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埃尔佐夫：入侵乌克兰失败会让俄罗斯的帝国历史彻底终结吗？

　　俄罗斯总统普京的前助手弗拉季斯拉夫·苏尔科夫声称，在普京的治下，俄罗斯进入了一个新的历史时代——“漫长的普京时代”，在这个时代，俄罗斯回到了“自然的、唯一可能的状态，即大规模扩张土地和聚集人群的状态。”根据苏尔科夫的说法，俄罗斯将以这种情形存在数百年。

　　苏尔科夫表示，俄罗斯又回到了昔日的帝国状态。俄罗斯宪法中甚至有一项新的条款，允许将新的领土纳入俄罗斯联邦。包括普京在内的许多公众人物都声称，为俄罗斯收集土地是一项基于历史的正义事业。曾在俄罗斯政府中担任多个关键职位的俄罗斯政治家德米特里•罗戈津甚至声称，俄罗斯有权收回俄罗斯人曾经流过血汗的任何土地。

　　然而，苏尔科夫关于“普京时代”持续时间的预测不太可能成为现实。事实上，在普京的领导下，俄罗斯进入了一个新的历史时代：历史上最可怕的时代，也是最脆弱的时代。最令人担忧的是，俄罗斯政治领导层的新民族主义所显示的历史上没有的特质。它是最弱的，因为俄罗斯的权力机构、武装力量和国家团结都很薄弱。

俄罗斯外交部副部长谢尔盖·韦尔希宁在俄媒当地时间2月11日发布的采访中说，俄罗斯已准备好与乌克兰进行无条件谈判，但这也需要建立在现实情况之上

　　这种新兴起的民族主义是好战的、倒退的。这是俄罗斯历史上第一次，统治精英称赞俄罗斯几乎所有的过去，所有强大的领导人，以及所有的战争。此外，沙皇传统和共产主义发生了看似不可想象的融合。这种融合的最好象征是“劳动英雄”勋章，这是约瑟夫·斯大林在1938年设立的一个民间奖项，被称为“社会主义劳动英雄”。苏联解体后，俄罗斯第一任总统叶利钦取消了这一奖项。然而，普京在2013年以一个略有不同的名字“劳动英雄”恢复了它。

　　在苏联时期，勋章是五角星的样式，上面是锤子和镰刀的浮雕：共产主义意识形态和工人阶级团结的象征。普京的新“英雄”勋章也是金色星星的样式，但现在的浮雕是双头鹰：俄罗斯帝国的象征。两种最初敌对的意识形态在俄罗斯扩张主义的旗帜下融合了。

　　俄罗斯政府现在把俄罗斯几个世纪以来的所有战争都描绘成既必要的又是正义的。俄罗斯宪法在一项新的修正案中将其合法化:“俄罗斯联邦尊重对祖国保卫者的记忆，捍卫历史真相。贬低人民保卫祖国的英雄主义的意义是不允许的。”按照这一逻辑，普京现在可以为“冬季战争”辩护——1939年至1940年斯大林领导的苏联对芬兰的残酷侵略行为。即使在苏联，特别是在斯大林时代后，这场战争也没有被描绘成必要的或正义的。

　　最可怕的是，俄罗斯的新民族主义直接借鉴了德国纳粹主义。在俄罗斯各地和乌克兰被占领土上的广告牌上，有一条标语写着“一个民族。一个历史。一个国家。”这就是俄罗斯对乌克兰战争的宣传，几乎与纳粹的口号“Ein Volk, Ein Reich, Ein Fuehrer”(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一个元首)相同。后者在1938年4月10日纳粹领导的关于吞并奥地利的全民公决中使用。

　　同样，在普京的亲自参与下，俄罗斯的统治精英们对伊万·伊林的遗产极为推崇。伊林是一位俄罗斯反共产主义哲学家，在共产主义革命后不久被驱逐出苏联，他对法西斯主义表示同情。1933年，伊林写道，希特勒把欧洲从布尔什维克主义手中拯救出来，帮了欧洲一个大忙，并宣称“当墨索里尼领导欧洲，希特勒领导德国时，欧洲文化得到了突破。”二战后，当纳粹政权的罪行广为人知时，伊林仍然为法西斯主义辩护，称它是一种复杂的现象，“人们在其中可以同时找到带来健康和导致疾病的因素”。2005年10月，伊林的遗体被带回俄罗斯，在普京的亲自赞助下重新安葬在莫斯科。普京甚至在演讲中引用伊林的话。

　　原生主义(Primordialism)，或者说渴望拥有一段漫长而连续的历史，是俄罗斯新民族主义的另一个方面。俄罗斯精英们想要继承其所有所谓的前辈:基辅罗斯帝国、蒙古帝国、拜占庭帝国，以及最令人难以置信的雅利安人。维亚切斯拉夫·尼科诺夫是俄罗斯最著名的政治和媒体人士之一，他恰巧是斯大林时期外交部长维亚切斯拉夫·莫洛托夫的孙子，他在俄罗斯议会网站上发表的一份声明中称俄罗斯人为雅利安人。

