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卫华：2045年，越南能否成为发达国家?

 　  2019年2月19日，越南总理阮春福视察越南计划投资部时，阐述了越南2045年的国家愿景，表示越南要在独立100周年之际成为高收入发达国家。阮春福将越南的总体愿景分为两个战略步骤：第一步，到2030年，实现人均收入18000美元，使越南进入高收入国家行列。第二步，争取到2045年国家独立100周年之际，将越南建设成一个富强、繁荣、稳定的发达国家。

　　越南首都河内一景。老式西洋建筑拥挤着种种外国品牌店铺和广告。

　　阮春福总理的讲话适值朝美峰会前夕，正是各国目光汇聚越南之时，因此立即引起各方热烈反响，越南民众兴奋不已，部分西方媒体鼓动朝鲜学习越南模式。而中国国内各界对这个消息却仿佛很不适应。在许多国人印象里，越南是跟在中国后面的学习者，虽然近来对越南的了解在不断深入，但阮春福对越南百年愿景的阐述，还是大大颠覆了很多国人对越南的认知。

　　越南的革新开放之路

　　1986年12月，在中国实行改革开放七年之后，越南也正式走上了革新开放的道路。但在革新开放最初的十多年里，越南的发展却不太顺利，从上世纪80年代末到90年代末，通货膨胀率一路高升，并一度达到四位数。在这种形势下，越南国内高层路线斗争激烈，腐败高发，民众不满，国际上敌对势力和平演变攻势不断。因而整个90年代被越南称为“保卫社会主义的十年”，难以集中精力发展经济。

　　2001年4月越共召开九大，农德孟取代黎可漂当选为越共中央总书记。他纠正以往一些错误政策，采取了政治经济协同推进的改革措施，加大了政治革新、民主监督和反腐防变的力度，加强社会制约，稳定社会秩序，为越南的经济稳定发展创造了条件。

　　越南经济的真正发展正是从农德孟时期开始的。在他执政的十年里，越南经济长期保持了6%左右的增长速度，这一速度虽然难比中国同时期的增长速度，但相对稳定，而且在大部分时间段都位于亚洲经济增速的三甲之列。2001年越南人均GDP只有388美元，但2008年已达到1024美元，越过联合国规定的中等收入国家的门槛，从而最终脱离了低收入国家的行列。在该段时间，越南继1995年加入东盟及与美国关系正常化后，在外交上也不断取得成就，其国际环境处于历史上前所未有的最佳时期。

　　2011年1月越共召开十一大，在《2011〜2020年社会经济发展计划》中明确提出，到2020年要实现人均国内生产总值(GDP)3000美元，基本上实现工业化和现代化。十一大后越南继续维持了国内外环境的稳定，虽然受世界经济总体形势的影响，亚太各国经济增速多有所放缓，但越南却持续维持了5〜6%的中高速度增长。与中国经济增速近来放缓不同，越南经济增长率从2012年到2018年逐年提高，从5.03%增长到7.08%，显示出了加速起飞的迹象。2018年越南GDP达到2448亿美元，人均达2587美元，比上年增加了198美元，考虑汇率变动因素，以美元计算的增长率高达8.4%。这也是阮春福敢于提出上述宏伟目标的重要原因。

　　经济长期高速增长的原因

　　首先，开放稳定的国内形势是越南经济持续发展的基本前提。越共九大后，越南的革新进入政经并进的时代，通过大力推进政治革新、打击腐败和反对和平演变的斗争，越南彻底摆脱了20世纪最后十年国内动荡不安的局势，国内形势得以稳定，越共领导地位得到加强。2007年，越南第12届国会首次采用实质性的差额选举和自荐候选人制度。越南选民从875名候选人中选出493名国会代表，淘汰率高达43.7%，以越共中央书记处常务书记张晋创为代表的一大批高官落选。同时有多达30名没有获得官方提名的参选者利用自荐候选人制度获得候选人资格，并最终有1人当选国会代表。

　　这些改革措施一方面保证了党的绝对领导，另一方面又解决了“党意”和“民心”的矛盾，使得国会代表只有对党和人民同时负责才能同时得到党和人民的共同信任，从而大大改变了越南政治生态、改善了党的形象、增强了党的领导。2011年阮富仲当选越共中央总书记后，越南国会在质询制度的基础上又增加官员信任投票制度，进一步增加了对官员的监督力度，提升了人民的满意度，促进了社会的稳定。

