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胜舟：金正恩承认“面临种种障碍和困难”，朝鲜为何内危外困？

　　从国内环境而言，朝鲜经济凋敝，民生艰难。1月5日，金正恩在八大致开幕词时坦承上一个五年计划彻底失败，“几乎所有部门在很大程度上没有完成5年战略目标。”

　　八届二中全会废除内阁原来的2021年度计划。据2月11日全会公报，金正恩在2月8日全会第一天的“纲领性报告”中要求，“冶金、化学、电力、煤炭、资源开发及开采、机械工业、林业等基干工业部门扩充生产基础”，暗示提高了这些部门的计划指标。

金正恩在平壤举行的劳动党大会上

　　历经五个月，调高的指标完成情况不理想。金正恩被迫召开八届三中全会，并在6月15日全会第一天报告中承认，“我们目前面临的种种障碍和困难导致了一系列偏向。”朝中社报道三中全会闭幕的通稿最后一段，也不回避目前局势“在最严酷的环境下”、“在前进道路碰上重重困难”。

　　从国际环境而言，拜登政府4月完成对朝政策评估，恢复强硬的基调，而且联合盟友施压。在G7外长会议、G7元首峰会、分别与日韩元首峰会和安全对话中统一立场，反复重申朝鲜须以全面、可验证、不可逆转放弃(CVIA)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和弹道导弹。

　　美国如此强硬的立场，朝鲜难以接受，朝美和谈困难重重。6月21日，拜登宣布，决定将自2008年延续至今的涉朝鲜国家紧急状态延长一年，这意味着美国对朝鲜相应制裁也顺延一年。

　　6月15日，金正恩在八届三中全会第一天报告中，将粮食紧张的原因归结于“台风灾害”、“日益加深的灾害性气候影响”，很难成立。东亚邻国也有自然灾害，会因此严重缺粮吗?还需进一步分析导致朝鲜内危外困权重更高的干扰变量。

　　首要原因是强行拥核占用过多资源。金正恩拥核不具有合法性，对他而言的确具有合理性，本人、家族、政权的外来威胁基本解除了。但研发核武器和运载武器占用过多资源，必然侵占大量民生开支，朝鲜窘迫的经济和财政更加捉襟见肘。

　　据朝鲜财政相高正范1月17日在最高人民会议第四次会议上的2020年国家预算执行情况和2021年国家预算报告，2020年财政总支出的15.9%用于国防建设事业。这个占比与美俄两个全球头号军事强国相当，朝鲜这样的穷国小国肯定不可持续。中国自1987年以来，国防费占同期财政总支出一直低于10%，2013年以来一直低于6%。

　　第二个原因是安理会与美国严厉制裁。非法拥核直接导致安理会和美国的严厉制裁，至今无松动迹向，朝鲜元气大伤。即使中国与朝鲜拥有传统友好关系，驻朝大使李进军6月21日在《劳动新闻》发表署名文章，也只提及双方“不断拓展教育、文化、医疗、农业、旅游、青年、地方等各领域交流合作”，对经贸、金融、科技、工业、能源、军事等涉及安理会制裁决议领域的合作避而不谈。

　　金正恩与特朗普三次元首峰会只有表面热闹的戏剧性效果。他为朝美对话设定的“最后期限”是2019年底，相当于给美国下“最后通牒”，美国当然不受威胁，对朝政策并未改变，解除制裁遥遥无期，朝鲜极其失望。于是召开七届五中全会，而且开了四天，废除七届三中全会提出的“集中一切力量进行社会主义经济建设”新战略路线，恢复七届二中全会的“核经并举”战略路线。朝鲜向右急转弯后，再向左急转弯，回到政策原点。

　　第三个原因是新冠疫情冲击。集权国家的组织动员能力没有问题，但防疫是综合性、持续性的艰苦战役，朝鲜脆弱的医疗、科技、财力经不起凶猛的新冠病毒袭击，所以迅速实施了全球最激进的“超特级防疫措施”，2020年1月下旬封闭国境至今。美国疫情失控助推了特朗普连任竞选失败，金正恩失去了解决朝核问题的最佳窗口期。

