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博文：特朗普的奇幻迷雾与中国的应对思路

　　特朗普即将于2017年1月20日就任美国第45任总统。美国综合国力的一超霸权地位和特朗普“重塑美国的伟大”的大干特干架势，特别是加之作为2016年最闪亮的黑天鹅，特朗普“政治素人”“网络红人”的竞选面貌和“不走寻常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竞选风格，这一客观能力(能不能干)、主观意愿(想不想干)、行事风格(怎么样干)的奇妙组合，给本己处在大调整、大变革、大转型的国际前景加刷了一层奇幻的迷雾。无论是期待或是担忧，特朗普任下的美国将被如何内部再造又将怎样对外用力，各方都在紧盯着这幕大戏的开启并筹划着各自的对策。对中国而言更是如此，因为从特朗普的人事任命和近期表态看，奇幻迷雾中飘出的一团浓重乌云正向中国袭来。

　　为重塑和重振美国的内政外交，特朗普开出了一剂“实用主义的拨乱反正美国第一方”。药材包括：降低税率、增加就业、提高卫生和养老支出、大兴基建、重振制造业、放松金融监管、全面收紧移民政策、修正奥巴马医改、反同性婚姻法、为持枪正名、提名保守派大法官、提高贸易壁垒、重修和废除多边贸易协定、军费支出内增外减、迫盟友加大军费分摊、对中国更加强硬、绥和美俄关系、加大对恐怖主义的打击力度，等等。药理则有三：一是“拨奥巴马的乱、反特朗普的正”，即美国这些年的虚弱无力、竞走歪路都是奥巴马的政策失误造成的，必须予以革新，对比奥巴马八年的政策主张，修正、废除乃至颠覆就是特朗普的施政方向;二是“美国第一”，即美国的利益至上、美国的事情优先，美国的伟大或曰美国的霸权是绝不会放手的，只不过不必事事逞强，更无须被领导光环、世界道义所束缚;三是“实用主义”，即“对美国有利、怎么都行，对美国不利、尽量不干”“没有永恒的朋友、没有永恒的对手、不变的只有永恒的利益”，实用可以和金钱划等号。

　　从药材中可以似有似无、似真似幻的看到民族主义、民粹主义、本土主义、孤立主义、保守主义、重商主义、单边主义的影子。配上既有别以往又有别他国的药理，特别是再加上由特朗普竞选面貌和竞选风格透露出的独树一帜的决策风格，奇幻迷雾就如此这般的浮在了世人的眼前。正如同特朗普的星座双子座一样，是向左走还是向右行，是成还是败，奇幻迷雾予人两种近乎对立之感。

　　一方面，“不明觉厉”。虽然不见得弄得明白也不必弄得明白特朗普要怎么干，但其架势有大破大立、大开大合、酣畅淋漓、披荆斩棘、乘风破浪、前途光明之感。且总的来看，药方符合美国当下的国情和治国理政的一般原则，对内：重塑主流价值观、重振竞争力根基;对外：不再充当冤大头、美国利益放首位;内外关系：攘外必先安内、外交服务内政;一般原则：固本培元、开源节流、以我为主、量力而行、收大于支、利大于本。

　　另方面，“细思恐极”。一是药材难抓。重振制造业、缓和美俄关系是美国所需，但药材能否抓齐配足，是要打个大大的问号的。二是药力过猛。收紧移民政策、重修多边贸易协定是美国所需，但修筑美墨边境墙和上任即退出TPP，一天两片的药却吃成了一天百片。美国能否经得起“乱世用重典、重症用猛药”，存疑。三是数病共治。药材之多凸显的是想治的病之广，美国也确需多领域的调理，但美国恐难消受的住“内治、外治、混合治”的组合力道。四是药效冲突。增支与减税并存、收缩与出击共在。这种既要也要的做法，轻则冲抵、重则失调。五是副作用大。提名保守派大法官、对中国更加强硬势必令内部撕裂和外部冲突日益加重，不仅是按下葫芦浮起瓢，更是治好了胃却重伤了肾。六是违大气候。调理身体定要跟随春夏秋冬而四季变化。在经济全球化和一体化的今天，搞贸易保护主义或可得益一时，但这种治标不治本的治法只是拖延转移病情，终会因难挡大气候而再度不适甚至加重病情。顺势则昌、逆势则衰。更重要的是，与特朗普突破传统、雷厉风行、率性表达和永不认输的决策风格相生相伴的则是：不守套路、决策偏差;思考不周、决策草率;拒不认帐、决策僵硬;出尔反尔、决策反复。

