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一扫,即刻安装钝角网APP
盖奇甚至连自己的下属也无法信任。流言开始盛传伊利诺斯州地方驻军中的各种欺凌、欺诈和挪用公款的丑闻:这在英国军队中是见惯不怪的事,多年来,军官们在替死人领空饷,但是身处西部边境的那些上校和少校们变本加厉,将丑闻上升到了新高度。尴尬、昂贵,并且无法管理,这让西部的荒野很快成为了盖奇无法负担的奢侈品。
从新斯科舍省到巴哈马群岛,在盖奇所指挥的全部领地上,只有十五个步兵营的部署。完全没有骑兵。要是把工程师和火炮队都算在内,北美的英国兵总共还不到六千人,只有英国驻扎在爱尔兰兵力的一半。带着这样少的兵力和捉襟见肘的预算,这位将军无法管辖一个大陆。虽然托马斯·盖奇作为指挥官在战场上表现欠佳,但他清楚自己军队的后勤补给,花出的每一先令他都会仔细记账。很快,他接受了不可避免的事实, 在他的士兵进驻伊利诺斯州仅仅两年后,开始了撤离西部边境的计划。
到了1767年的春天,盖奇将军发回国内的信件已经变成了一篇篇对边境感到绝望的文章。他反复申明应该完全放弃边境地带,不仅仅是宪章堡的哨所,还包括匹兹堡、底特律和其他荒原上的营地。他的提议一次又一次地遭遇拖延和搁置。早在1768年,盖奇提出撤离边境的新战略就得到了殖民部长劳德·希尔斯伯勒的支持,他对北美殖民的前景持悲观的态度,但希尔斯伯勒无法让其余内阁成员看到这样做的意义。与欧洲事务或是国内的权力斗争相比,密西西比河流域看起来实在是不值得一提,关于她的决定被一拖再拖。
甚至伦敦的专家们对西部荒原在帝国命运中应该扮演的角色也莫衷一是。一些专家说西部地区完全无足轻重,因为根据一份与巴黎和约同年签署的皇家宣言,在美国的殖民地居民应该坚定地留守在阿巴拉契亚山脉之后,沿海居住,做英国皇家的顺民。要是允许他们跨过山脉,就可能会引起另一场像庞蒂亚克那样的印第安人战争。更糟的是,移民们可能会摆脱他们对国王的忠诚,并在西部边境上建造自己的车间和工厂与英格兰展开竞争。虽然官方的说法是将内陆地区保留给土著部落,但另一些专家持不同观点,他们努力游说进行领土扩张,来为国王或他们自己赚取钱财。在矛盾的观点之间难以抉择,举棋不定的英国政府索性什么也不做,好像这一区域所带来的问题可以毫无缘由地自行解决一样。
然后最终,在1771年秋天,关于伊利诺斯州的决定到了再也不能拖下去的时刻。盖奇将军派出的工程师指挥官来到了宪章堡,把哨所考察了一番后,在夜色的掩护下,乘着独木舟悄悄离开,以躲避印第安人的伏击。在绕了许多条路后,他回到纽约,带着盖奇想要的确凿证据。到了这时,密西西比河与堡垒墙壁之间只剩下了几码宽的地面。下一个春天的洪水将会让整个堡垒崩塌。
盖奇热衷于将他的军队集中到东部沿海地区,以阻止移民反抗英国皇权。他将这份宣判宪章堡灭亡的报告转发到伦敦。11月份,报告到达伦敦,送到了劳德·希尔斯伯勒的手上,他立即转呈内阁和国王。虽不情愿,英国政府还是下达了撤离令。第二年春天,随着宪章堡的城墙开始倒向密西西比河,英国兵们永远离开了那个哨所。在帝国的边缘,英军放弃了一个又一个的堡垒,但是盖奇想要的有序撤离很快变成了一次溃败,甚至连他想要保留的基地也因为没钱维持而解体。
在阿拉巴马州的莫比尔,兵营已破败到无法修复的地步,只有任其倒塌。在更北面的伊利湖,英军舰队停泊在那里的船只因无人维护而烂在了水里。即便在波士顿,军队也不得不住在海港里的一个小岛上——威廉城堡,从11月一直到次年3月间,他们所住的木棚下面都会被齐脚踝深的海水浸没。在哈德逊的山谷中,英军把守着通向加拿大的要塞“皇冠角”,这座堡垒的命运更是让当局颜面尽失。有人忘记了打扫烟囱,而另外一个人在非常靠近弹药库的一个壁炉里生起了火。1773年, 弹药库将整个要塞炸成了碎片。
