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大·加布耶夫：俄乌战争如何改变俄中关系

　　入侵乌克兰使俄罗斯被西方世界隔绝开来。受到严厉的制裁，被国际媒体谴责，遭到全球文化活动的排斥，俄罗斯人越来越感到孤立。但克里姆林宫至少还有一个主要的支柱:中国。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入侵乌克兰的决定迫使俄罗斯不得不求助于这个欧亚大陆的大国。

2022年6月10日，连接中国和俄罗斯两国边境的黑龙江大桥正式通车。据了解，黑龙江大桥项目从2016年底开工建设，2019年05月31日正式合龙，按照原计划，大桥应于2020年4月通车。

　　在20世纪，苏联将中国视为一个远房的穷亲戚(至少在20世纪60年代中苏分裂之前)，一个需要引导和帮助的国家，磕磕绊绊地寻求发展。几十年后，形势发生了决定性的转变。一段时间以来，中国一直以有着比俄罗斯更强劲、更有活力的经济、更强大的技术实力以及更大的全球政治和经济影响力而自豪。这种实力的不对称会在未来几年变得更加明显，因为普京政权的生存依赖于北京。中国可能会在俄罗斯的整体贸易中占据更多份额，它将成为俄罗斯出口(尤其是自然资源)的一个重要市场，而俄罗斯消费者将越来越依赖中国商品。中国还将利用俄罗斯的困境，强化人民币在区域贸易中作为国际主要货币中的地位。

　　为了抓住中国，俄罗斯领导人别无选择，只能在商业谈判中接受不利的条款，在联合国等国际论坛上支持中国的立场，甚至限制莫斯科与印度和越南等其他国家的关系。在许多西方分析人士的文章中，中国和俄罗斯经常是作为一对寻求改变国际秩序的威权大国出现的。但他们的关系不是平等的。克里姆林宫对中国的依赖将使俄罗斯成为北京在国际博弈中的一个有用工具，俄罗斯会成为是北京与华盛顿竞争的巨大筹码。

　　措手不及

　　在2月24日俄罗斯无端入侵乌克兰之前，中国外交官和情报官员曾试图了解俄罗斯在乌克兰边境大举集结军队的原因，并评估美国关于战争即将爆发的警告。对于华盛顿发出的警告，北京方面显然持怀疑态度。和许多欧洲国家政府一样，北京认为俄罗斯入侵乌克兰的代价将远远超过任何潜在的好处。这场战争的爆发似乎让中国感到震惊，并让北京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它应该采取什么立场?如果支持俄罗斯，它可能会受到制裁，失去获取西方技术和市场的机会，这是一个令人不快的前景。但如果谴责普京的行为，可能会危及中国与俄罗斯的关系。

　　北京方面认为与莫斯科的关系至关重要，原因有以下几点。两国接壤的边境线长达4200公里。两国的经济关系是互补的:俄罗斯拥有丰富的自然资源，但需要技术和投资，而中国可以提供技术和投资，但需要自然资源。俄罗斯也是中国先进武器的主要来源地，过去十年，两国间武器流通量有所增加。两国在国际机构内相互支持，其中最主要的是在联合国安理会。两国都避免在人权问题上批评对方，并在许多全球问题上采取了类似的做法，比如为互联网的管理制定标准，两国都认为应该在国家层面更严格地控制互联网。中俄领导人关系密切，都渴望让自己的国家复兴。两国的双边关系是由一种主要针对美国的不满情绪驱动的，中俄指责美国试图否认它们在世界上应有的地位。

　　这些考虑影响了中国对俄罗斯入侵乌克兰的反应。在克里姆林宫的冒险主义引发的历次危机中，比如2008年的格鲁吉亚战争、2014年吞并克里米亚以及俄罗斯干预2016年美国总统大选等，北京方面都采取了务实的做法。中国跨越了两国关系的“护栏”。在与乌克兰和西方对话时，中国官员指出，中国政府支持乌克兰的主权和领土完整，并寻求迅速结束战争。中国官员也对俄罗斯官员强调，与俄罗斯的密切关系没有受到干扰，北京反对西方的单方面制裁，并接受俄罗斯的立场，即北约(NATO)的扩张和华盛顿在世界各地推动以美国为首的军事联盟是引发冲突的原因。

