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科尔图诺夫：中美博弈加剧时，俄罗斯不具备“坐山观虎斗”的资质

　　当今世界面临诸多新问题，包括民族主义和民粹主义情绪上升、国家间相互依存与保护主义交织、原教旨主义威胁长期存在，以及各国军费开支上涨等等。更重要的是，中美两国的力量对比正在发生变化，中国未来可能在经济上超越美国，并在军事上具备抗衡美国的能力。不过，中国经济的增速也可能会放缓，那么美国能够继续保持领先地位并对中国的发展构成长期挑战。中美两国在经济、科技、军事、战略和政治等方面的关系，可能在很大程度上影响未来亚洲地区国际关系的演变。

　　一、中美关系和世界格局的未来走势

　　未来，中国可能在经济或军事上制衡甚至挑战美国，建立新霸权;美国也有可能成功应对中国的挑战，继续维持现有的霸权地位。未来世界的权力归属将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中美双边关系乃至世界格局的整体走势。同时，中美之间的相处之道也是一个重要的变量。双方是更倾向于通过合作的方式互动，还是更可能通过斗争的方式解决争端?双方能否管控互动中的危机?未来中美两国是否都将走向国家主义?二者是否有可能在合作与斗争中寻找到一个平衡点?下面我将以“美国霸权—中国霸权”为横轴，以“斗争—合作”为纵轴，建立一个包含华盛顿共识2.0、中印轴心、多极均势和新两极四种可能性的四象限分析框架，以此预测国际格局的未来走向和中美关系的互动模式。

　　象限一：华盛顿共识2.0。“华盛顿共识”(Washington Consensus)是指20世纪80年代以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和美国政府旨在减少政府干预、促进贸易和金融自由化的一系列政策。若美国继续保持霸权地位，且中美倾向于通过合作方式维系双边关系，则未来世界秩序可能发展成“华盛顿共识2.0”。在此情况下，朝核问题、南海问题等棘手的国际和地区热点将得到有效管控和处理。但同时，特朗普政府的政策、2020年大选之后美国政治的走向、美国与盟友的关系，以及中美的共处方式等仍有待观察。

　　象限二：中印轴心。如果未来中国的经济、军事、政治等综合实力全面上升，并在一定意义上建立起地区甚至世界霸权，同时又倾向于通过合作的方式与其他国家发展双边关系，那么“中印轴心”的大国平衡格局就可能形成。这种地区大国的权力平衡将使国际环境的总体趋势愈发有利于中国。中印关系和印度的发展在亚洲地区格局中有着重要的战略意义，是这一象限的关键变量;同时，鉴于印度在俄罗斯外交的总体布局中非常重要，俄罗斯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中印关系。另外，美国的国内政局也会影响中印关系的走向。当下，印度在中国总体国家战略布局中的地位有待提高，中国应当更重视南亚地区的战略意义。印度具有巨大的发展潜力，并可能在未来赶超中国。象限三：多极均势。如果未来美国继续保持霸权地位，中美倾向于通过斗争的方式解决问题，那么则可能促使地区局势向“多极均势”的方向发展。在亚太地区，中美之间的互动并不是孤立绝缘的，而是深受本地区其他国家的影响：其他国家对地区未来架构的构想可能从侧面塑造中美在本地区的互动方式和未来关系走向。需要特别指出的是，日韩等其他亚洲国家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甚至决定亚洲地区国家间的安全关系，而这些美国的盟国在经济上愈发依赖中国。同时，美国长期推行的“有限接触”政策和大国平衡战略，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增加这种“多极均势”格局出现的可能性。

　　象限四：新两极。如果未来中国的综合国力全面上升并建立起地区性霸权，同时中美双方倾向于通过斗争的方式解决争端，那么“新两极”的格局则很有可能出现。在这种情况下，中美之间的矛盾可能进一步加剧，海洋安全问题和领土争端或将成为矛盾的焦点;美国将会在军事上挑衅中国，继续施行离岸制衡策略，以确保亚欧大陆不会出现可能挑战美国的潜在霸权国，由此甚至有可能诱发中美之间的“新冷战”。同时，中美还可能在技术竞争、环境保护、社会发展模式等方面产生冲突。在这个过程中，本地区的中等国家可能会受到较大的冲击。