不仅仅是军队,帝国的组织开始从各个方面瓦解。在边境上,英国政府显然已经失去了对局势的控制,移民不断向西流动,随时可能引发盖奇和伦敦政府想要极力避免的、与印第安人的战争。其他地方, 从缅因州到乔治亚的这些老殖民地上,衰退的进程虽不那么显著,但仍在发生。密西西比的失败只不过是整个帝国病症的一个表征罢了。
英法七年战争以法国战败告终后,这是一幅为当时的英王乔治三世绘制的地图,体现了18世纪60年代英国人对北美内陆地区的看法。新被征服的阿帕拉契山脉以西的所有土地被留给了印第安人。沿着山脉由北向南的阴影部分是“1763公告界线”,移民们不应跨越。德堡沙特尔坐落在密西西比河上,位于地图中弗吉尼亚标识“V”字母的右边, 在圣路易斯以南约四十英里处。(英国国家档案馆)
等到放弃宪章堡的时候, 英国在北美的权威已经在一个又一个的领域中不可逆转地消失殆尽。一开始就不是特别强健,而现在开始完全蒸发,在思想领域、法院法律、宗教教会,英国的权威沿着海岸线在衰竭。有时,这种衰竭赤裸裸地明显,例如波士顿茶党案。但通常这种权利的衰竭以一种隐蔽的方式进行着,在局面变得不可挽回之前,英国人甚至没有察觉到它的发生。正如本杰明•富兰克林所言,“一个庞大的帝国,正如一块大蛋糕,最容易在边沿处被销蚀”。因为上述事件都发生在他们世界的边缘,伦敦当局有时对这些事件的意义只有模糊的概念。
虽然英国的高级官员勤奋认真,但在美国独立战争爆发前的十年间,英国国王和他的部长们并没有认真研究或分析过这个他们声称在统治着的大陆。直到他们获悉了茶叶被销毁后,英国政府才开始真正看清楚美国的情况。即使如此,他们仍希望这种对英国的不满可以被控制在新英格兰的范围之内。又过了将近一年,到1774年年底,马萨诸塞州公开彻底地反叛,而其他殖民地也出现了竞相效仿的危险。不久之后,政府下令派出英国军队攻打反叛武装,导致了美国独立战争的爆发,而这本是一场英国人绝对不会去打的战争。
这本书将从英国的角度来说明伦敦当局是如何、以及为何会允许这样的悲剧发生。它将讲述1775年春天独立战争之前的三年内,大西洋两岸日渐加深的愤怒,讲述在英国撤出荒原地区后到波士顿附近莱克星顿草原和康科德桥发生骚乱中间的故事。在英格兰本土, 直到1783年战争结束后才有人统计出伤亡的陆、海军人数;英方至少有二万名士兵和水手在美国、西印度群岛或在海上丧生,他们或死于战斗或死于伤口感染和疾病,军官以下级别的人甚至连一块墓碑也没有。苏格兰高地警卫团、爱尔兰人和英格兰士兵一样,为了拯救一个气数已尽的帝国而战:一个不成系统的、脆弱的帝国,既没有经过设计,也几乎无人可以声称了解她。
本文系《大英帝国的崩溃与美国的诞生》一书前言
在1771年的夏天,大英帝国版图上最西端的标志还是密西西比河。
河岸几英里外,即是今天伊利诺斯州的西南角。在这里,敢于从东部一路冒险而来的人会遇上高耸的断崖石壁,石壁上树木丛生,林木间满是洞穴和岩缝。在攀上石壁顶端后,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片广阔而泥泞的土地,上面长满了玉米和烟草。再往远看去,在农田和河岸之间,有一道用石灰石砌成的城垛,城垛连着一座四面搭有炮台的堡垒,上面飘着英国国旗。穿过面前雾气弥漫的农田平地,就会看到更多的细节:一条护城河,一面倾斜的土木工事和靠近堡垒的一排营房,炊烟滞留在空中,阳光也未能将之驱散。
