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尼特·塔尔瓦：美国和伊朗对彼此内政的误判可能导致冲突发生

　　在新型冠状病毒大流行爆发之前，美国和伊朗似乎正处在一种冲突的状态里。疫情的到来迅速使这种担忧从国际新闻头条上消失。但是，当世界面临着未来几个月疫情进一步爆发的风险时，美国和伊朗间的紧张局势再次爆发同样应该引起注意。两国国内的政治动态有加剧局势升级的风险。双方都在根据错误的假设进行误判并做出决策。与此同时，通过外交手段解决问题的可能性日益减小。

2020年1月，伊朗德黑兰的一幅反美壁画

　　适得其反的策略

　　两年前，特朗普政府放弃了伊朗核协议，选择了对伊朗的“极限施压”策略，从根本上说，这是错误的。当时华盛顿的赌注是，对伊朗石油出口的制裁将迫使德黑兰回到谈判桌前，同意在核计划上做出更多实质性让步，并结束其在该区域的侵略性政策。

　　这一策略适得其反。伊朗并没有屈服，反而是采取了它所谓的“最大抵抗”政策作为回应。它已经加快了推进其核项目，将其突破时间，即将其核项目推进到武器生产所需的时间从协议规定的至少一年缩短到如今的大约三个月。

　　去年，伊朗袭击了这一区域的石油运输和基础设施，扰乱了能源市场。伊朗还击落了一架美国无人机，其支持的民兵组织对驻扎在伊拉克的美军发动了火箭袭击，导致一名美国国防部承包商丧生。这也引发了特朗普政府对伊朗少将苏莱曼尼的空袭。伊朗随即又发射导弹报复，造成数十名美国军人受伤。

　　双方的紧张关系继续升级，特朗普政府发现自身基本上是孤军作战。前任总统奥巴马领导的政府组建了一个广泛的联盟，成功地向伊朗施压。这个联盟现在已经支离破碎。如今，即使是美国在欧洲最亲密的盟友也经常表达对美国政策的不满。

　　特朗普政府没有试图挽回任何国际支持，反而加倍努力毁弃了伊朗核协议的其他部分，进一步疏远了美国以前的合作伙伴。它甚至采取了自相矛盾的举措，撤销了先前认为对美国实现防扩散目标是必要的制裁豁免。

　　特朗普政府利用一项有争议的法律作为依据，寻求延长联合国(UN)对伊朗的武器禁运。根据伊朗核协议，该禁运将于今年10月到期。美国的主要欧洲盟友也一致认为，延长禁运是有好处的。但特朗普政府扬言要使用联合国安理会第2231号决议中的“制裁回弹”条款，这使他们感到恼火。这项条款将迫使联合国重新实施2015年协议中取消的对伊朗的所有制裁和限制，包括武器禁运和许多其他规定。鉴于美国已于2018年正式退出该协议，它将很难说服该协议的其他各方重新实施制裁，这使得建立国际层面的团结更加困难。

　　对各自内政的误读

　　在40多年没有外交关系的情况下，美国和伊朗彼此不太了解，各自对对方都有很大的误判。双方都不太清楚自身的行动会如何影响对方国内的政治潮流，从而有可能推动双方陷入冲突。

　　特朗普政府认为，它已经让伊朗处于危机之中。伊朗的经济确实深陷困境。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报告说，伊朗的国内生产总值在2019年缩减了7.6%，并将在2020年再下降6%。但黯淡的经济数据并不能说明问题的全部。普通伊朗人可能会受到伤害，但是正在崛起的伊斯兰革命卫队(IRGC)中的强硬派和他们的盟友正在加强对权力的控制。制裁实际上可能符合他们的需要，因为他们控制着伊朗日益依赖的走私网络。

　　去年秋天，作为对反政府抗议的回应，强硬派残忍地杀害了数百名示威者。今年2月，尽管投票率创历史新低，强硬派在议会选举中大获全胜。他们的目光现在牢牢地锁定在明年的总统选举上。然而，他们最重要的战略任务是确保81岁的伊朗最高领袖的继任者能够保留革命卫队的特权。

