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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语
本文谈谈改革开放中的开放,为的是认识我国在21世纪新的国际环境里的位置,如何在变幻不定的国际政治格局下少犯错误,与现代文明同框同频,避免重蹈闭关锁国的老路和鼓吹 “世界革命” 的噩梦。
2024年4月,我乘坐高铁在广西北海站拍下一张照片,我身后一边是动车,另一边是绿皮火车。身处其中的我,是愿意退回到绿皮火车时代,还是与高铁动车一起风雨前行呢?
作者利安留影于广西北海高铁站 摄于2024年4月
今年离美国1929年爆发经济危机100周年很近了。自那以后,人类又经历了惨烈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危机和战争催生变革和重组。美国自罗斯福新政理顺了国内问题,又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世界各主要国家元气大伤的情况下,站在舞台中央主导制定国际间游戏规则,把曾经的法西斯德国和军国主义日本改造成现代民主国家。英国是国际政治的预报员,它最早意识到苏俄制度的威胁,丘吉尔一再提醒美国早日防范苏联铁幕。20世纪也是苏式社会主义从兴旺到消亡的世纪。美国在对苏联的竞争中极力避免正面冲突,用非战争手段赢得冷战的胜利。美国至今管束德国、日本、韩国不得擅自发展核武器的做法,也是成功的。如若不然,我国周边国家除了印度、巴基斯坦、朝鲜拥核外,还要面对更多的核武器国家或地区。一句话,二次世界大战以来,由美国主导的国际秩序虽然问题一大堆,但还是得到国际主流社会的认可,世界各主要文明国家也遵守这一秩序。我国改革开放正是顺应了这一世界潮流,与西方国家友好相处,赢得过去几十年和平国际环境,才得以高速发展成今天的样子。
21世纪二十年代,已经发生了新冠疫情世界大流行和俄罗斯于2022年2月侵略乌克兰战争,以及2023年10月哈马斯偷袭以色列所引发的以哈战争,它预示着本世纪绝不平静,二战以来的世界格局和秩序正在发生剧烈变化。如何应对扑朔迷离的世界大变局?正是本文想探讨的。
本文分两篇。
第一篇 总战略:顺应现代文明向海权国家倾斜
一 陆权与海权理论
二 海权论和陆权论的融合和发展
三 陆权国家与海权国家的较量
四 向海权国家倾斜
第二篇 分战略:大国关系
一 北上与南下 (中俄)
二 竞合与战狼 (中美)
三 共处与摩擦 (中印)
四 团结与乱斗 (中欧)
结语
注释
作者简介
第一篇 总战略: 顺应现代文明向海权国家倾斜
一 、陆权与海权理论
本文探讨国际战略与大国关系,试图避开意识形态和民族主义情绪这两大因素,从地缘政治切入,分析各大国外交战略的利弊与走向,客观地呈现出我对国际战略和国与国关系的看法。为此,我先从陆权和海权这个老话题说起。
美国军事理论家阿尔弗雷德.马汉(Alfred T. Mahan 1840-1914)于1890年提出“海权论”, 揭示出“争夺海上主导权对于主宰国家乃至世界命运都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注1】 15世纪末到17世纪大航海时代(又称大地理发现),哥伦布等人的远洋探险,打通了世界海上贸易的通道。在此之前,鉴于海路的限制,各国的利益纷争和领土争夺,多发生在陆路上。那时全球海上秩序尚未成型,早期的海权国家之间频频发生争夺海上贸易和殖民地的战争,比较典型的有17世纪至18世纪英国和荷兰的四次海战。(见插图一)英国在1780至1784年第四次海战中击败荷兰,两国在海上较量了100多年后,英国终于登上世界海上贸易和金融的霸主地位。
插图一: 1666年英国与荷兰第二次海战(也称四日海战),此役荷兰获胜 (利安拍摄自 The Influence of Sea Power upon History 1660-1805 一书,作者:Alfred T. Mahan)
马汉“海权说”的意义在于奠定了日后海权国家全球战略思想和海权文化扩展的基础,而不仅仅局限在军事领域的制海权这一狭义的解释。对此,世界各国的学者有着不同的解读。例如国内有人把海权定义为“国家或政治军事组织基于安全战略的需要而对海洋所实施的控制权》”。【注2】
英国历史学家安德鲁.兰伯特(Andrew lambert 1956—)在其《海洋与权力:一部新文明史》一书中,将海权解释为“一种不同于陆权的文化和身份”,“海权文化所代表的价值观,是西方文明的源头”,主张只有建立超越文化、国家、民族的“海洋命运共同体”,才能最终实现连接陆海的“世界文明共同体”。对此,我表示认同。兰伯特还认为,马汉的“海权说”实际指的是制海权,而非海权。美国不是一个海权国家,海权只是美国身份的附属物。历史上真正的海权国只有五个,雅典、迦太基、威尼斯、英国和荷兰,它们均属于弱小国家。海权国家一旦卷入陆地争夺战就等于自取灭亡。现时海权国家已经不复存在,只存在海洋国家,它们是日本、荷兰、丹麦、挪威、新加坡、澳大利亚、新西兰和英国,这些海洋国家,算不上严格意义上的海权国家。在世界历史过程中,真正强大的国家永远是陆权国家。对于兰伯特的这些观点,我表示反对。【注3】
兰伯特的观点深受英国地缘政治学家和地理学家哈尔福德.麦金德(Halford Mackinder 1861-1947)的影响。麦金德于1904年发表的“历史的地理枢纽”一文中提出“陆权说”,【注4】他从地缘政治的角度,把地球划分为两部分。一部分由欧洲、亚洲和非洲组成“世界岛”,它由世界最大、人口最多、最富饶的陆地组成。“世界岛”的中央,是自伏尔加河到长江、自喜马拉雅山到北极的“心脏地带”(也称枢纽地带),由于“心脏地带”北面受到北极冰冻地带、南面连绵不断的山脉和沙漠的保护,唯一可能发生的威胁来自西欧陆地方向。地球的另一部分处于“世界岛”的边缘,有一系列相对孤立的与海洋相接的大陆,例如美洲大陆、澳洲大陆、菲律宾、印尼、日本及不列颠群岛,称为“边缘地带”。
麦金德提出著名的三段论:谁统治了东欧,谁就控制欧亚大陆的心脏地带;谁统治心脏地带,谁就控制欧亚大陆;谁统治欧亚大陆,谁就控制欧、亚、非洲广袤的“世界岛”。他早于1904年就警告说,占据“心脏地带”的强国,如工业化的俄国或德国,或中国控制下的俄国,可以同时对“世界岛”的各个半岛形成压力,无论现存民主力量怎样英勇抗争,结局是命中注定的。【注5】麦金德的“陆权说”界定了什么是陆权,什么是海权,从不同的角度扩展、丰富了海权理论。与马汉相对抽象的海权概念比较,麦金德的理论更具有明确具体的指向,而且把海上争夺与陆上争夺串联起来了。
二 、海权论与陆权论的融合和发展
按照麦金德的划分,“世界岛”由6个区域,即心脏地带、欧洲大陆沿岸部分、撒哈拉、阿拉伯半岛、非洲大陆和亚洲季风海岸带。“世界岛”涵盖亚非欧三大洲,具有自然资源富饶、人口众多的地理优势,代表着世界力量的重心。(见插图二:利安拍摄自《Democratic Ideals and Reality》P78-79)心脏地带又分为北心脏地带,即前苏联覆盖的版图及周边地区,【注6】和南心脏地带,指非洲大陆大部。【注7】心脏地带不仅是地理概念,而且是历史概念。
插图二:麦金德划分的“世界岛”,由6个区域组成 (利安拍摄自《Democratic Ideals and Reality》P78-79)
马汉提出的海权论,主要分析对海权的认识,针对海权国家自己说的,属于对自我定位的认识。麦金德的陆权论,主要分析陆权,针对陆权国家说的,属于对陆权国家和地区的认识。两者的立场和目的,都是为了海权国家的利益,研究如何对付陆权国家。随着时间的推移,海权论和陆权论逐渐融合在一起了。为此,本文以下讨论海权论和陆权论时,一律使用海权论的提法。
麦金德在《民主理念与现实》(1918年首版)一书里,将民主的概念引入海权论。他提出自由的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人的自由,即对私权利的保护,这是实现民主的基础。第二阶段是国家的自由,即国家的自主和独立。第三个阶段是国家与国家之间的自由,例如国际无产阶级与国际资本主义如何相处?国家与国家之间如何协调各种矛盾和关系?【8】事后证明运用“国联”这一国际组织处理国际关系,是一次失败的尝试。1919年,麦金德一再呼吁他的“三段论”核心战略观,强调东欧低地平原是通往心脏地带的必经之路,也是兵家必争之地。任何单一强权一旦控制东欧,后果可能是灾难性的。1943年,麦金德写道:“很遗憾,盟国在凡尔赛谈判后,美英法没有实施我的战略,一个可以避免二战爆发的战略。当时,英美拒绝在两个问题上支持法国。一是针对德国而言,确保波兰和捷克的安全。二是视德国对莱茵安全区(Rhineland)的再武装为宣战行为。岛国(海权国)民主力量没有采取战略行动阻止德国的战线向内陆推进。”【9】时至今日,如何把麦金德当年讲的自由的第三个层次,实现国与国之间的民主,将其有效地运用在处理国与国之间的纠纷上,仍然没有找到解决之道。
荷兰裔美国地缘战略学家尼古拉斯.斯皮克曼(Nicholas Spykman 1893-1943)对麦金德的学说进行了修改和扩展。首先,他对“边缘地带”的划分做了修正。麦金德说的“边缘地带”指美洲大陆、澳洲大陆、日本、英伦三岛等远离“心脏地带”的被海洋环抱的国家和地区。斯皮克曼则认为,在海权国家与“心脏地带”对峙的中间区域,即“世界岛”的欧亚大陆的东、西、南部,属于中间、缓冲和对峙双方争夺的地区,这一片属于真正意义的“边缘地带”。为了区别上述两者各自定义的“边缘地带”,我把麦金德的“边缘地带”称为“大半月形,把斯皮克曼的“边缘地带”称为“小半月形”。(参见插图三 作者注)斯皮克曼在《和平地理学》一书中,也列出一段名言:“谁支配边缘地区,谁就控制欧亚大陆;谁支配欧亚大陆,谁就掌握世界的命运。”其次,斯皮克曼认为,麦金德高估了“心脏地带”的战略重要性,从控制欧亚大陆角度看,控制环绕欧亚大陆沿海的“边缘地带”,即斯皮克曼定义的“边缘地带”,远比“心脏地带”重要。【10】他的这一观点,成为二战后,美国对苏联实施“围堵政治(containment Politics)”的基础,为此,斯皮克曼有“围堵教父”之称。他提出美国在全球建立军事基地,用以保护美国和欧洲的利益。他的理论推动了美国二战后的全球战略部署。
