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塔基耶：为什么特朗普“交易式”风格的中东政策能够起效

　　中东从来不是美国总统愿意久留之地，却总是那个他们甩不掉的泥潭。不管白宫如何高喊“战略东移”，美国就是走不开：波斯湾的石油仍牵动全球经济命脉，伊朗的核门槛近在咫尺，阿拉伯世界的长期动荡源源不断地向外输出武装分子和恐怖主义——其中最惨痛的一课，就是2001年袭击美国本土、造成珍珠港以来最严重伤亡的“9·11”。

　　21世纪以来，历任美国总统要么动用武力入侵，要么大搞外交斡旋，要么进行有限人道主义干预，试图一劳永逸地“解决”中东难题，结果全都铩羽而归。有些努力甚至适得其反：2003年入侵伊拉克催生了新一代恐怖分子;2011年对利比亚的“有限”空袭让整个北非陷入长期混乱。然而，华盛顿似乎总改不了强行向这个地区灌输“美国式愿景”的老毛病。

　　直到特朗普出现，一切才真正变了样。他没有让美国从中东脱身——这一点和前任们一样——但他对待中东的方式几乎彻底摒弃了理想主义，转而采取赤裸裸的实用主义和强权政治逻辑。就像中东的强人领袖们一样，特朗普把世界简单分成赢家和输家，然后毫不犹豫地站在赢家那边。

　　以色列强，所以他给以色列开绿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海湾阿拉伯酋长国既有钱又肯做交易，他就跟他们做朋友;巴勒斯坦人是明显的输家，那就不值得多费心思。

　　这种做法听起来粗暴，甚至粗俗，但效果却惊人地好。在特朗普执政的五年里：他推动以色列与多个阿拉伯国家实现关系正常化(《亚伯拉罕协议》);2024年10月，他亲自介入，迫使以色列与哈马斯达成停火，结束了2023年10月7日袭击引发的那场血腥战争;他确保美国企业在海湾的石油利益和市场准入高枕无忧;他重创了直接威胁美国利益的势力，尤其是伊朗伊斯兰共和国。

　　这些政策没有让中东变得更民主，也没有解决任何历史遗留问题，却在不损害美国核心利益的前提下，维持了地区相对稳定。单纯从结果论，特朗普在中东取得的成就，远超他那些老练、优雅、满口善意的前任们。

　　破碎的“梦想大道”

　　要理解特朗普为何能在别人折戟沉沙的地方得手，就得先看看美国对阿拉伯世界(中东主体)的传统政策有多离谱。

　　几十年来，美国总统总以为只要给这些国家来一记“重击”或“激励”，就能解决它们内部的结构性矛盾。乔治·W·布什堪称这方面的巅峰代表：9·11后入侵阿富汗、推翻塔利班、发动全球反恐战争，这一步完全合理;但随后他和他的新保守派智囊团开始相信，真正稳定中东的办法是再打一仗——入侵伊拉克，用武力把整个地区从威权体制强行拖进“民主、亲美”的新时代。结果呢?教派冲突空前激化，伊朗成了最大赢家。布什卸任时，中东比他上台时还要乱。

　　他的民主党继任者奥巴马和拜登都发誓不再重蹈覆辙，声称要远离阿拉伯世界的政治漩涡，少用军队、多用外交。可他们摆脱不了理想主义的束缚。阿拉伯之春期间，奥巴马站在“人民”一边，逼美国长期盟友穆巴拉克下台，又在利比亚搞“人道主义干预”推翻卡扎菲，结果埃及陷入伊斯兰主义与军方反复拉锯，利比亚直接分裂成两个互相开战的政府。拜登虽然没公开鼓吹政权更替，但对沙特等君主国充满道德敌意——他把沙特称为“贱民国家”——直接导致沙特在增产石油、向哈马斯施压促成停火等关键问题上跟美国对着干。

　　特朗普则完全不带道德评判。只要你能帮到美国，他就不在乎你的统治方式。叙利亚新领导人艾哈迈德·沙拉从圣战分子摇身一变成了西装政治家?没关系，只要他肯配合打击ISIS，特朗普就愿意握手。沙特、阿联酋、卡塔尔都是重要的资金来源、武器出口市场、能源供应国，那就大胆做生意。在中东，个人财富和国家财富从来分不清，商业与外交的界限本来就模糊——这正是海湾精英最舒服的游戏规则，特朗普不过是玩得比谁都溜。

