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大·加布耶夫：中俄关系在防务方面可能会有新发展

　　中国领导人上个月对俄罗斯访问首先是表明对陷入困境的俄罗斯领导人的支持。但真正重要的事发展发生在闭门、面对面的讨论中，两国领导人就中俄防务合作的未来做出了一些重要决定。

　　乌克兰战争和随之而来的西方对俄罗斯的制裁正在减少克里姆林宫的选择，并将俄罗斯对中国的经济和技术依赖推到了前所未有的水平。这些变化使中国对俄罗斯的影响力越来越大。与此同时，中国与美国的紧张关系使莫斯科成为北京在对抗美国及其盟友方面不可或缺的小伙伴。

　　远道而来的朋友

　　中国领导层公开讨论了与俄罗斯建立更紧密伙伴关系的必要性，因为他们认为美国旨在遏制中国崛起的敌对政策越来越严重。中国外交部长秦刚在访问结束后对中国官方媒体表示，在一些势力鼓吹“霸权主义、单边主义和保护主义”并受“冷战思维”驱使的时候，与俄罗斯的伙伴关系非常重要。把这一原因摆在最重要的位置是显而易见的，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中国领导人决定亲自去见普京，尽管在国际刑事法庭刚刚发布了对这位俄罗斯领导人的逮捕令之后，访问的前景并不乐观。中国领导人此行传达的信息很明确：中国看到了与俄罗斯关系的诸多好处，将继续保持最高级别的关系，不会被西方批评者吓倒。

　　为了化解美国和欧洲对中国支持俄罗斯的批评，北京方面想出了一个精心设计的外交方案，在俄罗斯入侵乌克兰战争一周年，即2月24日就乌克兰危机发表了立场文件。这份文件列出了北京在战争期间发表的一系列言论，包括尊重国家领土完整和反对单边制裁。北京非常清楚，基辅和莫斯科目前都没有太多兴趣谈判，因为双方都希望在坐上谈判桌的时候继续战斗，以增加自己的影响力。

　　实质内容远比看上去的要多

　　访问结束时,克里姆林宫公布了中俄双方签署的 14 份文件清单,其中包括中俄领导人的两份声明。乍一看，这些基本上是无关紧要的备忘录;没有宣布任何重大的新协议。然而，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双方关系的发展别有洞天。

　　与往常不同的是，克里姆林宫没有公布出席会谈的官员和高级商界领袖名单。这些人员只能通过观看峰会的视频和照片，以及阅读普京外交政策助手尤里·乌沙科夫对克里姆林宫记者团发表的评论才能辨认出来。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参加首轮正式会谈的普京团队中，有一半以上是直接参与俄罗斯武器和太空计划的官员。这其中包括前总统德米特里·梅德韦杰夫，他现在是普京在军工联合体总统委员会的副手;国防部长谢尔盖·绍伊古;俄罗斯联邦军事技术合作部门负责人德米特里·舒加耶夫;尤里·鲍里索夫是俄罗斯航天局的负责人，在2020年之前，他曾以国防部副部长和副总理的身份掌管俄罗斯武器工业长达10年;副总理德米特里·切尔尼申科担任中俄双边政府间委员会主席，在俄罗斯内阁中负责科学技术事务。这群官员聚集在一起可能是为了追求一个主要目标：深化与中国的防务合作。

　　尽管北京和莫斯科没有公开任何新协议，但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双方在三月份的会议后将达成新的防务协议。在此前的领导人峰会之后，两国领导人私下签署了与武器交易有关的文件，后来才向全世界通报。例如，2014年9月，在俄罗斯吞并克里米亚之后，克里姆林宫向中国出售了S-400地对空导弹系统，使北京成为俄罗斯最先进防空设备的第一个海外买家。然而，这笔交易直到八个月后，在《生意人报》对俄罗斯主要武器制造商俄罗斯国防出口公司(Rosoboronexport)首席执行官阿纳托利·伊赛金的采访中才被披露。

　　在美国国会2017年通过《通过制裁打击美国对手法》后，莫斯科和北京完全停止了披露他们的军事合同。然而，在极少数情况下，普京会吹嘘新协议，比如在2019年，他宣称莫斯科正在帮助中国开发导弹预警系统，以及在2021年，他透露俄罗斯和中国正在联合开发高科技武器。

　　手挽手

　　自 1990 年代以来，中国一直依赖俄罗斯的军事装备。随着时间的推移，中国自身军事工业长足发展，对其他国家的依赖减少了。北京现在可以自己生产现代武器，并在包括无人机在内的许多现代军事技术领域明显领先于俄罗斯。但为了促进自身的研发和生产，北京方面仍渴望获得俄罗斯的技术，用于地对空导弹、战斗机发动机，以及潜艇和无人潜航器等水下作战设备。

