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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Goth2Boss(来自豆瓣)
来源:https://www.douban.com/note/795588859/
背景:2020年,本人因工作在非洲某国常驻,因而经历了一个非洲国家在应对Covid-19的过程中发生的各种事件。以下的新闻和故事全部发生在我去年居住的这个非洲国家,均来自本人的回忆,可能会有记忆偏差。本文的意义仅为个人生活记录,不提倡借题发挥。
二月:
1、如果你长着一张亚裔面孔,从二月开始你会在街上被人骂。会有人大老远隔着一条马路大喊大叫骂你是病毒,还会有小孩子故意跑到你身边冲着你咳嗽。那时候我经常在街上和小孩吵架,朋友们觉得我一个成年人和七八岁的非洲小孩在街上吵架很丢人,往往拉住我说,算了算了忍了吧。
2、非洲的华人数量说实话比我想象得要多,有大量务工的也有不少经商的。春节的时候很多人都回国过年了,而每年过完农历春节,都是国内的务工或者经商人员赴非的高峰。我们都很担心会有病毒因此传过来,所以非洲的华人开始有意识的做些自我防护。
3、那段时间在当地药店来买口罩的全都是华人,导致口罩价格直接翻倍。华人囤口罩基本上至少人手500个,多的有买好几千个的。那段时间,药店服务员看到进来的是亚裔面孔,就会把后面柜子堆着的很多箱口罩指给你看,问你要多少箱?那个时候街上只有中国人戴口罩。
4、非洲国家大多无法使用储蓄卡或信用卡,仅支持现金支付。在有病毒的情况下,使用现金让我觉得很不卫生,因此我把现金都装在塑料袋里,保证它不接触到我包里的其他东西,购物的时候也是掏出塑料袋,让对方直接从袋子里拿取。有一次肉店店员看我不愿意接现金,鄙视地对我说 “我们这里没有病毒,我们的国民都很强壮又健康。”
5、那个时候当地还没有病例,但是该国大众已经对亚裔产生了很大的歧视情绪,甚至我们住的地方被小混混用石头砸破了窗子。而我们也都很担心,有一天病毒一旦传入,将会有更多的歧视事件发生。
6、这个非洲国家决定从武汉撤侨。但是没想到撤侨航班上的机组人员却罢工了,他们抗议政府让他们执行此次撤侨任务却没有给他们必要的防护。后面安抚好了,才通过这次包机接回了一些侨民。
三月
7、第一例输入病例还是在三月出现了,并非来自中国而是来自法国。一位法国侨民回到老家,传染了自己的一整家人。在很多非洲国家,受到传统文化和经济原因影响,人们常常是一家十几个人住一套房子,这为病毒传播提供了便利条件。
8、最初几个感染者年纪都很大,病得很重,在患病后很短的时间内就死了,亲朋好友甚至不知道(或者不在乎)他们的死因,而举行了数十甚至上百人的葬礼,造成了病毒的再次传播。
9、第一个输入病例出现后,确诊病例越来越多。虽然第一个病例来自法国,但是该国并未发生针对法国的大规模歧视事件,歧视的矛头仍然针对华人。(值得注意的是,至今没有任何新闻说该国有任何一个病例是从中国输入的。)
10、我在当地的一位朋友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参加了Covid死者的葬礼。他立刻去医院做了检测。他告诉我,医院挤满了恐慌的人,面对这种情况,医生措手不及,检测出结果的时间非常久(达到了4-5天),这导致了很多病人到死都没等到检测结果。
11、也许是因为没有处理传染病的经验,他们竟然允许疑似患者在做完测试后的等待期间继续上班。
12、原本不相信病毒的人终于开始崩溃。所有渠道的口罩基本都售罄了。不过由于大多数华人已经在二月久屯过口罩了,买不到口罩的基本全是当地人。也有不少人因此迁怒于当初囤积口罩的华人。
13、三月的时候,有个新冠病人发疯,从传染病医院跑掉了,过了好几天才在几百公里外的另一个省找到,至今没有查出这人一路上都去了哪,接触过谁。