这处要塞从远处望去看似防守严密,但走上近前的来访者很快就能发现各种无人照看的迹象,令人心生疑惑。大门边的荒草长得老高。路边是某个村庄或几个废弃的农场留下的成堆瓦砾。牛栏里的牛群早已无了踪影,只留下一些破败的栅栏;荒弃的玉米庄稼恣意生长;烟草叶也有好些年未被收割过了。暮色中, 在这片荒野的一角,来访者会与在此站岗放哨的红衣英国兵们打个招呼。士兵拿出朗姆酒来,带他到堡垒的后面去看看。在那里,来访者会发现更多衰败的证据。堡垒墙壁外侧的河岸被冲蚀出了一个突降陡峭的黄沙坳。在夜色中,不时会有沙土松动掉落下去,被密西西比河的波涛带走。
书名:大英帝国的崩溃与美国的诞生
作者:[英]尼克·邦克/著 银凡/译
出版社:民主与建设出版社
在军队远在纽约的总部里,这处河边堡垒有一个正式的名称——卡文迪什堡,这是某位有着贵族血统的英国将军的名字,不过这位将军从未出抽时间来到大西洋的彼岸。在边疆,英国士兵选择保留原来那些法国人取的地名。法国人管这里叫德堡沙特尔,但被英国人误读为了宪章堡。到了18世纪70年代初,这里就像英制体系一样渐渐变成了一片废墟。英国从法国人手里接过了这个哨卡,它被建在靠近河口沼泽的潮湿洼地上,周围又全无倚仗之物,因而堡垒的外墙需要不断地修补,直到最后它们完全分崩离析。这座堡垒建造的根基就不牢固,虽然看着气派,但维护起来开销太大,而英国人接手后对这座堡垒的未来也没有一个妥当的规划,因此,时候一到,它注定就会崩溃。换句话说,这个哨卡就象征着英国在整个北美的处境,这是一片她所不了解的大陆,更是一片她无法完全主宰的地方。
理论上来说,宪章堡的辖区包括了从密歇根湖一直到墨西哥湾沿线漫长的交通线。而事实上,英王乔治三世的官员们从未将这座堡垒的控制范围延伸到它城墙大炮的射程之外。英王在北美其他占领地的情况也大致与此相同,他在这里的地位很快就会像这座堡垒一样站不住脚。
英国人在伊利诺斯州的故事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关于帝国外强中干的寓言。这个故事里面有错误和误解,有考虑不周的计划,还有疏忽拖延和偶尔的腐败。在上面白白浪费了人力物力后,英国对宪章堡的占领以失败告终: 这是未来发出的一个预兆,接踵而来的美国独立战争不仅让英国失去了密西西比河流域,随着战争的展开,英国也失去了东部沿海地区原有的殖民地。
1763年,凭借在巴黎签署的一纸协议,英国开始介入美国的中西部地区。卢浮宫谈判签订的条约结束了“英法七年战争”,这场战争的一方是欧洲大陆国家:法国、西班牙和奥地利,另一方是英国和她的普鲁士盟友。法国国王路易十五割让了加勒比海一带的岛屿以及从魁北克到阿拉巴马州的所有边境属地来换取和平。一夜之间,英国人获得了阿帕拉契山脉之外的广阔新领域:这片领土是如此的广阔,以至于英国人花了两年时间才让这片原法属领地的每座哨卡升起了英国国旗。
而在协议签署后不久,对欧洲政治毫不关心的印第安土著部落发动了起义,英国不得不对此进行了血腥镇压,史称庞蒂亚克战争。战争并没有取得彻底的胜利,而是达成了一个脆弱的停火协议,因此战争结束的时候,英国兵也未能立即占领宪章堡。首先,他们必须派遣特使带上酒和弹药去拜见当地未曾参与此次起义的酋长,争取他们的支持。当这一切终于有了结果后,英国人还要想办法找出一条通向密西西比的路径,对于英军来说这将是一次完全未知的旅程。
