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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和不确定的地区秩序:2025年及其之前
中国认为,亚太地区正在发生的权力转移正对其有利。尽管它预计,从长期来看,美国将逐渐减少其军事存在,但它意识到,到2025年,这种情况不太可能发生。为了对抗美国以及其他亚洲竞争对手尤其是“正常化”的日本和正在崛起的印度,中国在未来十年将大力投资增加其相对实力。
中国将继续建设强大的国防和推进军队现代化,特别关注海军和第一岛链的防御。它将坚持在东海和南海的主权主张,准备在台湾问题上的应变计划,并寻求大幅限制美国在西太平洋地区的力量投射和自由行动能力。中国将尽量避免与美国及其盟友如日本或与东盟中较小的南海声索国直接对抗。然而,中国不断崛起的实力,以及相应的国家安全利益的扩张,加上中国国内要求北京对抗潜在竞争对手的呼声日益高涨,可能会导致中国在未来十年更加频繁地采取强硬行动。尽管军事升级代价高昂——有可能危及国内和地区的稳定,并损害中国的国际形象——但在上述情况下,不能排除意外冲突的可能性。
在2025年之前,北京的主要任务将是确保目前不确定的地区秩序会演变为有利于中国利益和领导雄心的地区秩序。然而,目前尚不清楚,中国是否有一个明确的地区秩序的替代愿景——一个取代现行体系的愿景。中国政府渴望获得更多的影响力和领导力,但不愿承担成本。它寻求推进与美国的“新型大国关系”,但这似乎只是试图削弱美国领导的联盟结构。中国呼吁在该地区实现共同安全并照顾“各方合理安全关切”,同时试图破坏日本等其他大国的利益,并在较小的东盟国家之间播下分裂的种子。很有可能,北京只是在这个不确定的战略环境中试试深浅。然而,中国对意图的声明与实际行动之间的差异,只会加剧地区对中国的不信任。
无可否认,亚太地区将会出现的地区秩序类型将依赖于一些超出中国控制范围的变量。这其中尤其包括美国履行其地区承诺的能力和意愿,还包括其他亚洲国家对中国行为的应对。此外,日本和印度的地区定位、东盟保持凝聚力的能力以及朝鲜半岛局势都是这个方程的因子。在决定未来的地区环境将具有对抗性还是合作性上,以及决定中国在这方面的立场将是什么上,这些外部变量将至关重要。在未来十年,考虑到自身的脆弱性,中华人民共和国将寻求为包容中国关切和领导抱负的后美国地区秩序奠定基础。这是否将是迈向未来中国霸权的一步,目前仍不确定。
作者系比利时安特卫普大学政治学系东亚政治高级讲师;文本系欧盟安全问题研究所专题报告《中国的未来:展望2025年》第六章刊于《新视角》杂志总第78期,限于篇幅,仅保留部分注释,有需要全部注释的读者可向本刊编辑部索取。
在2025年之前的几年里,中国在亚太地区的外交政策,包括其对美国、亚洲邻国以及地区秩序的做法,将继续受到国内发展的制约。正如本报告的其他部分所讨论的,中国共产党和一党制的生存对于中国领导人来说仍然是最重要的。这是考察未来十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在亚太地区的定位的起点。
中国的核心战略目标——维护国内和政治稳定、捍卫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追求国家统一和大国地位——支撑了中国在该地区的行为,并将继续这样做。北京已经表现出了越来越多的准备来抗拒挑战者,尤其是华盛顿和它的亚洲盟友,并更有力地维护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利益,同时寻求避免军事对抗的高昂代价。中华人民共和国一直在稳步摆脱以往的被动和厌恶风险的行为,转向更加积极主动的地区姿态。它已表现出愿意测试——如果不直接挑战——美国在亚洲的安全承诺,并已开始对其亚洲邻国运用经济影响力。例如,对美国在中国专属经济区的情报收集活动或者美国与亚洲盟友联合进行的军事演习,北京方面已经加大了反对。中国还奉行对邻国实行经济强制的政策。2010年,中国禁止向日本出口稀土材料,以回应日本逮捕一艘中国渔船的船长——该渔船与日本海上保安厅的两艘船在东海相撞。2012年,在与菲律宾关于南海黄岩岛的对峙中,中国政府对菲律宾的香蕉实施了进口限制。最近,在韩国决定部署美国反导系统——“末段高空区域防御系统”(该系统于2017年开始运转)后,中国采取了针对韩国的经济报复行动。