　　原始主义催生了一个文明国家的理念：相信俄罗斯是一个独特的文明，有自己的政治、社会和文化规范。按照普京的说法，“正是国家文明模式塑造了”俄罗斯的国家政体。这种模式在实践和法律条文上都具有歧视性。俄罗斯宪法现在将俄罗斯人列为“建构国家的民族”。成为俄罗斯人是否由一个人的外表、文化、语言或宗教决定，没有讨论。谁来决定一个人是否是俄罗斯人也不清楚。

　　尽管存在这种可怕的民族主义，但今天的俄罗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脆弱。普京和他的亲信们意识到了这一点。因此，他们提出了严厉的修正案和法律，禁止任何形式的异议。

　　几个关键因素解释了为什么当前的俄罗斯政治体制不太可能在普京之后继续存在。

　　首先，普京现在是一个心胸狭隘、反复无常的狂暴领导人，会做出不明智的决定。2022年2月对乌克兰发动全面战争是他的唯一选择。据报道，就连俄罗斯外交部长谢尔盖·拉夫罗夫也不知道普京的计划。就在战争爆发前两天，普京公开指责俄罗斯鹰派间谍头子谢尔盖·纳雷什金在入侵乌克兰问题上犹豫不决。这在俄罗斯历史上也是罕见的。俄国沙皇和苏联领导人会在关键问题上与他们的核心集团进行磋商。例如，1979年12月向阿富汗派遣苏联军队的决定是在苏联最高管理机构苏共政治局进行了长时间的集体讨论后做出的。

　　其次，俄罗斯入侵的三股力量之间存在摩擦——正规军、瓦格纳集团和车臣部队。瓦格纳集团是普京臭名昭著的朋友叶夫根尼·普里戈津的雇佣军和犯罪组织。它以残酷的战争手段而闻名，包括从监狱里招募罪犯，处决那些拒绝在战场上战斗的人。车臣部队是半自治的，因为他们忠于车臣首领拉姆赞·卡德罗夫和车臣本身，而不是普京或俄罗斯。普里戈津和卡德罗夫曾公开批评俄罗斯的军事指挥，声称是他们的部队实现了俄罗斯最近的领土掠夺。

　　第三，普京用一支殖民地式的军队发动这场战争。来自富裕家庭的俄罗斯人逃避兵役，集体逃离俄罗斯，迫使俄罗斯军队和瓦格纳集团从少数民族中招募新兵——列兹金人、阿瓦尔人、布里亚特人、鞑靼人、楚瓦什人等。然而，由于俄罗斯历史上一直压迫其少数民族，很难想象他们对俄罗斯国家有真正的忠诚。如果形势允许，他们可能会停止战斗，甚至转而反对俄罗斯。在20世纪初，伟大的俄罗斯作家和人文主义者列夫·托尔斯泰称俄罗斯是“一个联合体”，并预测它最终会崩溃。“所有这些民族都被视为俄罗斯的一部分，这是一个偶然和暂时的情况，”他写道。

　　最后，或许也是最令人不安的是，俄罗斯的宣传从未如此咄咄逼人，同时又如此荒谬可笑。例如，电视节目主持人奥尔加·斯卡比耶娃声称，整个西方国家现在都与俄罗斯处于战争状态，就像所谓的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一样。当然，斯卡比娃知道，1941年6月希特勒入侵苏联后，苏联、美国和英国是盟友。另一位电视主持人弗拉基米尔·索洛维耶夫嘲笑德国外交部长安娜莱娜·贝尔博克，说纳粹制服最适合她。政治评论员伊戈尔·科罗琴科说，俄罗斯应该把德国总理舒尔茨视为阿道夫·希特勒，并一再呼吁对美国进行核打击。

　　很难想象克里姆林宫能让俄罗斯长期处于这种民族精神错乱的状态，尤其是在普京下台之后。美国、欧盟和北约目前正在制定战略，如何让乌克兰结束俄罗斯的侵略。这是一项崇高的事业。然而，现在也是为普京时代或后普京时代的俄罗斯可能崩溃做好准备的时候了。考虑到俄罗斯的核武库，如果俄罗斯沿着其民族自治共和国(达吉斯坦、车臣、鞑靼斯坦等)的边界解体，这很可能变成一场核大战，这可能对包括乌克兰在内的各方都没有好处。美国、欧盟和北约需要有一个长期战略来避免这种情况。