　　到目前为止，西方试图让中国摆脱这一“护栏”的努力失败了。中国领导人认为，对俄罗斯的行动采取批评立场不会给他们带来多大好处。他们非常清楚，如果北京站在乌克兰一边，其与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之间分歧的根源不会消失。中国还担心，在前所未有的经济制裁的重压下，普京政权可能会垮台，而这一结果显然不利于中国的利益。中国将敌视西方的俄罗斯视为一种筹码，而一个亲西方倾向的莫斯科新政权是不可取的。中国领导人也意识到，他们不太可能改变俄罗斯对乌克兰的看法;普京相信这场战争对于保护他的国家和他自己的政治遗产至关重要。此外，中国没有能力或经验在战争谈判中发挥实质性作用。因此，中国的外交政策团队甚至没有试图协助调停。

　　超然姿态

　　中国正在走钢丝，拒绝向俄罗斯施压，但同时也试图避免西方国家可能造成的经济后果。中国选择严格遵守美国的制裁和出口管制，至少目前如此。许多中国企业已经冻结了在俄罗斯的项目或暂停运营。同样，中国国有能源巨头也不愿抢购英国石油(BP)和壳牌(Shell)等西方公司在俄罗斯的资产(现在以极低的折扣出售)，担心未来可能受到美国的制裁。

　　但遵守制裁并不意味着北京在经济上不支持莫斯科。实际上，它的支持力度更大了。中国利用了战争对经济造成的破坏，将自己变成了为过去销售的俄罗斯商品的欧洲市场的替代市场。它充分利用各种机会，通过不存在违反制裁风险的短期安排廉价购买俄罗斯大宗商品。

　　自今年2月以来，中国增加了对俄罗斯碳氢化合物的采购。随着欧洲减少对俄罗斯能源和其他矿产资源的依赖，克里姆林宫别无选择，只能将出口转向亚洲——主要是中国——这是一个自然的选择，原因包括地理位置、现有的陆上管道以及海上贸易，以及它提供人民币支付工具的能力，以取代与美元、欧元、日元、瑞士法郎或英镑挂钩的支付工具。这种趋势已经开始了。在过去的7个月里，俄罗斯对中国的出口增长了48.8%，达到614.5亿美元，这不仅反映了全球大宗商品价格的飙升，也反映了俄罗斯石油出货量的增加。

　　自2014年以来，中国商品在俄罗斯市场逐渐取代欧洲商品，2016年，中国首次超过德国，成为俄罗斯工业工具的主要来源国。物流成本上升和制裁的共同作用，将限制许多欧洲商品在俄罗斯的供应，因此俄罗斯消费者和企业最终将转向更多的中国商品。事实上，在过去的7个月里，从中国到俄罗斯的进口增长了5.2%，达到363亿美元。随着中国成为俄罗斯进出口的主要贸易伙伴，更多的贸易活动将以人民币结算。即使没有实现完全可兑换，人民币也将成为俄罗斯事实上的储备货币，这将加大莫斯科对北京的依赖。这种转变早已开始，莫斯科证券交易所的人民币交易量呈指数级增长，首次超过欧元交易量就是明证。

　　对俄罗斯来说，与中国的这种交易代价高昂。中国无法弥补俄罗斯在欧洲市场上的损失。此外，莫斯科对北京的依赖将赋予中国巨大的影响力，它将能够迫使俄罗斯做出以前不可想象的让步。例如，在目前有关西伯利亚西部天然气田与中国市场连接的新管道的谈判中，北京方面将能够执行一种有利于中国客户的价格公式，使人民币成为合约货币，并限制其法律义务只购买管道容量的最低限度。因此，额外的天然气采购取决于北京的购买意愿(或意愿不足)。莫斯科很可能同意这些条件——它别无选择——不仅向北京提供廉价的天然气，而且在北京与液化天然气供应商(如卡塔尔和美国)的谈判中作为筹码。