　　其次，和平友好的国际环境是越南经济高速发展的外部推动力。越美关系正常化后一段时间彼此依然隔阂深重，但在经济上进入中等收入国家行列后，越南在国际上日渐获得美日等国的认可，越美关系达到建交以来的新高。同时，越南与俄罗斯、印度等传统伙伴的关系得到恢复，与中国在解决陆地划界和北部湾划界后继续保持友好关系，越南国际环境空前友善。在此背景下，各国投资接踵而至，越南迅速实现了从战场到市场的转变。日本、韩国、新加坡、中国、中国香港、美国和欧盟等国家和地区成为越南的主要投资方，国外直接投资大约维持在每年200亿美元的规模。例如2018年协议投资255亿美元，实际落实投资191亿美元，相当于同期中国吸收外资总额的15%，但越南GDP总量只相当于中国的1.8%，因此这一数字无疑是一个相当高的比例。密集的投资成为推动越南经济成长的外部动力。

　　再次，越南的经济结构成为确保其经济可持续发展的源泉。越南经济结构偏向制造业和新兴高科技行业，重视加工制造业等高附加值产业的发展，限制单纯原材料开采的部门，房地产也受到严格的限制。以2018为例，在越南全年经济增长中，工业和基建贡献率为48.6%，其中仅加工业和制造业就贡献了36%强。近年来越南利用本国的后发优势，大力发展电子、人工智能、造船、机器设备、合成纤维等产业。同时越南积极追赶世界先进技术，例如微型无人驾驶飞机、微型AIP系统潜艇和智能机器人等技术，越南都已经掌握。这种经济结构使得越南在20年中保持着较为扎实的经济增长，虽然没有过高的增长率，却从来没有出现过大起大落的泡沫现象。

　　最后是人口红利的因素。越南总人口约9700万人，是世界第十人口大国，在东南亚仅次于印尼。15〜64岁的适龄劳动人口在越南占到大约70%，总数约6700万人，劳动力资源特别丰富。越南的劳动者，特别是年青劳动者，大多接受过中学甚至大学的教育，与周边大部分国家相比，劳动者素质高，而成本却很低。因此，随着生产成本的不断提高，大批日本、韩国或欧盟在本国或中国的企业纷纷将产业链向越南转移，投资设厂。这种趋势随着中国等国家产业的升级转型，仍将持续相当时间，成为推动越南经济不断快速发展的因素。

　　百年愿景能否实现

　　建设一个强大的越南是越南独立后几代领导人的强烈愿望，整个越南都对此充满希望。目前越南经济总量在中南半岛地区仅此于泰国而居于第二位，但远超缅甸、老挝和柬埔寨三国。从发展趋势上看，2000年越南GDP只相当于泰国1/4，而2008年则跃为1/3，2016年又上升为1/2，如果照此趋势下去，那么越南在2045年甚至在2030年将毫无疑问重返中南半岛第一大国的位置。

　　然而，越南独立百年之际成为高收入发达国家的愿景会如期实现吗?如果上述趋势和发展环境不变，越南成为一个发达国家是迟早的事，问题是什么时候能够实现这一愿景。越南预定2020年的目标是实现人均GDP3000美元，目前来看能否完成预定计划尚不好说，特别是“基本实现工业化和现代化”这一目标从目前越南的发展程度来看似乎还有差距。即便将人均GDP3000美元作为越南2020年的起点，2030年达到人均收入18000美元也几乎根本不可能完成，因为那将需要每年20%的增速。不过，如果将人均GDP18000美元作为2045年的百年愿景目标，经过努力倒是一个看上去不那么离谱的目标，因为这需要保持每年7.5%的增速。虽然以往越南很少达到过这一速度，但是如果一切顺利，即便增速稍微慢一点，再加上越南盾因经济增长带来的升值效应，人均GDP18000美元的目标还是有可能实现的。

　　然而，从目前的标准看，发达国家的最低标准仅从人均GDP而言至少需要达到20000美元，人均18000美元肯定是达不到发达国家的标准的。而且届时随着全球人均GDP水平的增长，发达和高收入的标准也很有可能提高。不过，到2045年，如果越南保持目前的发展趋势不变的话，即使它届时不是发达国家，也会是一个不断发展走向繁荣的国家，将在东盟和中南半岛发挥更大的作用，值得给予足够的重视。