这种行为似乎是中国以获得地区霸权为目标的长期战略的一部分。然而,至少在接下来的十年,中国似乎不太可能成为亚洲的下一个霸主。
中国霸权的条件
中国建立地区霸权的必要条件,将是其在经济和安全领域取代美国成为全球公共物品提供者的意愿和能力。中国的霸权也必须被视为有利于其他行为体的利益,特别是日本和印度,以及东盟,以便让他们接受北京方面的主导地位。美国将不得不撤退,接受中国的霸主地位。两相情愿的以中国为主导的霸权秩序将要求中国把其不断增长的力量转化为领导地位,并通过共同的规范、价值观和原则,对亚洲国家形成一种意识形态上的吸引力。
另一方面,中国强制性的霸权可能会出现,这是源自亚洲国家对报复的恐惧,可以想象,是在美国从该地区撤出以及地区国家无力共同制衡中国的实力后。然而,中国不太可能为在亚洲建立霸权而展开军事扩张,尤其是因为这将需要巨大的国内、地区和国际成本。
中国霸权的主要制约因素
对于中国在亚太地区扮演更大的领导角色而言,它面临着国内和外部的制约,其中许多在2025年前不太可能会消退。
在国内,中国共产党将继续专注于各种社会经济挑战,专注于维护政治稳定,这使其警惕于对外部的过度承诺。像美国数十年的地区参与所表明的,责任需要投入大量资源,并准备好承担无论是物的还是人的成本。中华人民共和国既没有意愿也没有能力这样做。无疑,在习近平领导下的中国正在推行一项更雄心勃勃的地缘政治和地缘经济战略,以经济外交为中心。主要的例子是“一带一路”倡议、丝路基金、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以及支持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一项亚太地区多边自由贸易协定。尽管如此,这些行动都是高度选择性的。总体而言,中国在准备承担提供全球公共物品的成本和义务来实际行使地区领导力方面,做得很少。与此同时,如果发生重大危机(比如在朝鲜半岛)以及/或者美国从该地区撤出的情况,中国政府的领导能力和意愿都可能受到严重考验。一方面,这种情况可能为中国提供一个机会,让中国发挥领导作用,并由此实现其强国愿望。另一方面,如果中国未能介入、未能扮演“负责任大国”的角色,可能会持久影响亚洲国家是否愿意接受北京方面为在亚太地区发挥领导作用而采取的后续行动。就目前来说,对其国际影响力面临的许多限制,中国仍然自愿接受,这是由对其自身国家利益的务实的成本-效益评估所驱动的。
在亚太地区的区域层面,在2025年之前的几年里,中国可能会面临两大制约因素。首先,自2010年初以来,北京方面的地区性行为强化了整个地区的“中国威胁论”观念。中国已经稳步增强了其超出近岸防御的军力投射能力,在此同时,中国还不那么克制其对东海和南海领土主张的追求。中国对东盟的“分而治之”,以及对其邻国的经济强制行为,已经疏远了许多亚洲国家。尽管中国已成为许多亚洲国家的主要经济和贸易伙伴,但在日本和印度等国,中国也被视为安全对手,甚至是威胁。在菲律宾、越南、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和韩国,人们对中国的外交政策目标有不同程度的忧虑。考虑到诸如东海、南海等的地区争端和台湾问题涉及中国的“不可谈判”的国家利益,它们实际上削弱了中国可能怀有的任何潜在的领导雄心。不仅中国的政策没有为解决这些问题做出贡献,它的行动还加剧了地区分歧,就像在南海争端和北京对待东盟的方式上所看到的那样。随着中国推进其地缘政治目标,到2025年,与中国相关的地区焦虑不太可能消退。