　　特朗普政府似乎低估了退出核协议后与伊朗重启谈判的难度。包括伊朗最高领袖在内的强硬派在意识形态上仍然对美国怀有敌意。特朗普对包括在新加坡与朝鲜领导人的峰会等公开场合“秀”喜好使他们感到厌恶。与朝鲜不同，伊朗并不把能与美国的谈判视为一种激励。它毕竟是在一场以反美主义为核心原则的革命中组建的政府，比起经济困难，德黑兰更不会容忍屈服于美国。

　　而伊朗如果把特朗普的话当真的话，它也冒着将政策建立在误读对手意图的高风险之上。这位美国总统曾承诺结束“无休止的战争”，并经常重申从中东撤军的愿望——特朗普甚至一再向伊朗示好——比如最近在推特上提出11月大选前达成“更好的协议”。德黑兰将这种姿态视为其政策正在取得成功的标志。

　　伊朗试图通过推进核计划和攻击美国在波斯湾的合作伙伴来增强影响力。它还渴望为苏莱曼尼之死复仇，这一冲动可能会导致它考虑进行危险的博弈。伊朗不想要战争，但它可能认为特朗普更不想要战争。伊朗可能还不能完全理解，特朗普不能在自己的选民面前显得软弱，尤其是在选举年。

　　两国政府的官员可能都认为，他们能够迅速遏制一场小规模的军事冲突，就像他们在1月份所做的那样，甚至可能从一场有限的冲突中获取来自国内的利益。据报道，特朗普的一些高级顾问在3月份主张对伊朗进行军事打击，以推动伊朗进行谈判。这种异想天开的想法是危险的，不能以此取代对局势的清醒评估。

　　现实情况是，特朗普政府似乎缺乏阻止伊朗危险的核进程的外交战略。尽管制裁使伊朗更加贫穷，但伊朗通过相对低成本的行动，加大了对该地区的侵略。美伊两国仍然处于冲突加剧的趋势中。

　　出路何在?

　　有办法走出困局吗?也许可以，但前提是美国需要放弃目前失败的策略。

　　2012年到2013年，在奥巴马政府任职期间，我在与伊朗的秘密谈判中发挥了核心作用，谈判的结果是，伊朗同意限制并取消其核项目，以换取有限的制裁缓解。该协议为2015年的核协议奠定了基础。

　　当时和现在一样，压力是我们处理问题的一个关键组成部分。但另外两个因素对成功也至关重要，但现在却没有了。首先，我们提出了一个务实的外交建议，重点是认识到伊朗对美国国家安全的最大威胁是其核项目。第二，美国拥有主要大国团结一致的支持。

　　现在，只要美国继续实施制裁，伊朗就拒绝与特朗普政府对话。因此，唯一剩下的外交选择是通过中间人进行协作。法国总统马克龙去年在促成一项交易方面取得了进展。

　　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和巴基斯坦总理伊姆兰·汗也试图进行调解。特朗普可以利用这些或其他中间人来传达一项关于达成临时协议的建议，根据该协议，伊朗将削减其核进程，停止对美国军队和合作伙伴的攻击，并获得有限的制裁缓解。

　　这样的协议不会解决与伊朗的所有问题，也不会为特朗普提供他渴望的那种盛大的公开场合的“秀”，但它可以解决美国最紧迫的国家安全问题。它还可能为更广泛的讨论腾出宝贵的时间，从而推进更为艰巨的谈判。

　　秉持人道主义姿态在是合适的，可能有助于缓和紧张局势。正如一群前美国和欧洲官员及领导人所敦促的那样，特朗普应暂缓对伊朗医疗产品出口的制裁措施，以帮助伊朗对抗COVID-19。伊朗和美国可以在最近的囚犯交换的基础上进一步达成一项更广泛的协议，让所有因虚假指控而被关押在伊朗的美国人回国。

　　采取这些措施，并使之与外交途径协调一致，将是明智之举。不幸的是，双方都不太可能走上这条道路，因为双方没有什么互信，而且彼此都认为自己的战略是有效的。所以，可以预期的是，伊朗和美国之间的紧张关系在未来几个月里会持续发酵，并间歇性地被激化。

　　作者系美国亚洲社会政策研究所(Asia Society Policy Institute)高级研究员，曾任美国国务院负责政治军事事务的助理国务卿，以及奥巴马总统时期的国家安全委员会(National Security Council)高级主任。本文译自《外交事务》网站，原文链接：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articles/united-states/2020-06-29/iran-and-united-states-cant-see-each-other-clearly