　　结果皆大欢喜：2020年巴林、阿联酋在特朗普授意下签署《亚伯拉罕协议》，与以色列关系正常化;沙特虽未正式加入，却在情报和安全领域与以色列建立了实质性伙伴关系;卡塔尔一边和伊斯兰势力暧昧，一边继续为美军提供最大海外基地，还在加沙停火谈判中扮演关键角色。这三个国家都和特朗普家族有公开的商业往来——在那个地区，这根本不算丑闻，而是常态。

　　大棒政策：对伊朗最有效的语言

　　自1979年伊斯兰革命以来，美国历届政府都把伊朗政权想象成一个内部派系林立、存在“温和派”的复杂有机体，总以为只要拉拢“理性派”，就能改变德黑兰的行为。奥巴马把这种思路推到极致：2015年核协议(JCPOA)本质上是用制裁缓解换伊朗暂时冻结核计划，希望借此壮大内部温和力量。

　　这完全是痴人说梦。伊朗政权内部或许有不同声音，但反美是它的立身之本、黏合剂。协议签署后，伊朗拿到了巨额解冻资金，却把钱用来资助海外代理人战争和国内镇压，同时悄悄保留了随时重启工业级铀浓缩的能力。

　　历史早就反复证明，对伊朗最管用的从来只有武力：1979年人质危机，卡特私下警告：敢伤害美国外交官就炸你们——伊朗立刻取消了对人质的公开审判;2003年美军入侵伊拉克后，伊朗一度暂停核计划，直到确认美国深陷泥潭才重启;特朗普第一个任期直接退出核协议，重启“极限施压”，并下令击毙圣城旅司令苏莱曼尼——很多人担心这会引发大战，结果只是永久性削弱了伊朗的代理人网络。苏莱曼尼死后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叙利亚阿萨德政权迅速崩溃：2024年11月底，沙拉领导的叛军从北部推进，叙利亚军队成建制逃跑，两周内大马士革陷落。没了伊朗骨干指挥，纸糊的防线瞬间崩塌。

　　特朗普对伊朗的最大一击发生在2025年6月：他首次明确授权(并最终亲自加入)对伊朗核设施的空袭。二十年来，华盛顿和五角大楼一直以“会引发地区大战”为由拒绝或阻止以色列动手。特朗普却直接开了绿灯，并在行动顺利后亲自下令美军参战。“以前没人敢这么干，我敢。”他后来得意地吹嘘。

　　放弃“两国方案”的幻觉

　　几十年来，美国外交界把“建立独立巴勒斯坦国”视为中东和平的万能钥匙。布什是第一个公开喊出这一目标的总统，奥巴马让克里跑断腿，拜登即便在10·7袭击后仍嘴硬坚持。可成果呢?一次又一次峰会、一轮又一轮谈判，最后只剩一堆回忆录哀叹“和平多么美好却又多么遥远”。

　　巴勒斯坦领导人始终想在谈判桌上拿回他们在历次战争中输掉的一切——而那些战争往往是他们自己或阿拉伯盟友挑起的。以色列一次次让步(2005年单方面撤出加沙等)，换来的却是更多火箭弹和恐怖袭击。巴勒斯坦人的悲剧在于，他们的领导层沉迷于“受难叙事”，在选择越来越少之前，拒绝任何现实妥协。

　　特朗普直接把这个外交神话扔进了垃圾桶。他看得清以色列不会再吐土地，也不该被要求吐土地;更重要的是，他看出多数阿拉伯国家政府心里也早就不在乎巴勒斯坦了。于是《亚伯拉罕协议》横空出世，即便以色列随后对加沙发动猛烈进攻，阿拉伯签署国也毫不动摇。

　　当然，他也没给以色列无限开绿灯。他顾及阿拉伯领导人的面子，警告内塔尼亚胡不要正式吞并约旦河西岸(不过扩大定居点随便你);他强行压着以色列在2024年10月签了停火协议。他能做到这一点，靠的是三样东西：他在以色列国内超高民望、和阿拉伯君主们的私人交情、以及愿意打破禁忌直接和哈马斯对话。