　　作者为广东外语外贸大学教授、广东国际战略研究院研究员。

 　  2019年2月19日，越南总理阮春福视察越南计划投资部时，阐述了越南2045年的国家愿景，表示越南要在独立100周年之际成为高收入发达国家。阮春福将越南的总体愿景分为两个战略步骤：第一步，到2030年，实现人均收入18000美元，使越南进入高收入国家行列。第二步，争取到2045年国家独立100周年之际，将越南建设成一个富强、繁荣、稳定的发达国家。

　　越南首都河内一景。老式西洋建筑拥挤着种种外国品牌店铺和广告。

　　阮春福总理的讲话适值朝美峰会前夕，正是各国目光汇聚越南之时，因此立即引起各方热烈反响，越南民众兴奋不已，部分西方媒体鼓动朝鲜学习越南模式。而中国国内各界对这个消息却仿佛很不适应。在许多国人印象里，越南是跟在中国后面的学习者，虽然近来对越南的了解在不断深入，但阮春福对越南百年愿景的阐述，还是大大颠覆了很多国人对越南的认知。

　　越南的革新开放之路

　　1986年12月，在中国实行改革开放七年之后，越南也正式走上了革新开放的道路。但在革新开放最初的十多年里，越南的发展却不太顺利，从上世纪80年代末到90年代末，通货膨胀率一路高升，并一度达到四位数。在这种形势下，越南国内高层路线斗争激烈，腐败高发，民众不满，国际上敌对势力和平演变攻势不断。因而整个90年代被越南称为“保卫社会主义的十年”，难以集中精力发展经济。

　　2001年4月越共召开九大，农德孟取代黎可漂当选为越共中央总书记。他纠正以往一些错误政策，采取了政治经济协同推进的改革措施，加大了政治革新、民主监督和反腐防变的力度，加强社会制约，稳定社会秩序，为越南的经济稳定发展创造了条件。

　　越南经济的真正发展正是从农德孟时期开始的。在他执政的十年里，越南经济长期保持了6%左右的增长速度，这一速度虽然难比中国同时期的增长速度，但相对稳定，而且在大部分时间段都位于亚洲经济增速的三甲之列。2001年越南人均GDP只有388美元，但2008年已达到1024美元，越过联合国规定的中等收入国家的门槛，从而最终脱离了低收入国家的行列。在该段时间，越南继1995年加入东盟及与美国关系正常化后，在外交上也不断取得成就，其国际环境处于历史上前所未有的最佳时期。

　　2011年1月越共召开十一大，在《2011〜2020年社会经济发展计划》中明确提出，到2020年要实现人均国内生产总值(GDP)3000美元，基本上实现工业化和现代化。十一大后越南继续维持了国内外环境的稳定，虽然受世界经济总体形势的影响，亚太各国经济增速多有所放缓，但越南却持续维持了5〜6%的中高速度增长。与中国经济增速近来放缓不同，越南经济增长率从2012年到2018年逐年提高，从5.03%增长到7.08%，显示出了加速起飞的迹象。2018年越南GDP达到2448亿美元，人均达2587美元，比上年增加了198美元，考虑汇率变动因素，以美元计算的增长率高达8.4%。这也是阮春福敢于提出上述宏伟目标的重要原因。

　　经济长期高速增长的原因

　　首先，开放稳定的国内形势是越南经济持续发展的基本前提。越共九大后，越南的革新进入政经并进的时代，通过大力推进政治革新、打击腐败和反对和平演变的斗争，越南彻底摆脱了20世纪最后十年国内动荡不安的局势，国内形势得以稳定，越共领导地位得到加强。2007年，越南第12届国会首次采用实质性的差额选举和自荐候选人制度。越南选民从875名候选人中选出493名国会代表，淘汰率高达43.7%，以越共中央书记处常务书记张晋创为代表的一大批高官落选。同时有多达30名没有获得官方提名的参选者利用自荐候选人制度获得候选人资格，并最终有1人当选国会代表。

　　这些改革措施一方面保证了党的绝对领导，另一方面又解决了“党意”和“民心”的矛盾，使得国会代表只有对党和人民同时负责才能同时得到党和人民的共同信任，从而大大改变了越南政治生态、改善了党的形象、增强了党的领导。2011年阮富仲当选越共中央总书记后，越南国会在质询制度的基础上又增加官员信任投票制度，进一步增加了对官员的监督力度，提升了人民的满意度，促进了社会的稳定。

