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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户后期不乏对气象关心的学者,如下总国古河藩(今茨城县)第四代藩主土井利位曾利用荷兰进口显微镜观察雪花结晶,著有图谱《雪华图说》,一时雪花纹样大为流行,街中女子衣裳、浮世绘中的衣裳、砚箱、剑镡,皆有飘飞的雪花。去年冬天在东京印刷博物馆,见到展览的一册《雪华图说》,十分精美。而当日,恰好是东京初雪的日子。
可惜明治以来,旧历尽废。许多旧时节日,略取权宜之策,径改作新历。这固然是近代化成功的标志之一,而于物候之观察,未免有些妨碍。譬如端午,本该是榴花照眼、菖蒲如剑的夏初雨季,改作新历,还只是杜鹃的季节。幸而鲤鱼旗在晴天下招展,却也相宜。
譬如七夕节,本该是盛夏夜,小儿女仰望璀璨星河,改到新历七月七,常在梅雨时,倒是竹梢淅沥的雨滴,略略应景。而盂兰盆节,将旧历七月半改在新历八月半,于时令大抵相符。常听周围日本年轻人对旧历颇为诧异,那是他们的成长经历与记忆中从未存在过的体验,是中国、韩国、越南等异国才有的风俗。
超级猫奴歌川国芳的《猫のけいこ》,完成于天保12年(1841年)左右。右侧猫咪的衣服为变形的雪花图样
曾与老师感慨过这一点,他笑,你可知某老师的女儿,高中时有一天回家,非常真诚地对父亲——这位著名学者说:“papa,原来美国跟日本打过仗耶!”社会环境无可避免地发生改变,老人逝去,孩童长大,根植于原有社会环境的记忆将以惊人的速度被遗忘,因此需要新的描述与阐释,或者重新回到复原的环境,去唤醒身体内的记忆。我的好朋友香织,近来向我感慨:“外婆熟悉农时,会看云识天气,我觉得好神奇。跟她住了一阵,突然意识到,原来旧历的气候变化,有时惊人地准确。你以前跟我提旧历,我没有特别感受。最近才有切身的体验。”
与师兄提及,我喜欢看天气预报,喜欢读天气预报士的专栏文章。他说:“不如你也去考吧!也可以写专栏,做天气预报娘,啊哈哈哈哈。”笑得非常欢乐,一个很好的理想。
很喜欢ANA机上杂志《翼之王国》中“便当时间”的栏目,介绍不同职业的人们各自的便当,首页一张便当俯视全景图,次页一张便当主人的正面写真,准确选取其人生活微小却深入的断片,非常动人。
不记得是哪一次读到的哪一篇,那位主人曾是公务员,因为关心天气,想考气象预报士,连考了好几次,终于通过了,如今本职之外,尚有预报天气这样的副业,负责给当地居民撰写气象小指南。
气象预报士!非常吸引人的职业。全日本大约有九千名,近九成为男性,不过近来也越来越受女性青睐。日本的国家级资格考试超过1200种,分为S(超难关)、A(难关)、B(普通)、C(较易)、D(容易)五级,气象预报士资格考试的难度为A,合格率在4%至7%之间,与一级建筑士、地方公务员上级职位、国家公务员一般职位、牙医、兽医的职业考试难度相似。每年有一月、八月两次,笔试之外,还有实践科目,如天气预报、如何应对台风天之类。
我很爱看天气预报,是日本气象协会日直预报士专栏的忠实读者。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在枕上刷一下天气情况。专栏文章的标题虽然朴素,却非常准确地传递了鲜明的季节感。
“东京,周日最高气温会有20度么?”(2017.1.28)“北海道,网走流冰初日”(2017.1.31)“宫崎,今冬无雪否?”(2017.2.2)“周六立春,日间温暖如春”(2017.2.3)。今天一早读到:“关东地区,观察到春一番。”恰好窗外蒙蒙细雨,山中枯枝泛出薄薄的轻红,是新芽将萌动的消息。高处香樟树林缓缓摇动,群鸟在枝叶间,啼声也比冬季更轻快。温度未必很高,但气味与风的锐度与冬天决然不同,心中混杂着赞叹乃至惆怅的复杂情绪。
京都,春雪落在山茶花上
