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思诺&桑德斯：中国伊朗的“全面合作协议”会给美国带来什么挑战?

　　中国和伊朗即将达成一项为期25年的合作协议的消息引发了人们的担忧：这两个美国的竞争对手正逐步走向结盟。《纽约时报》记者法尔纳兹·法西希和史蒂文·李·迈尔斯透露了有关这份协议的细节，称该协议将“扩大中国在中东的影响力，为伊朗提供经济生命线，并制造与美国新的冲突点。”这些担忧似乎言过其实了。泄露的文本看起来写得很长，但双方都没有实际承诺。两国都对过度依赖对方保持着高度警惕，都有充分的动机让各自在协议里保持最大的灵活性。然而，尽管中伊轴心国的威胁仍然很小，但更紧密的合作仍可能使伊朗军队力量的增强，并促使中国在这一区域军事和情报力量的增加。报告中提到但未具体说明的这些挑战是今后几年中需要解决但比较困难的问题。

2018年，一艘装载着伊朗进口原油的油轮停靠在中国舟山港

　　2016年1月，两国同意签署一份为期25年的“全面合作协议”，作为两国新的“全面战略伙伴关系”的一部分。这份长达18页的泄密文件表明，双方即将达成这样一份协议——双方都没有对其真实性提出质疑——尽管最终版本可能会有所不同。根据协议，预计双方将继续或扩大在六大领域的合作,包括中国投资和购买伊朗石油和天然气、基础设施建设(包括中国援助发展查巴哈尔港和阿巴斯港)、技术(包括5 g和人工智能)、银行和贸易、国防(侧重于反恐)，以及多边机构中的协调。

　　中国和伊朗有充分的理由在这些领域进行合作。这两个经济体是互补的:中国是世界上最大的石油进口国，伊朗正在寻找愿意无视美国制裁的买家;伊朗需要铁路和5G网络等领域的现代化基础设施，而中国公司在这些领域有优势。中国政府还将伊朗列为“一带一路”倡议的一条纽带，将新疆与中东连接起来。从战略上讲，这两个国家都将华盛顿视为对手，并对美国的军事干预感到担忧。伊朗寻求从中国获得武器和专业知识，以扩大其在该地区的军事影响力，而中国则希望将伊朗培育成一个利润丰厚的军火市场，并将其作为美国在亚洲以外地区的战略堡垒。

　　此前，中国反对伊朗非法的铀浓缩计划，并希望避免与“流氓政权”直接打交道，使合作受到限制，但2015年对伊朗核计划实施限制的《联合全面行动计划》缓解了这两种担忧。协议生效仅一周后，中国国家领导人就访问了德黑兰，并签署建立了“全面战略伙伴关系”。自那时起，两国就在多个领域建立了关系。这包括中国为伊朗铁路项目提供融资，成为伊朗最大的石油进口国，以及高层官员之间的会晤。上世纪80年代，中国成为伊朗最大的武器供应国，两国一度繁荣的军事关系也开始重现。2019年12月，中国、伊朗和俄罗斯海军舰艇在阿曼湾进行了一次演习，凸显了一些分析人士所说的三国战略结盟。

　　泄露的协议似乎涵盖了这种此前已经存在的合作，并为未来合作关系的发展提供了大致的思路。但是，协议中的细节(或细节的缺乏)表明了双方合作关系的局限性。仔细研究了波斯语文本的伊朗分析人士称，文件中没有明确的投资或贸易目标。中国没有承诺购买特定数量的石油，但会“成为一个常规进口国”。没有提到伊朗之前声称的中国将投资4000亿美元，以换取伊朗石油的大幅折扣。有传言说，中国将部署多达5000人的军队以保护这些投资，或者伊朗将把位于战略要地基什岛卖给中国，这些传言都没有在文件中得到证实。