其次,只要美国继续通过其双边联盟和伙伴关系体系参与亚太事务,中国主导的地区秩序就不会成为现实。美国的体系包括正式的联盟——从在东北亚与日本、韩国,延伸到在东南亚与菲律宾、泰国,再南至澳大利亚——以及一些非盟国的伙伴关系,如与新加坡、印度,还有越来越多的与越南的合作伙伴关系。尽管该地区对美国在唐纳德•特朗普执政期间的不参与感到担忧,但在本文写作之时,美国政府出于各种意图和目的,已向亚洲国家保证,美国将继续参与亚太地区的安全事务。虽然美国在未来十年里完全撤出该地区的可能性不大,但选择性的退出(如以美国退出跨太平洋伙伴关系的形式)可能成为美国调整亚太战略的一个特征。总而言之,美国的持续存在,加上像日本和印度等地区行为体的军力现代化努力和军事重新定位,削弱了中国霸权的前景。
追求选择性地区霸权
在接下来的十年,中国将无法或没准备好领导亚太地区。然而,无论何时,只要中国认为有可能避免巨大成本,北京方面将稳步寻求更多的地区影响力,甚至在有选择的问题上占据主导地位。这一战略的成功将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中国经济的持续增长。从长远来看,中国不会接受美国在亚太地区的持续领导地位。在中短期内,美国仍将是对中国地区雄心的最大潜在挑战力量。因此,北京在未来十年的主要目标将是以一种间接的、非对抗性的方式削弱华盛顿的地区影响力,并限制美国对地区事务的干涉。中国还将希望确保亚洲国家不采取损害中国利益的(集体)行动。中国将通过越来越依赖其日益增长的对亚洲邻国(包括美国的核心盟友)的经济影响力,以及通过加强和扩大其“朋友圈”,来做到这点。
为了应对众多的国内和社会经济挑战,一个稳定、和平的地区环境,包括与邻国的积极关系,对中国来说将仍然是至关重要的。最近,东海和南海的紧张关系升级,导致美国在亚太地区加强了盟友和伙伴关系,同时削弱了中国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追求的地区安心战略。为了补救这一问题,中国政府非常重视从中国的经济增长中给该地区利益,并寻求以具体的举措来扩大影响力,比如亚投行。今后十年,中国将继续依靠外交政策的经济和制度工具,稳步扩大其在亚太地区的政治和经济影响力。从北京方面的角度来看,如果美国的联盟体系失败,尤其是由于美国无力或不愿继续承担参与的成本和风险,目前受其保护的较小国家就可能向中国屈服。尽管美国不太可能在短期内退出——这意味着许多亚洲国家将继续寻求其安全保护,但中国确实有兴趣削弱这一体系并有兴趣将美国的盟友剥离美国,途径是用经济的和基础设施的激励来拉拢它们。通过这种方式,中国将致力于塑造有利于中国的地区秩序,同时也巧妙地削弱美国的地区影响力。
中国的一个主要目标是防止该地区构建反华联盟,该联盟可能包括也可能不包括美国,但可能由如日本等主要竞争对手领导。在这一点上,对中国对其亚洲邻国的地区安全战略,现在可以观察到一个明显的趋势。中国已经越来越多地采取在特定情况下“有条件的保证”,即与对日本等目标国家采取强制措施相结合,来取代其过去的对所有地区行为体“全面保证”的做法。北京方面在与一些亚洲国家的关系中已经运用了经济上的强制手段,奖励那些服从其利益的国家并惩罚那些反对其利益的国家。随着中国在亚太地区相对实力的增强,这种合作与对抗的结合可能成为中国在2025年之前选择性霸权战略的一个不可分割的部分。通过利用经济报复的威胁和经济激励,北京方面将争取使各种竞争对手在经济上依赖中国,但在战略上却相互分离。这将破坏区域内形成反华阵营的企图。