　　脆弱的平静与未解的隐患

　　特朗普确实让中东消停了不少，但远谈不上彻底解决问题。伊朗核计划并未被根除，阿拉伯世界的政治乱象依旧，随时可能爆发新危机。

　　最新停火协议就是典型例子：由内塔尼亚胡助手罗恩·德默尔与特朗普特使史蒂夫·威特科夫、贾里德·库什纳谈成的这纸协议，和中东历史上无数停火一样脆弱。哈马斯和以色列都在等对方露出破绽再动手。协议完全没提定居点扩张问题，那份雄心勃勃的“20点后续计划”(解除哈马斯武装、重建加沙、为巴勒斯坦建国铺路)大概率只能躺在纸面上。阿拉伯多国部队进入加沙彻底清除哈马斯残余?几乎不可想象。最终结果极可能是：加沙继续烂下去，成为一个靠国际粮援维生的巨型难民营，以色列军队长期巡逻非军事区，偶尔轰炸“新冒头的威胁”。

　　伊朗那边也一样。宗教寡头们被打懵了，正在忙着内部清算和权力重组，但他们不会放弃核野心，只会在美国或以色列分心时迅速重启。2025年那场12天战争的最大遗产，就是军事打击已正式成为阻止伊朗核扩散的常规选项。未来只要卫星发现离心机又转起来，轰炸就会再次成为默认答案。

　　以色列早就接受了这种“新常态”——他们的官方说法叫“割草”(mowing the lawn)：知道草永远割不完，但得定期割，不然就长疯了。特朗普是否也真正理解这一点，还很难说。他现在满嘴“我们带来了和平”，甚至向伊朗人抛出对话橄榄枝。他的反复无常加上内塔尼亚胡的好战，或许能暂时压住伊朗，但几乎可以肯定，他留给继任者的仍是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伊朗问题。

　　结语：混乱中的现实主义

　　中东不会变成乐园，腐败、制度衰败、环境恶化仍将长期折磨这片土地。美国既说服不了也强迫不了阿拉伯精英更开明地治理国家，但至少可以鼓励他们适度开放政治参与、改革经济——前提是别抱过高期望。

　　归根结底，中东不是理想主义的试验场，而是权力与现实的角斗场。这恰恰让它成了特朗普最如鱼得水的舞台。目前，石油照常流动，伊朗被打得不敢轻举妄动，加沙枪声停了，整个地区没有爆发新的大乱局——对一个以混乱闻名的地区来说，这已经是了不起的成就。

　　作者简介：雷·塔基赫系美国外交关系委员会(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高级研究员，著有《最后的沙阿：美国、伊朗与巴列维王朝的覆灭》。本文原载《外交事务》网站。

　　中东从来不是美国总统愿意久留之地，却总是那个他们甩不掉的泥潭。不管白宫如何高喊“战略东移”，美国就是走不开：波斯湾的石油仍牵动全球经济命脉，伊朗的核门槛近在咫尺，阿拉伯世界的长期动荡源源不断地向外输出武装分子和恐怖主义——其中最惨痛的一课，就是2001年袭击美国本土、造成珍珠港以来最严重伤亡的“9·11”。

　　21世纪以来，历任美国总统要么动用武力入侵，要么大搞外交斡旋，要么进行有限人道主义干预，试图一劳永逸地“解决”中东难题，结果全都铩羽而归。有些努力甚至适得其反：2003年入侵伊拉克催生了新一代恐怖分子;2011年对利比亚的“有限”空袭让整个北非陷入长期混乱。然而，华盛顿似乎总改不了强行向这个地区灌输“美国式愿景”的老毛病。

　　直到特朗普出现，一切才真正变了样。他没有让美国从中东脱身——这一点和前任们一样——但他对待中东的方式几乎彻底摒弃了理想主义，转而采取赤裸裸的实用主义和强权政治逻辑。就像中东的强人领袖们一样，特朗普把世界简单分成赢家和输家，然后毫不犹豫地站在赢家那边。

　　以色列强，所以他给以色列开绿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海湾阿拉伯酋长国既有钱又肯做交易，他就跟他们做朋友;巴勒斯坦人是明显的输家，那就不值得多费心思。

　　这种做法听起来粗暴，甚至粗俗，但效果却惊人地好。在特朗普执政的五年里：他推动以色列与多个阿拉伯国家实现关系正常化(《亚伯拉罕协议》);2024年10月，他亲自介入，迫使以色列与哈马斯达成停火，结束了2023年10月7日袭击引发的那场血腥战争;他确保美国企业在海湾的石油利益和市场准入高枕无忧;他重创了直接威胁美国利益的势力，尤其是伊朗伊斯兰共和国。

　　这些政策没有让中东变得更民主，也没有解决任何历史遗留问题，却在不损害美国核心利益的前提下，维持了地区相对稳定。单纯从结果论，特朗普在中东取得的成就，远超他那些老练、优雅、满口善意的前任们。