春一番,指每年二三月间,立春至春分的一段,这一年最早吹来的劲健南风(北海道、东北地区、冲绳除外)。春一番的语源,大约来自渔师对风的观测,是初春的季语,近代以来用于气象预报。日本气象用语有不少从季语脱胎而来,“春一番”是如此,秋天的“木枯”也是如此,指太平洋一侧晚秋至初冬每秒八米以上的北风或西北风,光看“木枯一号”这一名称,便可回想起萧瑟的寒风。
有许多歌曲咏唱木枯风,譬如小泉今日子的名曲《木枯风的怀抱》(木枯らしに抱枯れて),典型昭和风情的悲恋:“相逢在风中,自此坠入恋河。不经意间,渴望你。不流泪的恋心呀,若心愿实现,渡过泪河,一切都想忘记。痛苦的单恋,你不知晓。”“冰雪季节的冷风吹来,寒冬已至,熊熊燃烧的恋火,谁也无法扑灭。”天之川,即银河,是夏天的用语。有明之月,指旧历十六日之后,清晨残月的余晖,《古今集》有坂上是则的名句:“长夜将尽,有明之月,吉野里中飞白雪。”
想到讲谈社学术文库出过一册《雨之辞典》,收录了各种和雨有关的词汇。前言很有趣:“据稍早之前的统计资料、日本洋伞振兴协议会的调查可知,日本人均持有的雨伞数目,男性平均为1.8柄,女性为3.5柄,五人家庭约有10把伞。
《雨之辞典》,讲谈社出版
1984年之际,全日本一年需要约6000万把伞,而美国约为2000万把,欧洲全境亦只需要2000万把。这些数据每年略有不同,至1993年,日本人均持有雨伞数约七把,年均需一亿把伞。日本人的生活和雨有深刻的关系。”任意检出若干条目:青梅雨,青叶雨,秋时雨,秋湿,雨音,雨隐,嘉雨,风花,栈云峡雨,夕雨,猫毛雨……对于爱雨的我而言,单看这些词汇就可以得到许多愉悦。
从前买到过气象学者根本顺吉的《江户晴雨考》,用日记等诸种史料中记载的天气情况,考察江户的气象。当然过去没有精准的观测数据,只能作十分概略的探讨。读江户时纪州藩儒者川合小梅的日记,每日记载天气、月相,也常被人视作气象学资料。与中国清代官方有每日不辍、汇编成册的《清明风雨录》(今藏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不同,江户时代并没有官方逐日记载的气象资料。
江户后期不乏对气象关心的学者,如下总国古河藩(今茨城县)第四代藩主土井利位曾利用荷兰进口显微镜观察雪花结晶,著有图谱《雪华图说》,一时雪花纹样大为流行,街中女子衣裳、浮世绘中的衣裳、砚箱、剑镡,皆有飘飞的雪花。去年冬天在东京印刷博物馆,见到展览的一册《雪华图说》,十分精美。而当日,恰好是东京初雪的日子。
可惜明治以来,旧历尽废。许多旧时节日,略取权宜之策,径改作新历。这固然是近代化成功的标志之一,而于物候之观察,未免有些妨碍。譬如端午,本该是榴花照眼、菖蒲如剑的夏初雨季,改作新历,还只是杜鹃的季节。幸而鲤鱼旗在晴天下招展,却也相宜。
譬如七夕节,本该是盛夏夜,小儿女仰望璀璨星河,改到新历七月七,常在梅雨时,倒是竹梢淅沥的雨滴,略略应景。而盂兰盆节,将旧历七月半改在新历八月半,于时令大抵相符。常听周围日本年轻人对旧历颇为诧异,那是他们的成长经历与记忆中从未存在过的体验,是中国、韩国、越南等异国才有的风俗。
超级猫奴歌川国芳的《猫のけいこ》,完成于天保12年(1841年)左右。右侧猫咪的衣服为变形的雪花图样
曾与老师感慨过这一点,他笑,你可知某老师的女儿,高中时有一天回家,非常真诚地对父亲——这位著名学者说:“papa,原来美国跟日本打过仗耶!”社会环境无可避免地发生改变,老人逝去,孩童长大,根植于原有社会环境的记忆将以惊人的速度被遗忘,因此需要新的描述与阐释,或者重新回到复原的环境,去唤醒身体内的记忆。我的好朋友香织,近来向我感慨:“外婆熟悉农时,会看云识天气,我觉得好神奇。跟她住了一阵,突然意识到,原来旧历的气候变化,有时惊人地准确。你以前跟我提旧历,我没有特别感受。最近才有切身的体验。”
与师兄提及,我喜欢看天气预报,喜欢读天气预报士的专栏文章。他说:“不如你也去考吧!也可以写专栏,做天气预报娘,啊哈哈哈哈。”笑得非常欢乐,一个很好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