　　其次，和平友好的国际环境是越南经济高速发展的外部推动力。越美关系正常化后一段时间彼此依然隔阂深重，但在经济上进入中等收入国家行列后，越南在国际上日渐获得美日等国的认可，越美关系达到建交以来的新高。同时，越南与俄罗斯、印度等传统伙伴的关系得到恢复，与中国在解决陆地划界和北部湾划界后继续保持友好关系，越南国际环境空前友善。在此背景下，各国投资接踵而至，越南迅速实现了从战场到市场的转变。日本、韩国、新加坡、中国、中国香港、美国和欧盟等国家和地区成为越南的主要投资方，国外直接投资大约维持在每年200亿美元的规模。例如2018年协议投资255亿美元，实际落实投资191亿美元，相当于同期中国吸收外资总额的15%，但越南GDP总量只相当于中国的1.8%，因此这一数字无疑是一个相当高的比例。密集的投资成为推动越南经济成长的外部动力。

　　再次，越南的经济结构成为确保其经济可持续发展的源泉。越南经济结构偏向制造业和新兴高科技行业，重视加工制造业等高附加值产业的发展，限制单纯原材料开采的部门，房地产也受到严格的限制。以2018为例，在越南全年经济增长中，工业和基建贡献率为48.6%，其中仅加工业和制造业就贡献了36%强。近年来越南利用本国的后发优势，大力发展电子、人工智能、造船、机器设备、合成纤维等产业。同时越南积极追赶世界先进技术，例如微型无人驾驶飞机、微型AIP系统潜艇和智能机器人等技术，越南都已经掌握。这种经济结构使得越南在20年中保持着较为扎实的经济增长，虽然没有过高的增长率，却从来没有出现过大起大落的泡沫现象。

　　最后是人口红利的因素。越南总人口约9700万人，是世界第十人口大国，在东南亚仅次于印尼。15〜64岁的适龄劳动人口在越南占到大约70%，总数约6700万人，劳动力资源特别丰富。越南的劳动者，特别是年青劳动者，大多接受过中学甚至大学的教育，与周边大部分国家相比，劳动者素质高，而成本却很低。因此，随着生产成本的不断提高，大批日本、韩国或欧盟在本国或中国的企业纷纷将产业链向越南转移，投资设厂。这种趋势随着中国等国家产业的升级转型，仍将持续相当时间，成为推动越南经济不断快速发展的因素。

　　百年愿景能否实现

　　建设一个强大的越南是越南独立后几代领导人的强烈愿望，整个越南都对此充满希望。目前越南经济总量在中南半岛地区仅此于泰国而居于第二位，但远超缅甸、老挝和柬埔寨三国。从发展趋势上看，2000年越南GDP只相当于泰国1/4，而2008年则跃为1/3，2016年又上升为1/2，如果照此趋势下去，那么越南在2045年甚至在2030年将毫无疑问重返中南半岛第一大国的位置。

　　然而，越南独立百年之际成为高收入发达国家的愿景会如期实现吗?如果上述趋势和发展环境不变，越南成为一个发达国家是迟早的事，问题是什么时候能够实现这一愿景。越南预定2020年的目标是实现人均GDP3000美元，目前来看能否完成预定计划尚不好说，特别是“基本实现工业化和现代化”这一目标从目前越南的发展程度来看似乎还有差距。即便将人均GDP3000美元作为越南2020年的起点，2030年达到人均收入18000美元也几乎根本不可能完成，因为那将需要每年20%的增速。不过，如果将人均GDP18000美元作为2045年的百年愿景目标，经过努力倒是一个看上去不那么离谱的目标，因为这需要保持每年7.5%的增速。虽然以往越南很少达到过这一速度，但是如果一切顺利，即便增速稍微慢一点，再加上越南盾因经济增长带来的升值效应，人均GDP18000美元的目标还是有可能实现的。

　　然而，从目前的标准看，发达国家的最低标准仅从人均GDP而言至少需要达到20000美元，人均18000美元肯定是达不到发达国家的标准的。而且届时随着全球人均GDP水平的增长，发达和高收入的标准也很有可能提高。不过，到2045年，如果越南保持目前的发展趋势不变的话，即使它届时不是发达国家，也会是一个不断发展走向繁荣的国家，将在东盟和中南半岛发挥更大的作用，值得给予足够的重视。

　　作者为广东外语外贸大学教授、广东国际战略研究院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