　　双方都有理由使协议尽可能模糊。长期以来，中国一直试图平衡中伊关系和在海湾地区的利益冲突。对中国来说，沙特阿拉伯仍然是一个重要得多的石油供应国(销售额为400亿美元，而2019年为70亿美元)。当所谓的“中伊协议”成为头条新闻时，北京一直在同时努力加强与利雅得和阿联酋的“全面战略伙伴关系”，以及与科威特、卡塔尔和阿曼的“战略伙伴关系”。海湾国家也是中国重要的外交伙伴，在从新疆到香港等一系列问题上都持共同立场。北京不会有兴趣通过升级与伊朗的关系来激怒这些国家。

　　美国因素也会影响中国的考量。在20世纪90年代，由于美国的压力，中国削减了与伊朗在核武器和弹道导弹方面的合作。如今，美国的影响力有所减弱，但制裁的威胁仍阻碍着中国主要国有和私营企业在伊朗的贸易和投资。随着美国于2018年5月退出伊朗核协议，以及美国加强对伊朗的制裁(尽管华盛顿为了在双边贸易协议上取得进展，取消了对一家中国公司的制裁)。其影响是显著的，甚至在冠状病毒削弱需求之前，中国在2019年年中购买的石油就比前一年减少了60%，一家中国公司退出了一项50亿美元的南帕尔斯(South Pars)天然气田开发交易。北京希望获得伊朗的石油和市场，但不准备做出可能完全切断其与规模大得多的美国经济联系的承诺。

　　伊朗有它自己的理由来规避风险。尽管伊朗最高领袖表示支持该协议，几乎保证了协议在议会获得通过，但许多人仍对协议的潜在利益持怀疑态度。其中一个担忧与两国间失败的商业交易历史有关:正如一名国会议员在推特上指出的，“有人应该问问我们25年协议的另一方，为什么他们不偿还债务?”与许多其他国家一样，一些国家也担心落入中国的债务陷阱。伊朗反对派人士散布的谣言加剧了这种担忧，这些谣言称伊朗领土可能被卖给中国。因此，伊朗领导层对中国的承诺含糊不清。

　　然而，这一切并不意味着华盛顿应该把这份为期25年的协议视作一纸空文。模棱两可可能有好处:北京和德黑兰都可以利用深化双边合作的前景，对外国领导人产生影响力。随着未来的美国政府对谈判更加开放，伊朗可能会发出信号，表示将避免让中国获得基地使用权或情报合作，以换取解除制裁。就像上世纪90年代北京为了改善与华盛顿的关系而减少与伊朗的军事合作一样，如果在保护中国在其他问题上的利益方面取得进展，中国可以承诺在执行与伊朗的新协议时“保持克制”。

　　无论从书面上看到什么，中伊合作的几个方面都可能给美国带来麻烦。首先是中国持续的非法石油转运(据报道，其中一些船只关闭了应答器以避免被发现)，这些石油为德黑兰提供现金。其次是中国对战略港口的投资。伊朗欢迎中国参与查巴哈尔项目的开发，最近的紧张局势使印度在该项目上的特权地位受到质疑，这可能会削弱新德里作为地区制衡力量的能力，并预示着中国海军将在该地区扩大存在。第三，尽管中国不太可能容忍伊朗全面恢复核武器计划，但它可能会紧随俄罗斯的步伐，在联合国限制措施于10月到期后，向伊朗提供先进的常规武器。

　　美国将不得不采取“胡萝卜加大棒”的手段来限制中伊在其最关切领域的合作。但美国要想实施有效的战略，首先必须清楚地认识到这种伙伴关系的内在局限性。泄露出来的协议中缺乏坚定的承诺，反映出双方的相互警惕和利益分歧，这应该会减少美国对双方走向长期战略结盟的担忧，并有助于削弱任何将扩大合作作为杠杆的企图。

　　乔尔·伍思诺(Joel Wuthnow)是美国国防大学中国军事事务研究中心(CSCMA)的高级研究员;菲利普·桑德斯(Phillip C. Saunders)是中国军事事务研究中心主任。本文译自《外交利益》官网，原文链接：https://nationalinterest.org/feature/america-has-created-%E2%80%9Cchina-iran-collaboration%E2%80%9D-monster-165040