　　就在一年前，这样的条件对克里姆林宫来说是不可接受的。但现在俄罗斯的选择正在消失，中国处于超然地位。俄罗斯官员并非看不到这种态势，但战争迫使克里姆林宫不情愿地采取了实用主义。只要中国提供现金流，使其政权得以维持，并维持其与西方的对抗，克里姆林宫就会接受中国的要求。对中国来说，主要的挑战将是避免美国报复措施的风险，例如对中国与受制裁的俄罗斯实体的潜在交易或违反出口管制制度的二级制裁。但中国领导人判断，如果他们与俄罗斯的业务没有明确违反制裁，他们就不会激怒美国。他们认为，在经济衰退迫在眉睫之际，美国不太可能与全球第二大经济体大打贸易战，徒劳地试图破坏普京的战争机器。

　　北京的优势

　　对莫斯科，现实就是如此。甚至在乌克兰战争之前，中俄关系就已经越来越一边倒。许多俄罗斯官员，包括最高权力阶层的官员，都担心与中国走得更近——如果不同时改善与西方国家的关系并使俄罗斯经济更具竞争力——最终会限制俄罗斯的战略自主权。但与中国的关系仍在稳步发展。

　　在2014年普京吞并克里米亚之前，中国占俄罗斯贸易总额的10%左右;到2021年底，中国占到18%。这个数字只有在乌克兰战争之后才有可能攀升。不难想象，在不久的将来，中国控制着俄罗斯一半以上的贸易流量，并成为电信、交通和能源生产等重要领域的主要技术来源。在这种情况下，北京将对俄罗斯拥有巨大的影响力。例如，未来中国可能要求俄罗斯放弃与印度和越南的防务关系，或者要求其公开支持中国在南海争端中的主张和对台湾的主权主张。

　　只要普京还在克里姆林宫，甚至可能在他之后领导人治下，俄罗斯与西方的关系都无法修复。俄罗斯正在变成欧亚大陆上的“大号伊朗”：相当孤立，由于对西方的敌意，它的经济规模较小，技术上更落后，但它仍然太大太重要，以至于不能被认为是无关紧要的。中国将是俄罗斯最大的外部伙伴、主要的出口买家、主要的进口来源和主要的外交伙伴(特别是在印度继续远离俄罗斯，转向印度-太平洋地区和欧洲国家的情况下)。随着中国崛起成为美国的主要竞争对手，克里姆林宫老迈而目光短浅的执政精英们将更加渴望依附于中国。

　　中国将受益匪浅。北京不太可能挽救莫斯科，也不太可能大力帮助俄罗斯实现经济现代化。中国将通过低价购买俄罗斯自然资源、为中国技术扩大市场、推广中国技术标准、以及让人民币成为欧亚大陆北部的默认区域货币，来维持克里姆林宫的友好政权——并推进中国的国家利益。鉴于其日益增长的影响力，北京将能够从莫斯科获得一年前不可想象的东西：获得俄罗斯最先进的武器及其设计，优先进入俄罗斯北极地区，确保中国在中亚的安全利益，以及俄罗斯作为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对中国在所有地区和全球问题上的立场的支持，尤其是在其与邻国的领土争端中。

　　实际上，克里姆林宫将以失去高度的战略自主权为代价以便让自身免受西方的压力。在普京之后，这种状况可能会持续下去。中国可能会过分强硬地和过快地向俄罗斯施压，这会导致俄罗斯民族主义反弹，给普京施加压力，让他抵制中国的要求。但要真正改变两国关系，就需要克里姆林宫愿意完全摆脱中国的怀抱并对与西方重新接触持开放态度。而在可预见的未来，这两种情况似乎都不太可能出现。

　　作者简介：亚历山大·加布耶夫(Alexander Gabuev)，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莫斯科中心的高级研究员。本文译自《外交事务》网站。

