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林童话》缘何诞生在德国？

　　要谈《格林童话》本身在文学史上不可取代的地位和广泛影响，不能不再提一提它的两位搜集整理者，“在德国文学史上，大概再没有这样细致、耐心、孜孜不倦的例子啦，凭着这些可贵的品德，格林兄弟与他们为数众多的支持者仔细观察老百姓并忠实地记录下他们讲述的故事”。是的，从1806年开始，格林兄弟就凭着为了子孙后代恢复和保存民间文学遗产的信念，作了六年的努力，终于完成第一卷的搜集整理工作，而后，兄弟俩又花去两年多的时间，才完成第二卷的整理工作。

　　关于格林童话，赫尔曼·黑塞就曾骄傲而精辟地总结道：“那在记录它们时所表现的高贵的忠诚，我们尽可以心安理得地写进德国人的光荣册中去。就童话的内容本身，很容易归纳出某些德意志民族的特点，但却不应该这样做。恰恰是童话和民间传说这样的文学向我们表明，以其常常是惊人的相互一致有力地向我们表明：文学是一种超越疆界的东西，人类这个概念对它正合适。”

　　格林兄弟生在德国，格林童话独绽放在德国：这是合乎逻辑的必然;这是天时、地利、人和的自然结晶。(注释略)

　　01

　　当我们将历史定格在格林童话诞生前的十七和十八世纪，可以清晰地看到，德国在经历了“三十年战争”后，深陷四分五裂的泥潭中不可自拔。“三十年战争”不仅给德国带来政治上的分崩离析、而且还造成德国的经济严重衰落滞后的恶果，“三十年战争给德国以沉重的打击，德国社会的发展因此被延缓一个世纪之久。”

　　当欧洲各列强早已完成建立民族国家的历史进程之后，德国仍处在小国林立的支离破碎状态之中。在谈到德国的统一时，歌德也曾发自肺腑地说：“……德国应统一而彼此友爱，永远应统一以抵御外敌。它应统一，使得德国货币的价值在全国都一律，使得我的旅行箱在全境三十六邦都通行无阻，……德国境内各邦之间不应再说什么内地和外地。此外，德国在度量衡、买卖和贸易以及许多其它不用提的细节方面也都应统一。”在漫漫历史长河中，德意志民族对统一与强大的追一直伴随德意志民族的成长与发展，与此同时，它也造就了这民族独有的秉性、价值观念、历史背景与人文环境。

　　十八世纪末的“法国革命像霹雳一样击中了这个叫做德国的混乱世界”。它的“自由、平等、博爱”的口号对德意志的影响巨大。同时，拿破仑的军队开始在德国所向披靡，这时的德国处在内忧外患的浪尖上。尽管拿破仑对德国的征服事实上为德国本土资本主义的发展开辟了道路，但是拿破仑毕竟是外来的侵略者，必然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对德国实施掠夺政策和强力压迫，这就激起德国人民反抗外国入侵者的强烈爱国情绪。把德意志从法国的桎梏中解放出来，建立一个统一而强大的德意志国家是这个民族比任何时候都显得更为迫切的实在梦想与意愿!

　　“从1815年到1830年间，德意志的反对派运动主要还是由理论家们来进行的。正如梅林所说，德意志资产阶级逃到‘美丽幻想的王国’去了。这一事实不仅表现在文学中(浪漫派文学)，尤其表现在哲学中。”在不满与无可奈何中，德国的诗人、哲学家们退守内心，寻求精神的自由、民族的统一。

　　02

　　在德国的文化史长河中，争取德意志民族的统一、结束德意志长期以来分崩离析的局面一直是很多文学运动的动力与直指，民族性成为德国文学十分突出的特点，十八、十九世纪的浪漫派文学运动尤其如此。以康德、费希特、谢林、黑格尔为代表的唯心主义哲学强调天才、灵感和主观能动性、主张绝对自由，提高了人的尊严，唤起了民族的觉醒，推动了反对专制禁锢的潮流;而贝多芬等音乐家们用激昂的交响曲抒发抗争的激情;诗人们则用诗句探寻民族的未来。一时间，在后世享有盛名、影响深远的诗人、音乐家、哲学家们层出不穷，形成了后来全世界人们心目中叹为观止的德国是音乐之乡、思想者之国的固定概念。这道理恐怕就在于“一个没有退路的民族，最后的退路就是退回自己的内心”。