插图三:斯皮克曼定义的“边缘地带(Rimland)”(图片来自维基百科)
1946年,美国外交家和历史学家乔治.凯南(George Kennan 1904-2005)经过对苏联社会内部和对外政策长期的观察,认为“斯大林需要一个敌对的世界才能使他的独裁统治合法化》”,【11】他向美国国务院发出一封长电报,提出对苏围堵政策。1947年,凯南发表“苏联行为的根源”一文,论证了苏联政府实施扩张主义,向全球输出苏联共产主义革命,美国必须在战略层面予以遏制,他因此成为冷战期间对苏遏制政策的创始人,被苏联政府宣布为不受欢迎的人。凯南继承并发挥了马汉、麦金德和斯皮克曼的海权理论,成功地把这一理论融合到美国全球战略和对外政策中。
美国外交家和政治学家亨利.基辛格(Henry Kissinger 1923-2023)被公认为现实主义权力平衡大师。他的一生,经历了冷战和后冷战时代。在冷战时期,他提出处理大国关系的均衡战略,即遏制与缓和交替运用的手法,巧妙地利用中苏裂痕联华抗苏,在美国避免与苏联直接开战前提下,不战而屈人之兵,搞垮苏联取得冷战的胜利,体现了高超的外交艺术。对于21世纪美国的对华战略,他一方面成功地扮演“中国人民老朋友”的缓和派角色,另一方面坚守对华围堵和竞争的立场。他于2021年明确表示:“保持大西洋联盟对美国很有助益”,【12】这显然与海权理论和遏制战略一脉相承。“美国对事务的判断,永远不可能与美国对民主制度的看法分开。有些事件必然会引起美国的反应,即使会损害总体关系也在所不惜。【13】这句话反映出基辛格处理对华关系取舍的标准。与美国在冷战时期处理对苏关系不同,基辛格认为,鉴于中国的经济体量和中美之间不可能完全切断的经济贸易关系,“我们面对中国正在兴起的时代,面对国际秩序随之发展的时代,这要看综合竞争的管理能力,价值观相似国家的协调能力。”【注14】面对与中国的竞争,基辛格认为:“我们的优势表现在几乎所有领域极具竞争力的技术开发能力和创造力。只要西方国家有信心下决心这样做下去,中国的综合竞争力最终比不过西方国家。”【注15】
三、陆权国家与海权国家的较量
讨论这个题目之前,先说说我对几个概念的理解。
首先,陆权国家和海权国家是一个地理概念。它们由各自所处的地理和自然环境决定,正如一个人不能选择自己的籍贯和出身一样。对陆权国家最直观的识别,看看这个国家是否内陆国,是否临海,比如苏俄、德国、奥地利、蒙古。一般认为,海权国家是被海洋环绕的陆地、岛国或半岛,比如日本、英国、美国、澳大利亚、印尼、菲律宾等国。
其次,更多国家兼具海权国与陆权国的特点,既享有大面积的海岸线,又占据广阔的陆地,比如法国、印度、中国、巴西、南非等国。
再有,我的一个重要的观点是,陆权国和海权国的地理属性无法改变,但是,该国的观念是可以改变的,也就是海权文化和陆权文化的概念。一个出身不好的人,经过改造接受先进的文化,可以变成与其出身完全不同的人。陆权国接受海权文化,可以转变到海权国家中。例如德国二战后经过再造,从法西斯国家转变为和平发展的文明国家,告别了陆权文化的思维定式。反之,原本属于海权国家的日本,在二战中推行军国主义侵略国策,遭到惨败几乎亡国,二战后接受海权文化,发展成东亚地区经济繁荣、政治稳定和社会和谐的先进的文明国家。这两个国家的再造,均经历被自己发动的侵略战争打残几乎灭国的痛苦教训,说明一个国家的方向可以转变,但是,转变十分不易。
追寻历史上陆权国与海权国的较量和混战,可以用起起伏伏惊心动魄来概括。公元前431年至404年,实行民主制、看重海权和贸易的雅典与贵族寡头制的陆上强国斯巴达爆发了伯罗奔尼撒战争,战争以斯巴达人的胜利告终,“结束了雅典式民主的古典时代,并永久地改变了希腊文明。”【16】但斯巴达的霸权也只持续数十年就不得不与波斯开战,直到公元前386年战争结束,斯巴达日渐衰落,出现雄心勃勃的马其顿国王菲力二世,他的儿子亚历山大大帝(公元前356--323年)随后征服了当时已知的世界边界。【17】
亚历山大大帝的东征,一直打到埃及、波斯、阿富汗、印度,亚历山大“在那个世界里,他既代表陆权,也代表海权”。随后,“匈奴、突厥、蒙古……从东亚到中亚,再从中亚到西亚和东欧…… 进入里海、黑海和地中海,以骑射造就了古代世界的陆权时代。”【18】好一个东征西征! 麦金德不禁惊叹道:“欧洲和欧洲人的历史,就欧洲文明而言,其真实意义在于,它是现实的(市侩的)与亚洲侵略斗争的产物。”【19】这当然是指成吉思汗(1162-1227)把欧洲搅得天翻地覆的“西征”,他所建立的蒙古帝国极盛时期面积达2400万平方公里。【20】为此,他登上了古代游牧陆权国征伐掠夺的巅峰。
发生于1803至1815年的拿破仑(1769-1821)战争,目的在于争夺欧洲的控制权。法兰西帝国及其盟国投入兵力170万人,反法同盟投入兵力300万人。战争结果反法同盟获胜,法兰西第一帝国崩溃,英国登顶世界霸主地位,欧洲的势力范围重新洗牌,带来一些国家领土变化和王朝变更。第一次世界大战(1914-1918)协约国投入总兵力约4300万人,同盟国投入2500多万人。战争自欧洲蔓延至全球,最后以同盟国战败告终,战败国承担巨额赔款,世界秩序陷入混乱,并埋下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种子。二战(1939-1945)囊括了全球所有的大国,同盟国和轴心国参战总兵力达1亿多人,7000万军民死于这场迄今为止破坏力最大的战争。随着轴心国的惨败,德国和日本几近亡国,英国、法国及欧洲殖民帝国衰落,美国和苏联成为新的超级大国。
简要回顾世界各国发生战争和争霸的历史,目的为了一探陆权国和海权国所扮演的角色。是否可以这样归纳:古代历史陆权国雄霸世界,无人可挡,那时海权国比较弱小。随后很长时间里,充斥着陆权国和海权国之间的混战,双方互有胜负,很难说哪一方代表正义和先进。到了近现代英国蒸汽机的出现和工业革命,科学技术迅猛发展,海权国逐渐占优,海权文化引领着世界的潮流。
21世纪的今天,为什么海权国得以不断壮大,海权文化占据世界文明的制高点呢?这正是下文需要探讨的。
插图四:1931至1942年,德日全球军事扩张图 (图片由利安拍摄自《The Structure of Political Geography》一书第176页)
四 、向海权国家倾斜
(一)现代海权国家占据着文明制高点
现代海权国家以美国、英国为代表,它既是一个地理概念,更是一个文化认同概念。现代海权国家伴随着工业革命、知识经济的发展和高新科学技术的应用而存在,它们是大航海时代海权国家的延续。它们具有以下属性和特点。
首先,现代海权国家高度依赖海上运输通道,通过这个载体进行国际贸易,因此,这些国家积极推动全球化的世界经济格局,反对闭关自守。其次,也是容易被忽视的非常重要的一点,鉴于它们视海上运输为生命线,海运通道一旦受阻,将重创其经济利益和势力范围。因此,它们组织起来维护公海的航行秩序,视海洋战略节点为本国的核心利益,即将本国核心利益外延到海上。海洋战略节点包括重要的海洋运输港口、运河、海峡和岛屿。例如马六甲海峡、台湾海峡、英吉利海峡、直布罗陀海峡、霍尔姆兹海峡、博斯普鲁斯-达达尼尔海峡(也称黑海海峡)、苏伊士运河、巴拿马运河等。
第三,从军事角度看,陆权国和海权国的侵略行为有所不同。任何侵略别国的军事行为都应该遭到谴责,陆权国和海权国过去、现在和将来都存在侵略行为。区别在于,现代陆权国的侵略,既掠夺资源,更掠夺和占有土地;现代海权国的侵略,只掠夺资源,不侵占别国土地。
第四,从经济政策看,1870至1900年前后,英国主张政治的经济,德国主张国家的经济。两国经济政策均来自亚当.斯密的理论,都主张通过劳动分工竞争,在生产产品的交换中调整价格。区别在竞争单元的划分上,英国以公司和个人为单元,德国以各个政府部门为单元。英国主张自由贸易,德国主张用强大的国家机器与对手竞争。【21】
第五,从国际法角度看,海权国家严格遵从契约精神,信守国际条约,这与这些国家的宗教信仰、崇尚法治、公民社会和道德标准密切相关,它们把国内民主的成功推向构建国际社会的民主秩序,尽管屡遭失败至今仍在重组中。在海权国和陆权国之间,我国又一次面临十字路口的选择。
第六,从政权结构看,海权国家实行民主制度,将公民利益置于政府利益之上,反对极权、专制、世袭和终身制。现代陆权国家崇尚集权专制、神权参政、军人独裁和家族世袭。因此,海权国家政权更替比较稳定。
最后一点,现代海权国家接受经过脱胎换骨改造后认同海权文化的陆权国家。
事实证明,当我国与现代海权国家搞好关系的时候,我们国家就越来越富,越来越文明。因此,我认为向占据文明制高点的海权国家倾斜,与邓小平倡导的对外开放,主要是向西方国家开放的战略是一致的,与我国向民主政治转型的正确方向是吻合的,也是国泰民安避免大折腾犯大错的必由之路。
(二)独立自主和平外交路线
我认为,用独立自主外交路线的提法,比独立自主外交政策的提法更恰当。政策可以人为地随意改变,不适合长期稳定的外交形象。大的路线一旦确立,不太容易被少数几个人秘密商量后改变。
1949年以来,我国真正谈得上独立自主外交路线的时间并不多。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一边倒地反美,然后又美苏双反,再往后与美联手搞垮苏联、加入世贸组织经济快速发展,后来绕了一圈又回到与俄罗斯合作无上线,战狼式反美,出现国际环境孤立、躺平内卷经济低迷的囧况。这里面教训实在太多了。教训之一是完全依赖领导人个人的好恶和情绪,从与苏修争论一万年的气话,到把美国骂了个狗血喷头的痛快。其次,外交政策成了垄断操作,缺乏民主参与和法律监督。既然相信群众,鼓励公民关心国家大事,为什么不允普通人议论政治和外交政策呢?