　　中国和伊朗即将达成一项为期25年的合作协议的消息引发了人们的担忧：这两个美国的竞争对手正逐步走向结盟。《纽约时报》记者法尔纳兹·法西希和史蒂文·李·迈尔斯透露了有关这份协议的细节，称该协议将“扩大中国在中东的影响力，为伊朗提供经济生命线，并制造与美国新的冲突点。”这些担忧似乎言过其实了。泄露的文本看起来写得很长，但双方都没有实际承诺。两国都对过度依赖对方保持着高度警惕，都有充分的动机让各自在协议里保持最大的灵活性。然而，尽管中伊轴心国的威胁仍然很小，但更紧密的合作仍可能使伊朗军队力量的增强，并促使中国在这一区域军事和情报力量的增加。报告中提到但未具体说明的这些挑战是今后几年中需要解决但比较困难的问题。

2018年，一艘装载着伊朗进口原油的油轮停靠在中国舟山港

　　2016年1月，两国同意签署一份为期25年的“全面合作协议”，作为两国新的“全面战略伙伴关系”的一部分。这份长达18页的泄密文件表明，双方即将达成这样一份协议——双方都没有对其真实性提出质疑——尽管最终版本可能会有所不同。根据协议，预计双方将继续或扩大在六大领域的合作,包括中国投资和购买伊朗石油和天然气、基础设施建设(包括中国援助发展查巴哈尔港和阿巴斯港)、技术(包括5 g和人工智能)、银行和贸易、国防(侧重于反恐)，以及多边机构中的协调。

　　中国和伊朗有充分的理由在这些领域进行合作。这两个经济体是互补的:中国是世界上最大的石油进口国，伊朗正在寻找愿意无视美国制裁的买家;伊朗需要铁路和5G网络等领域的现代化基础设施，而中国公司在这些领域有优势。中国政府还将伊朗列为“一带一路”倡议的一条纽带，将新疆与中东连接起来。从战略上讲，这两个国家都将华盛顿视为对手，并对美国的军事干预感到担忧。伊朗寻求从中国获得武器和专业知识，以扩大其在该地区的军事影响力，而中国则希望将伊朗培育成一个利润丰厚的军火市场，并将其作为美国在亚洲以外地区的战略堡垒。

　　此前，中国反对伊朗非法的铀浓缩计划，并希望避免与“流氓政权”直接打交道，使合作受到限制，但2015年对伊朗核计划实施限制的《联合全面行动计划》缓解了这两种担忧。协议生效仅一周后，中国国家领导人就访问了德黑兰，并签署建立了“全面战略伙伴关系”。自那时起，两国就在多个领域建立了关系。这包括中国为伊朗铁路项目提供融资，成为伊朗最大的石油进口国，以及高层官员之间的会晤。上世纪80年代，中国成为伊朗最大的武器供应国，两国一度繁荣的军事关系也开始重现。2019年12月，中国、伊朗和俄罗斯海军舰艇在阿曼湾进行了一次演习，凸显了一些分析人士所说的三国战略结盟。

　　泄露的协议似乎涵盖了这种此前已经存在的合作，并为未来合作关系的发展提供了大致的思路。但是，协议中的细节(或细节的缺乏)表明了双方合作关系的局限性。仔细研究了波斯语文本的伊朗分析人士称，文件中没有明确的投资或贸易目标。中国没有承诺购买特定数量的石油，但会“成为一个常规进口国”。没有提到伊朗之前声称的中国将投资4000亿美元，以换取伊朗石油的大幅折扣。有传言说，中国将部署多达5000人的军队以保护这些投资，或者伊朗将把位于战略要地基什岛卖给中国，这些传言都没有在文件中得到证实。

