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瑞恩：降低美中关系短期向好的期望，华盛顿需要对北京敞开外交大门

　　自美国国务卿布林肯本月备受期待的北京之行以来，许多评论人士对这次访问收效甚微感到遗憾。尽管这是美国国务卿五年来首次访华，布林肯还会见了中国最高领导人，但此行并未给两国关系带来任何重大突破和变化。也没有迹象表明任何一方正在改变对对方的基本战略评估。

　　然而，缺乏戏剧性的突破或重大举措可能正是问题所在。到目前为止，很明显，美中关系在未来几个月内不会出现任何重置或重大解冻。双方都不会放弃竞争行动，也不会减少加强对对方防御的努力。相反，这一时期将需要前国务卿乔治·舒尔茨所说的“不断修整”:双方需要发展联系，明确彼此的意图，并耐心地认识到，这样的努力将使双方处于更有利的地位，以管控风险，并在共同关切的狭隘领域探索合作的机会。

　　因此，布林肯之行的温和框架可能为今后几个月与北京打交道提供一个有效的模板，而不是激起对美中和解的过高期望。对于拜登政府来说，在努力降低冲突风险并寻求与中国达成共同议程的同时，保持低期望值对于扭转华盛顿与北京关系的下行轨迹至关重要。

　　少即是多

　　目前，美中关系既没有改善，也没有恶化。它也没有被锁定在预设的或线性的轨迹中。这种关系正处于探索阶段。这意味着，虽然取得重大突破的前景渺茫，但两国领导人可以利用彼此间的联系来指导美中关系。今年，他们在九月新德里举行的二十国集团峰会和十一月旧金山举行的亚太经合组织领导人会议时有机会会面。在这些对话之前，两位领导人的主要顾问将进行一系列交流，其中包括美国方面的财政部长珍妮特·耶伦、商务部长吉娜·雷蒙多、国家安全顾问杰克·沙利文和总统气候问题特使约翰·克里。

　　为了最大限度地利用这些接触机会，华盛顿必须明确自己的目标和实现目标的计划。今年秋天，衡量美国战略成功的标准包括冲突风险的降低，双方共同承诺缩小战略误判的空间，以及中国在应对全球挑战方面做出更多贡献。这样的结果将加强华盛顿在不发生冲突的情况下应对与北京不可避免的竞争的能力，并将为美国的繁荣发展带来切实的利益。

　　达成一种更持久、更富有成效的双边关系将符合两国的长期利益。然而，即使在重新接触的情况下，这种进展也远非易事。为了走向更有效的关系，华盛顿和北京将需要建立一个共同的议程，为原本紧张的关系增加共同的目标。他们还需要避免几个陷阱。

　　最重要的是，双方需要降低门槛。不切实际的期望无助于进展。例如，双方都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也不愿意采取措施来纠正两国关系的恶性循环。双方不会就指导两国关系的原则或描述两国关系性质的共同框架达成共识。军方之间的沟通渠道不会完全重新开放。如果人们建立了过高的期望，但却未能实现，这将使两国直接外交的反对者更加大胆，导致他们指责彼此陷入了接触陷阱:批评者将指责北京和华盛顿陷入了一系列无休止的双边会谈，而这些会谈已成为加强对对方防御的行动的替代品。这种情况将使华盛顿更强烈地呼吁完全放弃与北京的外交关系，转而采取严厉的惩罚性议程，以遏制中国的整体发展。

　　避免走入历史陷阱

　　即使华盛顿和北京成功地管理了预期，其他可能的陷阱仍然存在。可以预见的是，双方将在未来几个月采取可能令对方沮丧的行动。中国领导人目前正专注于增强国家实力以抵御西方压力，而美国的政策制定者也在加紧努力，减少美国在中国面前的弱势。真正的考验将是，政策制定者是否能够通过谨慎的外交手段来管理这些压力源，或者引发报复。

　　而且，双方在短期内也不会友好相处。双方有着不同的政治经济框架和相互竞争的全球愿景。与此同时，国际关系中不存在永久性。美国过去的对手，如日本和德国，现在都是美国最亲密的伙伴。华盛顿和北京的领导人都必须对自己预测未来的能力保持谦虚。换句话说，双方都不应排除两国关系发生转变的可能性，尽管这种转变现在看来是不可想象的。