独立自主外交的精髓在于“三不”,用通俗的话说就是不干政(干涉别国内政)、不结盟、不当头(不当超级大国)。和平外交的意思是和为贵、不对抗、不以武力相威胁、不针对第三方。不料这些年突然冒出个“战狼外交”来,“战狼外交源自2020年12月8日,德国《每日镜报》一篇批评性报道中对中国外交政策的指责。”【22】我认为,战狼外交不符合“三不”精神。近些年来,我国的外交形象充斥着一触即跳、语言粗暴的战斗风格,脱离了和颜悦色、虚心接受批评的外交风度,对国外的批评声和质疑声,不分青红皂白地训斥教贬损,把改革开放几十年辛辛苦苦营造的友好国际氛围,弄成孤家寡人,光荣孤立。改革开放使我国焕发出勃勃生机,经济得以全面提速。实力增强容易激发出自豪感,这并无不妥。不过,面对我国发展壮大后的国际格局产生了过度自信,对别国采取“平视”甚至“俯视”的咄咄逼人的态度,从韬光养晦低姿态到颐指气使混不吝,均源自“东升西降”这一总体判断。
对于“东升西降”,官方和民间均有说法。官方的判断如下:“更重要的是它凸显出西方资本主义主导下国际体系的严重弊端,宣告了新自由主义的彻底破产,加快了国际力量此消彼长,使国际格局‘东升西降’的趋势更加显著”。“我们正在经历的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从事实上‘一家独大’的单极世界向协同共治的多极世界的转变。”“我们必须…… 更好引领世界大变局朝着有利于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有利于世界和平与进步的方向发展”。【23】我对上述判断的理解是,西方不行了,走到头了,美国衰落了,旧的国际体系面临瓦解,这百年一遇的大变局,为我国向全球指明方向、领导新的国际体系提供了战略机遇。
民间高唱“东升西降”的简直不胜枚举,就连美国政治学家罗伯特.斯卡拉皮诺教授的学生李成教授也认为:“从数据来看,确实发生了东升西降。比如美国今天与1960年代相比,GDP实际下降了50%,而中国则从一个比较弱的发展中国家变成了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如果将东升西降放在整个亚洲跟传统意义上的北美或欧洲相比,就更明显了。”“这也说明,整个世界的政治经济版图,尤其是经济版图,发生了根本性变化。”【24】我不同意李成教授上述观点,我也不认可当今世界正发生“东升西降”式的国际大变局的说法。
我认为,政治学意义上的东西之分,东指社会主义和集权专制国家,西指美欧等西方自由市场为主体的民主国家或资本主义国家。而不是地理概念的东指亚洲国家(包括日本、韩国和美国的一部分位于亚太地区),西指亚洲西面的欧洲和北美(即美国、加拿大)。很显然,从地缘政治角度划分的东西方力量对比看,目前西方的整体实力和发展趋势优于东方。因为,美欧存在着诸多强大的联盟体系,世界很多非西方国家仍然信服并追随美国主导的世界秩序。其次,如果东指中国,西指美国,美国自1960年底以来,已经越过经济高速发展阶段进入缓慢增速期,但是,美国的GDP总量一直逐年递增。而我国从1978年GDP的0.15万亿美元,增至2024年预计18.92万亿美元(百度AI显示为17万亿美元),2024年是1978年的369.4倍。这得益于正确的改革开放战略、全国人民辛勤的努力,加上美西方在资金、技术、人员交流和管理诸方面的大力协助。我国这四十多年从GDP起点极低,经过高速发展,增量倍数十分耀眼。但是,一旦进入经济运行瓶颈期和中等收入国家发展陷阱期,情况会发生变化。美国1960年GDP为0.54万亿美元,2024年预计为27.72万亿美元,是1960年的50多倍。哪里看出实际下降50%?我国2024年GDP占美国同年GDP不到70%,我国最高时占77%(2021年),日本最高时占72.6%,苏联1975年占美国GDP40.60%,有人认为,按实际购买力计算,苏联GDP最高时占美国的70%。【25】这后两个曾经风光一时的占比70%国家,都被美国竞争下去了。
地缘政治学意义上的东方阵营,确实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处于上升阶段。那时,苏联、中国、东欧诸国加上越南、朝鲜等形成强大的社会主义阵营,从实力和气势上均与美欧西方资本主义阵营势均力敌,东方阵营还成功地吸引了亚非拉国家的同情和支持,力量越来越壮大,确有东方压倒西方的“东升西降”之势。可惜好景不长,中苏两党两国出现分歧并迅速演变成分裂,兄弟反目成仇敌。中苏内斗的强度超出中美、苏美的敌对关系,令胡志明痛惜不已。【26】自那以后,东方阵营四分五裂,苏联解体,东欧变天,美国独霸天下,“北约”日益壮大。“北约”才是实实在在的西升,哪里来的“东升西降”?
我在几年前曾说过,美国目前乃至于今后很多年,处于经济发展平滑期,即稳定慢速增长期。而我国将呈现有升有降的不平衡不稳定阶段,很难脱离发展中国家的发展轨迹。东升西降论只看到东升的一面,排除了东降的可能,这种判断既不现实,而且危险。有人可能会问,凭什么说美国只升不降,我国有升有降呢?因为发达国家经济政治法律文化和社会层面的各个方面比较成熟稳定,一个国家一旦迈入发达国家的门槛就进入慢速稳定的安全通道了。我国目前仍处于发展中国家的探索阶段,市场经济建设、政治民主建设、宪政法治建设、道德文化重塑,加上与20个国家相邻的复杂的周边环境,还有严重的老龄化问题,住房、医保、教育“三座大山”的重压,六亿人每月收入仅仅1000元人民币,【27】发生自然灾害和不可控意外事件时,首先需要保证14亿人有饭吃。不平衡不稳定发展的国情和发展中国家先天性的弱点,决定着集权国家体制性的僵硬和脆断。举国体制在方向正确时效率确实很高,但由于缺乏监督纠正机制,一旦犯错就是灾难性的,死板而且脆断。这些因素都阻碍着我国继续上升并拉扯着往下降。
回到独立自主和平外交路线这个话题。我提出向海权国家倾斜的国际战略,是否与独立自主外交路线里的“不结盟”原则冲突呢?我认为,独立自主主要指外交路线不看外国的眼色行事,不结盟主要指绝不与野蛮独裁的专制政权抱团,不加入任何军事联盟。在此基础上,同情支持并且向先进的现代文明国家学习,这样做符合我国的经济利益和安全利益。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就是这个道理。倾斜不是投靠,更谈不上卖国。世界上没有百分之百的中立,凡中立都有倾向性。回顾这些年来,我官媒力挺的所谓“强人”、”硬汉”诸如波尔布特、齐奥塞斯库、萨达姆、卡扎菲、阿萨德和一些依靠镇压百姓的军政府,一个个都是独裁者,都被本国人民唾弃了,下台了,处死了。与人民为敌不会有好下场,与黑暗野蛮专制为伍必将被人民所抛弃。
在世界风云变幻面临选择时,我用三个“宁肯”来表述我心目中处理国际关系的底线。假如在美俄两国只能二选一,宁肯得罪俄国也不可搞砸美国;假如在美欧之间只能二选一,宁肯得罪美国也不可搞砸欧洲诸国;假如在欧盟与瑞士之间只能二选一,宁肯得罪欧盟也不可搞砸瑞士、芬兰、挪威、瑞典这一类中立国。与瑞士的关系是衡量我国处理国际事务好坏的晴雨表,瑞士是公正的裁判者。
追寻历史发展轨迹至今,陆权国和海权国都有风光无限领先占优的时期。民主是在专制的压迫下生存发展的,消灭了一个专制国家,还会产生新的集权专制。现代海权国家代表着领先的文明和科技,与其相向而行顺应历史大势,也符合我国整体利益。同时也应随时观察警觉海权国家和陆权国家在21世纪的兴衰演变,以便及时调整我国的国际战略。
引语
本文谈谈改革开放中的开放,为的是认识我国在21世纪新的国际环境里的位置,如何在变幻不定的国际政治格局下少犯错误,与现代文明同框同频,避免重蹈闭关锁国的老路和鼓吹 “世界革命” 的噩梦。
2024年4月,我乘坐高铁在广西北海站拍下一张照片,我身后一边是动车,另一边是绿皮火车。身处其中的我,是愿意退回到绿皮火车时代,还是与高铁动车一起风雨前行呢?
作者利安留影于广西北海高铁站 摄于2024年4月
今年离美国1929年爆发经济危机100周年很近了。自那以后,人类又经历了惨烈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危机和战争催生变革和重组。美国自罗斯福新政理顺了国内问题,又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世界各主要国家元气大伤的情况下,站在舞台中央主导制定国际间游戏规则,把曾经的法西斯德国和军国主义日本改造成现代民主国家。英国是国际政治的预报员,它最早意识到苏俄制度的威胁,丘吉尔一再提醒美国早日防范苏联铁幕。20世纪也是苏式社会主义从兴旺到消亡的世纪。美国在对苏联的竞争中极力避免正面冲突,用非战争手段赢得冷战的胜利。美国至今管束德国、日本、韩国不得擅自发展核武器的做法,也是成功的。如若不然,我国周边国家除了印度、巴基斯坦、朝鲜拥核外,还要面对更多的核武器国家或地区。一句话,二次世界大战以来,由美国主导的国际秩序虽然问题一大堆,但还是得到国际主流社会的认可,世界各主要文明国家也遵守这一秩序。我国改革开放正是顺应了这一世界潮流,与西方国家友好相处,赢得过去几十年和平国际环境,才得以高速发展成今天的样子。
21世纪二十年代,已经发生了新冠疫情世界大流行和俄罗斯于2022年2月侵略乌克兰战争,以及2023年10月哈马斯偷袭以色列所引发的以哈战争,它预示着本世纪绝不平静,二战以来的世界格局和秩序正在发生剧烈变化。如何应对扑朔迷离的世界大变局?正是本文想探讨的。
本文分两篇。
第一篇 总战略:顺应现代文明向海权国家倾斜
一 陆权与海权理论
二 海权论和陆权论的融合和发展
三 陆权国家与海权国家的较量
四 向海权国家倾斜
第二篇 分战略:大国关系
一 北上与南下 (中俄)
二 竞合与战狼 (中美)
三 共处与摩擦 (中印)
四 团结与乱斗 (中欧)
结语
注释
作者简介
第一篇 总战略: 顺应现代文明向海权国家倾斜
一 、陆权与海权理论
本文探讨国际战略与大国关系,试图避开意识形态和民族主义情绪这两大因素,从地缘政治切入,分析各大国外交战略的利弊与走向,客观地呈现出我对国际战略和国与国关系的看法。为此,我先从陆权和海权这个老话题说起。
美国军事理论家阿尔弗雷德.马汉(Alfred T. Mahan 1840-1914)于1890年提出“海权论”, 揭示出“争夺海上主导权对于主宰国家乃至世界命运都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注1】 15世纪末到17世纪大航海时代(又称大地理发现),哥伦布等人的远洋探险,打通了世界海上贸易的通道。在此之前,鉴于海路的限制,各国的利益纷争和领土争夺,多发生在陆路上。那时全球海上秩序尚未成型,早期的海权国家之间频频发生争夺海上贸易和殖民地的战争,比较典型的有17世纪至18世纪英国和荷兰的四次海战。(见插图一)英国在1780至1784年第四次海战中击败荷兰,两国在海上较量了100多年后,英国终于登上世界海上贸易和金融的霸主地位。