他们选择了苏格兰高地警卫团来完成此项任务。苏格兰军团骁勇顽强,可以饿着肚子在恶劣的环境下作战。这些苏格兰高地士兵从最近的俄亥俄河营地出发,乘船经过八周的时间到达了宪章堡,从一群衣衫褴褛的法国驻军手中接过了钥匙。这是在1765年的秋天。最初,英国兵们兴高采烈,觉得这块儿地极好。到这儿来的每位英国军官要么是地主出身,要么正渴望着加入这一阶层,他们给眼前的这片土地估价,似乎这和在英国国内拥有一份庞大的地产一样,可以带来足够的欢乐和利润。这里土壤肥沃,有熊和水牛,还有大量的野鹿可供狩猎。一个中尉称她是“已知世界中最好的国家”。不过,英国人虽然中意这里的野生动物, 却无法忍受这里的人。很快他们发回东部的信件里就显露出这样的征兆——他们无法守住宪章堡。
“阁下您是知道那些法国人的,”宪章堡的基地指挥官写道,“不用我说你也能猜得到他们给我带来的麻烦”。在伊利诺斯州的农村,法王路易斯留下了数以百计的移民。来自魁北克的男女老少沿河居住,种植小麦出售到西印度群岛,用野生葡萄酿酒,生活在属于他们自己的小天地里。因为不愿意继续和英国兵待在一处,大多数的法国人很快消失了,他们去到河对岸的西班牙属地,带走了他们的奶牛和牧师。留下的人则完全无视英军,他们要求使用自己的法律,自由行使他们的宗教信仰,并自行选举产生立法机构。
如果说法国人是难以对付的,那么土著人就是不可理喻了。到了春天,土著人纷纷聚集到宪章堡,希望获得足够的食物馈赠来接济他们挨到玉米收获的季节。这原是法国人为了不使用武力而维持和平所创建的系统的一部分,可是现在这些英国人连他们自己都养活不了。因为无法继续履行法国人留下的老规矩,很快这些苏格兰人就被敌意所包围,敌对的土著部落比尼斯湖(位于苏格兰高原北部)的马匪还要残忍。有一年,一队主战派的土著悄悄潜入了堡垒外的村舍,将一名英国士兵和他的妻子杀死在了床上。一个月后,他们从堡垒附近一个爱好和平的印第安村落中割下了更多人的头皮。而英国兵因为人数太少无法对此反击,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闷闷不乐地再往总部发出一封内容消沉的信。
在戍边英军的敌人中,最具破坏力的还要数密西西比河。当北部上游的积雪融化,河水开始上涨,棕色的洪潮击打着弯曲的河道,直至让这座堡垒的每个角落都开始移动和开裂。苏格兰高地警卫团在完成他们的使命后就离开了此处,接手的是爱尔兰人,他们趁着冬天用石头夯实河岸,试图以此加固堡垒的墙壁,但是春天一到,石头就被洪水冲走了。而等到夏末,水位终于下降时,河床上留下的是一滩滩孳生蚊子的水洼,传染病由此在兵营和眷属区内爆发。1768年,仅在一个月的时间里,热病就夺去了60名男性以及妇女儿童的生命,只剩下几十个士兵还能端得起枪。“我们每天坐着马车外出巡视四到五次”,一个少尉写到,“那些幼小的孤儿就跟在我们马车后面,非常可怜。”
每个季节都会带来新的悲惨故事,它们被源源不断地传回纽约,到达英国总司令托马斯·盖奇的办公桌上。这些加急信件读来令这位曾起草戍边计划的长官心怀悲戚。在与庞蒂亚克停战后,盖奇将军计划建造一系列像宪章堡那样的哨所,从五大湖一直到田纳西州,就像一条铁链一样挂在这个国家的脖子上,以此来控制大片无人居住的领土。再往东,英国人希望用旧有的条约与易洛魁人保持和睦, 让那些部落在他们古老的狩猎场上自由打猎而不受沿海殖民地移民的干扰。在他们之间,堡垒和条约使得英国人可以控制这里的毛皮贸易,这也是盖奇认为荒野能出产的唯一收益。