　　破碎的“梦想大道”

　　要理解特朗普为何能在别人折戟沉沙的地方得手，就得先看看美国对阿拉伯世界(中东主体)的传统政策有多离谱。

　　几十年来，美国总统总以为只要给这些国家来一记“重击”或“激励”，就能解决它们内部的结构性矛盾。乔治·W·布什堪称这方面的巅峰代表：9·11后入侵阿富汗、推翻塔利班、发动全球反恐战争，这一步完全合理;但随后他和他的新保守派智囊团开始相信，真正稳定中东的办法是再打一仗——入侵伊拉克，用武力把整个地区从威权体制强行拖进“民主、亲美”的新时代。结果呢?教派冲突空前激化，伊朗成了最大赢家。布什卸任时，中东比他上台时还要乱。

　　他的民主党继任者奥巴马和拜登都发誓不再重蹈覆辙，声称要远离阿拉伯世界的政治漩涡，少用军队、多用外交。可他们摆脱不了理想主义的束缚。阿拉伯之春期间，奥巴马站在“人民”一边，逼美国长期盟友穆巴拉克下台，又在利比亚搞“人道主义干预”推翻卡扎菲，结果埃及陷入伊斯兰主义与军方反复拉锯，利比亚直接分裂成两个互相开战的政府。拜登虽然没公开鼓吹政权更替，但对沙特等君主国充满道德敌意——他把沙特称为“贱民国家”——直接导致沙特在增产石油、向哈马斯施压促成停火等关键问题上跟美国对着干。

　　特朗普则完全不带道德评判。只要你能帮到美国，他就不在乎你的统治方式。叙利亚新领导人艾哈迈德·沙拉从圣战分子摇身一变成了西装政治家?没关系，只要他肯配合打击ISIS，特朗普就愿意握手。沙特、阿联酋、卡塔尔都是重要的资金来源、武器出口市场、能源供应国，那就大胆做生意。在中东，个人财富和国家财富从来分不清，商业与外交的界限本来就模糊——这正是海湾精英最舒服的游戏规则，特朗普不过是玩得比谁都溜。

　　结果皆大欢喜：2020年巴林、阿联酋在特朗普授意下签署《亚伯拉罕协议》，与以色列关系正常化;沙特虽未正式加入，却在情报和安全领域与以色列建立了实质性伙伴关系;卡塔尔一边和伊斯兰势力暧昧，一边继续为美军提供最大海外基地，还在加沙停火谈判中扮演关键角色。这三个国家都和特朗普家族有公开的商业往来——在那个地区，这根本不算丑闻，而是常态。

　　大棒政策：对伊朗最有效的语言

　　自1979年伊斯兰革命以来，美国历届政府都把伊朗政权想象成一个内部派系林立、存在“温和派”的复杂有机体，总以为只要拉拢“理性派”，就能改变德黑兰的行为。奥巴马把这种思路推到极致：2015年核协议(JCPOA)本质上是用制裁缓解换伊朗暂时冻结核计划，希望借此壮大内部温和力量。

　　这完全是痴人说梦。伊朗政权内部或许有不同声音，但反美是它的立身之本、黏合剂。协议签署后，伊朗拿到了巨额解冻资金，却把钱用来资助海外代理人战争和国内镇压，同时悄悄保留了随时重启工业级铀浓缩的能力。

　　历史早就反复证明，对伊朗最管用的从来只有武力：1979年人质危机，卡特私下警告：敢伤害美国外交官就炸你们——伊朗立刻取消了对人质的公开审判;2003年美军入侵伊拉克后，伊朗一度暂停核计划，直到确认美国深陷泥潭才重启;特朗普第一个任期直接退出核协议，重启“极限施压”，并下令击毙圣城旅司令苏莱曼尼——很多人担心这会引发大战，结果只是永久性削弱了伊朗的代理人网络。苏莱曼尼死后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叙利亚阿萨德政权迅速崩溃：2024年11月底，沙拉领导的叛军从北部推进，叙利亚军队成建制逃跑，两周内大马士革陷落。没了伊朗骨干指挥，纸糊的防线瞬间崩塌。

　　特朗普对伊朗的最大一击发生在2025年6月：他首次明确授权(并最终亲自加入)对伊朗核设施的空袭。二十年来，华盛顿和五角大楼一直以“会引发地区大战”为由拒绝或阻止以色列动手。特朗普却直接开了绿灯，并在行动顺利后亲自下令美军参战。“以前没人敢这么干，我敢。”他后来得意地吹嘘。