插图一: 1666年英国与荷兰第二次海战(也称四日海战),此役荷兰获胜 (利安拍摄自 The Influence of Sea Power upon History 1660-1805 一书,作者:Alfred T. Mahan)
马汉“海权说”的意义在于奠定了日后海权国家全球战略思想和海权文化扩展的基础,而不仅仅局限在军事领域的制海权这一狭义的解释。对此,世界各国的学者有着不同的解读。例如国内有人把海权定义为“国家或政治军事组织基于安全战略的需要而对海洋所实施的控制权》”。【注2】
英国历史学家安德鲁.兰伯特(Andrew lambert 1956—)在其《海洋与权力:一部新文明史》一书中,将海权解释为“一种不同于陆权的文化和身份”,“海权文化所代表的价值观,是西方文明的源头”,主张只有建立超越文化、国家、民族的“海洋命运共同体”,才能最终实现连接陆海的“世界文明共同体”。对此,我表示认同。兰伯特还认为,马汉的“海权说”实际指的是制海权,而非海权。美国不是一个海权国家,海权只是美国身份的附属物。历史上真正的海权国只有五个,雅典、迦太基、威尼斯、英国和荷兰,它们均属于弱小国家。海权国家一旦卷入陆地争夺战就等于自取灭亡。现时海权国家已经不复存在,只存在海洋国家,它们是日本、荷兰、丹麦、挪威、新加坡、澳大利亚、新西兰和英国,这些海洋国家,算不上严格意义上的海权国家。在世界历史过程中,真正强大的国家永远是陆权国家。对于兰伯特的这些观点,我表示反对。【注3】
兰伯特的观点深受英国地缘政治学家和地理学家哈尔福德.麦金德(Halford Mackinder 1861-1947)的影响。麦金德于1904年发表的“历史的地理枢纽”一文中提出“陆权说”,【注4】他从地缘政治的角度,把地球划分为两部分。一部分由欧洲、亚洲和非洲组成“世界岛”,它由世界最大、人口最多、最富饶的陆地组成。“世界岛”的中央,是自伏尔加河到长江、自喜马拉雅山到北极的“心脏地带”(也称枢纽地带),由于“心脏地带”北面受到北极冰冻地带、南面连绵不断的山脉和沙漠的保护,唯一可能发生的威胁来自西欧陆地方向。地球的另一部分处于“世界岛”的边缘,有一系列相对孤立的与海洋相接的大陆,例如美洲大陆、澳洲大陆、菲律宾、印尼、日本及不列颠群岛,称为“边缘地带”。
麦金德提出著名的三段论:谁统治了东欧,谁就控制欧亚大陆的心脏地带;谁统治心脏地带,谁就控制欧亚大陆;谁统治欧亚大陆,谁就控制欧、亚、非洲广袤的“世界岛”。他早于1904年就警告说,占据“心脏地带”的强国,如工业化的俄国或德国,或中国控制下的俄国,可以同时对“世界岛”的各个半岛形成压力,无论现存民主力量怎样英勇抗争,结局是命中注定的。【注5】麦金德的“陆权说”界定了什么是陆权,什么是海权,从不同的角度扩展、丰富了海权理论。与马汉相对抽象的海权概念比较,麦金德的理论更具有明确具体的指向,而且把海上争夺与陆上争夺串联起来了。
二 、海权论与陆权论的融合和发展
按照麦金德的划分,“世界岛”由6个区域,即心脏地带、欧洲大陆沿岸部分、撒哈拉、阿拉伯半岛、非洲大陆和亚洲季风海岸带。“世界岛”涵盖亚非欧三大洲,具有自然资源富饶、人口众多的地理优势,代表着世界力量的重心。(见插图二:利安拍摄自《Democratic Ideals and Reality》P78-79)心脏地带又分为北心脏地带,即前苏联覆盖的版图及周边地区,【注6】和南心脏地带,指非洲大陆大部。【注7】心脏地带不仅是地理概念,而且是历史概念。
插图二:麦金德划分的“世界岛”,由6个区域组成 (利安拍摄自《Democratic Ideals and Reality》P78-79)
马汉提出的海权论,主要分析对海权的认识,针对海权国家自己说的,属于对自我定位的认识。麦金德的陆权论,主要分析陆权,针对陆权国家说的,属于对陆权国家和地区的认识。两者的立场和目的,都是为了海权国家的利益,研究如何对付陆权国家。随着时间的推移,海权论和陆权论逐渐融合在一起了。为此,本文以下讨论海权论和陆权论时,一律使用海权论的提法。
麦金德在《民主理念与现实》(1918年首版)一书里,将民主的概念引入海权论。他提出自由的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人的自由,即对私权利的保护,这是实现民主的基础。第二阶段是国家的自由,即国家的自主和独立。第三个阶段是国家与国家之间的自由,例如国际无产阶级与国际资本主义如何相处?国家与国家之间如何协调各种矛盾和关系?【8】事后证明运用“国联”这一国际组织处理国际关系,是一次失败的尝试。1919年,麦金德一再呼吁他的“三段论”核心战略观,强调东欧低地平原是通往心脏地带的必经之路,也是兵家必争之地。任何单一强权一旦控制东欧,后果可能是灾难性的。1943年,麦金德写道:“很遗憾,盟国在凡尔赛谈判后,美英法没有实施我的战略,一个可以避免二战爆发的战略。当时,英美拒绝在两个问题上支持法国。一是针对德国而言,确保波兰和捷克的安全。二是视德国对莱茵安全区(Rhineland)的再武装为宣战行为。岛国(海权国)民主力量没有采取战略行动阻止德国的战线向内陆推进。”【9】时至今日,如何把麦金德当年讲的自由的第三个层次,实现国与国之间的民主,将其有效地运用在处理国与国之间的纠纷上,仍然没有找到解决之道。
荷兰裔美国地缘战略学家尼古拉斯.斯皮克曼(Nicholas Spykman 1893-1943)对麦金德的学说进行了修改和扩展。首先,他对“边缘地带”的划分做了修正。麦金德说的“边缘地带”指美洲大陆、澳洲大陆、日本、英伦三岛等远离“心脏地带”的被海洋环抱的国家和地区。斯皮克曼则认为,在海权国家与“心脏地带”对峙的中间区域,即“世界岛”的欧亚大陆的东、西、南部,属于中间、缓冲和对峙双方争夺的地区,这一片属于真正意义的“边缘地带”。为了区别上述两者各自定义的“边缘地带”,我把麦金德的“边缘地带”称为“大半月形,把斯皮克曼的“边缘地带”称为“小半月形”。(参见插图三 作者注)斯皮克曼在《和平地理学》一书中,也列出一段名言:“谁支配边缘地区,谁就控制欧亚大陆;谁支配欧亚大陆,谁就掌握世界的命运。”其次,斯皮克曼认为,麦金德高估了“心脏地带”的战略重要性,从控制欧亚大陆角度看,控制环绕欧亚大陆沿海的“边缘地带”,即斯皮克曼定义的“边缘地带”,远比“心脏地带”重要。【10】他的这一观点,成为二战后,美国对苏联实施“围堵政治(containment Politics)”的基础,为此,斯皮克曼有“围堵教父”之称。他提出美国在全球建立军事基地,用以保护美国和欧洲的利益。他的理论推动了美国二战后的全球战略部署。
插图三:斯皮克曼定义的“边缘地带(Rimland)”(图片来自维基百科)
1946年,美国外交家和历史学家乔治.凯南(George Kennan 1904-2005)经过对苏联社会内部和对外政策长期的观察,认为“斯大林需要一个敌对的世界才能使他的独裁统治合法化》”,【11】他向美国国务院发出一封长电报,提出对苏围堵政策。1947年,凯南发表“苏联行为的根源”一文,论证了苏联政府实施扩张主义,向全球输出苏联共产主义革命,美国必须在战略层面予以遏制,他因此成为冷战期间对苏遏制政策的创始人,被苏联政府宣布为不受欢迎的人。凯南继承并发挥了马汉、麦金德和斯皮克曼的海权理论,成功地把这一理论融合到美国全球战略和对外政策中。
美国外交家和政治学家亨利.基辛格(Henry Kissinger 1923-2023)被公认为现实主义权力平衡大师。他的一生,经历了冷战和后冷战时代。在冷战时期,他提出处理大国关系的均衡战略,即遏制与缓和交替运用的手法,巧妙地利用中苏裂痕联华抗苏,在美国避免与苏联直接开战前提下,不战而屈人之兵,搞垮苏联取得冷战的胜利,体现了高超的外交艺术。对于21世纪美国的对华战略,他一方面成功地扮演“中国人民老朋友”的缓和派角色,另一方面坚守对华围堵和竞争的立场。他于2021年明确表示:“保持大西洋联盟对美国很有助益”,【12】这显然与海权理论和遏制战略一脉相承。“美国对事务的判断,永远不可能与美国对民主制度的看法分开。有些事件必然会引起美国的反应,即使会损害总体关系也在所不惜。【13】这句话反映出基辛格处理对华关系取舍的标准。与美国在冷战时期处理对苏关系不同,基辛格认为,鉴于中国的经济体量和中美之间不可能完全切断的经济贸易关系,“我们面对中国正在兴起的时代,面对国际秩序随之发展的时代,这要看综合竞争的管理能力,价值观相似国家的协调能力。”【注14】面对与中国的竞争,基辛格认为:“我们的优势表现在几乎所有领域极具竞争力的技术开发能力和创造力。只要西方国家有信心下决心这样做下去,中国的综合竞争力最终比不过西方国家。”【注15】
三、陆权国家与海权国家的较量
讨论这个题目之前,先说说我对几个概念的理解。
首先,陆权国家和海权国家是一个地理概念。它们由各自所处的地理和自然环境决定,正如一个人不能选择自己的籍贯和出身一样。对陆权国家最直观的识别,看看这个国家是否内陆国,是否临海,比如苏俄、德国、奥地利、蒙古。一般认为,海权国家是被海洋环绕的陆地、岛国或半岛,比如日本、英国、美国、澳大利亚、印尼、菲律宾等国。
其次,更多国家兼具海权国与陆权国的特点,既享有大面积的海岸线,又占据广阔的陆地,比如法国、印度、中国、巴西、南非等国。
再有,我的一个重要的观点是,陆权国和海权国的地理属性无法改变,但是,该国的观念是可以改变的,也就是海权文化和陆权文化的概念。一个出身不好的人,经过改造接受先进的文化,可以变成与其出身完全不同的人。陆权国接受海权文化,可以转变到海权国家中。例如德国二战后经过再造,从法西斯国家转变为和平发展的文明国家,告别了陆权文化的思维定式。反之,原本属于海权国家的日本,在二战中推行军国主义侵略国策,遭到惨败几乎亡国,二战后接受海权文化,发展成东亚地区经济繁荣、政治稳定和社会和谐的先进的文明国家。这两个国家的再造,均经历被自己发动的侵略战争打残几乎灭国的痛苦教训,说明一个国家的方向可以转变,但是,转变十分不易。
追寻历史上陆权国与海权国的较量和混战,可以用起起伏伏惊心动魄来概括。公元前431年至404年,实行民主制、看重海权和贸易的雅典与贵族寡头制的陆上强国斯巴达爆发了伯罗奔尼撒战争,战争以斯巴达人的胜利告终,“结束了雅典式民主的古典时代,并永久地改变了希腊文明。”【16】但斯巴达的霸权也只持续数十年就不得不与波斯开战,直到公元前386年战争结束,斯巴达日渐衰落,出现雄心勃勃的马其顿国王菲力二世,他的儿子亚历山大大帝(公元前356--323年)随后征服了当时已知的世界边界。【17】