这样的策略放在曼哈顿来看,似乎还算合情合理,但它的根基却像宪章堡的地基那般脆弱。英国人在伊利诺斯州的贸易物资和商品,都必须依赖一千英里外的费城的航船运输,货运线路成本高昂,用这条线路做毛皮交易很难从中获利。假使从新奥尔良向上游运送刀具和毛毯,生意不知会好做多少;但是当初英国人签署巴黎条约时,他们误读了地图, 将密西西比河通向墨西哥湾的所有开放河道都给了西班牙国王。而与此同时,易洛魁人对英国旧有的约定提出了新的要求,协议变得难以维持。盖奇要不断送出礼物和火药,并保证宾夕法尼亚和弗吉尼亚的土著部落不会受到骚扰,才能勉强让原来的约定得以为继。而每过一年, 易洛魁人的条件都会变得愈加难以满足。
盖奇甚至连自己的下属也无法信任。流言开始盛传伊利诺斯州地方驻军中的各种欺凌、欺诈和挪用公款的丑闻:这在英国军队中是见惯不怪的事,多年来,军官们在替死人领空饷,但是身处西部边境的那些上校和少校们变本加厉,将丑闻上升到了新高度。尴尬、昂贵,并且无法管理,这让西部的荒野很快成为了盖奇无法负担的奢侈品。
从新斯科舍省到巴哈马群岛,在盖奇所指挥的全部领地上,只有十五个步兵营的部署。完全没有骑兵。要是把工程师和火炮队都算在内,北美的英国兵总共还不到六千人,只有英国驻扎在爱尔兰兵力的一半。带着这样少的兵力和捉襟见肘的预算,这位将军无法管辖一个大陆。虽然托马斯·盖奇作为指挥官在战场上表现欠佳,但他清楚自己军队的后勤补给,花出的每一先令他都会仔细记账。很快,他接受了不可避免的事实, 在他的士兵进驻伊利诺斯州仅仅两年后,开始了撤离西部边境的计划。
到了1767年的春天,盖奇将军发回国内的信件已经变成了一篇篇对边境感到绝望的文章。他反复申明应该完全放弃边境地带,不仅仅是宪章堡的哨所,还包括匹兹堡、底特律和其他荒原上的营地。他的提议一次又一次地遭遇拖延和搁置。早在1768年,盖奇提出撤离边境的新战略就得到了殖民部长劳德·希尔斯伯勒的支持,他对北美殖民的前景持悲观的态度,但希尔斯伯勒无法让其余内阁成员看到这样做的意义。与欧洲事务或是国内的权力斗争相比,密西西比河流域看起来实在是不值得一提,关于她的决定被一拖再拖。
甚至伦敦的专家们对西部荒原在帝国命运中应该扮演的角色也莫衷一是。一些专家说西部地区完全无足轻重,因为根据一份与巴黎和约同年签署的皇家宣言,在美国的殖民地居民应该坚定地留守在阿巴拉契亚山脉之后,沿海居住,做英国皇家的顺民。要是允许他们跨过山脉,就可能会引起另一场像庞蒂亚克那样的印第安人战争。更糟的是,移民们可能会摆脱他们对国王的忠诚,并在西部边境上建造自己的车间和工厂与英格兰展开竞争。虽然官方的说法是将内陆地区保留给土著部落,但另一些专家持不同观点,他们努力游说进行领土扩张,来为国王或他们自己赚取钱财。在矛盾的观点之间难以抉择,举棋不定的英国政府索性什么也不做,好像这一区域所带来的问题可以毫无缘由地自行解决一样。
然后最终,在1771年秋天,关于伊利诺斯州的决定到了再也不能拖下去的时刻。盖奇将军派出的工程师指挥官来到了宪章堡,把哨所考察了一番后,在夜色的掩护下,乘着独木舟悄悄离开,以躲避印第安人的伏击。在绕了许多条路后,他回到纽约,带着盖奇想要的确凿证据。到了这时,密西西比河与堡垒墙壁之间只剩下了几码宽的地面。下一个春天的洪水将会让整个堡垒崩塌。
盖奇热衷于将他的军队集中到东部沿海地区,以阻止移民反抗英国皇权。他将这份宣判宪章堡灭亡的报告转发到伦敦。11月份,报告到达伦敦,送到了劳德·希尔斯伯勒的手上,他立即转呈内阁和国王。虽不情愿,英国政府还是下达了撤离令。第二年春天,随着宪章堡的城墙开始倒向密西西比河,英国兵们永远离开了那个哨所。在帝国的边缘,英军放弃了一个又一个的堡垒,但是盖奇想要的有序撤离很快变成了一次溃败,甚至连他想要保留的基地也因为没钱维持而解体。