14、大家质问医院怎么会把病人放跑,没有得到答复。过了两天,传染病医院的医生罢工了,因为觉得这个病太可怕了,觉得压力太大,不想干了。
15、那个医院所在省的省长很生气,亲自去医院视察,把罢工的医生都开除了。被开除的医生们觉得OK,正好不用接触危险病人了,皆大欢喜。
四月
16、一个消息流传着,说有一名华人在当地感染了Covid,但是医院不收治。起初大家认为是歧视,非常愤怒,后面有人澄清说,这不是针对华人,而是因为当地医院没有床位了,因此非重症病人全部不收治。
17、眼看疫情收不住了,当地政府开始下禁足令,与此同时还有居家办公、强制休假、学校停课、航班暂停、国境关闭等政策。
18、从这时开始,我所在的这个国家无法购买到国际机票了,所有人从四月开始无法离开。
19、据我所知,在当地的华人基本都遵守了禁令。一些餐厅和超市开通了送货上门的服务,能满足大家的基本生活。
20、渐渐的,该国的每日新增量在一段时间内都是100例左右,没有上升。原本以为是合理控制的结果,但是当我得知该国每日最多检测数量是500个左右的时候,我意识到这说明检测确诊率达到了五分之一……
21、那个时候中国的一些组织和个人开始关注到非洲,也有不少医疗物资被捐到了非洲。而Facebook上对于这些捐赠,夸奖和讽刺的评论各占一半。讽刺的声音主要是说这些收到的物资都会被政府握在手里,根本到不了普通人那。
五月
22、五月,当地民众坐不住了,不遵守禁令的人越来越多,街上开始熙熙攘攘起来。
23、政府下达了出门必须带口罩的强制命令,但是在街上能看到戴口罩的人甚至达不到半数,而且戴的基本都是非洲本地生产的质量非常差的薄如纸的口罩,效果我想是不够好的。
六月
24、禁足令不可避免地带来了社会停摆和经济停滞,对非洲国家的政府来说,这种禁足是难以坚持的。
25、居家办公和大学远程上课则根本就是个笑话,因为当地很少有人能拥有一台个人电脑,即使有电脑,非洲的网络也非常差劲,完全无法在远程工作和学习的问题上效仿欧洲国家。
26、政府开始松口,企业开始复工,很久没有收入的航空公司也急不可耐地向政府诉苦(但是无果)。
27、航空公司发不出工资了,开始卖机票。这个时候在网上能刷出预售的回国机票了,很多中国人都买了。后面发现是航司的融资手段,根本飞不了,等快起飞的时候就会取消退钱。
28、明知飞不了,但还是有不少人抱有希望地去买票,2020的上半年已过,很多人都急切地想回家,甚至有人家里有了变故,非要回家不可了,但是一次次这些希望都落空了。
29、到了这个时候,在非洲的华人基本都发现,非洲国家是很难应对这场疫情的,我记得朋友圈看过一篇写印度的文章,说对当地人来说,得病不一定死,但是不出门谋生就一定会饿死,在非洲也同理。
七月
30、在当地检测能力有了一些提升(再加上复工复产)后,确诊数量大幅增加,到达了每天500人左右。
31、病人大量增加,检测时间过长的问题导致很多刚检测完就死去的病人无法及时确认死因。为了防止感染扩散,医院规定,必须等死因查明是否为新冠之后,家属才能认领遗体。很多死者家属不满,要求立刻接回遗体下葬,甚至去医院闹事,新闻报道了一个医院的院长为了躲避新冠患者家属的攻击,从医院的二楼跳窗,摔断了腿。
32、医院压力太大也造成了一些检测失误的丑闻。据说有一个当地公司组织集体去检测(有这种社会责任感的公司在非洲太少见了),测完以后过了三五天,实验室告知 “你们公司有人感染了,但是我们也不知道是谁感染,因为我们把采样的样本搞混了,所以你们所有人再来测一次。”
33、大公司还能送员工去检测,小公司则基本就等着倒闭了。疫情带来的影响使得当地失业率飙升,更别提国境的长期关闭让很多原本要去欧洲打工的非洲人去不成了。
34、七月开始陆续有很多北非的偷渡者划着小船越过地中海,在西班牙偷渡上岸,他们中的大多数只是为了打一份谋生的工。
八月