　　即使中国，已发生多次入境人员隔离14天后复阳;Delta变异毒株在广东引起疫情反弹，全省手忙脚乱，全员核酸检测逾千万人次且反复几轮，这需要强大的人力、物力、财力支撑;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方能挺过难关，2020年初全国医务人员支援湖北，此后新疆、东北、广东反弹，本省其他地区医务人员也支援。国情不同、理念不同、手段不同，中国抗疫的套路，其他国家学不了，穷国小国要么如朝鲜长期关闭国境，要么煎熬到群体免疫屏障建立(自然免疫或WHO筹集资金通过COVAX机制免费分配疫苗)。

　　第四个原因是国际人道主义援助锐减。朝鲜粮食紧张长期存在，以前靠中、美、韩、俄等国和国际组织无偿援助填补缺口。1995年-2010年，世界粮食计划署援助朝鲜450万吨粮食，平均每年逾28万吨。目前大量境外援助进不去，朝鲜不敢接收，新冠病毒不仅人传人，而且物传人，尤其出现多个传播力更强的变异毒株，朝鲜忧虑更甚。

　　朝鲜封闭国境，中朝边境贸易停摆，此前的地下经济、走私通道几乎停摆，朝鲜经济和民生雪上加霜。一个天天吹嘘自己制度如何优越、领袖如何英明的国家，竟然人民长期吃不饱肚子，甚至饿死人，这是人道主义灾难，更是弥天大谎和沉重耻辱。老百姓要过好日子，至少得有盼头，这是权力契约，否则就无执政的合法性。

　　第五个原因是有限资源集中于首都门面工程。集全国资源装点平壤、装点政绩，平壤之外的87.25%国民只会更苦，饿死的风险更高。1月5日，金正恩在八大报告中提出，建设部门新的五年计划，“要向平壤市5万户住宅建设投入力量，今年起每年建设1万户住宅。”但受限于钢材、水泥等材料供应的严重不足，内阁2021年度计划提出的目标低于1万户，金正恩在八届二中全会严厉训斥，重申“中央决定今年一定要在平壤市建设1万户住宅”。

　　3月23日，平壤市1万套住宅建设工程奠基典礼在寺洞区松新、松花地区举行。据金正恩在奠基典礼上的讲话，住宅项目经费来源“从国家建设预算总额中拨出很多款项”，建设主力并非政府、社会，而是军队，“人民军占据主战场”，所以国防相金正官次帅代表全体建设者发表了誓词。

　　据朝中社报道，在6月7日党中央及道党委负责干部协议会之后、八届三中全会召开之前，总理金德训有两个考察活动，为三中全会预热的意图明显。一个是6月8日，考察黄海南道(朝鲜主要农业生产基地)7个郡的农业工作，具体了解头茬小麦大麦长势和插秧作业等;另一个是6月11日，考察金正恩今年关注的重点项目──平壤市1万套住宅建设工地，鼓励“创造新的平壤速度、建设神话”。

　　第六个原因是金正恩决策失误，而且一错再错。这也是贯穿上述五个原因之中的决定性原因。他非常能干，却急于求成，过高肯定自己的精明和朝鲜的实力。如意算盘是强行拥核之后，以此为筹码冻核、弱核或隐核，与美国谈判解除制裁、签署和平协定、美朝建交。美国精英并不傻，河内峰会崩盘。

　　更大的错误是拥核之后，他几乎没有外敌安全威胁之虞，还固执地穷兵黩武，战略判断出现严重失误，过高估计美国威胁，在八大提出庞大的武器现代化计划，仍然立足于“先军”，极为不智。6月11日，他主持八届中央军委第二次扩大会议，要求“根据最近急剧变化的朝鲜半岛周边形势”，“进一步提高革命武装力量的战斗力”，“彻底保持高度动员状态”。

　　八届三中全会期间，朝中社通稿惯例用一堆的高级形容词热捧金正恩，例如：“战无不胜”、“英明领导”、“呕心沥血”、“不辞辛劳”、“卓绝的思想理论”、“精力充沛的领导活动”、“非凡出众的睿智和洞察力”、“提供不朽指针”、“带来极大的信心和鼓舞”等。这掩饰不了金正恩依然有缺陷、有错误。他被神化不等于真是神。

