外地在5月9日举行了阅兵式，甚至还像往常一样维持了白俄罗斯的国家足球联赛。但普京让他那些批评者感到意外。他推迟了公投，取消了胜利日的庆祝活动。

　　俄罗斯的新冠肺炎病例数量最初相当低，这导致一些猜测认为，普京进行了切尔诺贝利式对疫情的掩盖;但在这方面，批评人士也感到尴尬，因为当局后来公开披露了越来越多的病例，截至5月中旬，全国共有近30万病例。现在，全国每天新增感染病例已稳定在1万例左右，其中5000例发生在莫斯科，这是俄罗斯人口最多、疫情最严重的地区。新感染人数目前开始略有下降，这表明感染高峰已经结束，全国病例数处在高位。

　　无疑，普京在疫情爆发之初就看到了俄罗斯的机会，当时俄罗斯的感染数量并不令人担忧，莫斯科的生活看起来比许多西方大都市正常得多。作为一个试图改变世界秩序的国家的领导人，普京当时的优势在于，他比西方领导人更成功地应对了这场危机。今年3月，中国和俄罗斯赶忙向其传统盟友和包括美国在内的西方民主国家提供援助。这种援助不仅是一种团结的表达，而且展示了软实力和优越性。但在短短几周内，俄罗斯就接受了美国的援助，普京的优势消失了。

　　导致这种局面的根源在自身。由于疫情在俄罗斯大流行的时间比其他国家晚，莫斯科本可以从国外吸取教训，以便更好地做好准备。但俄罗斯似乎并没有这样做。此外，俄罗斯官员经常谈到转向东方，寻求与中国结盟。但当大流行来袭时，政府却迅速而无情地关闭了与中国和其他亚洲国家的边界，但对西方采取同样的行动却非常缓慢——这种做法暴露了俄罗斯精英们真实的思想和财富的取向。结果，病毒不是从中国而是从欧洲传到俄罗斯远东地区。

　　疫情的这种蔓延并没有在普京的政权内部引起强烈的反响，这佐证了威权体制的纪律。俄罗斯实施的封锁措施、限制和罚款的严格程度远不及中国。当局对莫斯科实施了最有效的控制，他们使用二维码跟踪人们的活动，并使用闭路电视监控车辆。有了这些措施，不过，街道上并没有什么人，主要是因为没有地方可去——普京迫使雇主让员工带薪休假，商店和餐馆关门——人们担心感染致病。

　　普京本可能会在危机之际，向公众展示他强大的个人领导力。相反，他的参与显得姗姗来迟，令人困惑。直到3月25日，莫斯科市长谢尔盖·索比亚宁宣布采取限制措施控制病毒传播的三天后，普京才发表了有关大流行的首次演讲。从那时起，信息甚至领导力似乎都来自莫斯科，而不是中央政府。普京从未宣布国家进入紧急状态，他似乎是跟随事态发展，而不是提出前瞻性的举措。

　　或许最值得关注的是普京在幕后的不作为，一如他在公开场合保持沉默的做法。一位本应在危机中巩固权力的领导人，却把许多决策权交给了地方官员。这一举动尤其令人称奇，因为近二十年来，普京一直致力于从地方强势人物手中夺取权力，并将其掌握在自己手中。现在，当坏消息传来，政策受到限制时，普京选择了地方官员来充当限制人们自由的坏人，并对医疗体系的失败负责。对于自己，普京扮演了施恩者的角色，以非工作日和经济援助的形式提供帮助。

　　这种讨巧的做法没有奏效。普京的支持率已从86%的峰值降至 56%的历史低点。习惯于俄罗斯宏观经济的强劲表现、三倍盈余和雄厚储备的消息的俄罗斯公民，曾幻想在灾难发生时，一个强大而慷慨的普京会完全控制局面，克服危机，并帮助人民。事实证明，现实与这一愿景相去甚远。总统和他的中央政府在危机中的管理进一步松懈，而不是加强。普京退居幕后，让其他人承担应对疫情的责任，发放的经济救助也低于人们的预期。他让他的支持者感到不安和尴尬。