35、如果说曾经还有人认为高温会杀死新冠病毒,那么到了炎热的八月,这种妄想已经不攻自破了。
36、眼看非洲情况越来越糟糕,从八月开始,一些国家开始从非洲撤侨了。
37、虽然在非洲的华人始终没有等来中国撤侨的好消息,但是开始有人幸运地蹭着其他国家撤侨的航班离开了非洲。法国的撤侨航班比较多,一开始是说有法国居留权的人才可以坐法国的撤侨航班。在非洲有法国居留权的华人还是少数,但还是有不少人试图冒险乘坐这种航班,想办法从欧洲回国。幸运的是,据说在撤侨后期飞机上有了一些空位的情况下,法国和阿联酋的撤侨航班都乐于接纳没有居留权的中国人乘坐他们的撤侨航班离开非洲,这些华人会在巴黎和迪拜转机回国。
九月
38、九月,在地中海上,欧洲拦截了超过2000个偷渡的非洲人,还有数十具尸体漂在海上。
39、其他国家的撤侨如火如荼,华人想回国还是艰难如故。像其他国家的华人一样,这里也有人搞起了包机。九月开始,有人在朋友圈宣布组织包机回国,令人惊讶的是,乘坐包机要付出将近3w人民币的费用,是正常情况的6倍以上。
40、华人群体的舆论哗然。一半是骂组织包机的人昧良心,加价太严重,明知在非洲务工的很多都是穷苦工人,为什么还要在这些可怜人身上挣大钱。另外一半的舆论则是,只要能回家一切都好,毕竟这一年发生了太多,非洲的情况又不容乐观,很多人哪怕花光全部身家也想回去。
41、当有其他人也试图效仿组织包机的时候,咨询后才发现难度在于找到接受包机降落的国内城市。据说只有凭着很硬的关系才有可能联系到允许包机降落的城市。因此大家嘴上骂组织包机的人黑心,心里又不能不佩服人家有本事,咬着牙掏钱买票的人也越来越多。
十月
42、总统确诊了新冠。一开始官媒说,总统因为接触过病人所以自我隔离。过了几天官媒说,总统确诊了但是一切良好,为了以防万一所以住院观察一段时间。又过了几天官媒说,总统坐飞机去德国治病了。
43、要知道这个国家已经封闭国境6个月了,总统竟然可以飞去德国治疗。这件事引发了很多人的不满。顺便一说,这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国家首脑感染新冠后去选择外国治疗,这对民众的信心是很大的打击。
44、有人抗议,有人闹事。穷人连一个口罩都买不起,富人因为疫情不能出国学习和工作,旅游地区的人因为没有游客而失去了收入,普通小市民也丢了工作和财路,人们的耐心逐渐被消耗殆尽。
45、医院的检测能力渐渐提升了,但是去做检测的人却越来越少。网上有些人说,自己已经出现症状,但是却选择在家等自愈。我想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检测的价格高昂。在这里,一次核酸检测的价格换算后为500-900人民币,是很多当地底层百姓半个月的工资。
46、除了检测费用昂贵以外,也有人担心因为确诊失去收入。一名当地朋友私下向我诉苦说觉得自己感染了新冠,但是他不想去做检测,因为一旦被证明感染了,公司就会强制他休病假,病假期间收入也会大幅度降低。他一个人要养一整家人,甚至还背负房贷,无法接受强制休病假。我自认无法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责他,但还是建议他不要造成传播。最终他通过申请居家办公的方式,既没有造成对他人的危害,也没有失去收入,只是他不得不在病中发着高烧坚持远程工作,非常痛苦。
十一月
47、身边突然有人确诊,紧急检测密切接触者后又发现了一连串确诊,连带反应是又有数十人成为密接被隔离。然而奇怪的是,几个一起在某家实验室做检测的人全部确诊,而其他后续检测的接触者(包括我本人)则无一确诊。经过大家的多次反复确认,结果令人大跌眼镜:最开始的数人在同一天确诊的事情,竟然是因为实验室设备污染导致的误诊。整个事件就是一个乌龙。
