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罗特：乌克兰可以像西德在冷战时那样加入北约吗?

　　当北约成员国本周在维尔纽斯开会时，它们将再次面临乌克兰问题：也就是说，是否将乌克兰加入北约变成现实。2008年在布加勒斯特举行的北约峰会上，北约盟国发表了一项声明，称格鲁吉亚和乌克兰将在未来某个不确定的时间点“成为北约成员国”。自那以来，北约成员国一直在讨论如何(或是否)履行这一承诺。然而，尽管15年过去了，格鲁吉亚和乌克兰都没有加入北约。

北约领导人峰会将于7月11日至12日在立陶宛维尔纽斯举行

　　基辅明确表示，在与俄罗斯冲突多年后，它已经厌倦了等待。乌克兰希望在维尔纽斯峰会上看到明确的入盟途径。许多北约成员国倾向于满足乌克兰的愿望——尽管战争在乌克兰境内肆虐。为了实现这一点，越来越多的前政策制定者提出了部分成员资格的建议。美国前副国务卿斯蒂芬·比根;前美国国防部副助理部长伊恩·布热津斯基;麦凯恩研究所执行主任伊芙琳·法卡斯;北约前秘书长安诺斯·福格·拉斯穆森;哈利法克斯国际安全论坛战略顾问兰迪·休伊曼以及前北约副秘书长亚历山大•弗什鲍最近都表示，俄罗斯目前对乌克兰许多地区的实际控制不应阻碍基辅迅速加入北约。相反，他们表示，北约应该像对待冷战时期分裂的德国那样对待乌克兰。在1990年两德统一之前，德国只有西部地区能够加入北约。

　　此后，这种模式获得了更广泛的关注。7月8日，《华盛顿邮报》发表了一篇评论文章，呼吁北约在维尔纽斯对乌克兰采取德国模式，这与《纽约时报》此前发表的一篇题为《如果分裂的德国可以加入北约，为什么乌克兰不能加入?》的文章相呼应。这个想法也出现在6月底的一次公开活动上，乌克兰总统办公室副主任伊霍尔·佐夫科瓦和前国家安全委员会乌克兰事务主任埃里克·西亚拉梅拉参加了这次活动。在新美国安全中心(Center for a New American Security)主持的播客中，弗什鲍表示，华盛顿应该立即开始就这种模式“与盟友接触”，特别是“为乌克兰政府完全控制的领土提供安全保障——现在，甚至在停火或停战之前。”他说，如果不这样做，莫斯科就有能力“无限期地延续当前局势”。

　　对许多支持者来说，采纳这样的提案可能也会感觉像是一种赎罪——一种15年来没有让其加入欧盟及目前破坏性后果的弥补方式。北约承诺让格鲁吉亚和乌克兰成为成员国，但却没有兑现承诺，这让这两个国家陷入了最糟糕的境地。布加勒斯特宣言让格鲁吉亚和乌克兰产生了一种误解，认为北约会在多大程度上支持他们与俄罗斯打交道，导致他们根据后来被证明是错误的假设做出决定。众所周知，北约不愿增加卷入冲突的成员国，因此这两个国家都成了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的目标。普京意识到，表达自己恢复莫斯科对前苏联地区控制的愿望，会有阻碍北约将其纳入的额外好处。2008年8月，时任格鲁吉亚总统米哈伊尔•萨卡什维利派兵进入国际公认为格鲁吉亚一部分的分离地区南奥塞梯后，普京入侵了这个国家作为回应。俄罗斯军队至今仍驻扎在格鲁吉亚。2014年，亲西方的民众起义推翻了乌克兰总统维克托·亚努科维奇，克里姆林宫的回应是占领克里米亚，并攻击乌克兰东部地区。普京随后在2022年2月将乌克兰冲突升级为一场重大的陆地战争。

　　采用德国模式的支持者有着令人钦佩的动机，他们对发生在格鲁吉亚和乌克兰的事情感到愤怒是可以理解的。但试图将冷战时期的德国作为乌克兰的先例，可能会重蹈2008年的覆辙:误导基辅，让其认识到加入北约之路的艰难。德国的先例将使乌克兰重建领土完整变得更加困难，而不是更容易;削弱北约的威慑力量;并在乌克兰最需要联盟的时候破坏联盟的团结。换句话说，这可能会造成另一种最糟糕的情况——在一场重大的陆地战争中，乌克兰人和北约都无法承受这种情况。