　　道理总能两面讲，应对却须分主次。既可以讲方法总比困难多;又可以讲理想总比现实薄。关于药效的乐观正面或悲观负面解读也各有其理。或者说，对特朗普执政前景的不同走向也各有支撑力量。面对影响重大又极具变数的走势，需考虑各种可能前景的对案，但更须分清主要前景和次要前景以确定用力的主方向，这是从战略层面上制定应对思路的首要问题。平分秋色甚至主次倒置是不可取的。方案是要执行的，资源却是有限的。针对高开高走、低开低走、高开低走、低开高走的四种前景走势，低开低走的可能性最低、低开高走和高开高走的可能性次之、高开低走的可能性最大。

　　高开的原因：首先，美国的霸权地位和综合国力虽在走下坡路，但只是相对衰落，高开具有坚实的基础。第二，虽然特朗普的决策风格和所开药方“细思恐极”，但毕竟有“不明觉厉”的一面。第三，对执政初期而言，支持力量处于期望和迎合状态，阻碍力量则处于观望和防守状态，利于目标达成。最后，高开是相对过去的低标而言，是一定阶段和部分领域的成果。高开并不意味着没有损失和挫折。

　　低走的原因：第一，主观意愿要以客观条件为依归，在客观边界之下，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但若主观雄心超越客观边界，政治许诺的命运就如同炫丽的泡沫。想想以“变革”为口号上台的奥巴马的执政八年，“重塑美国的伟大”比“变革”更脱离和逾越世情和国情。其次，治国理政不是速决战而是持久战。当今世界冲突频发，美国内外矛盾重重，决策者当然要锐意进取，但更要步步为营。收益多、风险也大。少犯错与有收获同等重要，特别是不能犯颠覆性错误。“细思恐极”不犯错，难。第三，做成一事易、不断成事难。当先把好做易见效的牌打出之后，剩下的就是一些难仗、烂仗，且目标越多阻力越大，届时来自内外的阻力比执政初期是不减反增的。最后，低走是相对重塑伟大这样的高标和初期取得的成果而言的。低走并不意味着没有收获和进展。

　　基辛格称，特朗普有很大机会成为“美国历史上最瞩目的总统”，这既是夸赞又是讽刺。成名更要成好名，名嘴或网红是治不了国的。批判易，建设难;许愿易，圆梦难。成事易，不失误难;获利易，不损失难。奇幻迷雾始终面临的困境是：药师开出的药方与客观条件不匹配。药方是药师开的，问题根源在药师。比起药方来，药师更重要。药方可变易改，药师的决策风格和决策能力却短期内难变难改。鉴于此，奇幻迷雾的最可能前景是：执政初期，某些领域取得阶段性成果，但在客观边界和决策失误下，竞选许诺和政策目标的推进开始出现停滞、跳票、微调、翻转。在某种程度上，将走回老路、被再建制化。这是中国制定应对思路的大势。

　　迷雾之后是乌云。若是奇幻迷雾中未飘出那一团浓重乌云，中国本可以按既往“好也好不到哪去、坏也坏不到哪去”的“竞合模式”来处理中美关系，或者更积极地探寻新兴大国关系，或者只是静待“细思恐极”的升温和发酵就好了。然树欲静而风不止。从特朗普的人事任命、有关中国的言论以及处理台湾问题的方式方法看，中国须采取一种新思路来处理特朗普任下的中美关系。

　　浓重乌云有三个两面性：第一，一方面，特朗普欲对中国出手的面之广、势之猛，中美之间不起摩擦乃至冲突是很难的，特别是对初期而言;另方面，中美之间相互依存关系在客观上限制摩擦的烈度，也是双方从主观上转圜的纽带和基础。第二，一方面，美国的霸权地位令中国处于守势，难采取硬碰硬的方式;另方面，霸权是优势也是劣势，树大易招风、家大需四顾，且近年来美中相对实力的此消彼长，加大了美国采用强硬手段的成本。第三，一方面，特朗普对中国的负面印象以及要对中国用强的想法早在十多年前就已形成，主动改变的可能性不大;另方面，负面印象中也夹杂着对中国的正面看法，特别是这种负面看法并非是意识形态性的，加之其商人本性，存在改变态度的空间。浓重乌云的两面性构成了中国制定应对思路的中势。