亚历山大大帝的东征,一直打到埃及、波斯、阿富汗、印度,亚历山大“在那个世界里,他既代表陆权,也代表海权”。随后,“匈奴、突厥、蒙古……从东亚到中亚,再从中亚到西亚和东欧…… 进入里海、黑海和地中海,以骑射造就了古代世界的陆权时代。”【18】好一个东征西征! 麦金德不禁惊叹道:“欧洲和欧洲人的历史,就欧洲文明而言,其真实意义在于,它是现实的(市侩的)与亚洲侵略斗争的产物。”【19】这当然是指成吉思汗(1162-1227)把欧洲搅得天翻地覆的“西征”,他所建立的蒙古帝国极盛时期面积达2400万平方公里。【20】为此,他登上了古代游牧陆权国征伐掠夺的巅峰。
发生于1803至1815年的拿破仑(1769-1821)战争,目的在于争夺欧洲的控制权。法兰西帝国及其盟国投入兵力170万人,反法同盟投入兵力300万人。战争结果反法同盟获胜,法兰西第一帝国崩溃,英国登顶世界霸主地位,欧洲的势力范围重新洗牌,带来一些国家领土变化和王朝变更。第一次世界大战(1914-1918)协约国投入总兵力约4300万人,同盟国投入2500多万人。战争自欧洲蔓延至全球,最后以同盟国战败告终,战败国承担巨额赔款,世界秩序陷入混乱,并埋下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种子。二战(1939-1945)囊括了全球所有的大国,同盟国和轴心国参战总兵力达1亿多人,7000万军民死于这场迄今为止破坏力最大的战争。随着轴心国的惨败,德国和日本几近亡国,英国、法国及欧洲殖民帝国衰落,美国和苏联成为新的超级大国。
简要回顾世界各国发生战争和争霸的历史,目的为了一探陆权国和海权国所扮演的角色。是否可以这样归纳:古代历史陆权国雄霸世界,无人可挡,那时海权国比较弱小。随后很长时间里,充斥着陆权国和海权国之间的混战,双方互有胜负,很难说哪一方代表正义和先进。到了近现代英国蒸汽机的出现和工业革命,科学技术迅猛发展,海权国逐渐占优,海权文化引领着世界的潮流。
21世纪的今天,为什么海权国得以不断壮大,海权文化占据世界文明的制高点呢?这正是下文需要探讨的。
插图四:1931至1942年,德日全球军事扩张图 (图片由利安拍摄自《The Structure of Political Geography》一书第176页)
四 、向海权国家倾斜
(一)现代海权国家占据着文明制高点
现代海权国家以美国、英国为代表,它既是一个地理概念,更是一个文化认同概念。现代海权国家伴随着工业革命、知识经济的发展和高新科学技术的应用而存在,它们是大航海时代海权国家的延续。它们具有以下属性和特点。
首先,现代海权国家高度依赖海上运输通道,通过这个载体进行国际贸易,因此,这些国家积极推动全球化的世界经济格局,反对闭关自守。其次,也是容易被忽视的非常重要的一点,鉴于它们视海上运输为生命线,海运通道一旦受阻,将重创其经济利益和势力范围。因此,它们组织起来维护公海的航行秩序,视海洋战略节点为本国的核心利益,即将本国核心利益外延到海上。海洋战略节点包括重要的海洋运输港口、运河、海峡和岛屿。例如马六甲海峡、台湾海峡、英吉利海峡、直布罗陀海峡、霍尔姆兹海峡、博斯普鲁斯-达达尼尔海峡(也称黑海海峡)、苏伊士运河、巴拿马运河等。
第三,从军事角度看,陆权国和海权国的侵略行为有所不同。任何侵略别国的军事行为都应该遭到谴责,陆权国和海权国过去、现在和将来都存在侵略行为。区别在于,现代陆权国的侵略,既掠夺资源,更掠夺和占有土地;现代海权国的侵略,只掠夺资源,不侵占别国土地。
第四,从经济政策看,1870至1900年前后,英国主张政治的经济,德国主张国家的经济。两国经济政策均来自亚当.斯密的理论,都主张通过劳动分工竞争,在生产产品的交换中调整价格。区别在竞争单元的划分上,英国以公司和个人为单元,德国以各个政府部门为单元。英国主张自由贸易,德国主张用强大的国家机器与对手竞争。【21】
第五,从国际法角度看,海权国家严格遵从契约精神,信守国际条约,这与这些国家的宗教信仰、崇尚法治、公民社会和道德标准密切相关,它们把国内民主的成功推向构建国际社会的民主秩序,尽管屡遭失败至今仍在重组中。在海权国和陆权国之间,我国又一次面临十字路口的选择。
第六,从政权结构看,海权国家实行民主制度,将公民利益置于政府利益之上,反对极权、专制、世袭和终身制。现代陆权国家崇尚集权专制、神权参政、军人独裁和家族世袭。因此,海权国家政权更替比较稳定。
最后一点,现代海权国家接受经过脱胎换骨改造后认同海权文化的陆权国家。
事实证明,当我国与现代海权国家搞好关系的时候,我们国家就越来越富,越来越文明。因此,我认为向占据文明制高点的海权国家倾斜,与邓小平倡导的对外开放,主要是向西方国家开放的战略是一致的,与我国向民主政治转型的正确方向是吻合的,也是国泰民安避免大折腾犯大错的必由之路。
(二)独立自主和平外交路线
我认为,用独立自主外交路线的提法,比独立自主外交政策的提法更恰当。政策可以人为地随意改变,不适合长期稳定的外交形象。大的路线一旦确立,不太容易被少数几个人秘密商量后改变。
1949年以来,我国真正谈得上独立自主外交路线的时间并不多。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一边倒地反美,然后又美苏双反,再往后与美联手搞垮苏联、加入世贸组织经济快速发展,后来绕了一圈又回到与俄罗斯合作无上线,战狼式反美,出现国际环境孤立、躺平内卷经济低迷的囧况。这里面教训实在太多了。教训之一是完全依赖领导人个人的好恶和情绪,从与苏修争论一万年的气话,到把美国骂了个狗血喷头的痛快。其次,外交政策成了垄断操作,缺乏民主参与和法律监督。既然相信群众,鼓励公民关心国家大事,为什么不允普通人议论政治和外交政策呢?
独立自主外交的精髓在于“三不”,用通俗的话说就是不干政(干涉别国内政)、不结盟、不当头(不当超级大国)。和平外交的意思是和为贵、不对抗、不以武力相威胁、不针对第三方。不料这些年突然冒出个“战狼外交”来,“战狼外交源自2020年12月8日,德国《每日镜报》一篇批评性报道中对中国外交政策的指责。”【22】我认为,战狼外交不符合“三不”精神。近些年来,我国的外交形象充斥着一触即跳、语言粗暴的战斗风格,脱离了和颜悦色、虚心接受批评的外交风度,对国外的批评声和质疑声,不分青红皂白地训斥教贬损,把改革开放几十年辛辛苦苦营造的友好国际氛围,弄成孤家寡人,光荣孤立。改革开放使我国焕发出勃勃生机,经济得以全面提速。实力增强容易激发出自豪感,这并无不妥。不过,面对我国发展壮大后的国际格局产生了过度自信,对别国采取“平视”甚至“俯视”的咄咄逼人的态度,从韬光养晦低姿态到颐指气使混不吝,均源自“东升西降”这一总体判断。
对于“东升西降”,官方和民间均有说法。官方的判断如下:“更重要的是它凸显出西方资本主义主导下国际体系的严重弊端,宣告了新自由主义的彻底破产,加快了国际力量此消彼长,使国际格局‘东升西降’的趋势更加显著”。“我们正在经历的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从事实上‘一家独大’的单极世界向协同共治的多极世界的转变。”“我们必须…… 更好引领世界大变局朝着有利于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有利于世界和平与进步的方向发展”。【23】我对上述判断的理解是,西方不行了,走到头了,美国衰落了,旧的国际体系面临瓦解,这百年一遇的大变局,为我国向全球指明方向、领导新的国际体系提供了战略机遇。
民间高唱“东升西降”的简直不胜枚举,就连美国政治学家罗伯特.斯卡拉皮诺教授的学生李成教授也认为:“从数据来看,确实发生了东升西降。比如美国今天与1960年代相比,GDP实际下降了50%,而中国则从一个比较弱的发展中国家变成了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如果将东升西降放在整个亚洲跟传统意义上的北美或欧洲相比,就更明显了。”“这也说明,整个世界的政治经济版图,尤其是经济版图,发生了根本性变化。”【24】我不同意李成教授上述观点,我也不认可当今世界正发生“东升西降”式的国际大变局的说法。
我认为,政治学意义上的东西之分,东指社会主义和集权专制国家,西指美欧等西方自由市场为主体的民主国家或资本主义国家。而不是地理概念的东指亚洲国家(包括日本、韩国和美国的一部分位于亚太地区),西指亚洲西面的欧洲和北美(即美国、加拿大)。很显然,从地缘政治角度划分的东西方力量对比看,目前西方的整体实力和发展趋势优于东方。因为,美欧存在着诸多强大的联盟体系,世界很多非西方国家仍然信服并追随美国主导的世界秩序。其次,如果东指中国,西指美国,美国自1960年底以来,已经越过经济高速发展阶段进入缓慢增速期,但是,美国的GDP总量一直逐年递增。而我国从1978年GDP的0.15万亿美元,增至2024年预计18.92万亿美元(百度AI显示为17万亿美元),2024年是1978年的369.4倍。这得益于正确的改革开放战略、全国人民辛勤的努力,加上美西方在资金、技术、人员交流和管理诸方面的大力协助。我国这四十多年从GDP起点极低,经过高速发展,增量倍数十分耀眼。但是,一旦进入经济运行瓶颈期和中等收入国家发展陷阱期,情况会发生变化。美国1960年GDP为0.54万亿美元,2024年预计为27.72万亿美元,是1960年的50多倍。哪里看出实际下降50%?我国2024年GDP占美国同年GDP不到70%,我国最高时占77%(2021年),日本最高时占72.6%,苏联1975年占美国GDP40.60%,有人认为,按实际购买力计算,苏联GDP最高时占美国的70%。【25】这后两个曾经风光一时的占比70%国家,都被美国竞争下去了。
地缘政治学意义上的东方阵营,确实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处于上升阶段。那时,苏联、中国、东欧诸国加上越南、朝鲜等形成强大的社会主义阵营,从实力和气势上均与美欧西方资本主义阵营势均力敌,东方阵营还成功地吸引了亚非拉国家的同情和支持,力量越来越壮大,确有东方压倒西方的“东升西降”之势。可惜好景不长,中苏两党两国出现分歧并迅速演变成分裂,兄弟反目成仇敌。中苏内斗的强度超出中美、苏美的敌对关系,令胡志明痛惜不已。【26】自那以后,东方阵营四分五裂,苏联解体,东欧变天,美国独霸天下,“北约”日益壮大。“北约”才是实实在在的西升,哪里来的“东升西降”?