　　高风险，低回报

　　主张用德国模式解决乌克兰问题的人误读了历史。正如《纽约时报》的头条新闻所说，分裂的德国加入了北约，这是不准确的。后来成为北约成员国的是一个被称为“德意志联邦共和国”的残缺国家，也被称为西德，它是在二战后英国、法国和美国的占领区合并后出现的。苏联模仿苏联的做法，将其占领区改造为一个名为“德意志民主共和国”或东德的国家，莫斯科随后将其纳入其非自愿联盟华沙条约组织(Warsaw Pact)。

　　主张将这段历史案例适用于乌克兰的人，有意无意地提出了相互矛盾的方式。要么他们寻求在乌克兰境内划定一条新的北约边界，将俄罗斯控制的领土与乌克兰控制的领土分开，要么他们认为，乌克兰的成员国身份不应该包括任何固定的边界，让乌克兰的战场表现决定哪些领土立即受到北约的保护，哪些领土稍后加入。对一些支持者来说，这两种情况似乎都很有吸引力，但对克里姆林宫以外的人来说，这两种情况都不会有好结果。

　　例如，考虑第一个选项。从实际角度来看，这意味着北约的安全保障——即1949年《华盛顿条约》中明确规定北约成员国应将对一个成员国的攻击视为对所有成员国的攻击的第5条——只会延伸到一条特定的分界线，大概是接近当前的前线。但这条线将使东乌克兰人陷入东德的命运——延长对莫斯科的隶属地位——并在事实上形成西乌克兰和东乌克兰。更糟糕的是，这一结果将与俄罗斯前总统德米特里•梅德韦杰夫提出的结果大致相似，后者呼吁分裂乌克兰。

　　一旦这条线确立，基辅也没有太多选择和另外一边的同胞站在一起。为了在1955年获得第五条的保护，西德不得不放弃一切“诉诸武力”来实现国家统一，甚至放弃任何“修改现有边界”的做法。基辅也将面临类似的压力，要求它放弃一切收复失地的军事尝试，因为如果它这样做，不仅会让自己，而且会让所有盟友都处于危险之中。

　　简而言之，这种模式将迫使乌克兰在一场残酷的战争中陷入一个痛苦的抉择:加入北约和保留收复领土的希望，哪个更重要?考虑到这一选择的悲剧性和长期后果——德国的分裂持续了40多年——乌克兰人或局外人不应该急于做出这一选择。

　　这种观点的支持者还有另一种误解历史的方式。二战结束后，欧洲邻国因纳粹的记忆而伤痕累累，因此不愿让德国重新武装起来，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苏联的强大和分裂的德国在前线的软弱，促使欧洲邻国可以接受分裂的德国的残余部分作为北约盟友重新武装起来。坦率地说，德国的分裂使西德加入了北约。如今，相反的情况出现了:乌克兰加入北约将导致乌克兰分裂。

　　现在考虑第二个选择：避免乌克兰分裂，就像布热津斯基和弗什博建议的那样，为乌克兰控制下的领土提供灵活的安全保障，正如拉斯穆森所说，之后还可以增加了其他保障。从理论上讲，这一选择不需要分割乌克兰，因为第5条的覆盖范围可以而且将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演变。

　　但这种选择将削弱第5条的可信度。不管是好是坏，安全保障都离不开固定的边界。西德可以成为北约的一部分，因为它的东部边界代表了一条清晰的分界线——一条从北约成立之前的占领区出现的分界线。相比之下，乌克兰的控制线却在不断变动。很难确定第5条在任何一分钟或一小时将涵盖哪些土地，更不用说在任何一天了。第5条将成为一个争论的问题，而不是一种威慑——面对俄罗斯的侵略，这种争论可能会带来暴力和危险。