　　十年前，克里姆林宫不愿向中国出售尖端军事技术。莫斯科方面担心，中国可能会对这些技术进行逆向工程，并弄清楚如何自己生产。俄罗斯对武装一个与人口稀少、资源丰富的西伯利亚和远东地区接壤的强大国家也有更广泛的担忧。但2014年俄罗斯吞并克里米亚后，俄罗斯与西方之间的分歧不断加深，改变了这种考量。在对乌克兰发动全面战争并导致与西方关系彻底破裂后，莫斯科别无选择，只能向中国出售其最先进和宝贵的技术。

　　甚至在战争之前，一些俄罗斯分析中国国防工业的人士就主张开展联合项目，分享技术，并在中国军方的供应链中占据一席之地。他们认为，这样做为俄罗斯军事工业的现代化提供了最好的途径，如果没有这种进步，中国自己研发的快速步伐很快就会使俄罗斯的技术过时。如今，这种观点已成为莫斯科的“传统智慧”。俄罗斯还开始向中国合作伙伴开放其大学和科研机构，并将其研究设施与中国同行进行整合。例如，在华盛顿领导的一场限制中国科技巨头全球影响力的运动之后，华为将其在俄罗斯的研究人员增加了两倍。

　　小伙伴

　　北京和莫斯科都无意披露领导人峰会期间举行的任何私下讨论的细节。俄罗斯企业如何更好地进入中国金融体系的细节也是如此——这就是为什么俄罗斯央行行长埃尔维拉·纳比乌林娜是双边会谈的重要参与者。这种准入对克里姆林宫来说至关重要，因为俄罗斯正迅速变得更加依赖中国作为其主要出口目的地和技术进口的主要来源，而人民币正成为俄罗斯贸易结算、储蓄和投资的首选货币。

　　俄罗斯一些大型大宗商品的负责人也参与其中，这些生产商表示，峰会还讨论了扩大俄罗斯自然资源对中国销售的问题。然而，目前北京无意引起人们对此类交易的关注，以避免被批评为普京的战争提供资金。无论如何，北京处于超然的地位，因为中国在这些秘密谈判中的影响力只会越来越大:北京有许多潜在的卖家，包括其在中东和其他地区的传统合作伙伴，而俄罗斯几乎没有潜在的买家。

　　最终，克里姆林宫可能希望至少公开今年3月达成的部分协议，以证明它已经找到一种方法来弥补欧洲停止进口俄罗斯石油并减少俄罗斯天然气进口时所遭受的损失。但中国将决定何时以及如何签署和宣布任何新的资源协议。俄罗斯别无选择，只能耐心等待，顺从其更强大邻国的意愿。

　　谁是老板?

　　中俄关系已经变得高度不对称，但不是单方面的依赖。北京仍然需要莫斯科，在这个中美战略竞争的时代，克里姆林宫可以提供某些独特的资产。购买俄罗斯最先进的武器和军事技术，更自由地接触俄罗斯的科学人才，以及俄罗斯丰富的自然资源(可以通过安全的陆地边界供应)，使俄罗斯成为中国不可或缺的合作伙伴。俄罗斯仍然是一个反美大国，拥有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席位——在美国与欧洲和印度-太平洋地区数十个国家有着更密切的关系，俄罗斯是一个便于利用的友好国家。与华盛顿维持的更深层次的联盟相比，中国与俄罗斯的关系更多是公开的交易性质。

　　这意味着，尽管中国在克里姆林宫拥有巨大的影响力，但它并没有对其实施控制。中国和朝鲜之间也存在类似的关系。尽管平壤在很大程度上依赖北京，而且双方都对美国怀有敌意，但中国无法完全控制平壤，需要谨慎行事，与朝鲜保持密切关系。俄罗斯对这种关系很熟悉，因为它与白俄罗斯保持着类似关系，在这种关系中，莫斯科是可以向明斯克施压、哄骗和胁迫的高级伙伴，但不能全面支配白俄罗斯的政策。

　　俄罗斯的规模和实力可能会给克里姆林宫一种虚假的安全感，因为它将自己锁定在与北京的不对称关系中。但在没有重大不可预见的干扰的情况下，这种关系的持久性将取决于中国管理日益衰弱的俄罗斯的能力。在未来几年，普京政权将不得不学习世界各地的小国赖以生存的技能：如何维持同大国的关系。

　　作者简介：亚历山大·加布耶夫(Alexandr Gabuev)，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俄罗斯欧亚中心主任。本文译自《外交事务》网站。