　　正因为德意志民族特殊的历史背景、人文环境，德国民间文学传统一向异常深厚，文人学者对这一传统遗产极为珍惜和重视，并不是狂飙突进运动或者浪漫主义运动的空穴来风。实际上，十五至十六世纪，德国的民间文学就已经比较丰盛了，最著名的有《希尔德的市民们》和《约翰·浮士德博士的故事》。尤其是浮士德博士的故事，从此后广为流传，不仅成为德国本民族作家一再取材的故事来源，也成为欧洲其他国家文学家们的素材。其中最为有名的就是歌德的浮士德博士，他成为了文学经典形象，或者说，他是人类勇敢不懈探索、奋斗不息的象征。

　　同时，植根于民间、活跃于底层的民间童话传统，不仅给后来的格林童话提供了丰富的素材，构成了像格林童话产生的“物质”基础;而且远不只格林童话，在此基础上还诞生和传承下来的还有L.伯希斯坦的《德国童话集》等别的民间童话，还有《闵希豪森男爵历险记》、《厄伦斯俾格尔》等著名的民间传说和民间故事集。

　　那么，我们再来看个性张扬的浪漫主义时期，德国文人学者历来重视民歌、传说、故事、童话等民间文学收集整理的传统，更是得到进一步的继承与发扬，一时间，收集民间文学蔚然成风。说到德国浪漫主义重视民间文学，重视整理“国故”，我们就必须提到以路·阿封·阿尔尼姆和克莱门斯·布伦塔诺为领军人物的德国后期浪漫派，即我们常说的尤以重视古代和民间文学遗产并卓有建树著称的德国海德堡浪漫派。海德堡浪漫派的学者们不仅秉承传统，以文学为契机，努力追求重新发现民族历史本源，努力创造民族个性、民族精神;更是从收集整理民歌、民间传说、神话等艺术作品着手，企图达到“复兴中古民族文化，复兴古德国的民族精神，恢复宗法制度的传统感情”的目的。

　　后期浪漫派唤醒了一个长期处于四分五裂的民族的强烈民族意识。德意志民族在这些质朴、古老、传统的民歌和童话等中看到了一种重要的民族传统和精神。它的两位代表人物也全都身体力行，并有重大建树，阿尔尼姆和布伦塔诺搜集整理名为《男童的神奇号角》的民歌集，已足以让两人在史册上占有一席之地。

　　与此同时，文艺复兴的人本主义和卢梭的返归自然理论，从另一个角度深深影响了德国浪漫派文人学者的价值观和理想追求，浪漫主义诗人也醉心于歌颂儿童和原始人性。因为在他们眼中，儿童和原始人那单纯的情感与富有创造力的想象力最接近自然，他们显然想从大自然中寻觅被文明世界吞噬的人性品质——充满独立、自由、想象和纯真情感的个性。

　　尊重“天才”和处于自然状态的人——儿童、民众乃至原始族群，一时间也成为了风尚。一个显著的例子：在歌德的《少年维特的烦恼》里，有不只一个片段热情赞颂天真无邪的儿童和朴实单纯的下层劳动者;相反却对迂腐的贵族、虚妄的市民，做了无情的揭露和批判。还有，英国早期浪漫主义诗人的代表华兹华斯在他创作的诗歌中，不仅大量描写儿童、童年;而且对儿童顶礼膜拜，称儿童是成年人之父，“华兹华斯尊崇儿童，显然与尊崇自然相通，而尊崇自然又与尊崇天然纯真的人性相通”。

　　这些直接导致了浪漫主义运动的另一显著的特征：对童话这种文学体裁，诗人们是备加青睐与推崇。在童话里，人的想象力不受任何约束和限制，可以达到极致;人与自然又是从未有过的如此贴近，“万物皆有灵”;人最纯真最美好的情感都能在童话里得到实现，并成为永恒;而且童话所表达的亦非虚妄，而是如同列宁所写：“每个童话故事里，都包含着现实的元素。”诺瓦利斯对童话也是赞不绝口：“诗是绝对的真实，万物越富于诗意便越真实。……真正的诗是童话的诗。一篇童话有如一片不连贯的梦境，童话的长处在于同真实的世界完全相反，又同它十分相似。”