　　知彼也要知己。对于中国外交而言，走和平发展道路是主特征。而这源于以下四个判断：中国仍处于并将长期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中国是发展中的社会主义大国、仍存战略机遇期、两个一百年之关键期。发展的和平性是中国制定应对思路的小势。

　　思路对应战略。从战略角度，国家之间的较量有两条路线：直接路线和间接路线。直接路线指，通过战略实力之间的直接较量来影响对手的国家意志。间接路线指，通过影响对手的国家意志，进而改变或使其战略实力丧失作用。前者主张通过主力决战消灭对手主要实力、占领要地，夺取胜利;后者主张破坏对手的平衡和稳定、瓦解对手士气、削弱对手战斗力，夺取胜利。概言之，直接路线重斗力，间接路线重斗智。

　　路线不仅具有实质意义，而更具有抽象意义。在战略领域中应尽量斗智不斗力，这个大原则是绝对不会错的。正面讲，采用间接路线以使对手感到措手不及，难以应付，从而在心理上和物质上自乱步骤和自动丧失平衡，常常即足以奠定胜利的结果。最遥远和最弯曲的路线常常也就是一条真正的“捷径”。反面讲，沿着对手“自然期待的路线”行动，“直接”地向对手的精神目标或物质目标进攻，结果足以巩固对手的平衡，因而也增强其抵抗力量，则所产生的常常是负面结果。间接路线实为最有希望和最为经济的战略形式。

　　从历史通例的角度看，基于30场战争、280多场战役的研究发现，其中只有6场是用直接路线而能获致决定性战果。除非路线具有足够的间接性，否则在战争中就很难产生效果。对1816年至1991年的霸权兴衰史的统计分析显示，崛起国采用渐进、迂回的路线比突进和正面的路线，更易应对霸权国。从现今个案的角度看，奇幻迷雾的高开低走、浓重乌云的两面性、中国发展的和平性，这一大势、中势、小势的组合，令中国既是“不得不”又是“有空间”更是“要主动”选择以间接路线为主的战略。

　　这种间接性虽常常也是物质性的，但却一定总是心理性的。一支敌军或敌国力量，表面上看，其表现形式就是数量和资源，可其真正的基础却是指挥和士气。拿破仑的一句格言是：“在战争中，精神对物质的比例是三比一。”间接路线的精髓是：对手心里平衡的动摇实为胜利的主要条件。中国应对的主方向、着力点、轴和锚是：动摇特朗普的决策平衡，特别是决策的心理平衡。

　　战略的制定是用来指导战术的。战术的制定需要考虑的方面非常之多，如需要处理哪些议题及其先后顺序、需要动用哪些手段及其使用力度，等等。加之中美之间的事物包罗万象又错综复杂。实难于一文而论尽，也远非一人所能为。需要不同领域、不同部门、不同专业、不同议题的专家会商出一套组合拳。但正因指导性，不定战略难谈战术。战略的不同抉择，会令战术出现不同乃至截然相反的选择和组合。如，对于高开低走之势，直接路线想的是开辟哪些战场硬拼，间接路线想的则是如何从其薄弱之处干扰以避开“高”峰期。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再如，对于美国霸权，直接路线多是反对态度，但间接路线则认为应在某种程度上予以支持。特朗普想战略收缩一心搞建设，这种美版的韬光养晦值得高度警惕。美国的外交史警醒世人，一旦缓过神来，战略收缩之后不久就是再度出击乃至重拳出击。卑而骄之，佚而劳之。

　　李德•哈特指出，那些影响国家命运的大事，其决定基础往往不是平衡的判断，而是冲动的感情，以及低级的个人考虑。博富尔指出，战争中的失败者都是咎由自取，因为他们通常总是在战前或战争中犯了思想上的错误。拿破仑指出，总司令的最重要品质是冷静的头脑。动摇特朗普的决策心理平衡，对于拨开迷雾、吹散乌云，是再妙不过的了。