　　入侵乌克兰使俄罗斯被西方世界隔绝开来。受到严厉的制裁，被国际媒体谴责，遭到全球文化活动的排斥，俄罗斯人越来越感到孤立。但克里姆林宫至少还有一个主要的支柱:中国。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入侵乌克兰的决定迫使俄罗斯不得不求助于这个欧亚大陆的大国。

2022年6月10日，连接中国和俄罗斯两国边境的黑龙江大桥正式通车。据了解，黑龙江大桥项目从2016年底开工建设，2019年05月31日正式合龙，按照原计划，大桥应于2020年4月通车。

　　在20世纪，苏联将中国视为一个远房的穷亲戚(至少在20世纪60年代中苏分裂之前)，一个需要引导和帮助的国家，磕磕绊绊地寻求发展。几十年后，形势发生了决定性的转变。一段时间以来，中国一直以有着比俄罗斯更强劲、更有活力的经济、更强大的技术实力以及更大的全球政治和经济影响力而自豪。这种实力的不对称会在未来几年变得更加明显，因为普京政权的生存依赖于北京。中国可能会在俄罗斯的整体贸易中占据更多份额，它将成为俄罗斯出口(尤其是自然资源)的一个重要市场，而俄罗斯消费者将越来越依赖中国商品。中国还将利用俄罗斯的困境，强化人民币在区域贸易中作为国际主要货币中的地位。

　　为了抓住中国，俄罗斯领导人别无选择，只能在商业谈判中接受不利的条款，在联合国等国际论坛上支持中国的立场，甚至限制莫斯科与印度和越南等其他国家的关系。在许多西方分析人士的文章中，中国和俄罗斯经常是作为一对寻求改变国际秩序的威权大国出现的。但他们的关系不是平等的。克里姆林宫对中国的依赖将使俄罗斯成为北京在国际博弈中的一个有用工具，俄罗斯会成为是北京与华盛顿竞争的巨大筹码。

　　措手不及

　　在2月24日俄罗斯无端入侵乌克兰之前，中国外交官和情报官员曾试图了解俄罗斯在乌克兰边境大举集结军队的原因，并评估美国关于战争即将爆发的警告。对于华盛顿发出的警告，北京方面显然持怀疑态度。和许多欧洲国家政府一样，北京认为俄罗斯入侵乌克兰的代价将远远超过任何潜在的好处。这场战争的爆发似乎让中国感到震惊，并让北京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它应该采取什么立场?如果支持俄罗斯，它可能会受到制裁，失去获取西方技术和市场的机会，这是一个令人不快的前景。但如果谴责普京的行为，可能会危及中国与俄罗斯的关系。

　　北京方面认为与莫斯科的关系至关重要，原因有以下几点。两国接壤的边境线长达4200公里。两国的经济关系是互补的:俄罗斯拥有丰富的自然资源，但需要技术和投资，而中国可以提供技术和投资，但需要自然资源。俄罗斯也是中国先进武器的主要来源地，过去十年，两国间武器流通量有所增加。两国在国际机构内相互支持，其中最主要的是在联合国安理会。两国都避免在人权问题上批评对方，并在许多全球问题上采取了类似的做法，比如为互联网的管理制定标准，两国都认为应该在国家层面更严格地控制互联网。中俄领导人关系密切，都渴望让自己的国家复兴。两国的双边关系是由一种主要针对美国的不满情绪驱动的，中俄指责美国试图否认它们在世界上应有的地位。

　　这些考虑影响了中国对俄罗斯入侵乌克兰的反应。在克里姆林宫的冒险主义引发的历次危机中，比如2008年的格鲁吉亚战争、2014年吞并克里米亚以及俄罗斯干预2016年美国总统大选等，北京方面都采取了务实的做法。中国跨越了两国关系的“护栏”。在与乌克兰和西方对话时，中国官员指出，中国政府支持乌克兰的主权和领土完整，并寻求迅速结束战争。中国官员也对俄罗斯官员强调，与俄罗斯的密切关系没有受到干扰，北京反对西方的单方面制裁，并接受俄罗斯的立场，即北约(NATO)的扩张和华盛顿在世界各地推动以美国为首的军事联盟是引发冲突的原因。