我在几年前曾说过,美国目前乃至于今后很多年,处于经济发展平滑期,即稳定慢速增长期。而我国将呈现有升有降的不平衡不稳定阶段,很难脱离发展中国家的发展轨迹。东升西降论只看到东升的一面,排除了东降的可能,这种判断既不现实,而且危险。有人可能会问,凭什么说美国只升不降,我国有升有降呢?因为发达国家经济政治法律文化和社会层面的各个方面比较成熟稳定,一个国家一旦迈入发达国家的门槛就进入慢速稳定的安全通道了。我国目前仍处于发展中国家的探索阶段,市场经济建设、政治民主建设、宪政法治建设、道德文化重塑,加上与20个国家相邻的复杂的周边环境,还有严重的老龄化问题,住房、医保、教育“三座大山”的重压,六亿人每月收入仅仅1000元人民币,【27】发生自然灾害和不可控意外事件时,首先需要保证14亿人有饭吃。不平衡不稳定发展的国情和发展中国家先天性的弱点,决定着集权国家体制性的僵硬和脆断。举国体制在方向正确时效率确实很高,但由于缺乏监督纠正机制,一旦犯错就是灾难性的,死板而且脆断。这些因素都阻碍着我国继续上升并拉扯着往下降。
回到独立自主和平外交路线这个话题。我提出向海权国家倾斜的国际战略,是否与独立自主外交路线里的“不结盟”原则冲突呢?我认为,独立自主主要指外交路线不看外国的眼色行事,不结盟主要指绝不与野蛮独裁的专制政权抱团,不加入任何军事联盟。在此基础上,同情支持并且向先进的现代文明国家学习,这样做符合我国的经济利益和安全利益。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就是这个道理。倾斜不是投靠,更谈不上卖国。世界上没有百分之百的中立,凡中立都有倾向性。回顾这些年来,我官媒力挺的所谓“强人”、”硬汉”诸如波尔布特、齐奥塞斯库、萨达姆、卡扎菲、阿萨德和一些依靠镇压百姓的军政府,一个个都是独裁者,都被本国人民唾弃了,下台了,处死了。与人民为敌不会有好下场,与黑暗野蛮专制为伍必将被人民所抛弃。
在世界风云变幻面临选择时,我用三个“宁肯”来表述我心目中处理国际关系的底线。假如在美俄两国只能二选一,宁肯得罪俄国也不可搞砸美国;假如在美欧之间只能二选一,宁肯得罪美国也不可搞砸欧洲诸国;假如在欧盟与瑞士之间只能二选一,宁肯得罪欧盟也不可搞砸瑞士、芬兰、挪威、瑞典这一类中立国。与瑞士的关系是衡量我国处理国际事务好坏的晴雨表,瑞士是公正的裁判者。
追寻历史发展轨迹至今,陆权国和海权国都有风光无限领先占优的时期。民主是在专制的压迫下生存发展的,消灭了一个专制国家,还会产生新的集权专制。现代海权国家代表着领先的文明和科技,与其相向而行顺应历史大势,也符合我国整体利益。同时也应随时观察警觉海权国家和陆权国家在21世纪的兴衰演变,以便及时调整我国的国际战略。
第二篇 分战略:大国关系
一 、北上与南下 (中俄)
听说围绕着祖国统一、收复失地,从时间顺序上有先南后北之说,即优先处理海峡两岸的统一,等待时机成熟再解决俄罗斯侵占我国的北部领土。俄侵占我国领土按照保守的估计相当于46个台湾。【28】本文就这个话题议论一下。
1. 对俄罗斯的认识
从公元862年的罗斯王国,历经基辅罗斯(882年)、莫斯科大公国、沙皇俄国、俄罗斯帝国、俄罗斯共和国(俄国临时政府)、俄罗斯苏维埃共和国(简称苏俄)、苏联(1922年成立,1991年解体)到今日的俄罗斯(也称俄罗斯联邦),领土从罗斯王国100万平方公里到苏联鼎盛时期的2200万平方公里,再到现在俄罗斯1709.82万平方公里。显而易见,俄罗斯具有侵略扩张的历史传统。这与曾经被蒙古帝国占领540年的屈辱经历有关,即所谓的“黄祸”。与此同时,蒙古人的冷血、彪悍、善战和征服欲,又深深注入俄罗斯人的血脉,极大地刺激着俄罗斯仿效并推行中央集权式的对外扩张战略,对内实行严密的特务化即克格勃式的治国模式。
俄罗斯也是一个具有悠久历史和文化的国家,特别在文学艺术方面,为人类贡献出许多不朽的瑰宝。俄罗斯自然资源丰富,横跨欧亚两大洲,地大物博,地理位置优越,处于地球的“心脏地带”。近现代以来,俄罗斯曾经在意识形态方面深刻地影响着我国,并且在军事上和经济建设上援助过我国。从另一方面来说,前苏联僵硬的体制和观念,深植于我国社会的各个角落,没有几代人的努力很难摆脱。“北极熊”曾经在我国北部边境陈兵百万,严重威胁着我国家安全,这段历史不应该忘记。
麦金德对此早有深邃的见解。他在1904年发表的《历史的地理枢纽》一文中写道:“俄罗斯取代了蒙古帝国。俄对芬兰、斯堪的那维亚、波兰、土耳其、波斯、印度、中国等国家或地区的压力取代草原人(蒙古帝国)离心式的突袭。在世界版图里,俄占据战略中心位置如同德国占据欧洲中心一样。俄可以向任何一面出击,也会遭到来自除北面之外的攻击。俄铁路网现代化只是个时间问题。俄内部任何社会革命都不会改变它所处地缘政治极端限制的基本关系。”【29】麦金德还表述了对今后世界的展望:俄罗斯命里注定无法拥有海权。如果德国与俄罗斯结盟,权力均势将翻转到对枢纽国(陆权国)有利。随着法国加入盟国,使远洋强权添加新的力量,它们是法国、意大利、埃及、印度、朝鲜,构成多重桥头堡对付德国和俄罗斯。他还提出这样的假说,如果日本动员中国推翻俄帝国,占领俄领土,日中可能成为威胁世界自由的黄祸(Yellow peril)。【30】
综上所述,我国对俄罗斯关系,如果继续一味逢迎、护短和谄媚,上不封顶、下无底线、不讲是非、丧失独立自主原则,吃亏的一定是我方。
2. 北进的战略意义
俄乌战争和哈(马斯)以(色列)战争,生动地诠释了陆权国与海权国的较量。正如麦金德所说,谁统治了东欧…… 谁就控制了世界。乌克兰所处东欧十分重要的战略地位,决定着陆权国和海权国必定对乌克兰拼死相争。这场战争的成败,既决定欧洲的命运,也决定俄罗斯的命运。如果从这样的战略高度观察俄乌战争,才能识破普京所谓“北约东扩威胁俄罗斯的安全”、“特别军事行动为了清除乌克兰的纳粹分子”等谎言。同样道理,以色列凌厉的军事反击,攻破陆权国在中东的防线,叙利亚阿萨德独裁政权的垮台,打乱了普京在中东的战略布局,形势的发展对俄罗斯十分不利。
俄乌战争至少面临两种结局。一种是通过谈判结束战争,俄乌双方各自占据现有控制的地盘,或者交换各自占领的地盘,俄罗斯需要支付巨额战争赔偿。这种结局俄罗斯不会服气,一定会寻机再次出手攻击乌克兰。另一种是战争继续打下去,俄罗斯耗尽国力,内部生变,出现再次解体,分裂成多个新的国家,俄罗斯的国力和疆界大大缩小。无论哪种结局,普京这一仗打得事与愿违,得不偿失。
俄罗斯正面对着与乌克兰打仗西部受挫、哈以战争让俄西南部受挫的首尾不能相顾的虚弱态势,为我国北进战略提供了战略窗口期,即借势收回我国北部被俄侵占的至少150万平方公里的国土。收回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我国向这些区域施加军事压力,用特别军事手段收回。二是利用俄国库空虚,需要支付战争赔偿的时机,通过谈判签订返还我国领土条约,采用赎买办法,把我国被占领土买回来。收回可以采取先易后难、逐步推进的方法。
从我国军事安全方面看,首都北京距离蒙古不到600公里,如果中俄发生军事冲突,俄罗斯占据从新疆、内蒙和东北三个方向进击北京的地理优势。恰恰在我国北部这三个重要的地段,俄罗斯至今侵占着我国大片领土。收回被俄侵占的北方领土后,我国国土面积向北延伸,增加缓冲空间,将大大缓解首都北京承受的军事压力。
从全球气候变暖的发展趋势看,目前气候寒冷的西伯利亚、冰岛、格陵兰岛等广袤的地球北方,几百年后可能成为人类迁徙的理想地。为此,如果收回被俄罗斯侵占的我国北方领土,为若干年后全球气候变化提前布局,有利于我国合理的人口规划和迁徙、环境保护和社会人文发展,具有战略价值。
从经济利益角度看,库页岛、海参崴、贝尔湖(蒙古国与内蒙古交界)等原属于我国的地方,自然条件极佳,有利于开通我国东北部出海口,扩展畜牧农渔业发展潜力,缓解国内自然资源匮乏和农耕地缩小的困局。
3. 先北后南
祖国统一的轻重缓急和先后顺序,虽然并不能完全凭人所愿主观决定,但是,顺应历史潮流、抓住机遇灵活应变,祖国的每一寸领土不分南北收回一点是一点,都是对国家和历史负责的表现,不一定眼睛只盯着南边的那个岛。
基于向海权国家靠拢的总战略,我国海洋利益主要应放在共同维护国际海运通道、和平开发南海自然资源、进一步便利和促进国际贸易、以温和开放的形象向海洋大国迈进。用武力方式统一台湾是最后迫不得已的选择,而不是挂在嘴边天天威吓的口号。台湾迟早会回到祖国怀抱的,急功近利贸然用兵的结果,可能适得其反。
因此,对于祖国实现北部和南部的统一,我主张先北后南。
二 、竞合与战狼 (中美)
1. 对中美关系的认识
美国是当今世界唯一的超级大国。美国没有衰落,仍然处于缓慢平滑发展阶段。美国是现代海权国的领头羊。美国通过无遮挡的内部批判和撕裂,焕发出极强的内生、创新、纠错和协调力,美国现阶段总体运行是稳定的。凡已处在成熟阶段的国家即发达国家,不需要也很难做到经济高速发展,这就像不能要求一个巨人百米冲刺一样。美国在世界上拥有65个盟友,看待美国时,不应该忽视其盟友的力量。很多人认为,我国制造业位居全球第一,GDP全球第二,经济规模已经超过美国,美国没有什么了不起。很遗憾,美国一旦锁定目标,其动员联合盟友所形成的合力,对我国仍然具有碾压式的优势。改开之初,只要我国愿意打开国门,外商外贸外资外科(学)外技(术)就鱼贯而入;如今,我们怎么敞开大门,人家就是不来。这背后,美国扮演的正反角色不可低估。
我国现在仍然属于发展中国家,仍然是一个非市场经济国家,处于有升有降的不平衡不稳定发展阶段。我国既具有海权国特点,也具有陆权国的条件,处于选择当海权国还是陆权国的十字路口。我国经济高速发展阶段已经过去了,处于中等收入国家转型的艰难时期。我国人口老龄化,可耕地日益萎缩,环境污染严重,与周边20个国家的关系错综复杂,粮食和能源需要依靠进口。我国还是一个自然灾害频发的国家。凡此种种,预示着我国前进道路上的脆断性、反转性和艰巨性。
21世纪如何认识新型的中美关系?我认为,用竞争与合作来表述中美关系是恰当的。