　　为了安抚担心此类风险的盟友，舍恩曼和法卡斯呼吁人们注意第5条的灵活性。他们正确地指出，该条款并没有“要求成员国做出具体回应”，比如军事攻击。因此，如果乌克兰加入北约，北约就不会被拖入一场全面战争，因为它们可以用舍恩曼和法卡斯所说的“最小限度的方式”回应俄罗斯的侵略。但其他盟国将不得不怀疑，他们的第5条保障是否同样是最低限度的。在最坏的情况下，普京可能最终会觉得有足够的勇气攻击爱沙尼亚或波兰，因为第五条显然不再保证北约的军事反应。

　　在所有这些情况下，对北约的影响将是巨大的。北约的核心是对侵略作出强有力、团结一致的回应，这是可信的威胁。质疑第5条——无论是在其管辖权方面还是在其执行的严肃性方面——将从根本上质疑北约作为一个联盟的存在。这对现有成员国和乌克兰都没有好处。

　　过去和现在

　　关于现在是否效仿德国模式让乌克兰加入北约的争论忽视了另一个基本事实。北约以协商一致方式运作。每个现有成员国都需要批准新成员国的加入。可悲的现实是，在维尔纽斯会议上，没有就立即采取实际步骤使乌克兰加入(更不用说格鲁吉亚加入了)达成共识。

　　这种情况很难改变，至少在短期内是这样:与瑞典的候选资格不同，乌克兰的成员资格正受到各种动机的国家的阻挠。其中包括匈牙利，它与俄罗斯的关系比其他大多数北约成员国都要密切。但其中也包括德国和美国。这些国家担心，在目前的条件下，很难落实乌克兰的成员国身份，因此不愿迈出这一步，成为战争的重要当事方，这是可以理解的。

　　这种不情愿是迫使维尔纽斯会议在回答入盟问题需要付出代价的另一个原因。北约尚未解决瑞典加入北约这个争议小得多的问题。用弗什鲍的话说，“现在”就乌克兰入盟问题展开新的斗争，将进一步加剧盟国之间的紧张关系。正如理查德·哈斯和查尔斯·库普坎在四月份的《外交事务》中正确指出的那样，“乌克兰及其北约支持者都不能把西方的团结视为理所当然。”

　　在理想的情况下，北约不需要冒任何风险就能接纳乌克兰。解密的美国证据显示，至少早在1994年秋天，人们就开始猜测这一前景。当年10月13日，美国国家安全顾问安东尼·莱克写信给他的上司比尔·克林顿总统，谈到“乌克兰和波罗的海国家加入北约的可能性”。克林顿在“继续向乌克兰、波罗的海国家、罗马尼亚和保加利亚敞开加入欧盟的大门”的建议旁边画了两条竖线(对抗盟国向维谢格拉德国家‘倾斜’的倾向)。在莱克看来，华盛顿不应该简单地“把他们托付给灰色地带或俄罗斯的势力范围”。克林顿在莱克推荐信的封面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勾号，并写道:“看起来不错。”

　　尽管与波罗的海国家不同，这种猜测并没有让乌克兰成为北约成员国，但在理想的未来，基辅将成为北约成员国。为了在不再次误导乌克兰的情况下实现这一点，北约必须避免做出没有实质内容的模糊承诺。北约应避免使用诸如“战后”或“战斗之后”之类的措辞，而应遵循冷战时期德国模式中适用的一个组成部分。北约应该确认，当乌克兰再次拥有西德曾经拥有的东西:固定边界时，它能够而且将会加入北约。但在当今悲剧性的世界中，在乌克兰与俄罗斯的边界处于变动的情况下，让乌克兰加入北约将付出高昂的代价。

　　考虑到这一成本，与其现在就成员国问题展开一场分裂性的辩论，北约更应该在维尔纽斯集中精力，确定乌克兰需要什么才能在反攻中取得成功，然后迅速为他们提供支持。简单地说，北约应该尽快给基辅它所需要的东西，以便其恢复固定的边界。毕竟，这才是入盟问题的关键。一旦乌克兰人拥有了这些，北约应该赶紧欢迎乌克兰成为盟友。像西德一样，乌克兰可以成为对抗莫斯科的明确而强大的前线。

　　作者简介：M.E. 萨洛特(M.E. Sarotte)是约翰霍普金斯大学高级国际研究学院杰出教授，著有《不东扩一英寸：美国、俄罗斯和冷战后僵局的形成》(Not One Inch: America, Russia, and Making of Post-Cold War deadlock)一书。本文译自《外交事务》网站。