　　二、俄罗斯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中美竞争

　　中美竞争和博弈不断加剧将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亚太地区的国家间关系，尤其将对俄罗斯的政治、经济和地缘环境造成深刻影响。在这一背景下，俄罗斯将很难在中美之间扮演“调解人”的角色。一方面，中国的高速发展可能进一步激发美国的反制心理，加深中美竞争，影响美国国内政局的变化;另一方面，剔除军事因素，俄罗斯的整体国力明显偏弱，中俄在经济领域的合作并未能有效提振俄罗斯经济，而且中国也未必会把中俄关系的重要性置于中美关系之上。

　　俄罗斯在中美竞争的大环境下是脆弱的，其在经贸领域对中国的重要性无法与美国匹敌。在这一背景下，中俄可以在地区安全、反分裂、信息技术、空间技术、能源、农业等领域探索更深层次的合作模式。具体到两国货物往来的情况和合作，我认为中俄应当一步步地来，先设置一些容易达成的小目标。

　　在技术领域，当下中美在通讯技术等领域正展开激烈竞争，并有走向“脱钩”的迹象，俄罗斯可以在这一时期推动中俄合作向具体领域迈进。例如，通过促进科技人员来华培训等方式，提升俄罗斯在技术领域的参与度和竞争力。同时，在一些具体的案例中，也要考虑到客观条件的限制。例如在中国申请加入国际空间站受阻的问题上，考虑到国际空间站耗资巨大、空间站内其他国家间关系的影响，以及国际空间站自身的运作规程，目前可能并不允许更多国家加入，这不仅仅是针对中国，新加坡、印度等国也都面临同样的问题。

　　在地缘安全方面，当前中美在海洋安全、航行规则等方面存在分歧，中国与周边国家也存在海域划定的争议。中国不太可能会允许美国染指亚太地区的安全事务，尤其是在海洋安全领域。在南海问题上，东南亚国家与中国存有争议，这一领域的摩擦可能会影响中国与这些国家的双边关系和中美合作进程的推进。虽然1997年和2008年的两次金融危机促进了一系列亚太经济合作机制的建立，但是围绕南海的争议却可能中断这些既有的合作进程。俄罗斯并不愿意在中国与印度、越南及其他与俄罗斯友好但与中国存在争议的国家之间“选边站”。鉴于此，俄罗斯可以在中美关系、中印关系和印巴关系的重塑过程中发挥积极作用。一方面，俄罗斯可以继续加强与中国在安全领域的合作;另一方面，俄方也应当不断将合作拓展至更宽广的功能性领域。不过，也应看到，虽然中美均以比较消极的方式看待对方，但目前亚太地区安全格局尚不会因为中美竞争而发生实质性的改变。

　　在地区架构方面，美国可能会通过“印太战略”加强与印度洋和太平洋周边国家的安全合作，以期重塑本地区的地区架构，制衡中国的崛起。美国可能会在细节上调整此前针对中国的“接触政策”，尤其是通过强化与日本、韩国、印度等中国周边国家的关系，在亚太地区塑造遏制中国崛起的大环境，改变当下亚太地区的权力结构。未来中美可能会在科技、经贸等各领域展开全面竞争，并将在亚洲、非洲等全球各地区展开权力博弈。在这一背景下，俄罗斯可以先行一步适应甚至影响这一进程。具体而言，中俄两国可以寻求更多的合作领域，并加强现有的合作机制。此外，俄罗斯还可以与中国共同应对当下中美博弈的复杂局面，并通过改善与欧洲、日本和印度等地区和国家的关系，缓和中国目前所处的地缘环境。未来亚洲的权力平衡结构可能会更加复杂，甚至可能会有新的行为体成为一极。

　　总而言之，俄罗斯不可能在中美鹬蚌相争的过程中置身事外，更不能妄想坐收渔翁之利。俄罗斯不具备“坐山观虎斗”的资质。首先，美俄关系一直存在很强的斗争性;第二，在中国当今的全球战略定位中，中俄关系的重要性不及中美关系;第三，世界政治形态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可能正在由一种单极体系向多极格局转变。

　　作者系俄罗斯国际事务理事会主任，本文系作者2019年11月1日应邀出席北京大学第六届“北阁对话”年会，并以“即将到来的中美竞争：对俄罗斯意味着什么?”(The Coming U.S.-China Competition: What Does It Mean For Russia?)为题在北京大学北阁发表的演讲记录整理稿