　　到目前为止，西方试图让中国摆脱这一“护栏”的努力失败了。中国领导人认为，对俄罗斯的行动采取批评立场不会给他们带来多大好处。他们非常清楚，如果北京站在乌克兰一边，其与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之间分歧的根源不会消失。中国还担心，在前所未有的经济制裁的重压下，普京政权可能会垮台，而这一结果显然不利于中国的利益。中国将敌视西方的俄罗斯视为一种筹码，而一个亲西方倾向的莫斯科新政权是不可取的。中国领导人也意识到，他们不太可能改变俄罗斯对乌克兰的看法;普京相信这场战争对于保护他的国家和他自己的政治遗产至关重要。此外，中国没有能力或经验在战争谈判中发挥实质性作用。因此，中国的外交政策团队甚至没有试图协助调停。

　　超然姿态

　　中国正在走钢丝，拒绝向俄罗斯施压，但同时也试图避免西方国家可能造成的经济后果。中国选择严格遵守美国的制裁和出口管制，至少目前如此。许多中国企业已经冻结了在俄罗斯的项目或暂停运营。同样，中国国有能源巨头也不愿抢购英国石油(BP)和壳牌(Shell)等西方公司在俄罗斯的资产(现在以极低的折扣出售)，担心未来可能受到美国的制裁。

　　但遵守制裁并不意味着北京在经济上不支持莫斯科。实际上，它的支持力度更大了。中国利用了战争对经济造成的破坏，将自己变成了为过去销售的俄罗斯商品的欧洲市场的替代市场。它充分利用各种机会，通过不存在违反制裁风险的短期安排廉价购买俄罗斯大宗商品。

　　自今年2月以来，中国增加了对俄罗斯碳氢化合物的采购。随着欧洲减少对俄罗斯能源和其他矿产资源的依赖，克里姆林宫别无选择，只能将出口转向亚洲——主要是中国——这是一个自然的选择，原因包括地理位置、现有的陆上管道以及海上贸易，以及它提供人民币支付工具的能力，以取代与美元、欧元、日元、瑞士法郎或英镑挂钩的支付工具。这种趋势已经开始了。在过去的7个月里，俄罗斯对中国的出口增长了48.8%，达到614.5亿美元，这不仅反映了全球大宗商品价格的飙升，也反映了俄罗斯石油出货量的增加。

　　自2014年以来，中国商品在俄罗斯市场逐渐取代欧洲商品，2016年，中国首次超过德国，成为俄罗斯工业工具的主要来源国。物流成本上升和制裁的共同作用，将限制许多欧洲商品在俄罗斯的供应，因此俄罗斯消费者和企业最终将转向更多的中国商品。事实上，在过去的7个月里，从中国到俄罗斯的进口增长了5.2%，达到363亿美元。随着中国成为俄罗斯进出口的主要贸易伙伴，更多的贸易活动将以人民币结算。即使没有实现完全可兑换，人民币也将成为俄罗斯事实上的储备货币，这将加大莫斯科对北京的依赖。这种转变早已开始，莫斯科证券交易所的人民币交易量呈指数级增长，首次超过欧元交易量就是明证。

　　对俄罗斯来说，与中国的这种交易代价高昂。中国无法弥补俄罗斯在欧洲市场上的损失。此外，莫斯科对北京的依赖将赋予中国巨大的影响力，它将能够迫使俄罗斯做出以前不可想象的让步。例如，在目前有关西伯利亚西部天然气田与中国市场连接的新管道的谈判中，北京方面将能够执行一种有利于中国客户的价格公式，使人民币成为合约货币，并限制其法律义务只购买管道容量的最低限度。因此，额外的天然气采购取决于北京的购买意愿(或意愿不足)。莫斯科很可能同意这些条件——它别无选择——不仅向北京提供廉价的天然气，而且在北京与液化天然气供应商(如卡塔尔和美国)的谈判中作为筹码。