　　加剧内斗

　　通过下放俄罗斯政府对这一大流行病的应对权，普京不仅损害了自己的声望，还加剧了政权内部派系之间的权力斗争。这场大流行削弱了最近任命的总理米哈伊尔·米舒斯汀的地位，他一度被视为普京的潜在继任者。现在，米舒斯汀被其他人物的光环所笼罩，在感染病毒后，他已经完全消失在幕后。莫斯科是最激烈的派系斗争的中心，拥有庞大的预算和作为国家首都的影响力。许多政客将此次危机视为一个机会，可以取代莫斯科雄心勃勃的市长索比·亚宁，并夺取他的大权。市长的主要反对者是俄罗斯安全部门的代表，据报道，他们一直在利用疫情来攫取更多的权力。

　　就在大流行的危机到来之前，普京就已经把自己的命运押在了无耻的威权主义上：他重新设定了总统任期，以便让自己在2024年再次参选。当这两件事——普京转向不加掩饰的独裁统治和新型冠状病毒肆虐成灾——同时发生时，它们现在也在政治上联系在一起。普京声称自己将永远是俄罗斯的领导人，他的健康将取决于他战胜病毒的能力，以及人们如何看待他领导这场战斗。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满足公众的期望。尽管许多民主国家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

　　这场大流行揭示了世界结构的复杂性。事实证明，生活方式、休闲活动和日常文化这些因素在遏制病毒传播方面比政治制度更为重要。民主国家可以通过选举更换政府来重新确立自己的地位。而时下的俄罗斯则不能。由于各种事件的共同作用，普京已经让他的国内政治未来取决于不可预测的因素：疫情的全球大流行和世界经济复苏。

　　早在今年三月，普京就为自己争取总统连任扫清了道路。他似乎相信命运总是垂青于他的，就像从一开始，当他从一个低调的官员飞升到俄罗斯总统大位时的那样。有一段时间，他有理由相信自己的运气。但是，俄罗斯人本应在投票站投票扩大他权力的那一天，他们却被锁在家里，见证普京与世界第二大疫情爆发时无力应对的模样。现在，这位俄罗斯总统正试图回到如往日一样的乐观里，并在六月底让民众投票支持他的计划——但他这么做的地位相对之前已经被削弱了。

　　作者是莫斯科卡耐基中心的专家、亚太项目俄罗斯事务高级顾问兼负责人。本文译自美国《外交事务》杂志官网;原文链接：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articles/russian-federation/2020-05-27/where-russias-strongman-coronavirus-crisis

　　在俄罗斯，这场疫情大流行让反对派和当局都措手不及。反对派习惯于将总统普京的政权与大体上更有效的民主政体进行比较，而这次，他们必须面对美国等西方国家在疫情应对中的失败之处。美国现在在感染和死亡人数上居世界首位，正如普京所指出的，美国的体制显得无能。但普京的支持者同样很难声称，俄罗斯在这场危机中展现了威权模式的优势。相反，俄罗斯在感染数字上曾一度升至世界第二(几天前，俄罗斯这个位置被巴西取代)，并明显缺乏果断的中央领导力。根据官方数据，即使是乌克兰——被俄罗斯长期认定为腐败无能的民主政体的反面典型——在遏制疫情蔓延方面也比俄罗斯做得好。

2020年5月，普京出席关于COVID-19的线上会议

　　普京既没有为他的政权带来荣耀，也没有因为他对大流行危机的处理而完全败坏它的声誉。他的支持者期望他展现出强有力的领导力，但这种愿望并没有实现;诋毁他的人则希望看到这个体制充斥着谎言和残忍之处，这是普京毫无责任感的表现。由于他的沉默，普京失去了一些政治优势，甚至为他未来的统治埋下了隐患。俄罗斯未能在地缘政治上对大流行的危机加以利用，而在国内，大流行削弱了普京的中央集权能力，加剧了俄罗斯统治精英内部的冲突。