与此同时,未来十年中国不太可能在亚太地区建立起对抗美国的正式联盟。实际上,在中国政府的外交和安全政策概念中,实际上是不存在联盟的。中国对限制灵活性和施加责任的基于条约的义务十分谨慎。这一点的主要例外是与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的正式合作关系(该关系要求为平壤方面提供安全保障,以防止外部对朝鲜的无端侵略)以及与巴基斯坦之间更有事实根据的关系。然而,朝鲜日益成为北京的战略负担。朝鲜在金正恩领导下的挑衅行为导致了中国周边地区的紧张局势升级。日本加强了其安全“正常化”,韩国已同意部署“萨德”,从而加强了美国在东北亚的影响力。
中国没有建立联盟,而是与一些国家建立了一个全球伙伴关系网络,这些国家与中国相似,对美国的主导地位感到担忧,或者对自己面临的挑战持有类似的看法。在某些情况下,北京试图利用亚洲国家与美国间双边关系的裂痕,把它们拉进中国自己的(经济)轨道,使它们远离华盛顿。相关的例子有,对2014年军事政变后的泰国,以及对罗德里戈•杜特尔特当选后的菲律宾,中国表现出友好姿态。未来十年,中国将继续走这条道路,加强与亚洲各国的灵活伙伴关系体系。中国将探索如何从联盟中获益,特别是在不实际承担与正式义务相关的高昂成本的情况下,保护自己免受美国和日本的攻击。中华人民共和国将寻求加强其经济和其他特定问题上的伙伴关系,同时增加建立信任的措施,增加防务参与(如海军访问和与不同国家的联合军事演习),目的是获得如下回报:[相关国家]支持中国的外交政策倡议以及接受中国在亚太地区一定程度的领导地位。
中国和不确定的地区秩序:2025年及其之前
中国认为,亚太地区正在发生的权力转移正对其有利。尽管它预计,从长期来看,美国将逐渐减少其军事存在,但它意识到,到2025年,这种情况不太可能发生。为了对抗美国以及其他亚洲竞争对手尤其是“正常化”的日本和正在崛起的印度,中国在未来十年将大力投资增加其相对实力。
中国将继续建设强大的国防和推进军队现代化,特别关注海军和第一岛链的防御。它将坚持在东海和南海的主权主张,准备在台湾问题上的应变计划,并寻求大幅限制美国在西太平洋地区的力量投射和自由行动能力。中国将尽量避免与美国及其盟友如日本或与东盟中较小的南海声索国直接对抗。然而,中国不断崛起的实力,以及相应的国家安全利益的扩张,加上中国国内要求北京对抗潜在竞争对手的呼声日益高涨,可能会导致中国在未来十年更加频繁地采取强硬行动。尽管军事升级代价高昂——有可能危及国内和地区的稳定,并损害中国的国际形象——但在上述情况下,不能排除意外冲突的可能性。
在2025年之前,北京的主要任务将是确保目前不确定的地区秩序会演变为有利于中国利益和领导雄心的地区秩序。然而,目前尚不清楚,中国是否有一个明确的地区秩序的替代愿景——一个取代现行体系的愿景。中国政府渴望获得更多的影响力和领导力,但不愿承担成本。它寻求推进与美国的“新型大国关系”,但这似乎只是试图削弱美国领导的联盟结构。中国呼吁在该地区实现共同安全并照顾“各方合理安全关切”,同时试图破坏日本等其他大国的利益,并在较小的东盟国家之间播下分裂的种子。很有可能,北京只是在这个不确定的战略环境中试试深浅。然而,中国对意图的声明与实际行动之间的差异,只会加剧地区对中国的不信任。
无可否认,亚太地区将会出现的地区秩序类型将依赖于一些超出中国控制范围的变量。这其中尤其包括美国履行其地区承诺的能力和意愿,还包括其他亚洲国家对中国行为的应对。此外,日本和印度的地区定位、东盟保持凝聚力的能力以及朝鲜半岛局势都是这个方程的因子。在决定未来的地区环境将具有对抗性还是合作性上,以及决定中国在这方面的立场将是什么上,这些外部变量将至关重要。在未来十年,考虑到自身的脆弱性,中华人民共和国将寻求为包容中国关切和领导抱负的后美国地区秩序奠定基础。这是否将是迈向未来中国霸权的一步,目前仍不确定。
作者系比利时安特卫普大学政治学系东亚政治高级讲师;文本系欧盟安全问题研究所专题报告《中国的未来:展望2025年》第六章刊于《新视角》杂志总第78期,限于篇幅,仅保留部分注释,有需要全部注释的读者可向本刊编辑部索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