48、这种荒谬的事件让我更加不放心。为了确保安全,一个月内我在3家不同的机构做了3次核酸检测。第一次因为不想出门,联系了一家比较小的检测机构,他们愿意加价上门检测。第二次,联系了驻非洲的中国医生来给我做检测,但后来对方承认从中国运来的核酸检测仪是刚刚开始投入使用的,灵敏度也还在调试中。最后我又去了一家该国最权威的机构,他们不上门服务,只能冒着风险去排队几个小时检查。幸运的是,三次结果均为阴性,我也放下了心。
49、因为这些故事,我感到我的精神越发脆弱,已经无法继续这种生活,因而直接递了辞呈。
49、巧的是,正当我已经辞职准备回国的时候,由于一些新政策的实施,十一月时候,蹭其他国家撤侨航班转机回国的方式无法实现了,包机又成了唯一回国的路。预感到包机机票会立刻涨价,我当机立断马上购买了包机机票,果然,第二天,组织包机的头头就宣布涨价2000元,朋友圈骂声一片。
49、回国的包机上,即使机票已经非常昂贵,仍然坐得满满当当,一个空位都没有,很多乘客都是中国农民工,甚至有人穿的防护服都是自己缝制的。所有人在座位上正襟危坐,连睡都睡不着,从出发到抵达16个小时,饿了渴了也不敢摘下口罩一秒钟。幸好抵达后全机检测为阴性,没有经历更多的磨难。
50、回国后我计算了一番,此次回国花费如下:购买包机机票28000元,完成使馆规定的核酸和血清检测证明700元左右,回国后酒店隔离4900元,隔离期间饮食700元左右,解除隔离所需检测费用150元左右,共计34450元左右。对我来说算是咬咬牙能承受的价格,但对于很多在非洲工地上打工的工人来说(他们选择远赴非洲打工是因为比国内工地挣得多一点,但是其实大部分工资还是要被包工头克扣的),不知道这样的破财免灾是否又是他们所能承受的呢?
没想到这篇日记竟然从2020年写到了2021年的元宵节。我的这段故事就这样结束了,虽然在世界上的很多角落,这段故事至今还没结束。
最后结束语我想起一首诗:
那些期望闪电和雷声的人 / 失望了 / 那些期望征兆和大天使喇叭的人 / 也不再相信它会发生
-《不幸人的歌》米沃什
作者:Goth2Boss(来自豆瓣)
来源:https://www.douban.com/note/795588859/
背景:2020年,本人因工作在非洲某国常驻,因而经历了一个非洲国家在应对Covid-19的过程中发生的各种事件。以下的新闻和故事全部发生在我去年居住的这个非洲国家,均来自本人的回忆,可能会有记忆偏差。本文的意义仅为个人生活记录,不提倡借题发挥。
二月:
1、如果你长着一张亚裔面孔,从二月开始你会在街上被人骂。会有人大老远隔着一条马路大喊大叫骂你是病毒,还会有小孩子故意跑到你身边冲着你咳嗽。那时候我经常在街上和小孩吵架,朋友们觉得我一个成年人和七八岁的非洲小孩在街上吵架很丢人,往往拉住我说,算了算了忍了吧。
2、非洲的华人数量说实话比我想象得要多,有大量务工的也有不少经商的。春节的时候很多人都回国过年了,而每年过完农历春节,都是国内的务工或者经商人员赴非的高峰。我们都很担心会有病毒因此传过来,所以非洲的华人开始有意识的做些自我防护。
3、那段时间在当地药店来买口罩的全都是华人,导致口罩价格直接翻倍。华人囤口罩基本上至少人手500个,多的有买好几千个的。那段时间,药店服务员看到进来的是亚裔面孔,就会把后面柜子堆着的很多箱口罩指给你看,问你要多少箱?那个时候街上只有中国人戴口罩。
4、非洲国家大多无法使用储蓄卡或信用卡,仅支持现金支付。在有病毒的情况下,使用现金让我觉得很不卫生,因此我把现金都装在塑料袋里,保证它不接触到我包里的其他东西,购物的时候也是掏出塑料袋,让对方直接从袋子里拿取。有一次肉店店员看我不愿意接现金,鄙视地对我说 “我们这里没有病毒,我们的国民都很强壮又健康。”
5、那个时候当地还没有病例,但是该国大众已经对亚裔产生了很大的歧视情绪,甚至我们住的地方被小混混用石头砸破了窗子。而我们也都很担心,有一天病毒一旦传入,将会有更多的歧视事件发生。