　　中国领导人上个月对俄罗斯访问首先是表明对陷入困境的俄罗斯领导人的支持。但真正重要的事发展发生在闭门、面对面的讨论中，两国领导人就中俄防务合作的未来做出了一些重要决定。

　　乌克兰战争和随之而来的西方对俄罗斯的制裁正在减少克里姆林宫的选择，并将俄罗斯对中国的经济和技术依赖推到了前所未有的水平。这些变化使中国对俄罗斯的影响力越来越大。与此同时，中国与美国的紧张关系使莫斯科成为北京在对抗美国及其盟友方面不可或缺的小伙伴。

　　远道而来的朋友

　　中国领导层公开讨论了与俄罗斯建立更紧密伙伴关系的必要性，因为他们认为美国旨在遏制中国崛起的敌对政策越来越严重。中国外交部长秦刚在访问结束后对中国官方媒体表示，在一些势力鼓吹“霸权主义、单边主义和保护主义”并受“冷战思维”驱使的时候，与俄罗斯的伙伴关系非常重要。把这一原因摆在最重要的位置是显而易见的，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中国领导人决定亲自去见普京，尽管在国际刑事法庭刚刚发布了对这位俄罗斯领导人的逮捕令之后，访问的前景并不乐观。中国领导人此行传达的信息很明确：中国看到了与俄罗斯关系的诸多好处，将继续保持最高级别的关系，不会被西方批评者吓倒。

　　为了化解美国和欧洲对中国支持俄罗斯的批评，北京方面想出了一个精心设计的外交方案，在俄罗斯入侵乌克兰战争一周年，即2月24日就乌克兰危机发表了立场文件。这份文件列出了北京在战争期间发表的一系列言论，包括尊重国家领土完整和反对单边制裁。北京非常清楚，基辅和莫斯科目前都没有太多兴趣谈判，因为双方都希望在坐上谈判桌的时候继续战斗，以增加自己的影响力。

　　实质内容远比看上去的要多

　　访问结束时,克里姆林宫公布了中俄双方签署的 14 份文件清单,其中包括中俄领导人的两份声明。乍一看，这些基本上是无关紧要的备忘录;没有宣布任何重大的新协议。然而，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双方关系的发展别有洞天。

　　与往常不同的是，克里姆林宫没有公布出席会谈的官员和高级商界领袖名单。这些人员只能通过观看峰会的视频和照片，以及阅读普京外交政策助手尤里·乌沙科夫对克里姆林宫记者团发表的评论才能辨认出来。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参加首轮正式会谈的普京团队中，有一半以上是直接参与俄罗斯武器和太空计划的官员。这其中包括前总统德米特里·梅德韦杰夫，他现在是普京在军工联合体总统委员会的副手;国防部长谢尔盖·绍伊古;俄罗斯联邦军事技术合作部门负责人德米特里·舒加耶夫;尤里·鲍里索夫是俄罗斯航天局的负责人，在2020年之前，他曾以国防部副部长和副总理的身份掌管俄罗斯武器工业长达10年;副总理德米特里·切尔尼申科担任中俄双边政府间委员会主席，在俄罗斯内阁中负责科学技术事务。这群官员聚集在一起可能是为了追求一个主要目标：深化与中国的防务合作。

　　尽管北京和莫斯科没有公开任何新协议，但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双方在三月份的会议后将达成新的防务协议。在此前的领导人峰会之后，两国领导人私下签署了与武器交易有关的文件，后来才向全世界通报。例如，2014年9月，在俄罗斯吞并克里米亚之后，克里姆林宫向中国出售了S-400地对空导弹系统，使北京成为俄罗斯最先进防空设备的第一个海外买家。然而，这笔交易直到八个月后，在《生意人报》对俄罗斯主要武器制造商俄罗斯国防出口公司(Rosoboronexport)首席执行官阿纳托利·伊赛金的采访中才被披露。

　　在美国国会2017年通过《通过制裁打击美国对手法》后，莫斯科和北京完全停止了披露他们的军事合同。然而，在极少数情况下，普京会吹嘘新协议，比如在2019年，他宣称莫斯科正在帮助中国开发导弹预警系统，以及在2021年，他透露俄罗斯和中国正在联合开发高科技武器。

　　手挽手

　　自 1990 年代以来，中国一直依赖俄罗斯的军事装备。随着时间的推移，中国自身军事工业长足发展，对其他国家的依赖减少了。北京现在可以自己生产现代武器，并在包括无人机在内的许多现代军事技术领域明显领先于俄罗斯。但为了促进自身的研发和生产，北京方面仍渴望获得俄罗斯的技术，用于地对空导弹、战斗机发动机，以及潜艇和无人潜航器等水下作战设备。