　　当今世界面临诸多新问题，包括民族主义和民粹主义情绪上升、国家间相互依存与保护主义交织、原教旨主义威胁长期存在，以及各国军费开支上涨等等。更重要的是，中美两国的力量对比正在发生变化，中国未来可能在经济上超越美国，并在军事上具备抗衡美国的能力。不过，中国经济的增速也可能会放缓，那么美国能够继续保持领先地位并对中国的发展构成长期挑战。中美两国在经济、科技、军事、战略和政治等方面的关系，可能在很大程度上影响未来亚洲地区国际关系的演变。

　　一、中美关系和世界格局的未来走势

　　未来，中国可能在经济或军事上制衡甚至挑战美国，建立新霸权;美国也有可能成功应对中国的挑战，继续维持现有的霸权地位。未来世界的权力归属将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中美双边关系乃至世界格局的整体走势。同时，中美之间的相处之道也是一个重要的变量。双方是更倾向于通过合作的方式互动，还是更可能通过斗争的方式解决争端?双方能否管控互动中的危机?未来中美两国是否都将走向国家主义?二者是否有可能在合作与斗争中寻找到一个平衡点?下面我将以“美国霸权—中国霸权”为横轴，以“斗争—合作”为纵轴，建立一个包含华盛顿共识2.0、中印轴心、多极均势和新两极四种可能性的四象限分析框架，以此预测国际格局的未来走向和中美关系的互动模式。

　　象限一：华盛顿共识2.0。“华盛顿共识”(Washington Consensus)是指20世纪80年代以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和美国政府旨在减少政府干预、促进贸易和金融自由化的一系列政策。若美国继续保持霸权地位，且中美倾向于通过合作方式维系双边关系，则未来世界秩序可能发展成“华盛顿共识2.0”。在此情况下，朝核问题、南海问题等棘手的国际和地区热点将得到有效管控和处理。但同时，特朗普政府的政策、2020年大选之后美国政治的走向、美国与盟友的关系，以及中美的共处方式等仍有待观察。

　　象限二：中印轴心。如果未来中国的经济、军事、政治等综合实力全面上升，并在一定意义上建立起地区甚至世界霸权，同时又倾向于通过合作的方式与其他国家发展双边关系，那么“中印轴心”的大国平衡格局就可能形成。这种地区大国的权力平衡将使国际环境的总体趋势愈发有利于中国。中印关系和印度的发展在亚洲地区格局中有着重要的战略意义，是这一象限的关键变量;同时，鉴于印度在俄罗斯外交的总体布局中非常重要，俄罗斯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中印关系。另外，美国的国内政局也会影响中印关系的走向。当下，印度在中国总体国家战略布局中的地位有待提高，中国应当更重视南亚地区的战略意义。印度具有巨大的发展潜力，并可能在未来赶超中国。象限三：多极均势。如果未来美国继续保持霸权地位，中美倾向于通过斗争的方式解决问题，那么则可能促使地区局势向“多极均势”的方向发展。在亚太地区，中美之间的互动并不是孤立绝缘的，而是深受本地区其他国家的影响：其他国家对地区未来架构的构想可能从侧面塑造中美在本地区的互动方式和未来关系走向。需要特别指出的是，日韩等其他亚洲国家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甚至决定亚洲地区国家间的安全关系，而这些美国的盟国在经济上愈发依赖中国。同时，美国长期推行的“有限接触”政策和大国平衡战略，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增加这种“多极均势”格局出现的可能性。

　　象限四：新两极。如果未来中国的综合国力全面上升并建立起地区性霸权，同时中美双方倾向于通过斗争的方式解决争端，那么“新两极”的格局则很有可能出现。在这种情况下，中美之间的矛盾可能进一步加剧，海洋安全问题和领土争端或将成为矛盾的焦点;美国将会在军事上挑衅中国，继续施行离岸制衡策略，以确保亚欧大陆不会出现可能挑战美国的潜在霸权国，由此甚至有可能诱发中美之间的“新冷战”。同时，中美还可能在技术竞争、环境保护、社会发展模式等方面产生冲突。在这个过程中，本地区的中等国家可能会受到较大的冲击。