　　矛盾的应对

　　在疫情爆发之初，许多俄罗斯人认为，普京专横行事的风格会无视他们的个人安全。最近，一部颇受欢迎的电视剧让俄罗斯观众想起，1986年，苏联出于政治原因，在切尔诺贝利爆炸事件发生五天后，敦促其公民进行劳动节游行，而没有告知他们存在的危险。对于普京，人们认为他会这样也是预料之中的事。

　　当大流行来袭时，官方日程表上有两个公开活动似乎无法改变。其中之一在4月22日，普京计划在这一天就修宪举行全民公投，目的是扩大他的权力。另一个是5月9日，俄罗斯通常在这一天庆祝胜利日，这一天实际上也是俄罗斯的国庆日。许多俄罗斯人认为，普京会以牺牲公众安全为代价来坚持进行这些活动。

　　与普京的国家地位差不多的白俄罗斯总统亚历山大·卢卡申科不出意外地在5月9日举行了阅兵式，甚至还像往常一样维持了白俄罗斯的国家足球联赛。但普京让他那些批评者感到意外。他推迟了公投，取消了胜利日的庆祝活动。

　　俄罗斯的新冠肺炎病例数量最初相当低，这导致一些猜测认为，普京进行了切尔诺贝利式对疫情的掩盖;但在这方面，批评人士也感到尴尬，因为当局后来公开披露了越来越多的病例，截至5月中旬，全国共有近30万病例。现在，全国每天新增感染病例已稳定在1万例左右，其中5000例发生在莫斯科，这是俄罗斯人口最多、疫情最严重的地区。新感染人数目前开始略有下降，这表明感染高峰已经结束，全国病例数处在高位。

　　无疑，普京在疫情爆发之初就看到了俄罗斯的机会，当时俄罗斯的感染数量并不令人担忧，莫斯科的生活看起来比许多西方大都市正常得多。作为一个试图改变世界秩序的国家的领导人，普京当时的优势在于，他比西方领导人更成功地应对了这场危机。今年3月，中国和俄罗斯赶忙向其传统盟友和包括美国在内的西方民主国家提供援助。这种援助不仅是一种团结的表达，而且展示了软实力和优越性。但在短短几周内，俄罗斯就接受了美国的援助，普京的优势消失了。

　　导致这种局面的根源在自身。由于疫情在俄罗斯大流行的时间比其他国家晚，莫斯科本可以从国外吸取教训，以便更好地做好准备。但俄罗斯似乎并没有这样做。此外，俄罗斯官员经常谈到转向东方，寻求与中国结盟。但当大流行来袭时，政府却迅速而无情地关闭了与中国和其他亚洲国家的边界，但对西方采取同样的行动却非常缓慢——这种做法暴露了俄罗斯精英们真实的思想和财富的取向。结果，病毒不是从中国而是从欧洲传到俄罗斯远东地区。

　　疫情的这种蔓延并没有在普京的政权内部引起强烈的反响，这佐证了威权体制的纪律。俄罗斯实施的封锁措施、限制和罚款的严格程度远不及中国。当局对莫斯科实施了最有效的控制，他们使用二维码跟踪人们的活动，并使用闭路电视监控车辆。有了这些措施，不过，街道上并没有什么人，主要是因为没有地方可去——普京迫使雇主让员工带薪休假，商店和餐馆关门——人们担心感染致病。

　　普京本可能会在危机之际，向公众展示他强大的个人领导力。相反，他的参与显得姗姗来迟，令人困惑。直到3月25日，莫斯科市长谢尔盖·索比亚宁宣布采取限制措施控制病毒传播的三天后，普京才发表了有关大流行的首次演讲。从那时起，信息甚至领导力似乎都来自莫斯科，而不是中央政府。普京从未宣布国家进入紧急状态，他似乎是跟随事态发展，而不是提出前瞻性的举措。