　　作者简介：彼得·埃尔佐夫 (Peter Eltsov) ，美国国防大学国际安全事务学院国际安全研究教授。本文译自《国家利益》网站。

　　俄罗斯总统普京的前助手弗拉季斯拉夫·苏尔科夫声称，在普京的治下，俄罗斯进入了一个新的历史时代——“漫长的普京时代”，在这个时代，俄罗斯回到了“自然的、唯一可能的状态，即大规模扩张土地和聚集人群的状态。”根据苏尔科夫的说法，俄罗斯将以这种情形存在数百年。

　　苏尔科夫表示，俄罗斯又回到了昔日的帝国状态。俄罗斯宪法中甚至有一项新的条款，允许将新的领土纳入俄罗斯联邦。包括普京在内的许多公众人物都声称，为俄罗斯收集土地是一项基于历史的正义事业。曾在俄罗斯政府中担任多个关键职位的俄罗斯政治家德米特里•罗戈津甚至声称，俄罗斯有权收回俄罗斯人曾经流过血汗的任何土地。

　　然而，苏尔科夫关于“普京时代”持续时间的预测不太可能成为现实。事实上，在普京的领导下，俄罗斯进入了一个新的历史时代：历史上最可怕的时代，也是最脆弱的时代。最令人担忧的是，俄罗斯政治领导层的新民族主义所显示的历史上没有的特质。它是最弱的，因为俄罗斯的权力机构、武装力量和国家团结都很薄弱。

俄罗斯外交部副部长谢尔盖·韦尔希宁在俄媒当地时间2月11日发布的采访中说，俄罗斯已准备好与乌克兰进行无条件谈判，但这也需要建立在现实情况之上

　　这种新兴起的民族主义是好战的、倒退的。这是俄罗斯历史上第一次，统治精英称赞俄罗斯几乎所有的过去，所有强大的领导人，以及所有的战争。此外，沙皇传统和共产主义发生了看似不可想象的融合。这种融合的最好象征是“劳动英雄”勋章，这是约瑟夫·斯大林在1938年设立的一个民间奖项，被称为“社会主义劳动英雄”。苏联解体后，俄罗斯第一任总统叶利钦取消了这一奖项。然而，普京在2013年以一个略有不同的名字“劳动英雄”恢复了它。

　　在苏联时期，勋章是五角星的样式，上面是锤子和镰刀的浮雕：共产主义意识形态和工人阶级团结的象征。普京的新“英雄”勋章也是金色星星的样式，但现在的浮雕是双头鹰：俄罗斯帝国的象征。两种最初敌对的意识形态在俄罗斯扩张主义的旗帜下融合了。

　　俄罗斯政府现在把俄罗斯几个世纪以来的所有战争都描绘成既必要的又是正义的。俄罗斯宪法在一项新的修正案中将其合法化:“俄罗斯联邦尊重对祖国保卫者的记忆，捍卫历史真相。贬低人民保卫祖国的英雄主义的意义是不允许的。”按照这一逻辑，普京现在可以为“冬季战争”辩护——1939年至1940年斯大林领导的苏联对芬兰的残酷侵略行为。即使在苏联，特别是在斯大林时代后，这场战争也没有被描绘成必要的或正义的。

　　最可怕的是，俄罗斯的新民族主义直接借鉴了德国纳粹主义。在俄罗斯各地和乌克兰被占领土上的广告牌上，有一条标语写着“一个民族。一个历史。一个国家。”这就是俄罗斯对乌克兰战争的宣传，几乎与纳粹的口号“Ein Volk, Ein Reich, Ein Fuehrer”(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一个元首)相同。后者在1938年4月10日纳粹领导的关于吞并奥地利的全民公决中使用。

　　同样，在普京的亲自参与下，俄罗斯的统治精英们对伊万·伊林的遗产极为推崇。伊林是一位俄罗斯反共产主义哲学家，在共产主义革命后不久被驱逐出苏联，他对法西斯主义表示同情。1933年，伊林写道，希特勒把欧洲从布尔什维克主义手中拯救出来，帮了欧洲一个大忙，并宣称“当墨索里尼领导欧洲，希特勒领导德国时，欧洲文化得到了突破。”二战后，当纳粹政权的罪行广为人知时，伊林仍然为法西斯主义辩护，称它是一种复杂的现象，“人们在其中可以同时找到带来健康和导致疾病的因素”。2005年10月，伊林的遗体被带回俄罗斯，在普京的亲自赞助下重新安葬在莫斯科。普京甚至在演讲中引用伊林的话。

　　原生主义(Primordialism)，或者说渴望拥有一段漫长而连续的历史，是俄罗斯新民族主义的另一个方面。俄罗斯精英们想要继承其所有所谓的前辈:基辅罗斯帝国、蒙古帝国、拜占庭帝国，以及最令人难以置信的雅利安人。维亚切斯拉夫·尼科诺夫是俄罗斯最著名的政治和媒体人士之一，他恰巧是斯大林时期外交部长维亚切斯拉夫·莫洛托夫的孙子，他在俄罗斯议会网站上发表的一份声明中称俄罗斯人为雅利安人。