6、这个非洲国家决定从武汉撤侨。但是没想到撤侨航班上的机组人员却罢工了,他们抗议政府让他们执行此次撤侨任务却没有给他们必要的防护。后面安抚好了,才通过这次包机接回了一些侨民。
三月
7、第一例输入病例还是在三月出现了,并非来自中国而是来自法国。一位法国侨民回到老家,传染了自己的一整家人。在很多非洲国家,受到传统文化和经济原因影响,人们常常是一家十几个人住一套房子,这为病毒传播提供了便利条件。
8、最初几个感染者年纪都很大,病得很重,在患病后很短的时间内就死了,亲朋好友甚至不知道(或者不在乎)他们的死因,而举行了数十甚至上百人的葬礼,造成了病毒的再次传播。
9、第一个输入病例出现后,确诊病例越来越多。虽然第一个病例来自法国,但是该国并未发生针对法国的大规模歧视事件,歧视的矛头仍然针对华人。(值得注意的是,至今没有任何新闻说该国有任何一个病例是从中国输入的。)
10、我在当地的一位朋友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参加了Covid死者的葬礼。他立刻去医院做了检测。他告诉我,医院挤满了恐慌的人,面对这种情况,医生措手不及,检测出结果的时间非常久(达到了4-5天),这导致了很多病人到死都没等到检测结果。
11、也许是因为没有处理传染病的经验,他们竟然允许疑似患者在做完测试后的等待期间继续上班。
12、原本不相信病毒的人终于开始崩溃。所有渠道的口罩基本都售罄了。不过由于大多数华人已经在二月久屯过口罩了,买不到口罩的基本全是当地人。也有不少人因此迁怒于当初囤积口罩的华人。
13、三月的时候,有个新冠病人发疯,从传染病医院跑掉了,过了好几天才在几百公里外的另一个省找到,至今没有查出这人一路上都去了哪,接触过谁。
14、大家质问医院怎么会把病人放跑,没有得到答复。过了两天,传染病医院的医生罢工了,因为觉得这个病太可怕了,觉得压力太大,不想干了。
15、那个医院所在省的省长很生气,亲自去医院视察,把罢工的医生都开除了。被开除的医生们觉得OK,正好不用接触危险病人了,皆大欢喜。
四月
16、一个消息流传着,说有一名华人在当地感染了Covid,但是医院不收治。起初大家认为是歧视,非常愤怒,后面有人澄清说,这不是针对华人,而是因为当地医院没有床位了,因此非重症病人全部不收治。
17、眼看疫情收不住了,当地政府开始下禁足令,与此同时还有居家办公、强制休假、学校停课、航班暂停、国境关闭等政策。
18、从这时开始,我所在的这个国家无法购买到国际机票了,所有人从四月开始无法离开。
19、据我所知,在当地的华人基本都遵守了禁令。一些餐厅和超市开通了送货上门的服务,能满足大家的基本生活。
20、渐渐的,该国的每日新增量在一段时间内都是100例左右,没有上升。原本以为是合理控制的结果,但是当我得知该国每日最多检测数量是500个左右的时候,我意识到这说明检测确诊率达到了五分之一……
21、那个时候中国的一些组织和个人开始关注到非洲,也有不少医疗物资被捐到了非洲。而Facebook上对于这些捐赠,夸奖和讽刺的评论各占一半。讽刺的声音主要是说这些收到的物资都会被政府握在手里,根本到不了普通人那。
五月
22、五月,当地民众坐不住了,不遵守禁令的人越来越多,街上开始熙熙攘攘起来。
23、政府下达了出门必须带口罩的强制命令,但是在街上能看到戴口罩的人甚至达不到半数,而且戴的基本都是非洲本地生产的质量非常差的薄如纸的口罩,效果我想是不够好的。
六月
24、禁足令不可避免地带来了社会停摆和经济停滞,对非洲国家的政府来说,这种禁足是难以坚持的。
25、居家办公和大学远程上课则根本就是个笑话,因为当地很少有人能拥有一台个人电脑,即使有电脑,非洲的网络也非常差劲,完全无法在远程工作和学习的问题上效仿欧洲国家。
26、政府开始松口,企业开始复工,很久没有收入的航空公司也急不可耐地向政府诉苦(但是无果)。