　　(作者系国际关系研究者)

　　特朗普即将于2017年1月20日就任美国第45任总统。美国综合国力的一超霸权地位和特朗普“重塑美国的伟大”的大干特干架势，特别是加之作为2016年最闪亮的黑天鹅，特朗普“政治素人”“网络红人”的竞选面貌和“不走寻常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竞选风格，这一客观能力(能不能干)、主观意愿(想不想干)、行事风格(怎么样干)的奇妙组合，给本己处在大调整、大变革、大转型的国际前景加刷了一层奇幻的迷雾。无论是期待或是担忧，特朗普任下的美国将被如何内部再造又将怎样对外用力，各方都在紧盯着这幕大戏的开启并筹划着各自的对策。对中国而言更是如此，因为从特朗普的人事任命和近期表态看，奇幻迷雾中飘出的一团浓重乌云正向中国袭来。

　　为重塑和重振美国的内政外交，特朗普开出了一剂“实用主义的拨乱反正美国第一方”。药材包括：降低税率、增加就业、提高卫生和养老支出、大兴基建、重振制造业、放松金融监管、全面收紧移民政策、修正奥巴马医改、反同性婚姻法、为持枪正名、提名保守派大法官、提高贸易壁垒、重修和废除多边贸易协定、军费支出内增外减、迫盟友加大军费分摊、对中国更加强硬、绥和美俄关系、加大对恐怖主义的打击力度，等等。药理则有三：一是“拨奥巴马的乱、反特朗普的正”，即美国这些年的虚弱无力、竞走歪路都是奥巴马的政策失误造成的，必须予以革新，对比奥巴马八年的政策主张，修正、废除乃至颠覆就是特朗普的施政方向;二是“美国第一”，即美国的利益至上、美国的事情优先，美国的伟大或曰美国的霸权是绝不会放手的，只不过不必事事逞强，更无须被领导光环、世界道义所束缚;三是“实用主义”，即“对美国有利、怎么都行，对美国不利、尽量不干”“没有永恒的朋友、没有永恒的对手、不变的只有永恒的利益”，实用可以和金钱划等号。

　　从药材中可以似有似无、似真似幻的看到民族主义、民粹主义、本土主义、孤立主义、保守主义、重商主义、单边主义的影子。配上既有别以往又有别他国的药理，特别是再加上由特朗普竞选面貌和竞选风格透露出的独树一帜的决策风格，奇幻迷雾就如此这般的浮在了世人的眼前。正如同特朗普的星座双子座一样，是向左走还是向右行，是成还是败，奇幻迷雾予人两种近乎对立之感。

　　一方面，“不明觉厉”。虽然不见得弄得明白也不必弄得明白特朗普要怎么干，但其架势有大破大立、大开大合、酣畅淋漓、披荆斩棘、乘风破浪、前途光明之感。且总的来看，药方符合美国当下的国情和治国理政的一般原则，对内：重塑主流价值观、重振竞争力根基;对外：不再充当冤大头、美国利益放首位;内外关系：攘外必先安内、外交服务内政;一般原则：固本培元、开源节流、以我为主、量力而行、收大于支、利大于本。

　　另方面，“细思恐极”。一是药材难抓。重振制造业、缓和美俄关系是美国所需，但药材能否抓齐配足，是要打个大大的问号的。二是药力过猛。收紧移民政策、重修多边贸易协定是美国所需，但修筑美墨边境墙和上任即退出TPP，一天两片的药却吃成了一天百片。美国能否经得起“乱世用重典、重症用猛药”，存疑。三是数病共治。药材之多凸显的是想治的病之广，美国也确需多领域的调理，但美国恐难消受的住“内治、外治、混合治”的组合力道。四是药效冲突。增支与减税并存、收缩与出击共在。这种既要也要的做法，轻则冲抵、重则失调。五是副作用大。提名保守派大法官、对中国更加强硬势必令内部撕裂和外部冲突日益加重，不仅是按下葫芦浮起瓢，更是治好了胃却重伤了肾。六是违大气候。调理身体定要跟随春夏秋冬而四季变化。在经济全球化和一体化的今天，搞贸易保护主义或可得益一时，但这种治标不治本的治法只是拖延转移病情，终会因难挡大气候而再度不适甚至加重病情。顺势则昌、逆势则衰。更重要的是，与特朗普突破传统、雷厉风行、率性表达和永不认输的决策风格相生相伴的则是：不守套路、决策偏差;思考不周、决策草率;拒不认帐、决策僵硬;出尔反尔、决策反复。