　　当北约成员国本周在维尔纽斯开会时，它们将再次面临乌克兰问题：也就是说，是否将乌克兰加入北约变成现实。2008年在布加勒斯特举行的北约峰会上，北约盟国发表了一项声明，称格鲁吉亚和乌克兰将在未来某个不确定的时间点“成为北约成员国”。自那以来，北约成员国一直在讨论如何(或是否)履行这一承诺。然而，尽管15年过去了，格鲁吉亚和乌克兰都没有加入北约。

北约领导人峰会将于7月11日至12日在立陶宛维尔纽斯举行

　　基辅明确表示，在与俄罗斯冲突多年后，它已经厌倦了等待。乌克兰希望在维尔纽斯峰会上看到明确的入盟途径。许多北约成员国倾向于满足乌克兰的愿望——尽管战争在乌克兰境内肆虐。为了实现这一点，越来越多的前政策制定者提出了部分成员资格的建议。美国前副国务卿斯蒂芬·比根;前美国国防部副助理部长伊恩·布热津斯基;麦凯恩研究所执行主任伊芙琳·法卡斯;北约前秘书长安诺斯·福格·拉斯穆森;哈利法克斯国际安全论坛战略顾问兰迪·休伊曼以及前北约副秘书长亚历山大•弗什鲍最近都表示，俄罗斯目前对乌克兰许多地区的实际控制不应阻碍基辅迅速加入北约。相反，他们表示，北约应该像对待冷战时期分裂的德国那样对待乌克兰。在1990年两德统一之前，德国只有西部地区能够加入北约。

　　此后，这种模式获得了更广泛的关注。7月8日，《华盛顿邮报》发表了一篇评论文章，呼吁北约在维尔纽斯对乌克兰采取德国模式，这与《纽约时报》此前发表的一篇题为《如果分裂的德国可以加入北约，为什么乌克兰不能加入?》的文章相呼应。这个想法也出现在6月底的一次公开活动上，乌克兰总统办公室副主任伊霍尔·佐夫科瓦和前国家安全委员会乌克兰事务主任埃里克·西亚拉梅拉参加了这次活动。在新美国安全中心(Center for a New American Security)主持的播客中，弗什鲍表示，华盛顿应该立即开始就这种模式“与盟友接触”，特别是“为乌克兰政府完全控制的领土提供安全保障——现在，甚至在停火或停战之前。”他说，如果不这样做，莫斯科就有能力“无限期地延续当前局势”。

　　对许多支持者来说，采纳这样的提案可能也会感觉像是一种赎罪——一种15年来没有让其加入欧盟及目前破坏性后果的弥补方式。北约承诺让格鲁吉亚和乌克兰成为成员国，但却没有兑现承诺，这让这两个国家陷入了最糟糕的境地。布加勒斯特宣言让格鲁吉亚和乌克兰产生了一种误解，认为北约会在多大程度上支持他们与俄罗斯打交道，导致他们根据后来被证明是错误的假设做出决定。众所周知，北约不愿增加卷入冲突的成员国，因此这两个国家都成了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的目标。普京意识到，表达自己恢复莫斯科对前苏联地区控制的愿望，会有阻碍北约将其纳入的额外好处。2008年8月，时任格鲁吉亚总统米哈伊尔•萨卡什维利派兵进入国际公认为格鲁吉亚一部分的分离地区南奥塞梯后，普京入侵了这个国家作为回应。俄罗斯军队至今仍驻扎在格鲁吉亚。2014年，亲西方的民众起义推翻了乌克兰总统维克托·亚努科维奇，克里姆林宫的回应是占领克里米亚，并攻击乌克兰东部地区。普京随后在2022年2月将乌克兰冲突升级为一场重大的陆地战争。

　　采用德国模式的支持者有着令人钦佩的动机，他们对发生在格鲁吉亚和乌克兰的事情感到愤怒是可以理解的。但试图将冷战时期的德国作为乌克兰的先例，可能会重蹈2008年的覆辙:误导基辅，让其认识到加入北约之路的艰难。德国的先例将使乌克兰重建领土完整变得更加困难，而不是更容易;削弱北约的威慑力量;并在乌克兰最需要联盟的时候破坏联盟的团结。换句话说，这可能会造成另一种最糟糕的情况——在一场重大的陆地战争中，乌克兰人和北约都无法承受这种情况。