　　就在一年前，这样的条件对克里姆林宫来说是不可接受的。但现在俄罗斯的选择正在消失，中国处于超然地位。俄罗斯官员并非看不到这种态势，但战争迫使克里姆林宫不情愿地采取了实用主义。只要中国提供现金流，使其政权得以维持，并维持其与西方的对抗，克里姆林宫就会接受中国的要求。对中国来说，主要的挑战将是避免美国报复措施的风险，例如对中国与受制裁的俄罗斯实体的潜在交易或违反出口管制制度的二级制裁。但中国领导人判断，如果他们与俄罗斯的业务没有明确违反制裁，他们就不会激怒美国。他们认为，在经济衰退迫在眉睫之际，美国不太可能与全球第二大经济体大打贸易战，徒劳地试图破坏普京的战争机器。

　　北京的优势

　　对莫斯科，现实就是如此。甚至在乌克兰战争之前，中俄关系就已经越来越一边倒。许多俄罗斯官员，包括最高权力阶层的官员，都担心与中国走得更近——如果不同时改善与西方国家的关系并使俄罗斯经济更具竞争力——最终会限制俄罗斯的战略自主权。但与中国的关系仍在稳步发展。

　　在2014年普京吞并克里米亚之前，中国占俄罗斯贸易总额的10%左右;到2021年底，中国占到18%。这个数字只有在乌克兰战争之后才有可能攀升。不难想象，在不久的将来，中国控制着俄罗斯一半以上的贸易流量，并成为电信、交通和能源生产等重要领域的主要技术来源。在这种情况下，北京将对俄罗斯拥有巨大的影响力。例如，未来中国可能要求俄罗斯放弃与印度和越南的防务关系，或者要求其公开支持中国在南海争端中的主张和对台湾的主权主张。

　　只要普京还在克里姆林宫，甚至可能在他之后领导人治下，俄罗斯与西方的关系都无法修复。俄罗斯正在变成欧亚大陆上的“大号伊朗”：相当孤立，由于对西方的敌意，它的经济规模较小，技术上更落后，但它仍然太大太重要，以至于不能被认为是无关紧要的。中国将是俄罗斯最大的外部伙伴、主要的出口买家、主要的进口来源和主要的外交伙伴(特别是在印度继续远离俄罗斯，转向印度-太平洋地区和欧洲国家的情况下)。随着中国崛起成为美国的主要竞争对手，克里姆林宫老迈而目光短浅的执政精英们将更加渴望依附于中国。

　　中国将受益匪浅。北京不太可能挽救莫斯科，也不太可能大力帮助俄罗斯实现经济现代化。中国将通过低价购买俄罗斯自然资源、为中国技术扩大市场、推广中国技术标准、以及让人民币成为欧亚大陆北部的默认区域货币，来维持克里姆林宫的友好政权——并推进中国的国家利益。鉴于其日益增长的影响力，北京将能够从莫斯科获得一年前不可想象的东西：获得俄罗斯最先进的武器及其设计，优先进入俄罗斯北极地区，确保中国在中亚的安全利益，以及俄罗斯作为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对中国在所有地区和全球问题上的立场的支持，尤其是在其与邻国的领土争端中。

　　实际上，克里姆林宫将以失去高度的战略自主权为代价以便让自身免受西方的压力。在普京之后，这种状况可能会持续下去。中国可能会过分强硬地和过快地向俄罗斯施压，这会导致俄罗斯民族主义反弹，给普京施加压力，让他抵制中国的要求。但要真正改变两国关系，就需要克里姆林宫愿意完全摆脱中国的怀抱并对与西方重新接触持开放态度。而在可预见的未来，这两种情况似乎都不太可能出现。

　　作者简介：亚历山大·加布耶夫(Alexander Gabuev)，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莫斯科中心的高级研究员。本文译自《外交事务》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