　　在新型冠状病毒大流行爆发之前，美国和伊朗似乎正处在一种冲突的状态里。疫情的到来迅速使这种担忧从国际新闻头条上消失。但是，当世界面临着未来几个月疫情进一步爆发的风险时，美国和伊朗间的紧张局势再次爆发同样应该引起注意。两国国内的政治动态有加剧局势升级的风险。双方都在根据错误的假设进行误判并做出决策。与此同时，通过外交手段解决问题的可能性日益减小。

2020年1月，伊朗德黑兰的一幅反美壁画

　　适得其反的策略

　　两年前，特朗普政府放弃了伊朗核协议，选择了对伊朗的“极限施压”策略，从根本上说，这是错误的。当时华盛顿的赌注是，对伊朗石油出口的制裁将迫使德黑兰回到谈判桌前，同意在核计划上做出更多实质性让步，并结束其在该区域的侵略性政策。

　　这一策略适得其反。伊朗并没有屈服，反而是采取了它所谓的“最大抵抗”政策作为回应。它已经加快了推进其核项目，将其突破时间，即将其核项目推进到武器生产所需的时间从协议规定的至少一年缩短到如今的大约三个月。

　　去年，伊朗袭击了这一区域的石油运输和基础设施，扰乱了能源市场。伊朗还击落了一架美国无人机，其支持的民兵组织对驻扎在伊拉克的美军发动了火箭袭击，导致一名美国国防部承包商丧生。这也引发了特朗普政府对伊朗少将苏莱曼尼的空袭。伊朗随即又发射导弹报复，造成数十名美国军人受伤。

　　双方的紧张关系继续升级，特朗普政府发现自身基本上是孤军作战。前任总统奥巴马领导的政府组建了一个广泛的联盟，成功地向伊朗施压。这个联盟现在已经支离破碎。如今，即使是美国在欧洲最亲密的盟友也经常表达对美国政策的不满。

　　特朗普政府没有试图挽回任何国际支持，反而加倍努力毁弃了伊朗核协议的其他部分，进一步疏远了美国以前的合作伙伴。它甚至采取了自相矛盾的举措，撤销了先前认为对美国实现防扩散目标是必要的制裁豁免。

　　特朗普政府利用一项有争议的法律作为依据，寻求延长联合国(UN)对伊朗的武器禁运。根据伊朗核协议，该禁运将于今年10月到期。美国的主要欧洲盟友也一致认为，延长禁运是有好处的。但特朗普政府扬言要使用联合国安理会第2231号决议中的“制裁回弹”条款，这使他们感到恼火。这项条款将迫使联合国重新实施2015年协议中取消的对伊朗的所有制裁和限制，包括武器禁运和许多其他规定。鉴于美国已于2018年正式退出该协议，它将很难说服该协议的其他各方重新实施制裁，这使得建立国际层面的团结更加困难。

　　对各自内政的误读

　　在40多年没有外交关系的情况下，美国和伊朗彼此不太了解，各自对对方都有很大的误判。双方都不太清楚自身的行动会如何影响对方国内的政治潮流，从而有可能推动双方陷入冲突。

　　特朗普政府认为，它已经让伊朗处于危机之中。伊朗的经济确实深陷困境。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报告说，伊朗的国内生产总值在2019年缩减了7.6%，并将在2020年再下降6%。但黯淡的经济数据并不能说明问题的全部。普通伊朗人可能会受到伤害，但是正在崛起的伊斯兰革命卫队(IRGC)中的强硬派和他们的盟友正在加强对权力的控制。制裁实际上可能符合他们的需要，因为他们控制着伊朗日益依赖的走私网络。

　　去年秋天，作为对反政府抗议的回应，强硬派残忍地杀害了数百名示威者。今年2月，尽管投票率创历史新低，强硬派在议会选举中大获全胜。他们的目光现在牢牢地锁定在明年的总统选举上。然而，他们最重要的战略任务是确保81岁的伊朗最高领袖的继任者能够保留革命卫队的特权。