美国这个国家,依靠民主、法治和竞争高质量稳定发展,竞争是这个国家的原动力和生命线,它充斥在社会的各个角落。法律管束和舆论监督下相对公平的竞争,优胜劣汰,提高了生产的质量和数量;争分夺秒,强化了生存压力和紧迫感;追求卓越,减少了松散懒惰和腐败;败者服输,填补了弱势一方的失落感。与欧洲国家相比,美国的工作和生活节奏更快些,不然,怎么伴生出麦当劳这样的快餐店?竞争意识深植于美国人的基因里。
现在,美国挑选我国当其最大的竞争对手,我本人非但不感觉恐惧,而且觉得自豪。它说明,美国已经承认我国的实力地位,认认真真地研究如何应对我国的崛起。面对美国下的战书,我主张采取正面接受的态度,不逃避竞争,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在阳光下通过公平竞争一决高下。那种幻想打擦边球,钻规则的空子,偷奸耍滑实现自己赢两次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我们不是天天说这个自信,那个不怕吗?为什么那么害怕与美国竞争呢?有人担心竞争会加剧双方紧张氛围,破坏中美友好关系。恰恰相反,激烈的竞争只会增加对手之间惺惺相惜,彼此互相尊重。我还有一个观点,就是通过与美国竞争,学习美国的长处,在竞争中提升改善自己。凡能与美国竞争的国家都弱不了。
应该纠正一种非敌即友的观念,中美关系目前是一种竞争关系,还没到敌对关系的程度。至少美方仍然在观察我方。如果我国对外不冒险卷入侵略战争,不与集权专制国家为伍,不挑战二战后形成的国际秩序,中美关系仍然是可控的,不至于掉进修昔底德陷阱。中美之间仍然存在很多合作领域,仍然具有很强的互补性。“战狼外交”是阶级斗争思维在国际事务的外延,阶级斗争为纲的那一套不仅搞砸国内的建设,而且破坏我国的国际形象,必须彻底抛弃。
2. 两个核心利益的冲撞
“台湾问题”这一提法流传甚广,似已约定俗成。“1950年6月27日,杜鲁门总统发表声明,公然提出‘台湾地位未定论’…… 美国扶持国民党统治集团,产生台湾问题”。【31】我认为这一提法欠妥。说某某问题,一是表明某某存在着悬而未决的事,二是说某某有缺陷有毛病,需要改进克服甚至帮助解决。1949年以来,台湾当局事实上对台湾一直享有治权,台湾历经土地改革、工业化进程、民主化改革实现了经济腾飞,迈入发达经济体行列,2024年人均GDP达76858美元,位列全球第14名。【32】人均收入达3万多美元。蒋经国先生于1987年宣布“解严”,结束了台湾地区威权专制统治,逐步实现民主化政治。台湾地区比较完整地保留了中国传统的道德文化,民风优良,文明程度堪称亚洲之首,在世界享有极高的声誉。台湾如此先进,它本身有什么问题?台湾不是问题的症结。
台湾与祖国大陆的分离,是国共内战的产物,是双方共同造成的,如不尽早统一,将一直背负历史原罪,问题的症结在这里。1949年,蒋介石委派陈仪任台湾省省长。如果没有国共内战,就不会出现大陆和台湾分离分治的局面。这一点,史书上是抹不掉的。既然两岸分离的现状由双方共同造成,理应双方共同想办法解决,正像不能动不动就说“大陆问题”一样,总把“台湾问题”挂在嘴边,不利于这个大陆和台湾共同面对的问题的解决。所以我说,台湾目前发展很好,它不是问题。台湾事实上享有治理权,不需要大陆帮助解决台湾岛内的事。台湾和大陆分离,倒确确实实是个问题,需要双方共同努力解决。我建议将“台湾问题”的提法改成“陆台问题”,或“台海问题”,其实质是海峡两岸的统一问题。
台湾和大陆均属中国内政,是国家利益中的核心利益,台湾和大陆均不许外国势力干涉,祖国的每一寸国土均不容任何国家染指,至今被侵占的地方迟早会要回来,台湾和大陆也一定会实现统一,对此我深信不疑。
台湾海峡的情况则比较难处理。如本文前述,台湾海峡与国际上其它海洋通道一样,被海权国家视为其核心利益。台湾海峡承担着全球1/5的货运量,2022年约有2.45万亿美元的货物经过台湾海峡。同年日本依靠台海运输占该国进口的32%,出口的25%;韩国占进口的30%,出口的23%;日韩各自从中东进口95%和65%的原油经过台湾海峡;澳洲有27%的出口通过台海运输;刚果民主共和国通过台海运输其金属出口额的62%;厄立特里亚矿产出口的70%、加蓬和安哥拉各自约40%的石油;中东阿曼、沙特阿拉伯、伊拉克、科威特、卡塔尔和也门通过台湾海峡,各自运输超过本国出口30%的石油到亚洲国家;9个金砖国家平均依赖台海运输各自出口的14%,进口的15%,是7大工业国(G7)对台海依赖度的2倍。【33】
西方大国各自对台湾海峡货运的依赖程度并不高,但是,海权国家联盟对全球海洋通道有着通盘布局和战略。正如乌克兰有事就是欧洲有事一样,台湾海峡有事,就是日本有事,就是英国有事,就是海权国有事。台海若发生战事或海上封锁,海权国一定会军事介入,因为触碰了海权国的核心利益。这就涉及到海权国家军事介入台湾海峡的法律依据,即台湾海峡属于公海(美国称“国际水域”)还是我国的内海?台湾是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对此,世界上所有国家几乎没有异议。我国是否对台湾海峡拥有管辖权呢?如果属于我国内海,那么,外国军事介入台海,就可视为侵犯我国主权。如果属于公海,那么,我国法律就没有管辖权。
争论的焦点在对《联合国海洋法公约》的理解和解释。我国已经签署并批准该公约,美国至今没有批准该公约,这就造成对公约的尊重和解释权的不对等。该公约对内水、领海、临接海域、大陆架、专属经济区、公海等重要概念做了界定。目前,有三种看法。国际上对该公约比较中立的看法是,台湾海峡中线海域不属于我国内水和领海。我国则将台海划为我专属经济区,据此对台海享有相应的管辖权。美国认为,台海中线海域属于“国际水域”,军舰等船只可以自由无害航行。美国的看法得到众多海权国家的支持,于是,英国、德国、加拿大等国的军舰不时在台海中线招摇过市,宣示存在感。
众所周知,武力攻台或封锁台湾岛,必须经过台湾海峡中线。这就造成我国核心利益与海权国核心利益的交叉。对于各自的核心利益,双方都不可能退让。对于这个高度敏感的问题,处理稍不慎重,擦枪走火,就会引发军事冲突。台海一旦爆发军事冲突,可能诱发海权国对南海、东海军事介入,甚至不排除发生海战,还可能诱发与我国存在边境纠纷的国家趁人之危,从中渔利,其一连串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对于这样一个棘手难解的问题,我还是主张跳出来,从国际战略的高度入手解决。既然方向已定在和平发展,向海洋国家迈进,向海权国家靠拢,那就应该以平和的心态,友好协商各自的核心利益,共同维护国际贸易海上通道,用和平方式开发海洋资源。我国北方被俄侵占领土也是核心利益,先北后南,要回北方领土,也不失为对历史的贡献和对后人的交代。台湾与大陆的统一,要靠双方共同创造条件,当大陆的人均收入超过台湾时,当大陆的民主政治与台湾并肩而行时,当两岸的民意自愿统一时,没有后遗症的统一就水到渠成了。
三 、共处与摩擦(中印)
1. 对印度的认识
公元前3000年,以哈拉帕文化为代表的古印度成为世界四大文明古国之一。公元前1500年左右,位于中亚地区的雅利安人征服古印度人,建立奴隶制小国,雅利安人带来的吠陀文化成为古印度文化的起源,吠陀教发展为婆罗门教,后形成佛教和耆(qi二声)那教。公元前6世纪,波斯王国征服印度河平原,之后马其顿亚历山大大帝入侵印度。公元前2世纪,希腊人、塞人和安息人先后入侵印度。公元8世纪,阿拉伯人征服印度西北部,揭开了穆斯林远征印度的序幕。11世纪,位于中亚的突厥人开始伊斯兰对印度全面的征服。1398年,突厥蒙古族入侵印度。近现代以来,葡萄牙、荷兰、法国纷纷在印度扩张势力。1600年,英国入侵印度,1849年,印度全境被英国占领,印度沦为英国殖民地。1947年,随着二战后英国在全球霸权的衰落,英国退出印度前抛出“蒙巴顿方案”,将印度分为印度和巴基斯坦两个自治领。1947年8月15日,印度独立并保留英联邦成员地位。【34】
印度是一个多民族、多宗教、饱受外族或外国侵略的文明古国。其官方语言是印地语,英语是第二附加官方语言。印度独立后,继续遵循英国式议会民主制,曾一度倒向苏联社会主义道路。1990年代苏联解体后,印度摆脱苏联模式,实行经济自由化改革,大力发展对外贸易,利用外资,逐步转向自由市场经济,实现经济腾飞,2022年GDP达3.57万亿美元,2023年人均收入2500美元。2023年印度人口达14.4亿,位居世界第一,其中30岁以下占一半人口。印度于1950年与我国建交,是不结盟运动的创始国之一。1953年,周恩来总理会见印度代表团时,第一次提出“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得到印度、缅甸等不结盟国家的响应和支持。印度和我国都是文明古国、都是人口大国、都在历史上保受外族或外国的侵略、同属发展中国家,从客观条件和人文环境看,中印两国理应亲密无间友好相处,成为和平共处的典范。
可惜,中印两国度过了几年甜蜜关系后,关系遂一步步恶化。1959年,印度允许达赖喇嘛集团在印度成立流亡政府。1962年10至11月,中印边界爆发激烈武装冲突,两国关系降至冰点。1965至1971年,爆发3次印巴战争,印度策动东巴独立为孟加拉国。1975年,印度吞并锡金。1976年,中印双方恢复互派大使。1998年,印度以我国核威胁为由,进行核试验后拥有核武器。2008年,印度辛格总理视察中印边境印占区,印度外长宣称对达旺拥有主权。冷战结束后,印度适时地调整过去向苏联一面倒的方向,实行大国平衡的全方位外交,印度自此国运上扬,一跃而成世界第三大国,发展势头不可小视。
很显然,在处理大国关系中,和印度的关系一直是我国外交的短板和缺失。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我国丢失了印度?