　　道理总能两面讲，应对却须分主次。既可以讲方法总比困难多;又可以讲理想总比现实薄。关于药效的乐观正面或悲观负面解读也各有其理。或者说，对特朗普执政前景的不同走向也各有支撑力量。面对影响重大又极具变数的走势，需考虑各种可能前景的对案，但更须分清主要前景和次要前景以确定用力的主方向，这是从战略层面上制定应对思路的首要问题。平分秋色甚至主次倒置是不可取的。方案是要执行的，资源却是有限的。针对高开高走、低开低走、高开低走、低开高走的四种前景走势，低开低走的可能性最低、低开高走和高开高走的可能性次之、高开低走的可能性最大。

　　高开的原因：首先，美国的霸权地位和综合国力虽在走下坡路，但只是相对衰落，高开具有坚实的基础。第二，虽然特朗普的决策风格和所开药方“细思恐极”，但毕竟有“不明觉厉”的一面。第三，对执政初期而言，支持力量处于期望和迎合状态，阻碍力量则处于观望和防守状态，利于目标达成。最后，高开是相对过去的低标而言，是一定阶段和部分领域的成果。高开并不意味着没有损失和挫折。

　　低走的原因：第一，主观意愿要以客观条件为依归，在客观边界之下，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但若主观雄心超越客观边界，政治许诺的命运就如同炫丽的泡沫。想想以“变革”为口号上台的奥巴马的执政八年，“重塑美国的伟大”比“变革”更脱离和逾越世情和国情。其次，治国理政不是速决战而是持久战。当今世界冲突频发，美国内外矛盾重重，决策者当然要锐意进取，但更要步步为营。收益多、风险也大。少犯错与有收获同等重要，特别是不能犯颠覆性错误。“细思恐极”不犯错，难。第三，做成一事易、不断成事难。当先把好做易见效的牌打出之后，剩下的就是一些难仗、烂仗，且目标越多阻力越大，届时来自内外的阻力比执政初期是不减反增的。最后，低走是相对重塑伟大这样的高标和初期取得的成果而言的。低走并不意味着没有收获和进展。

　　基辛格称，特朗普有很大机会成为“美国历史上最瞩目的总统”，这既是夸赞又是讽刺。成名更要成好名，名嘴或网红是治不了国的。批判易，建设难;许愿易，圆梦难。成事易，不失误难;获利易，不损失难。奇幻迷雾始终面临的困境是：药师开出的药方与客观条件不匹配。药方是药师开的，问题根源在药师。比起药方来，药师更重要。药方可变易改，药师的决策风格和决策能力却短期内难变难改。鉴于此，奇幻迷雾的最可能前景是：执政初期，某些领域取得阶段性成果，但在客观边界和决策失误下，竞选许诺和政策目标的推进开始出现停滞、跳票、微调、翻转。在某种程度上，将走回老路、被再建制化。这是中国制定应对思路的大势。

　　迷雾之后是乌云。若是奇幻迷雾中未飘出那一团浓重乌云，中国本可以按既往“好也好不到哪去、坏也坏不到哪去”的“竞合模式”来处理中美关系，或者更积极地探寻新兴大国关系，或者只是静待“细思恐极”的升温和发酵就好了。然树欲静而风不止。从特朗普的人事任命、有关中国的言论以及处理台湾问题的方式方法看，中国须采取一种新思路来处理特朗普任下的中美关系。

　　浓重乌云有三个两面性：第一，一方面，特朗普欲对中国出手的面之广、势之猛，中美之间不起摩擦乃至冲突是很难的，特别是对初期而言;另方面，中美之间相互依存关系在客观上限制摩擦的烈度，也是双方从主观上转圜的纽带和基础。第二，一方面，美国的霸权地位令中国处于守势，难采取硬碰硬的方式;另方面，霸权是优势也是劣势，树大易招风、家大需四顾，且近年来美中相对实力的此消彼长，加大了美国采用强硬手段的成本。第三，一方面，特朗普对中国的负面印象以及要对中国用强的想法早在十多年前就已形成，主动改变的可能性不大;另方面，负面印象中也夹杂着对中国的正面看法，特别是这种负面看法并非是意识形态性的，加之其商人本性，存在改变态度的空间。浓重乌云的两面性构成了中国制定应对思路的中势。