　　其实，赫尔德早在1777年就预言式地指出了童话的地位和作用，他清醒地认识到：“童话在他那个时代逐步有着两层重要的意义：一是作为文学家们的艺术表现形式，二是可作为人们对古代文化研究的对象……”尽管那时还不可能指格林童话集，当席勒在临终的病榻上呻吟着，对人们提出的要求竟是：“请你们给我童话——那里面堆积着成就所有伟大与美好事物的素材。”

　　由此，浪漫派们为世界童话的发展与繁荣作出了难以估量的巨大贡献。世界上最著名的欧洲童话，包括格林童话和霍夫曼童话等德国童话、安徒生童话以及王尔德童话，都可以说是浪漫主义文学运动的结晶。毫不夸张地说，德国较早地就在世界童话史上塑起了一座座丰碑。

　　03

　　格林兄弟，即雅各布·格林(1785～1863)和威廉·格林(1786～1859)，出生于德国哈瑙市一个小官员的家庭。他们童年时代即生活在“绿草如茵、苍山环抱”的德国黑森州，自小浸染于大自然之中，两人也非常“酷爱大自然”。与众不同的是，这对兄弟一生朝夕相处，形影不离，相爱甚笃，从幼年时代起，直到威廉·格林去世，两兄弟分离的时间从来不超过几个星期，恪守了当年雅各布对弟弟威廉说的誓言：“我们将永不分离!”

　　更为难得的是，兄弟俩经历相似，兴趣相投，二十多岁时，就以语言文学方面颇丰的著作蜚声学术界。事实上，格林兄弟俩应该是那个时代不可多得的伟大人物，作为语言学家，他们编纂的《德语语法》和大型《德语词典》，堪称现代日尔曼语言的奠基之作和丰碑。他们研究与涉猎的领域之广，在每一个领域里所达到的成就之大，真的让人望洋兴叹。只不过作为童话收集者，他们更为普通人们所熟悉，反而遮掩了他们在其它研究领域的璀璨光芒，1815年10月14日威廉写信给雅各布就曾说“我们因童话而名扬世界”。格林兄弟俩令人艳羡的兄弟情与一生中所取得的伟大学术成就本身就是文学史上一个无人企及的“童话”。

　　身为日尔曼学者、大学教授，兄弟二人却热衷于搜集、整理民间童话和传说，奉献给世人民间文学中的一棵奇葩——格林童话，事实表明，这的确是受了浪漫主义巨大影响的结果。格林兄弟同浪漫主义时代不可分割地联系在了一起，尤其是与晚期浪漫主义，“晚期浪漫主义虽然在19世纪20年代末基本上已经销声匿迹，但是格林兄弟与他们在精神上的联系延续了许多年。如果说，就其思想体系而论，格林兄弟曾经并且一生都是浪漫主义者的话，那么我们丝毫也没有违背事实。”

　　两兄弟与浪漫主义的接触得追溯到两人在马尔堡大学深造时期，他俩的大学老师弗里德里希·卡尔·冯·萨维尼(F.C.vonSavigny1779～1861)是影响兄弟俩终生的良师益友，当然也是两人浪漫派思想的启蒙者。在马尔堡的学习开阔了格林兄弟的学术和思想视野，也逐渐沉淀出他们聪颖浪漫而又严谨求实的心性。格林兄弟俩对语言文学的造诣和深厚功底，使他们深刻认识到民间文学创作的珍贵价值，一八零五年，雅科布在特利尔逗留期间与图书馆馆长谈话时，明确表达了钻研古代德意志璀璨文学的志向。而在拿破仑时代，威廉对自己献身的事业有过表白：“研究古代德意志的热诚也确实有助于摆脱来自时代的压抑。时代的变化与需求让人返回到科学这块宁静之地，毫无疑问，这有助于唤醒那久被遗忘的文学。人们并不是单从逝去的流光中寻求一种慰藉，分明还期望这种对另一时代的追溯也能做出一定的贡献。”

　　格林兄弟之所以会参与后期浪漫派领军人物阿尔尼姆和布伦塔诺的民歌收集工作，这同样与兄弟俩的老师萨维尼密切相关。格林兄弟在马尔堡读书期间，萨维尼已和布伦塔诺的妹妹订了亲，而格林兄弟俩也顺理成章地与布伦塔诺这一家有了私交。后来，就是萨维尼推荐在马尔堡就与布伦塔诺熟悉的雅各布参加采集民歌的工作，而布伦塔诺于1806年7月16日在写给阿尔尼姆的信中，对雅各布表示出了相当的满意，说自己找到了“格林先生……一个相当不错的人，他正为我们收集民歌”。