　　或许最值得关注的是普京在幕后的不作为，一如他在公开场合保持沉默的做法。一位本应在危机中巩固权力的领导人，却把许多决策权交给了地方官员。这一举动尤其令人称奇，因为近二十年来，普京一直致力于从地方强势人物手中夺取权力，并将其掌握在自己手中。现在，当坏消息传来，政策受到限制时，普京选择了地方官员来充当限制人们自由的坏人，并对医疗体系的失败负责。对于自己，普京扮演了施恩者的角色，以非工作日和经济援助的形式提供帮助。

　　这种讨巧的做法没有奏效。普京的支持率已从86%的峰值降至 56%的历史低点。习惯于俄罗斯宏观经济的强劲表现、三倍盈余和雄厚储备的消息的俄罗斯公民，曾幻想在灾难发生时，一个强大而慷慨的普京会完全控制局面，克服危机，并帮助人民。事实证明，现实与这一愿景相去甚远。总统和他的中央政府在危机中的管理进一步松懈，而不是加强。普京退居幕后，让其他人承担应对疫情的责任，发放的经济救助也低于人们的预期。他让他的支持者感到不安和尴尬。

　　加剧内斗

　　通过下放俄罗斯政府对这一大流行病的应对权，普京不仅损害了自己的声望，还加剧了政权内部派系之间的权力斗争。这场大流行削弱了最近任命的总理米哈伊尔·米舒斯汀的地位，他一度被视为普京的潜在继任者。现在，米舒斯汀被其他人物的光环所笼罩，在感染病毒后，他已经完全消失在幕后。莫斯科是最激烈的派系斗争的中心，拥有庞大的预算和作为国家首都的影响力。许多政客将此次危机视为一个机会，可以取代莫斯科雄心勃勃的市长索比·亚宁，并夺取他的大权。市长的主要反对者是俄罗斯安全部门的代表，据报道，他们一直在利用疫情来攫取更多的权力。

　　就在大流行的危机到来之前，普京就已经把自己的命运押在了无耻的威权主义上：他重新设定了总统任期，以便让自己在2024年再次参选。当这两件事——普京转向不加掩饰的独裁统治和新型冠状病毒肆虐成灾——同时发生时，它们现在也在政治上联系在一起。普京声称自己将永远是俄罗斯的领导人，他的健康将取决于他战胜病毒的能力，以及人们如何看待他领导这场战斗。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满足公众的期望。尽管许多民主国家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

　　这场大流行揭示了世界结构的复杂性。事实证明，生活方式、休闲活动和日常文化这些因素在遏制病毒传播方面比政治制度更为重要。民主国家可以通过选举更换政府来重新确立自己的地位。而时下的俄罗斯则不能。由于各种事件的共同作用，普京已经让他的国内政治未来取决于不可预测的因素：疫情的全球大流行和世界经济复苏。

　　早在今年三月，普京就为自己争取总统连任扫清了道路。他似乎相信命运总是垂青于他的，就像从一开始，当他从一个低调的官员飞升到俄罗斯总统大位时的那样。有一段时间，他有理由相信自己的运气。但是，俄罗斯人本应在投票站投票扩大他权力的那一天，他们却被锁在家里，见证普京与世界第二大疫情爆发时无力应对的模样。现在，这位俄罗斯总统正试图回到如往日一样的乐观里，并在六月底让民众投票支持他的计划——但他这么做的地位相对之前已经被削弱了。

　　作者是莫斯科卡耐基中心的专家、亚太项目俄罗斯事务高级顾问兼负责人。本文译自美国《外交事务》杂志官网;原文链接：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articles/russian-federation/2020-05-27/where-russias-strongman-coronavirus-crisi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