27、航空公司发不出工资了,开始卖机票。这个时候在网上能刷出预售的回国机票了,很多中国人都买了。后面发现是航司的融资手段,根本飞不了,等快起飞的时候就会取消退钱。
28、明知飞不了,但还是有不少人抱有希望地去买票,2020的上半年已过,很多人都急切地想回家,甚至有人家里有了变故,非要回家不可了,但是一次次这些希望都落空了。
29、到了这个时候,在非洲的华人基本都发现,非洲国家是很难应对这场疫情的,我记得朋友圈看过一篇写印度的文章,说对当地人来说,得病不一定死,但是不出门谋生就一定会饿死,在非洲也同理。
七月
30、在当地检测能力有了一些提升(再加上复工复产)后,确诊数量大幅增加,到达了每天500人左右。
31、病人大量增加,检测时间过长的问题导致很多刚检测完就死去的病人无法及时确认死因。为了防止感染扩散,医院规定,必须等死因查明是否为新冠之后,家属才能认领遗体。很多死者家属不满,要求立刻接回遗体下葬,甚至去医院闹事,新闻报道了一个医院的院长为了躲避新冠患者家属的攻击,从医院的二楼跳窗,摔断了腿。
32、医院压力太大也造成了一些检测失误的丑闻。据说有一个当地公司组织集体去检测(有这种社会责任感的公司在非洲太少见了),测完以后过了三五天,实验室告知 “你们公司有人感染了,但是我们也不知道是谁感染,因为我们把采样的样本搞混了,所以你们所有人再来测一次。”
33、大公司还能送员工去检测,小公司则基本就等着倒闭了。疫情带来的影响使得当地失业率飙升,更别提国境的长期关闭让很多原本要去欧洲打工的非洲人去不成了。
34、七月开始陆续有很多北非的偷渡者划着小船越过地中海,在西班牙偷渡上岸,他们中的大多数只是为了打一份谋生的工。
八月
35、如果说曾经还有人认为高温会杀死新冠病毒,那么到了炎热的八月,这种妄想已经不攻自破了。
36、眼看非洲情况越来越糟糕,从八月开始,一些国家开始从非洲撤侨了。
37、虽然在非洲的华人始终没有等来中国撤侨的好消息,但是开始有人幸运地蹭着其他国家撤侨的航班离开了非洲。法国的撤侨航班比较多,一开始是说有法国居留权的人才可以坐法国的撤侨航班。在非洲有法国居留权的华人还是少数,但还是有不少人试图冒险乘坐这种航班,想办法从欧洲回国。幸运的是,据说在撤侨后期飞机上有了一些空位的情况下,法国和阿联酋的撤侨航班都乐于接纳没有居留权的中国人乘坐他们的撤侨航班离开非洲,这些华人会在巴黎和迪拜转机回国。
九月
38、九月,在地中海上,欧洲拦截了超过2000个偷渡的非洲人,还有数十具尸体漂在海上。
39、其他国家的撤侨如火如荼,华人想回国还是艰难如故。像其他国家的华人一样,这里也有人搞起了包机。九月开始,有人在朋友圈宣布组织包机回国,令人惊讶的是,乘坐包机要付出将近3w人民币的费用,是正常情况的6倍以上。
40、华人群体的舆论哗然。一半是骂组织包机的人昧良心,加价太严重,明知在非洲务工的很多都是穷苦工人,为什么还要在这些可怜人身上挣大钱。另外一半的舆论则是,只要能回家一切都好,毕竟这一年发生了太多,非洲的情况又不容乐观,很多人哪怕花光全部身家也想回去。
41、当有其他人也试图效仿组织包机的时候,咨询后才发现难度在于找到接受包机降落的国内城市。据说只有凭着很硬的关系才有可能联系到允许包机降落的城市。因此大家嘴上骂组织包机的人黑心,心里又不能不佩服人家有本事,咬着牙掏钱买票的人也越来越多。
十月
42、总统确诊了新冠。一开始官媒说,总统因为接触过病人所以自我隔离。过了几天官媒说,总统确诊了但是一切良好,为了以防万一所以住院观察一段时间。又过了几天官媒说,总统坐飞机去德国治病了。
43、要知道这个国家已经封闭国境6个月了,总统竟然可以飞去德国治疗。这件事引发了很多人的不满。顺便一说,这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国家首脑感染新冠后去选择外国治疗,这对民众的信心是很大的打击。