　　高风险，低回报

　　主张用德国模式解决乌克兰问题的人误读了历史。正如《纽约时报》的头条新闻所说，分裂的德国加入了北约，这是不准确的。后来成为北约成员国的是一个被称为“德意志联邦共和国”的残缺国家，也被称为西德，它是在二战后英国、法国和美国的占领区合并后出现的。苏联模仿苏联的做法，将其占领区改造为一个名为“德意志民主共和国”或东德的国家，莫斯科随后将其纳入其非自愿联盟华沙条约组织(Warsaw Pact)。

　　主张将这段历史案例适用于乌克兰的人，有意无意地提出了相互矛盾的方式。要么他们寻求在乌克兰境内划定一条新的北约边界，将俄罗斯控制的领土与乌克兰控制的领土分开，要么他们认为，乌克兰的成员国身份不应该包括任何固定的边界，让乌克兰的战场表现决定哪些领土立即受到北约的保护，哪些领土稍后加入。对一些支持者来说，这两种情况似乎都很有吸引力，但对克里姆林宫以外的人来说，这两种情况都不会有好结果。

　　例如，考虑第一个选项。从实际角度来看，这意味着北约的安全保障——即1949年《华盛顿条约》中明确规定北约成员国应将对一个成员国的攻击视为对所有成员国的攻击的第5条——只会延伸到一条特定的分界线，大概是接近当前的前线。但这条线将使东乌克兰人陷入东德的命运——延长对莫斯科的隶属地位——并在事实上形成西乌克兰和东乌克兰。更糟糕的是，这一结果将与俄罗斯前总统德米特里•梅德韦杰夫提出的结果大致相似，后者呼吁分裂乌克兰。

　　一旦这条线确立，基辅也没有太多选择和另外一边的同胞站在一起。为了在1955年获得第五条的保护，西德不得不放弃一切“诉诸武力”来实现国家统一，甚至放弃任何“修改现有边界”的做法。基辅也将面临类似的压力，要求它放弃一切收复失地的军事尝试，因为如果它这样做，不仅会让自己，而且会让所有盟友都处于危险之中。

　　简而言之，这种模式将迫使乌克兰在一场残酷的战争中陷入一个痛苦的抉择:加入北约和保留收复领土的希望，哪个更重要?考虑到这一选择的悲剧性和长期后果——德国的分裂持续了40多年——乌克兰人或局外人不应该急于做出这一选择。

　　这种观点的支持者还有另一种误解历史的方式。二战结束后，欧洲邻国因纳粹的记忆而伤痕累累，因此不愿让德国重新武装起来，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苏联的强大和分裂的德国在前线的软弱，促使欧洲邻国可以接受分裂的德国的残余部分作为北约盟友重新武装起来。坦率地说，德国的分裂使西德加入了北约。如今，相反的情况出现了:乌克兰加入北约将导致乌克兰分裂。

　　现在考虑第二个选择：避免乌克兰分裂，就像布热津斯基和弗什博建议的那样，为乌克兰控制下的领土提供灵活的安全保障，正如拉斯穆森所说，之后还可以增加了其他保障。从理论上讲，这一选择不需要分割乌克兰，因为第5条的覆盖范围可以而且将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演变。

　　但这种选择将削弱第5条的可信度。不管是好是坏，安全保障都离不开固定的边界。西德可以成为北约的一部分，因为它的东部边界代表了一条清晰的分界线——一条从北约成立之前的占领区出现的分界线。相比之下，乌克兰的控制线却在不断变动。很难确定第5条在任何一分钟或一小时将涵盖哪些土地，更不用说在任何一天了。第5条将成为一个争论的问题，而不是一种威慑——面对俄罗斯的侵略，这种争论可能会带来暴力和危险。

　　为了安抚担心此类风险的盟友，舍恩曼和法卡斯呼吁人们注意第5条的灵活性。他们正确地指出，该条款并没有“要求成员国做出具体回应”，比如军事攻击。因此，如果乌克兰加入北约，北约就不会被拖入一场全面战争，因为它们可以用舍恩曼和法卡斯所说的“最小限度的方式”回应俄罗斯的侵略。但其他盟国将不得不怀疑，他们的第5条保障是否同样是最低限度的。在最坏的情况下，普京可能最终会觉得有足够的勇气攻击爱沙尼亚或波兰，因为第五条显然不再保证北约的军事反应。