　　十年前，克里姆林宫不愿向中国出售尖端军事技术。莫斯科方面担心，中国可能会对这些技术进行逆向工程，并弄清楚如何自己生产。俄罗斯对武装一个与人口稀少、资源丰富的西伯利亚和远东地区接壤的强大国家也有更广泛的担忧。但2014年俄罗斯吞并克里米亚后，俄罗斯与西方之间的分歧不断加深，改变了这种考量。在对乌克兰发动全面战争并导致与西方关系彻底破裂后，莫斯科别无选择，只能向中国出售其最先进和宝贵的技术。

　　甚至在战争之前，一些俄罗斯分析中国国防工业的人士就主张开展联合项目，分享技术，并在中国军方的供应链中占据一席之地。他们认为，这样做为俄罗斯军事工业的现代化提供了最好的途径，如果没有这种进步，中国自己研发的快速步伐很快就会使俄罗斯的技术过时。如今，这种观点已成为莫斯科的“传统智慧”。俄罗斯还开始向中国合作伙伴开放其大学和科研机构，并将其研究设施与中国同行进行整合。例如，在华盛顿领导的一场限制中国科技巨头全球影响力的运动之后，华为将其在俄罗斯的研究人员增加了两倍。

　　小伙伴

　　北京和莫斯科都无意披露领导人峰会期间举行的任何私下讨论的细节。俄罗斯企业如何更好地进入中国金融体系的细节也是如此——这就是为什么俄罗斯央行行长埃尔维拉·纳比乌林娜是双边会谈的重要参与者。这种准入对克里姆林宫来说至关重要，因为俄罗斯正迅速变得更加依赖中国作为其主要出口目的地和技术进口的主要来源，而人民币正成为俄罗斯贸易结算、储蓄和投资的首选货币。

　　俄罗斯一些大型大宗商品的负责人也参与其中，这些生产商表示，峰会还讨论了扩大俄罗斯自然资源对中国销售的问题。然而，目前北京无意引起人们对此类交易的关注，以避免被批评为普京的战争提供资金。无论如何，北京处于超然的地位，因为中国在这些秘密谈判中的影响力只会越来越大:北京有许多潜在的卖家，包括其在中东和其他地区的传统合作伙伴，而俄罗斯几乎没有潜在的买家。

　　最终，克里姆林宫可能希望至少公开今年3月达成的部分协议，以证明它已经找到一种方法来弥补欧洲停止进口俄罗斯石油并减少俄罗斯天然气进口时所遭受的损失。但中国将决定何时以及如何签署和宣布任何新的资源协议。俄罗斯别无选择，只能耐心等待，顺从其更强大邻国的意愿。

　　谁是老板?

　　中俄关系已经变得高度不对称，但不是单方面的依赖。北京仍然需要莫斯科，在这个中美战略竞争的时代，克里姆林宫可以提供某些独特的资产。购买俄罗斯最先进的武器和军事技术，更自由地接触俄罗斯的科学人才，以及俄罗斯丰富的自然资源(可以通过安全的陆地边界供应)，使俄罗斯成为中国不可或缺的合作伙伴。俄罗斯仍然是一个反美大国，拥有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席位——在美国与欧洲和印度-太平洋地区数十个国家有着更密切的关系，俄罗斯是一个便于利用的友好国家。与华盛顿维持的更深层次的联盟相比，中国与俄罗斯的关系更多是公开的交易性质。

　　这意味着，尽管中国在克里姆林宫拥有巨大的影响力，但它并没有对其实施控制。中国和朝鲜之间也存在类似的关系。尽管平壤在很大程度上依赖北京，而且双方都对美国怀有敌意，但中国无法完全控制平壤，需要谨慎行事，与朝鲜保持密切关系。俄罗斯对这种关系很熟悉，因为它与白俄罗斯保持着类似关系，在这种关系中，莫斯科是可以向明斯克施压、哄骗和胁迫的高级伙伴，但不能全面支配白俄罗斯的政策。

　　俄罗斯的规模和实力可能会给克里姆林宫一种虚假的安全感，因为它将自己锁定在与北京的不对称关系中。但在没有重大不可预见的干扰的情况下，这种关系的持久性将取决于中国管理日益衰弱的俄罗斯的能力。在未来几年，普京政权将不得不学习世界各地的小国赖以生存的技能：如何维持同大国的关系。

　　作者简介：亚历山大·加布耶夫(Alexandr Gabuev)，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俄罗斯欧亚中心主任。本文译自《外交事务》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