　　原题《金正恩内危外困的六个原因》

　　从国内环境而言，朝鲜经济凋敝，民生艰难。1月5日，金正恩在八大致开幕词时坦承上一个五年计划彻底失败，“几乎所有部门在很大程度上没有完成5年战略目标。”

　　八届二中全会废除内阁原来的2021年度计划。据2月11日全会公报，金正恩在2月8日全会第一天的“纲领性报告”中要求，“冶金、化学、电力、煤炭、资源开发及开采、机械工业、林业等基干工业部门扩充生产基础”，暗示提高了这些部门的计划指标。

金正恩在平壤举行的劳动党大会上

　　历经五个月，调高的指标完成情况不理想。金正恩被迫召开八届三中全会，并在6月15日全会第一天报告中承认，“我们目前面临的种种障碍和困难导致了一系列偏向。”朝中社报道三中全会闭幕的通稿最后一段，也不回避目前局势“在最严酷的环境下”、“在前进道路碰上重重困难”。

　　从国际环境而言，拜登政府4月完成对朝政策评估，恢复强硬的基调，而且联合盟友施压。在G7外长会议、G7元首峰会、分别与日韩元首峰会和安全对话中统一立场，反复重申朝鲜须以全面、可验证、不可逆转放弃(CVIA)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和弹道导弹。

　　美国如此强硬的立场，朝鲜难以接受，朝美和谈困难重重。6月21日，拜登宣布，决定将自2008年延续至今的涉朝鲜国家紧急状态延长一年，这意味着美国对朝鲜相应制裁也顺延一年。

　　6月15日，金正恩在八届三中全会第一天报告中，将粮食紧张的原因归结于“台风灾害”、“日益加深的灾害性气候影响”，很难成立。东亚邻国也有自然灾害，会因此严重缺粮吗?还需进一步分析导致朝鲜内危外困权重更高的干扰变量。

　　首要原因是强行拥核占用过多资源。金正恩拥核不具有合法性，对他而言的确具有合理性，本人、家族、政权的外来威胁基本解除了。但研发核武器和运载武器占用过多资源，必然侵占大量民生开支，朝鲜窘迫的经济和财政更加捉襟见肘。

　　据朝鲜财政相高正范1月17日在最高人民会议第四次会议上的2020年国家预算执行情况和2021年国家预算报告，2020年财政总支出的15.9%用于国防建设事业。这个占比与美俄两个全球头号军事强国相当，朝鲜这样的穷国小国肯定不可持续。中国自1987年以来，国防费占同期财政总支出一直低于10%，2013年以来一直低于6%。

　　第二个原因是安理会与美国严厉制裁。非法拥核直接导致安理会和美国的严厉制裁，至今无松动迹向，朝鲜元气大伤。即使中国与朝鲜拥有传统友好关系，驻朝大使李进军6月21日在《劳动新闻》发表署名文章，也只提及双方“不断拓展教育、文化、医疗、农业、旅游、青年、地方等各领域交流合作”，对经贸、金融、科技、工业、能源、军事等涉及安理会制裁决议领域的合作避而不谈。

　　金正恩与特朗普三次元首峰会只有表面热闹的戏剧性效果。他为朝美对话设定的“最后期限”是2019年底，相当于给美国下“最后通牒”，美国当然不受威胁，对朝政策并未改变，解除制裁遥遥无期，朝鲜极其失望。于是召开七届五中全会，而且开了四天，废除七届三中全会提出的“集中一切力量进行社会主义经济建设”新战略路线，恢复七届二中全会的“核经并举”战略路线。朝鲜向右急转弯后，再向左急转弯，回到政策原点。

　　第三个原因是新冠疫情冲击。集权国家的组织动员能力没有问题，但防疫是综合性、持续性的艰苦战役，朝鲜脆弱的医疗、科技、财力经不起凶猛的新冠病毒袭击，所以迅速实施了全球最激进的“超特级防疫措施”，2020年1月下旬封闭国境至今。美国疫情失控助推了特朗普连任竞选失败，金正恩失去了解决朝核问题的最佳窗口期。