2. 中印合作的战略意义
2024年,中印两国人口相加为28.5亿,占世界人口35%,两国国土面积相加占世界8.5%,两国GDP相加22,6万亿美元(百度AI显示为20.7万亿美元)。查看中文媒体和网站,充斥着对印度的蔑称(阿三)和不屑,要么把印度描绘成野心勃勃不怀好意,要么讽刺成手下败将不堪一击,我方对印度的评价做减法的多,做加法的少。我大声呼吁,印度不是敌人,不是负数,不是我们的负能量、负资产,需要扭转对印度的偏见。
面对21世纪和今后若干世纪世界格局的变化,应该调整认识印度的角度,从印度的实际状况出发,设身处地地理解下面几点:
1. 印度历史上遭受外族或外国侵略和占领的情况比我国严重,比我国时间长,民族自尊心强。
2. 印度没有对外侵略扩张的传统,民风温和,排斥血腥暴力。
3. 印度采用民主议会制度,不是集权专制国家。
4. 印度是崇尚宗教信仰的国家,与无神论国家思维方式不同,接纳达赖喇嘛“流亡政府”有宗教方面的原因。
5. 新德里距中印边境不到400公里,从喜马拉雅山到新德里居高临下,易攻难守。
6. 印度对美国、对俄罗斯既友好又保持距离,印度处理大国关系的态度上有封顶,下有底线,形成美俄均拉拢印、对印有所求的主动局面。
7. 我国和印度均处于世界地缘政治的中间地带,都是海权国和陆权国争夺的对象。
1943年,当麦金德展望二战后世界的前景时写道:“中印亿万人口和悠久历史,需要和被改造的德日文明一样,发展成经济繁荣的国家。中国和印度的崛起,将对密西西比河与叶尼塞河的亿万人口起到平衡作用,以此实现一个平衡的世界。因为平衡,所以自由,才会使整个地球更加幸福。”【35】麦金德有关中印两国的预言至今还没有完全实现。如今,中美联手已无可能。中俄联手,更不可能引领世界。只有中印与广袤的中间地带国家的联合,才有能力对冲陆权国与海权国的相争,给世界带来希望。
四、 团结与乱斗(中欧)
1. 欧洲处于长方形的短边
我对21世纪地缘政治下的大国格局用长方形表述,在这个框架里,中美两国各占两个长边,俄欧各占两个短边。当两个长边相持不下时,短边的作用将凸显出来。欧美代表海权国,俄罗斯代表陆权国,我国目前处于海权国与陆权国的十字路口。俄罗斯的支持者有伊朗、朝鲜、古巴、中亚和非洲一些国家,它们大多在政治上集权专制,经济上比较落后,既不代表先进生产力,也不代表先进科学技术。如果说为了一时需要与俄罗斯抱团取暖,各取所需,也应该保持距离,不温不火。道理很简单,当我们向俄罗斯示好的时候,就已经在向欧美国家示坏。与诚信极差口碑不好的国家为伍,就已经在疏远文明先进的国家。
我国“一带一路”的北线,与俄罗斯的势力范围产生冲突,俄并不积极响应。把俄罗斯拉进金砖国家,也是一件很奇葩的事。俄罗斯,这个昔日的超级大国,并非发展中国家,它能给金砖国家带来什么积极作用,我表示怀疑。朝鲜对我国来说,更像负资产。1950年,朝鲜北边率先军事侵入南边,招致美国派第七舰队封锁台湾海峡,让我国错失一次武力“解放”台湾的历史机遇。2022年,俄罗斯对乌克兰实施秘而不宣的军事突袭,引起欧美对突袭台海的警觉,又一次断了我们用特别军事手段解决台海分离的历史机遇。
如果我国站在俄罗斯一边,似乎占据长方形的半壁江山。这样做的直接后果,将把欧洲国家无情地推向我国的对立面。俄罗斯2023年GDP为2.02万亿美元,中俄相加接近20万亿美元。欧盟2023年GDP为18.59万亿美元,欧美相加36万亿美元。到2024年欧盟有27个成员国,北约有32个成员国。北约自成立以来,没有军事侵犯过前苏联和俄罗斯。当初成立北约有两个目的。一是从内部制约并防止欧洲再次爆发世界大战,主要体现在对德国的改造和限制。二是防止俄罗斯欺压侵占欧洲小国。俄罗斯在历史上有巧取豪夺别国领土甚至吞并别国的劣迹,苏联解体后,它强行纳入的波罗的海三国纷纷脱离,它控制的东欧国家纷纷投靠欧盟和北约,人心向背,谁威胁谁,一目了然。
有人替俄罗斯辩解说,苏联解体后,原苏东与西方对抗的军事组织“华约”和经济组织“经互会”都消亡了。俄罗斯曾经诚心诚意地申请加入北约和欧盟,但未获同意。依我看,俄罗斯对内不改变高压专制镇压暗杀反对派的恶习、对外不改变欺压小国征伐侵占的历史惯性,欧盟和北约均不可能接受它。普京执政以来,按照其“给我20年,还你一个强大的俄罗斯”的帝国梦想,先后打了车臣战争、格鲁吉亚战争、克里米亚和乌东战争、叙利亚战争以及对乌克兰的侵略战争,结果,俄罗斯国力越打越衰落,国际形象越打越孤立。事实说明,欧洲国家没有接纳俄罗斯引狼入室是对的。
2. 必须团结欧洲国家
1949年到战狼外交以前,我国对欧外交一直采取谅解、沟通、团结和容忍的路线。即便在与美国不共戴天、与苏修激烈论战的对抗年代,我国始终对欧洲采取与对美、对苏区别对待的态度,能建交的建交,能做生意的做生意,尽可能团结欧洲国家。瑞典、丹麦、瑞士和芬兰与1950年率先与我国建交,英国于1950年1月承认我国,并于1954年同我国建立代办级外交关系。法国于1964年顶住美国的压力与我国建立大使级外交关系。比利时于1971年、德国于1972年与我国建交。欧洲经济共同体于1975年与我国建立外交关系。
我们应该记住,在我国与美国和苏联激烈对抗的年代,欧洲国家与美苏的态度有所差别,没有与我国达到势不两立尖锐对立的程度。欧洲国家一直寻求与我国做生意,进行人员交流,对我国善意友好的欧洲国家代表着欧洲的主流意识。同时,更应该明白,欧洲国家是平衡世界局势的一支重要的力量,是长方形国际格局里的一个短边,抓住欧洲,可以牵制并减缓美国对我国的压力,增强我国的国际影响力。
还需要特别指出,欧洲的一批中立国如瑞士、芬兰、瑞典、挪威等,是我国对欧关系最后一道防线,必须死死地保住。我的记忆里,周恩来总理主导我国外交路线时,从来没有指责训斥过瑞士。瑞士总在历史发展关键节点,给冲突中的大国提供斡旋和谈判场所,例如1954年日内瓦会议。即使在二战期间,瑞士对德国依然保持中立,但对俄乌战争,瑞士谴责俄罗斯的侵略行为。
战狼外交对凡是反对我国立场的国家,抡起棒子横扫;凡是批评我国的国家,言辞粗鲁奋起反击,一改温文尔雅和平外交风格。瑞士在棉花问题上批评我国,有无必要不分对象地讽刺挖苦瑞士“假中立”呢?可不可以区别对待那些指责批评我们的国家呢?须知,培养维系国家关系难,毁灭丢掉朋友关系太容易了。
当年麦金德展望二战后的国际格局时是这样描述的:“征服日本还需要一段时间,到时中国会得到巨额经济援助,以协助占人类1/4人口的国家进入一种暂时的文明,这种文明既不东方,也不西方。在英美主导下,随着中国加入民主阵营,世界事务将变得容易得多。”【36】
历史是朝陆权国指引的方向发展,还是遵循海权国的意志呢?答案是不言自明的。
结语
预测几个世纪后的世纪格局,几乎是不可能的。这里,只能大胆揣测一番。
如果延续地缘政治中海权与陆权这个话题,随着自然地理和科学技术的发展,太空权将应运而生。气候变暖迫使人类向地球北部迁徙,西伯利亚、格陵兰、冰岛、加拿大北部将成为理想居住地。人类的一部分将迁移到别的星球生活,还有一部分人选择生活在海洋漂浮器里。核武器将不再构成对全人类的威胁。
美国将继续主导世界秩序一段时间。即便美国衰落了,澳大利亚或加拿大将取代盎格鲁撒克逊海权体系,成为继英国、美国之后的新的霸权国家。回到孤立主义的美国将专注于加拿大、墨西哥与美国的联合,旨在形成一个新的“北美邦联国”(North America Federation)。
俄乌战争后,俄罗斯面临两种可能。一种是继续做俄罗斯再次强大的旧梦,国力持续消耗,表面维系俄罗斯的现有版图。二是再次分裂解体,其欧洲部分变成西俄罗斯或俄罗斯民主国,投入欧洲怀抱。其亚洲部分即东俄罗斯,分裂为西伯利亚国等几个亚洲国家。乌克兰战后得到赔款和援助,成为欧洲经济军事大国。我国趁机收回被俄侵占的150万平方公里领土,海峡两岸实现统一。日本收回北方四岛。朝鲜南北实现统一。
德国成为欧洲新的强权,但愿德国不重走陆权国侵略扩张老路。印度、巴基斯坦和孟加拉合并为印度联邦。以伊朗为核心的伊斯兰宗教世界组成穆斯林国家联盟,它很可能继希特勒陆权德国发动侵略战争和普京陆权俄罗斯发动侵乌战争之后,第三个陆权集团继续与海权国家对抗。土耳其努力构建大突厥斯坦国,企图从海权陆权争斗中渔利。
在新的国际格局里,澳大利亚或加拿大(含美国)领衔海权国家,伊朗率领穆斯林诸国代表陆权国挑战盎格鲁撒克逊文明,中国和印度崛起,位于海权与陆权势力范围的中间地带,对世界和平的稳定发挥最关键的作用。
2025年1月16日
注释:
注1: 引自百度百科:阿尔弗雷德.塞耶.马汉(Alfred T. Mahan 1840-1914) 在1890至1905年间相继完成《海权论》三部曲:《海权对历史的影响1660-1783》、《海权对法国革命和法帝国的影响1793-1812》和《海权与1812年战争的联系》。
注2: 引自《中国大百科全书》词条:海权 条目作者:刘俊珂 最后更新:2022年1月20日
注3: 引自“作为文化的海权”一文, 作者:王利兵 《三联生活周刊》2022年12月7日。参阅《海洋与权力:一部新文明史》 作者:安德鲁.兰伯特 译者:龚昊,湖南文艺出版社, 2021年
注4: 参阅“The Geographical Pivot of History” Author: H.J. Mackinder 《The Geographical Journal》1904
注5: 见P70《Democratic Ideals and Reality》Author: H.J. Machinder Edited by Anthony J. Pearce W.W. Norton & Company, INC New York 1962
注6: 见P269 原文是这样的“For our present purpose it is sufficiently accurate to say that the territory of the U.S.S.R. is equivalent to the Heartland, except in one direction.” 参阅全文“The Round World and the Peace” 引自注5同一本书
注7: 见P78-79, P82 引自注5同一本书
注8: 见P182-P201 引自注5同一本书
注9: 见P12 序言 作者:Anthony J. Pearce 引自注5同一本书
注10:参阅全文P170-P177 “Heartland and Rimland” 作者:Nicholas Spykman 《The Structure of Political Geography》Editors: Roger E. Kasperson, Julian V. Minghi Aldine Publishing Company Chicago 1969
注11:乔治.凯南词条,维基百科
注12:引自“自由民主国家的未来:基辛格与英国前外相亨特对谈”(The Future of Liberal Democracies in Conversation with Henry Kissinger),对谈时间2021年3月25日 维基百科
注13 P422-423《论中国》基辛格著 中信出版社 2012年
注14:同注12
注15:同注12
注16:伯罗奔尼撒战争词条 维基百科
注17:伯罗奔尼撒战争词条 维基百科
注18:“从希腊到中国:心脏地带的联想”作者:刘刚 载“海权与陆权的扩张(上)----列强时代东西方” 经济观察报 2024年9月23日
注19:P44 引自注5 同一本书
注20:蒙古帝国词条 维基百科
注21:P140-141 引自注5同一本书
注22:战狼外交词条 百度百科
注23:引自“学习问答: 8. 世界正经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变在何处?” 转发者:首府第一团 2024年8月13日 来源:人民日报
注24:引自“李成:我为什么辞任美国顶级智库,回到中国?”文化纵横,本文为香港01新闻对李成的访谈, 2023年12月17日
注25:引自AI智能分析的参考数字 百度
注26:“实际上,胡志明也曾提出希望中苏‘立即停止公开论战’…… 他对目前各兄弟党之间的不和感到痛心。这也间接表明他对中苏‘公开论战’持否定态度,间接表明他对中国批判苏联修正主义说法的不认同。”引自“中国与朝鲜古巴间曾经的交恶、矛盾及对待”作者:邬拉努 来源:乌有之乡 2009年10月19日
注27:“中国是个人口众多的发展中国家,我们人均年收入是3万元人民币,但是有6亿人每个月的收入也就1000元…… 。”“还有500多万贫困人口…… 可能会有一些人返贫。”“现在低保、失业保障、特困救助等人员大概一年6000万人左右。”“我们有3亿领养老金的人员。”引自“李克强总理出席记者会并答中外记者问(实录全文)”来源:中国政府网 2020年5月28日
注28:引自“沙俄侵占我国的领土面积,保守超过46个台湾”作者:文喧生活科普 来源:百度知道 2024年10月3日
注29:P260-262 引自注5同一本书
注30:P261-262,P264 引自注5同一本书
注31:台湾词条 百度百科
注32:“台湾地区人均GDP超过7.6万美元?老百姓的生活却是全球最艰难”作者:海峡舆情 海峡导报社旗下 2024年10月5日
注33:“台海运输占全球1/5!美智库:‘大陆若海上封锁台湾’,将重创全球经济”中天电视官方NEWS 2024年10月13日
注34:印度词条 百度百科
注35:P278 “The Round World and the Wining of the Peace” 见注5同一本书附录
注36:P275 同注35
作者简介:杨玉林,笔名:利安、吉利安,北京大学本科,中国人民大学法学硕士,哈佛大学公共管理硕士,哈佛大学法学院访问学者。人生经历工、干、商、学、兵,先后任职国家海关总署、中国驻比利时大使馆外交官、国家经济体制改革委员会体改所。现任多家公司企业和公益团体法律顾问,北京天济律师事务所高级顾问,北京仲裁委员会仲裁员。著有自传体文学作品《我心恒动》、《哈佛:名校是怎样炼成的》、《哈佛大学法学院(1817-1917)》,上述三本著作均由新华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