　　二、俄罗斯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中美竞争

　　中美竞争和博弈不断加剧将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亚太地区的国家间关系，尤其将对俄罗斯的政治、经济和地缘环境造成深刻影响。在这一背景下，俄罗斯将很难在中美之间扮演“调解人”的角色。一方面，中国的高速发展可能进一步激发美国的反制心理，加深中美竞争，影响美国国内政局的变化;另一方面，剔除军事因素，俄罗斯的整体国力明显偏弱，中俄在经济领域的合作并未能有效提振俄罗斯经济，而且中国也未必会把中俄关系的重要性置于中美关系之上。

　　俄罗斯在中美竞争的大环境下是脆弱的，其在经贸领域对中国的重要性无法与美国匹敌。在这一背景下，中俄可以在地区安全、反分裂、信息技术、空间技术、能源、农业等领域探索更深层次的合作模式。具体到两国货物往来的情况和合作，我认为中俄应当一步步地来，先设置一些容易达成的小目标。

　　在技术领域，当下中美在通讯技术等领域正展开激烈竞争，并有走向“脱钩”的迹象，俄罗斯可以在这一时期推动中俄合作向具体领域迈进。例如，通过促进科技人员来华培训等方式，提升俄罗斯在技术领域的参与度和竞争力。同时，在一些具体的案例中，也要考虑到客观条件的限制。例如在中国申请加入国际空间站受阻的问题上，考虑到国际空间站耗资巨大、空间站内其他国家间关系的影响，以及国际空间站自身的运作规程，目前可能并不允许更多国家加入，这不仅仅是针对中国，新加坡、印度等国也都面临同样的问题。

　　在地缘安全方面，当前中美在海洋安全、航行规则等方面存在分歧，中国与周边国家也存在海域划定的争议。中国不太可能会允许美国染指亚太地区的安全事务，尤其是在海洋安全领域。在南海问题上，东南亚国家与中国存有争议，这一领域的摩擦可能会影响中国与这些国家的双边关系和中美合作进程的推进。虽然1997年和2008年的两次金融危机促进了一系列亚太经济合作机制的建立，但是围绕南海的争议却可能中断这些既有的合作进程。俄罗斯并不愿意在中国与印度、越南及其他与俄罗斯友好但与中国存在争议的国家之间“选边站”。鉴于此，俄罗斯可以在中美关系、中印关系和印巴关系的重塑过程中发挥积极作用。一方面，俄罗斯可以继续加强与中国在安全领域的合作;另一方面，俄方也应当不断将合作拓展至更宽广的功能性领域。不过，也应看到，虽然中美均以比较消极的方式看待对方，但目前亚太地区安全格局尚不会因为中美竞争而发生实质性的改变。

　　在地区架构方面，美国可能会通过“印太战略”加强与印度洋和太平洋周边国家的安全合作，以期重塑本地区的地区架构，制衡中国的崛起。美国可能会在细节上调整此前针对中国的“接触政策”，尤其是通过强化与日本、韩国、印度等中国周边国家的关系，在亚太地区塑造遏制中国崛起的大环境，改变当下亚太地区的权力结构。未来中美可能会在科技、经贸等各领域展开全面竞争，并将在亚洲、非洲等全球各地区展开权力博弈。在这一背景下，俄罗斯可以先行一步适应甚至影响这一进程。具体而言，中俄两国可以寻求更多的合作领域，并加强现有的合作机制。此外，俄罗斯还可以与中国共同应对当下中美博弈的复杂局面，并通过改善与欧洲、日本和印度等地区和国家的关系，缓和中国目前所处的地缘环境。未来亚洲的权力平衡结构可能会更加复杂，甚至可能会有新的行为体成为一极。

　　总而言之，俄罗斯不可能在中美鹬蚌相争的过程中置身事外，更不能妄想坐收渔翁之利。俄罗斯不具备“坐山观虎斗”的资质。首先，美俄关系一直存在很强的斗争性;第二，在中国当今的全球战略定位中，中俄关系的重要性不及中美关系;第三，世界政治形态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可能正在由一种单极体系向多极格局转变。

　　作者系俄罗斯国际事务理事会主任，本文系作者2019年11月1日应邀出席北京大学第六届“北阁对话”年会，并以“即将到来的中美竞争：对俄罗斯意味着什么?”(The Coming U.S.-China Competition: What Does It Mean For Russia?)为题在北京大学北阁发表的演讲记录整理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