在阿拉巴马州的莫比尔,兵营已破败到无法修复的地步,只有任其倒塌。在更北面的伊利湖,英军舰队停泊在那里的船只因无人维护而烂在了水里。即便在波士顿,军队也不得不住在海港里的一个小岛上——威廉城堡,从11月一直到次年3月间,他们所住的木棚下面都会被齐脚踝深的海水浸没。在哈德逊的山谷中,英军把守着通向加拿大的要塞“皇冠角”,这座堡垒的命运更是让当局颜面尽失。有人忘记了打扫烟囱,而另外一个人在非常靠近弹药库的一个壁炉里生起了火。1773年, 弹药库将整个要塞炸成了碎片。
不仅仅是军队,帝国的组织开始从各个方面瓦解。在边境上,英国政府显然已经失去了对局势的控制,移民不断向西流动,随时可能引发盖奇和伦敦政府想要极力避免的、与印第安人的战争。其他地方, 从缅因州到乔治亚的这些老殖民地上,衰退的进程虽不那么显著,但仍在发生。密西西比的失败只不过是整个帝国病症的一个表征罢了。
英法七年战争以法国战败告终后,这是一幅为当时的英王乔治三世绘制的地图,体现了18世纪60年代英国人对北美内陆地区的看法。新被征服的阿帕拉契山脉以西的所有土地被留给了印第安人。沿着山脉由北向南的阴影部分是“1763公告界线”,移民们不应跨越。德堡沙特尔坐落在密西西比河上,位于地图中弗吉尼亚标识“V”字母的右边, 在圣路易斯以南约四十英里处。(英国国家档案馆)
等到放弃宪章堡的时候, 英国在北美的权威已经在一个又一个的领域中不可逆转地消失殆尽。一开始就不是特别强健,而现在开始完全蒸发,在思想领域、法院法律、宗教教会,英国的权威沿着海岸线在衰竭。有时,这种衰竭赤裸裸地明显,例如波士顿茶党案。但通常这种权利的衰竭以一种隐蔽的方式进行着,在局面变得不可挽回之前,英国人甚至没有察觉到它的发生。正如本杰明•富兰克林所言,“一个庞大的帝国,正如一块大蛋糕,最容易在边沿处被销蚀”。因为上述事件都发生在他们世界的边缘,伦敦当局有时对这些事件的意义只有模糊的概念。
虽然英国的高级官员勤奋认真,但在美国独立战争爆发前的十年间,英国国王和他的部长们并没有认真研究或分析过这个他们声称在统治着的大陆。直到他们获悉了茶叶被销毁后,英国政府才开始真正看清楚美国的情况。即使如此,他们仍希望这种对英国的不满可以被控制在新英格兰的范围之内。又过了将近一年,到1774年年底,马萨诸塞州公开彻底地反叛,而其他殖民地也出现了竞相效仿的危险。不久之后,政府下令派出英国军队攻打反叛武装,导致了美国独立战争的爆发,而这本是一场英国人绝对不会去打的战争。
这本书将从英国的角度来说明伦敦当局是如何、以及为何会允许这样的悲剧发生。它将讲述1775年春天独立战争之前的三年内,大西洋两岸日渐加深的愤怒,讲述在英国撤出荒原地区后到波士顿附近莱克星顿草原和康科德桥发生骚乱中间的故事。在英格兰本土, 直到1783年战争结束后才有人统计出伤亡的陆、海军人数;英方至少有二万名士兵和水手在美国、西印度群岛或在海上丧生,他们或死于战斗或死于伤口感染和疾病,军官以下级别的人甚至连一块墓碑也没有。苏格兰高地警卫团、爱尔兰人和英格兰士兵一样,为了拯救一个气数已尽的帝国而战:一个不成系统的、脆弱的帝国,既没有经过设计,也几乎无人可以声称了解她。
本文系《大英帝国的崩溃与美国的诞生》一书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