　　特朗普政府似乎低估了退出核协议后与伊朗重启谈判的难度。包括伊朗最高领袖在内的强硬派在意识形态上仍然对美国怀有敌意。特朗普对包括在新加坡与朝鲜领导人的峰会等公开场合“秀”喜好使他们感到厌恶。与朝鲜不同，伊朗并不把能与美国的谈判视为一种激励。它毕竟是在一场以反美主义为核心原则的革命中组建的政府，比起经济困难，德黑兰更不会容忍屈服于美国。

　　而伊朗如果把特朗普的话当真的话，它也冒着将政策建立在误读对手意图的高风险之上。这位美国总统曾承诺结束“无休止的战争”，并经常重申从中东撤军的愿望——特朗普甚至一再向伊朗示好——比如最近在推特上提出11月大选前达成“更好的协议”。德黑兰将这种姿态视为其政策正在取得成功的标志。

　　伊朗试图通过推进核计划和攻击美国在波斯湾的合作伙伴来增强影响力。它还渴望为苏莱曼尼之死复仇，这一冲动可能会导致它考虑进行危险的博弈。伊朗不想要战争，但它可能认为特朗普更不想要战争。伊朗可能还不能完全理解，特朗普不能在自己的选民面前显得软弱，尤其是在选举年。

　　两国政府的官员可能都认为，他们能够迅速遏制一场小规模的军事冲突，就像他们在1月份所做的那样，甚至可能从一场有限的冲突中获取来自国内的利益。据报道，特朗普的一些高级顾问在3月份主张对伊朗进行军事打击，以推动伊朗进行谈判。这种异想天开的想法是危险的，不能以此取代对局势的清醒评估。

　　现实情况是，特朗普政府似乎缺乏阻止伊朗危险的核进程的外交战略。尽管制裁使伊朗更加贫穷，但伊朗通过相对低成本的行动，加大了对该地区的侵略。美伊两国仍然处于冲突加剧的趋势中。

　　出路何在?

　　有办法走出困局吗?也许可以，但前提是美国需要放弃目前失败的策略。

　　2012年到2013年，在奥巴马政府任职期间，我在与伊朗的秘密谈判中发挥了核心作用，谈判的结果是，伊朗同意限制并取消其核项目，以换取有限的制裁缓解。该协议为2015年的核协议奠定了基础。

　　当时和现在一样，压力是我们处理问题的一个关键组成部分。但另外两个因素对成功也至关重要，但现在却没有了。首先，我们提出了一个务实的外交建议，重点是认识到伊朗对美国国家安全的最大威胁是其核项目。第二，美国拥有主要大国团结一致的支持。

　　现在，只要美国继续实施制裁，伊朗就拒绝与特朗普政府对话。因此，唯一剩下的外交选择是通过中间人进行协作。法国总统马克龙去年在促成一项交易方面取得了进展。

　　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和巴基斯坦总理伊姆兰·汗也试图进行调解。特朗普可以利用这些或其他中间人来传达一项关于达成临时协议的建议，根据该协议，伊朗将削减其核进程，停止对美国军队和合作伙伴的攻击，并获得有限的制裁缓解。

　　这样的协议不会解决与伊朗的所有问题，也不会为特朗普提供他渴望的那种盛大的公开场合的“秀”，但它可以解决美国最紧迫的国家安全问题。它还可能为更广泛的讨论腾出宝贵的时间，从而推进更为艰巨的谈判。

　　秉持人道主义姿态在是合适的，可能有助于缓和紧张局势。正如一群前美国和欧洲官员及领导人所敦促的那样，特朗普应暂缓对伊朗医疗产品出口的制裁措施，以帮助伊朗对抗COVID-19。伊朗和美国可以在最近的囚犯交换的基础上进一步达成一项更广泛的协议，让所有因虚假指控而被关押在伊朗的美国人回国。

　　采取这些措施，并使之与外交途径协调一致，将是明智之举。不幸的是，双方都不太可能走上这条道路，因为双方没有什么互信，而且彼此都认为自己的战略是有效的。所以，可以预期的是，伊朗和美国之间的紧张关系在未来几个月里会持续发酵，并间歇性地被激化。

　　作者系美国亚洲社会政策研究所(Asia Society Policy Institute)高级研究员，曾任美国国务院负责政治军事事务的助理国务卿，以及奥巴马总统时期的国家安全委员会(National Security Council)高级主任。本文译自《外交事务》网站，原文链接：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articles/united-states/2020-06-29/iran-and-united-states-cant-see-each-other-clear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