　　原始主义催生了一个文明国家的理念：相信俄罗斯是一个独特的文明，有自己的政治、社会和文化规范。按照普京的说法，“正是国家文明模式塑造了”俄罗斯的国家政体。这种模式在实践和法律条文上都具有歧视性。俄罗斯宪法现在将俄罗斯人列为“建构国家的民族”。成为俄罗斯人是否由一个人的外表、文化、语言或宗教决定，没有讨论。谁来决定一个人是否是俄罗斯人也不清楚。

　　尽管存在这种可怕的民族主义，但今天的俄罗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脆弱。普京和他的亲信们意识到了这一点。因此，他们提出了严厉的修正案和法律，禁止任何形式的异议。

　　几个关键因素解释了为什么当前的俄罗斯政治体制不太可能在普京之后继续存在。

　　首先，普京现在是一个心胸狭隘、反复无常的狂暴领导人，会做出不明智的决定。2022年2月对乌克兰发动全面战争是他的唯一选择。据报道，就连俄罗斯外交部长谢尔盖·拉夫罗夫也不知道普京的计划。就在战争爆发前两天，普京公开指责俄罗斯鹰派间谍头子谢尔盖·纳雷什金在入侵乌克兰问题上犹豫不决。这在俄罗斯历史上也是罕见的。俄国沙皇和苏联领导人会在关键问题上与他们的核心集团进行磋商。例如，1979年12月向阿富汗派遣苏联军队的决定是在苏联最高管理机构苏共政治局进行了长时间的集体讨论后做出的。

　　其次，俄罗斯入侵的三股力量之间存在摩擦——正规军、瓦格纳集团和车臣部队。瓦格纳集团是普京臭名昭著的朋友叶夫根尼·普里戈津的雇佣军和犯罪组织。它以残酷的战争手段而闻名，包括从监狱里招募罪犯，处决那些拒绝在战场上战斗的人。车臣部队是半自治的，因为他们忠于车臣首领拉姆赞·卡德罗夫和车臣本身，而不是普京或俄罗斯。普里戈津和卡德罗夫曾公开批评俄罗斯的军事指挥，声称是他们的部队实现了俄罗斯最近的领土掠夺。

　　第三，普京用一支殖民地式的军队发动这场战争。来自富裕家庭的俄罗斯人逃避兵役，集体逃离俄罗斯，迫使俄罗斯军队和瓦格纳集团从少数民族中招募新兵——列兹金人、阿瓦尔人、布里亚特人、鞑靼人、楚瓦什人等。然而，由于俄罗斯历史上一直压迫其少数民族，很难想象他们对俄罗斯国家有真正的忠诚。如果形势允许，他们可能会停止战斗，甚至转而反对俄罗斯。在20世纪初，伟大的俄罗斯作家和人文主义者列夫·托尔斯泰称俄罗斯是“一个联合体”，并预测它最终会崩溃。“所有这些民族都被视为俄罗斯的一部分，这是一个偶然和暂时的情况，”他写道。

　　最后，或许也是最令人不安的是，俄罗斯的宣传从未如此咄咄逼人，同时又如此荒谬可笑。例如，电视节目主持人奥尔加·斯卡比耶娃声称，整个西方国家现在都与俄罗斯处于战争状态，就像所谓的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一样。当然，斯卡比娃知道，1941年6月希特勒入侵苏联后，苏联、美国和英国是盟友。另一位电视主持人弗拉基米尔·索洛维耶夫嘲笑德国外交部长安娜莱娜·贝尔博克，说纳粹制服最适合她。政治评论员伊戈尔·科罗琴科说，俄罗斯应该把德国总理舒尔茨视为阿道夫·希特勒，并一再呼吁对美国进行核打击。

　　很难想象克里姆林宫能让俄罗斯长期处于这种民族精神错乱的状态，尤其是在普京下台之后。美国、欧盟和北约目前正在制定战略，如何让乌克兰结束俄罗斯的侵略。这是一项崇高的事业。然而，现在也是为普京时代或后普京时代的俄罗斯可能崩溃做好准备的时候了。考虑到俄罗斯的核武库，如果俄罗斯沿着其民族自治共和国(达吉斯坦、车臣、鞑靼斯坦等)的边界解体，这很可能变成一场核大战，这可能对包括乌克兰在内的各方都没有好处。美国、欧盟和北约需要有一个长期战略来避免这种情况。

　　作者简介：彼得·埃尔佐夫 (Peter Eltsov) ，美国国防大学国际安全事务学院国际安全研究教授。本文译自《国家利益》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