　　可以说，正因为格林兄弟与海德堡浪漫派的接近，与它的领军人物阿尔尼姆和布伦塔诺关系的密切，最终成就了格林童话被搜集、整理并且得以出版的佳话。正是在阿尔尼姆、布伦塔诺等浪漫派大师的影响下，身为语言学家的格林兄弟能够开始将注意力转向民间童话。“有可能在格林兄弟之前，法国人、意大利人以及德国的穆塞乌斯都已尝试着去搜集这类故事。有可能连赫尔德也指出让这些古老童话重见天日的必要性。但是只有浪漫主义者，尤其是布伦塔诺和阿尔尼姆，才为格林兄弟的童话搜集工作铺平了道路。”

　　就在1805年《男童的神奇号角》第一卷出版后不久，阿尔尼姆和布伦塔诺宣布：“古老的民间口头传说与童话搜集将与下一卷同步进行。”这就正式拉开了格林童话收集整理的序幕。在协助布伦塔诺和阿尔尼姆搜集民歌集《男童的神奇号角》的同时，格林兄弟凭着自己的卓识远见和坚强毅力，的确于1806年开始着手进行在德国广为流传的民间童话和传说故事的采集编写工作。

　　到了1807年，当格林兄弟的童话采集工作取得很大进展时，布伦塔诺对此是兴奋不已，10月22日去信给阿尔尼姆，在信中热情洋溢地对两兄弟赞不绝口：“我这里有两个对德国古文化非常着迷的朋友，叫格林……做了大量的笔录，经验相当丰富，对整个浪漫艺术有多方面的见解，而他们对自己的这些财富所持的谦虚态度令我震惊不已。所有这些事，他们远远比蒂克知道得多……你会争取到这两个优秀的人……”

　　后来，阿尔尼姆不仅真的与格林兄弟俩结为朋友，而且对他们的童话采集工作给予了极大地支持与帮助。他不但鼓励兄弟俩及时出版《儿童和家庭童话集》的第一卷，帮助他们认识这些作品的巨大价值，而且代为联系好了出版社。这就难怪，书在1812年圣诞节前问世，格林兄弟就怀着感激的心情立刻寄给阿尔尼姆一本，并在书前印上了给阿尔尼姆的妻子即布伦塔诺的妹妹贝蒂娜的献词，因为她也参与过兄弟俩的搜集工作。

　　1812年底，以《儿童与家庭童话集》为名的童话集首卷印行尽管只有九百册，但是童话集在孩子们中取得始料未及的成功。哥艾斯在收到书以后告诉威廉：“我的孩子们急切盼望的童话书已经收到，可是就再也不可能把书从他们手中拿走了。最小的女儿已经会讲很多个故事了。大一点的孩子则把书带到城里与其它孩子分享，就在书到后的第三天，我们家来了个小男孩，张口就说想借这本童话书。而晚上，我太太必须给孩子们讲上七个故事……您的目的完全达到，您在孩子们的世界里塑起一个将永远不会被挪移开的纪念碑。”由于在民间的反响强烈，童话集故而一版再版，随之被译成多种文字在欧洲传播，到19世纪中期已达17种之多。

　　要谈《格林童话》本身在文学史上不可取代的地位和广泛影响，不能不再提一提它的两位搜集整理者，“在德国文学史上，大概再没有这样细致、耐心、孜孜不倦的例子啦，凭着这些可贵的品德，格林兄弟与他们为数众多的支持者仔细观察老百姓并忠实地记录下他们讲述的故事”。是的，从1806年开始，格林兄弟就凭着为了子孙后代恢复和保存民间文学遗产的信念，作了六年的努力，终于完成第一卷的搜集整理工作，而后，兄弟俩又花去两年多的时间，才完成第二卷的整理工作。

　　关于格林童话，赫尔曼·黑塞就曾骄傲而精辟地总结道：“那在记录它们时所表现的高贵的忠诚，我们尽可以心安理得地写进德国人的光荣册中去。就童话的内容本身，很容易归纳出某些德意志民族的特点，但却不应该这样做。恰恰是童话和民间传说这样的文学向我们表明，以其常常是惊人的相互一致有力地向我们表明：文学是一种超越疆界的东西，人类这个概念对它正合适。”

　　格林兄弟生在德国，格林童话独绽放在德国：这是合乎逻辑的必然;这是天时、地利、人和的自然结晶。(注释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