　　在所有这些情况下，对北约的影响将是巨大的。北约的核心是对侵略作出强有力、团结一致的回应，这是可信的威胁。质疑第5条——无论是在其管辖权方面还是在其执行的严肃性方面——将从根本上质疑北约作为一个联盟的存在。这对现有成员国和乌克兰都没有好处。

　　过去和现在

　　关于现在是否效仿德国模式让乌克兰加入北约的争论忽视了另一个基本事实。北约以协商一致方式运作。每个现有成员国都需要批准新成员国的加入。可悲的现实是，在维尔纽斯会议上，没有就立即采取实际步骤使乌克兰加入(更不用说格鲁吉亚加入了)达成共识。

　　这种情况很难改变，至少在短期内是这样:与瑞典的候选资格不同，乌克兰的成员资格正受到各种动机的国家的阻挠。其中包括匈牙利，它与俄罗斯的关系比其他大多数北约成员国都要密切。但其中也包括德国和美国。这些国家担心，在目前的条件下，很难落实乌克兰的成员国身份，因此不愿迈出这一步，成为战争的重要当事方，这是可以理解的。

　　这种不情愿是迫使维尔纽斯会议在回答入盟问题需要付出代价的另一个原因。北约尚未解决瑞典加入北约这个争议小得多的问题。用弗什鲍的话说，“现在”就乌克兰入盟问题展开新的斗争，将进一步加剧盟国之间的紧张关系。正如理查德·哈斯和查尔斯·库普坎在四月份的《外交事务》中正确指出的那样，“乌克兰及其北约支持者都不能把西方的团结视为理所当然。”

　　在理想的情况下，北约不需要冒任何风险就能接纳乌克兰。解密的美国证据显示，至少早在1994年秋天，人们就开始猜测这一前景。当年10月13日，美国国家安全顾问安东尼·莱克写信给他的上司比尔·克林顿总统，谈到“乌克兰和波罗的海国家加入北约的可能性”。克林顿在“继续向乌克兰、波罗的海国家、罗马尼亚和保加利亚敞开加入欧盟的大门”的建议旁边画了两条竖线(对抗盟国向维谢格拉德国家‘倾斜’的倾向)。在莱克看来，华盛顿不应该简单地“把他们托付给灰色地带或俄罗斯的势力范围”。克林顿在莱克推荐信的封面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勾号，并写道:“看起来不错。”

　　尽管与波罗的海国家不同，这种猜测并没有让乌克兰成为北约成员国，但在理想的未来，基辅将成为北约成员国。为了在不再次误导乌克兰的情况下实现这一点，北约必须避免做出没有实质内容的模糊承诺。北约应避免使用诸如“战后”或“战斗之后”之类的措辞，而应遵循冷战时期德国模式中适用的一个组成部分。北约应该确认，当乌克兰再次拥有西德曾经拥有的东西:固定边界时，它能够而且将会加入北约。但在当今悲剧性的世界中，在乌克兰与俄罗斯的边界处于变动的情况下，让乌克兰加入北约将付出高昂的代价。

　　考虑到这一成本，与其现在就成员国问题展开一场分裂性的辩论，北约更应该在维尔纽斯集中精力，确定乌克兰需要什么才能在反攻中取得成功，然后迅速为他们提供支持。简单地说，北约应该尽快给基辅它所需要的东西，以便其恢复固定的边界。毕竟，这才是入盟问题的关键。一旦乌克兰人拥有了这些，北约应该赶紧欢迎乌克兰成为盟友。像西德一样，乌克兰可以成为对抗莫斯科的明确而强大的前线。

　　作者简介：M.E. 萨洛特(M.E. Sarotte)是约翰霍普金斯大学高级国际研究学院杰出教授，著有《不东扩一英寸：美国、俄罗斯和冷战后僵局的形成》(Not One Inch: America, Russia, and Making of Post-Cold War deadlock)一书。本文译自《外交事务》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