　　双方都有理由使协议尽可能模糊。长期以来，中国一直试图平衡中伊关系和在海湾地区的利益冲突。对中国来说，沙特阿拉伯仍然是一个重要得多的石油供应国(销售额为400亿美元，而2019年为70亿美元)。当所谓的“中伊协议”成为头条新闻时，北京一直在同时努力加强与利雅得和阿联酋的“全面战略伙伴关系”，以及与科威特、卡塔尔和阿曼的“战略伙伴关系”。海湾国家也是中国重要的外交伙伴，在从新疆到香港等一系列问题上都持共同立场。北京不会有兴趣通过升级与伊朗的关系来激怒这些国家。

　　美国因素也会影响中国的考量。在20世纪90年代，由于美国的压力，中国削减了与伊朗在核武器和弹道导弹方面的合作。如今，美国的影响力有所减弱，但制裁的威胁仍阻碍着中国主要国有和私营企业在伊朗的贸易和投资。随着美国于2018年5月退出伊朗核协议，以及美国加强对伊朗的制裁(尽管华盛顿为了在双边贸易协议上取得进展，取消了对一家中国公司的制裁)。其影响是显著的，甚至在冠状病毒削弱需求之前，中国在2019年年中购买的石油就比前一年减少了60%，一家中国公司退出了一项50亿美元的南帕尔斯(South Pars)天然气田开发交易。北京希望获得伊朗的石油和市场，但不准备做出可能完全切断其与规模大得多的美国经济联系的承诺。

　　伊朗有它自己的理由来规避风险。尽管伊朗最高领袖表示支持该协议，几乎保证了协议在议会获得通过，但许多人仍对协议的潜在利益持怀疑态度。其中一个担忧与两国间失败的商业交易历史有关:正如一名国会议员在推特上指出的，“有人应该问问我们25年协议的另一方，为什么他们不偿还债务?”与许多其他国家一样，一些国家也担心落入中国的债务陷阱。伊朗反对派人士散布的谣言加剧了这种担忧，这些谣言称伊朗领土可能被卖给中国。因此，伊朗领导层对中国的承诺含糊不清。

　　然而，这一切并不意味着华盛顿应该把这份为期25年的协议视作一纸空文。模棱两可可能有好处:北京和德黑兰都可以利用深化双边合作的前景，对外国领导人产生影响力。随着未来的美国政府对谈判更加开放，伊朗可能会发出信号，表示将避免让中国获得基地使用权或情报合作，以换取解除制裁。就像上世纪90年代北京为了改善与华盛顿的关系而减少与伊朗的军事合作一样，如果在保护中国在其他问题上的利益方面取得进展，中国可以承诺在执行与伊朗的新协议时“保持克制”。

　　无论从书面上看到什么，中伊合作的几个方面都可能给美国带来麻烦。首先是中国持续的非法石油转运(据报道，其中一些船只关闭了应答器以避免被发现)，这些石油为德黑兰提供现金。其次是中国对战略港口的投资。伊朗欢迎中国参与查巴哈尔项目的开发，最近的紧张局势使印度在该项目上的特权地位受到质疑，这可能会削弱新德里作为地区制衡力量的能力，并预示着中国海军将在该地区扩大存在。第三，尽管中国不太可能容忍伊朗全面恢复核武器计划，但它可能会紧随俄罗斯的步伐，在联合国限制措施于10月到期后，向伊朗提供先进的常规武器。

　　美国将不得不采取“胡萝卜加大棒”的手段来限制中伊在其最关切领域的合作。但美国要想实施有效的战略，首先必须清楚地认识到这种伙伴关系的内在局限性。泄露出来的协议中缺乏坚定的承诺，反映出双方的相互警惕和利益分歧，这应该会减少美国对双方走向长期战略结盟的担忧，并有助于削弱任何将扩大合作作为杠杆的企图。

　　乔尔·伍思诺(Joel Wuthnow)是美国国防大学中国军事事务研究中心(CSCMA)的高级研究员;菲利普·桑德斯(Phillip C. Saunders)是中国军事事务研究中心主任。本文译自《外交利益》官网，原文链接：https://nationalinterest.org/feature/america-has-created-%E2%80%9Cchina-iran-collaboration%E2%80%9D-monster-1650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