　　即使中国，已发生多次入境人员隔离14天后复阳;Delta变异毒株在广东引起疫情反弹，全省手忙脚乱，全员核酸检测逾千万人次且反复几轮，这需要强大的人力、物力、财力支撑;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方能挺过难关，2020年初全国医务人员支援湖北，此后新疆、东北、广东反弹，本省其他地区医务人员也支援。国情不同、理念不同、手段不同，中国抗疫的套路，其他国家学不了，穷国小国要么如朝鲜长期关闭国境，要么煎熬到群体免疫屏障建立(自然免疫或WHO筹集资金通过COVAX机制免费分配疫苗)。

　　第四个原因是国际人道主义援助锐减。朝鲜粮食紧张长期存在，以前靠中、美、韩、俄等国和国际组织无偿援助填补缺口。1995年-2010年，世界粮食计划署援助朝鲜450万吨粮食，平均每年逾28万吨。目前大量境外援助进不去，朝鲜不敢接收，新冠病毒不仅人传人，而且物传人，尤其出现多个传播力更强的变异毒株，朝鲜忧虑更甚。

　　朝鲜封闭国境，中朝边境贸易停摆，此前的地下经济、走私通道几乎停摆，朝鲜经济和民生雪上加霜。一个天天吹嘘自己制度如何优越、领袖如何英明的国家，竟然人民长期吃不饱肚子，甚至饿死人，这是人道主义灾难，更是弥天大谎和沉重耻辱。老百姓要过好日子，至少得有盼头，这是权力契约，否则就无执政的合法性。

　　第五个原因是有限资源集中于首都门面工程。集全国资源装点平壤、装点政绩，平壤之外的87.25%国民只会更苦，饿死的风险更高。1月5日，金正恩在八大报告中提出，建设部门新的五年计划，“要向平壤市5万户住宅建设投入力量，今年起每年建设1万户住宅。”但受限于钢材、水泥等材料供应的严重不足，内阁2021年度计划提出的目标低于1万户，金正恩在八届二中全会严厉训斥，重申“中央决定今年一定要在平壤市建设1万户住宅”。

　　3月23日，平壤市1万套住宅建设工程奠基典礼在寺洞区松新、松花地区举行。据金正恩在奠基典礼上的讲话，住宅项目经费来源“从国家建设预算总额中拨出很多款项”，建设主力并非政府、社会，而是军队，“人民军占据主战场”，所以国防相金正官次帅代表全体建设者发表了誓词。

　　据朝中社报道，在6月7日党中央及道党委负责干部协议会之后、八届三中全会召开之前，总理金德训有两个考察活动，为三中全会预热的意图明显。一个是6月8日，考察黄海南道(朝鲜主要农业生产基地)7个郡的农业工作，具体了解头茬小麦大麦长势和插秧作业等;另一个是6月11日，考察金正恩今年关注的重点项目──平壤市1万套住宅建设工地，鼓励“创造新的平壤速度、建设神话”。

　　第六个原因是金正恩决策失误，而且一错再错。这也是贯穿上述五个原因之中的决定性原因。他非常能干，却急于求成，过高肯定自己的精明和朝鲜的实力。如意算盘是强行拥核之后，以此为筹码冻核、弱核或隐核，与美国谈判解除制裁、签署和平协定、美朝建交。美国精英并不傻，河内峰会崩盘。

　　更大的错误是拥核之后，他几乎没有外敌安全威胁之虞，还固执地穷兵黩武，战略判断出现严重失误，过高估计美国威胁，在八大提出庞大的武器现代化计划，仍然立足于“先军”，极为不智。6月11日，他主持八届中央军委第二次扩大会议，要求“根据最近急剧变化的朝鲜半岛周边形势”，“进一步提高革命武装力量的战斗力”，“彻底保持高度动员状态”。

　　八届三中全会期间，朝中社通稿惯例用一堆的高级形容词热捧金正恩，例如：“战无不胜”、“英明领导”、“呕心沥血”、“不辞辛劳”、“卓绝的思想理论”、“精力充沛的领导活动”、“非凡出众的睿智和洞察力”、“提供不朽指针”、“带来极大的信心和鼓舞”等。这掩饰不了金正恩依然有缺陷、有错误。他被神化不等于真是神。

　　原题《金正恩内危外困的六个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