　　放弃“两国方案”的幻觉

　　几十年来，美国外交界把“建立独立巴勒斯坦国”视为中东和平的万能钥匙。布什是第一个公开喊出这一目标的总统，奥巴马让克里跑断腿，拜登即便在10·7袭击后仍嘴硬坚持。可成果呢?一次又一次峰会、一轮又一轮谈判，最后只剩一堆回忆录哀叹“和平多么美好却又多么遥远”。

　　巴勒斯坦领导人始终想在谈判桌上拿回他们在历次战争中输掉的一切——而那些战争往往是他们自己或阿拉伯盟友挑起的。以色列一次次让步(2005年单方面撤出加沙等)，换来的却是更多火箭弹和恐怖袭击。巴勒斯坦人的悲剧在于，他们的领导层沉迷于“受难叙事”，在选择越来越少之前，拒绝任何现实妥协。

　　特朗普直接把这个外交神话扔进了垃圾桶。他看得清以色列不会再吐土地，也不该被要求吐土地;更重要的是，他看出多数阿拉伯国家政府心里也早就不在乎巴勒斯坦了。于是《亚伯拉罕协议》横空出世，即便以色列随后对加沙发动猛烈进攻，阿拉伯签署国也毫不动摇。

　　当然，他也没给以色列无限开绿灯。他顾及阿拉伯领导人的面子，警告内塔尼亚胡不要正式吞并约旦河西岸(不过扩大定居点随便你);他强行压着以色列在2024年10月签了停火协议。他能做到这一点，靠的是三样东西：他在以色列国内超高民望、和阿拉伯君主们的私人交情、以及愿意打破禁忌直接和哈马斯对话。

　　脆弱的平静与未解的隐患

　　特朗普确实让中东消停了不少，但远谈不上彻底解决问题。伊朗核计划并未被根除，阿拉伯世界的政治乱象依旧，随时可能爆发新危机。

　　最新停火协议就是典型例子：由内塔尼亚胡助手罗恩·德默尔与特朗普特使史蒂夫·威特科夫、贾里德·库什纳谈成的这纸协议，和中东历史上无数停火一样脆弱。哈马斯和以色列都在等对方露出破绽再动手。协议完全没提定居点扩张问题，那份雄心勃勃的“20点后续计划”(解除哈马斯武装、重建加沙、为巴勒斯坦建国铺路)大概率只能躺在纸面上。阿拉伯多国部队进入加沙彻底清除哈马斯残余?几乎不可想象。最终结果极可能是：加沙继续烂下去，成为一个靠国际粮援维生的巨型难民营，以色列军队长期巡逻非军事区，偶尔轰炸“新冒头的威胁”。

　　伊朗那边也一样。宗教寡头们被打懵了，正在忙着内部清算和权力重组，但他们不会放弃核野心，只会在美国或以色列分心时迅速重启。2025年那场12天战争的最大遗产，就是军事打击已正式成为阻止伊朗核扩散的常规选项。未来只要卫星发现离心机又转起来，轰炸就会再次成为默认答案。

　　以色列早就接受了这种“新常态”——他们的官方说法叫“割草”(mowing the lawn)：知道草永远割不完，但得定期割，不然就长疯了。特朗普是否也真正理解这一点，还很难说。他现在满嘴“我们带来了和平”，甚至向伊朗人抛出对话橄榄枝。他的反复无常加上内塔尼亚胡的好战，或许能暂时压住伊朗，但几乎可以肯定，他留给继任者的仍是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伊朗问题。

　　结语：混乱中的现实主义

　　中东不会变成乐园，腐败、制度衰败、环境恶化仍将长期折磨这片土地。美国既说服不了也强迫不了阿拉伯精英更开明地治理国家，但至少可以鼓励他们适度开放政治参与、改革经济——前提是别抱过高期望。

　　归根结底，中东不是理想主义的试验场，而是权力与现实的角斗场。这恰恰让它成了特朗普最如鱼得水的舞台。目前，石油照常流动，伊朗被打得不敢轻举妄动，加沙枪声停了，整个地区没有爆发新的大乱局——对一个以混乱闻名的地区来说，这已经是了不起的成就。

　　作者简介：雷·塔基赫系美国外交关系委员会(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高级研究员，著有《最后的沙阿：美国、伊朗与巴列维王朝的覆灭》。本文原载《外交事务》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