44、有人抗议,有人闹事。穷人连一个口罩都买不起,富人因为疫情不能出国学习和工作,旅游地区的人因为没有游客而失去了收入,普通小市民也丢了工作和财路,人们的耐心逐渐被消耗殆尽。
45、医院的检测能力渐渐提升了,但是去做检测的人却越来越少。网上有些人说,自己已经出现症状,但是却选择在家等自愈。我想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检测的价格高昂。在这里,一次核酸检测的价格换算后为500-900人民币,是很多当地底层百姓半个月的工资。
46、除了检测费用昂贵以外,也有人担心因为确诊失去收入。一名当地朋友私下向我诉苦说觉得自己感染了新冠,但是他不想去做检测,因为一旦被证明感染了,公司就会强制他休病假,病假期间收入也会大幅度降低。他一个人要养一整家人,甚至还背负房贷,无法接受强制休病假。我自认无法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责他,但还是建议他不要造成传播。最终他通过申请居家办公的方式,既没有造成对他人的危害,也没有失去收入,只是他不得不在病中发着高烧坚持远程工作,非常痛苦。
十一月
47、身边突然有人确诊,紧急检测密切接触者后又发现了一连串确诊,连带反应是又有数十人成为密接被隔离。然而奇怪的是,几个一起在某家实验室做检测的人全部确诊,而其他后续检测的接触者(包括我本人)则无一确诊。经过大家的多次反复确认,结果令人大跌眼镜:最开始的数人在同一天确诊的事情,竟然是因为实验室设备污染导致的误诊。整个事件就是一个乌龙。
48、这种荒谬的事件让我更加不放心。为了确保安全,一个月内我在3家不同的机构做了3次核酸检测。第一次因为不想出门,联系了一家比较小的检测机构,他们愿意加价上门检测。第二次,联系了驻非洲的中国医生来给我做检测,但后来对方承认从中国运来的核酸检测仪是刚刚开始投入使用的,灵敏度也还在调试中。最后我又去了一家该国最权威的机构,他们不上门服务,只能冒着风险去排队几个小时检查。幸运的是,三次结果均为阴性,我也放下了心。
49、因为这些故事,我感到我的精神越发脆弱,已经无法继续这种生活,因而直接递了辞呈。
49、巧的是,正当我已经辞职准备回国的时候,由于一些新政策的实施,十一月时候,蹭其他国家撤侨航班转机回国的方式无法实现了,包机又成了唯一回国的路。预感到包机机票会立刻涨价,我当机立断马上购买了包机机票,果然,第二天,组织包机的头头就宣布涨价2000元,朋友圈骂声一片。
49、回国的包机上,即使机票已经非常昂贵,仍然坐得满满当当,一个空位都没有,很多乘客都是中国农民工,甚至有人穿的防护服都是自己缝制的。所有人在座位上正襟危坐,连睡都睡不着,从出发到抵达16个小时,饿了渴了也不敢摘下口罩一秒钟。幸好抵达后全机检测为阴性,没有经历更多的磨难。
50、回国后我计算了一番,此次回国花费如下:购买包机机票28000元,完成使馆规定的核酸和血清检测证明700元左右,回国后酒店隔离4900元,隔离期间饮食700元左右,解除隔离所需检测费用150元左右,共计34450元左右。对我来说算是咬咬牙能承受的价格,但对于很多在非洲工地上打工的工人来说(他们选择远赴非洲打工是因为比国内工地挣得多一点,但是其实大部分工资还是要被包工头克扣的),不知道这样的破财免灾是否又是他们所能承受的呢?
没想到这篇日记竟然从2020年写到了2021年的元宵节。我的这段故事就这样结束了,虽然在世界上的很多角落,这段故事至今还没结束。
最后结束语我想起一首诗:
那些期望闪电和雷声的人 / 失望了 / 那些期望征兆和大天使喇叭的人 / 也不再相信它会发生
-《不幸人的歌》米沃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