　　知彼也要知己。对于中国外交而言，走和平发展道路是主特征。而这源于以下四个判断：中国仍处于并将长期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中国是发展中的社会主义大国、仍存战略机遇期、两个一百年之关键期。发展的和平性是中国制定应对思路的小势。

　　思路对应战略。从战略角度，国家之间的较量有两条路线：直接路线和间接路线。直接路线指，通过战略实力之间的直接较量来影响对手的国家意志。间接路线指，通过影响对手的国家意志，进而改变或使其战略实力丧失作用。前者主张通过主力决战消灭对手主要实力、占领要地，夺取胜利;后者主张破坏对手的平衡和稳定、瓦解对手士气、削弱对手战斗力，夺取胜利。概言之，直接路线重斗力，间接路线重斗智。

　　路线不仅具有实质意义，而更具有抽象意义。在战略领域中应尽量斗智不斗力，这个大原则是绝对不会错的。正面讲，采用间接路线以使对手感到措手不及，难以应付，从而在心理上和物质上自乱步骤和自动丧失平衡，常常即足以奠定胜利的结果。最遥远和最弯曲的路线常常也就是一条真正的“捷径”。反面讲，沿着对手“自然期待的路线”行动，“直接”地向对手的精神目标或物质目标进攻，结果足以巩固对手的平衡，因而也增强其抵抗力量，则所产生的常常是负面结果。间接路线实为最有希望和最为经济的战略形式。

　　从历史通例的角度看，基于30场战争、280多场战役的研究发现，其中只有6场是用直接路线而能获致决定性战果。除非路线具有足够的间接性，否则在战争中就很难产生效果。对1816年至1991年的霸权兴衰史的统计分析显示，崛起国采用渐进、迂回的路线比突进和正面的路线，更易应对霸权国。从现今个案的角度看，奇幻迷雾的高开低走、浓重乌云的两面性、中国发展的和平性，这一大势、中势、小势的组合，令中国既是“不得不”又是“有空间”更是“要主动”选择以间接路线为主的战略。

　　这种间接性虽常常也是物质性的，但却一定总是心理性的。一支敌军或敌国力量，表面上看，其表现形式就是数量和资源，可其真正的基础却是指挥和士气。拿破仑的一句格言是：“在战争中，精神对物质的比例是三比一。”间接路线的精髓是：对手心里平衡的动摇实为胜利的主要条件。中国应对的主方向、着力点、轴和锚是：动摇特朗普的决策平衡，特别是决策的心理平衡。

　　战略的制定是用来指导战术的。战术的制定需要考虑的方面非常之多，如需要处理哪些议题及其先后顺序、需要动用哪些手段及其使用力度，等等。加之中美之间的事物包罗万象又错综复杂。实难于一文而论尽，也远非一人所能为。需要不同领域、不同部门、不同专业、不同议题的专家会商出一套组合拳。但正因指导性，不定战略难谈战术。战略的不同抉择，会令战术出现不同乃至截然相反的选择和组合。如，对于高开低走之势，直接路线想的是开辟哪些战场硬拼，间接路线想的则是如何从其薄弱之处干扰以避开“高”峰期。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再如，对于美国霸权，直接路线多是反对态度，但间接路线则认为应在某种程度上予以支持。特朗普想战略收缩一心搞建设，这种美版的韬光养晦值得高度警惕。美国的外交史警醒世人，一旦缓过神来，战略收缩之后不久就是再度出击乃至重拳出击。卑而骄之，佚而劳之。

　　李德•哈特指出，那些影响国家命运的大事，其决定基础往往不是平衡的判断，而是冲动的感情，以及低级的个人考虑。博富尔指出，战争中的失败者都是咎由自取，因为他们通常总是在战前或战争中犯了思想上的错误。拿破仑指出，总司令的最重要品质是冷静的头脑。动摇特朗普的决策心理平衡，对于拨开迷雾、吹散乌云，是再妙不过的了。

　　(作者系国际关系研究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