　　为了避免战略误判，美中两国领导人需要避免用历史类比来解释当前形势。目前，没有任何力量将两国关系推向“八月枪炮事件”(Guns of August)那样的时刻。在那次事件中，外交失误和对对方的错误假设导致了1914年灾难性的战争爆发。同样，美国和中国也不会通过代理人战争或类似的意志考验来考验对方，从而重蹈冷战初期的覆辙。

　　当前中美关系的发展态势在历史上绝无仅有。世界正面临着两个拥有核武器、高度军事化的大国之间的紧张关系加剧，这两个大国同时在经济、环境和社会方面有着深刻的相互依存关系。两国领导人的一系列决策导致两国关系处于这种日益对立的状态，正如两国领导人的决策将决定两国关系未来的方向一样。

　　在当前的政治气候下，两位领导人都可能试图利用对方在国内获得政治优势。如果双边关系仍然受制于两国国内的政治需求，那么在建立一种更持久的关系方面可能取得多大进展的上限将很低。美国和中国的政策制定者需要避免陷入关于“护栏”和管理两国关系原则的争论中。

　　不同的理由，共同的目的

　　双方还必须制定一项共同议程，为两国关系指明方向。这种努力不会抵消或平衡中国和美国之间的竞争态势，这种态势是长期存在的和结构性的。但是，确定共同利益并根据共同利益采取行动，将扩大两国关系，超越目前对争议领域的狭隘关注。例如，两国都受益于中东的和平与稳定以及来自该地区的威胁的减少。他们在防止伊朗实现核突破方面有着共同的利益。华盛顿和北京也从能源和食品安全中受益，双方都有自己的理由:中国是世界上最大的燃料和食品进口国，而美国正在努力降低顽固的高通胀。

　　华盛顿和北京的领导人也明白，俄罗斯入侵乌克兰战争不会在战场上结束，乌克兰的战后需求将是巨大的。鉴于其对莫斯科的独特影响力，北京可能会在任何和平进程中发挥作用，包括作为任何全面停火协议或停止敌对行动的担保人。中国也可能被要求为乌克兰的重建做出贡献。

　　当然，北京在乌克兰问题上与西方接触的动机可能更多地是为了改善与欧洲的关系，而不是与美国的关系。这无可厚非。如果中国采取行动促进中东地区的稳定，就像今年春天它在伊朗和沙特阿拉伯之间斡旋达成的协议一样，或者加强全球粮食和能源安全，或者推动乌克兰实现公正和持久的和平，那么中国采取的行动将符合自身利益。值得注意的是，所有这些问题都是北京与莫斯科利益存在分歧的问题。

　　华盛顿和北京也有在全球宏观经济和解决发展中国家债务问题上进行广泛协调的共同动机。任何针对发展中国家的债务减免计划要想可信，都需要得到世界上最大的两个经济体的支持。中国方面尊重耶伦的专业知识和见解，欢迎她到访北京。

　　保持积极，保持耐心

　　对于拜登政府来说，通过外交手段缓和紧张局势，与中国达成共同议程，无疑会招致国会批评人士的绥靖指责。白宫知道这一点。即便如此，拜登和他的工作人员有几个理由不理会反对的声音，继续努力推进具体目标。首先，随着前总统唐纳德·特朗普面临越来越多的法律挑战，2024年美国总统竞选的政治格局发生了变化。尽管特朗普的未来情况仍不明朗，但我们有理由预计，这些问题将耗费他和其他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的精力，他们将被迫要么为他辩护，要么与他保持距离。

　　其次，从全球范围来看，美国经济表现强劲。美国公司正在继续推动创新，包括在生成式人工智能领域。美国的失业率很低，并且巩固了其作为能源超级大国的地位。美国的金融体系是全球经济的核心，美元作为世界储备货币的地位稳固。尽管最近的数据显示美国人口正在老龄化，但与许多发达国家，尤其是中国相比，美国的人口结构还是良好的。这些优势使拜登政府在与北京的外交中更加主动、自信和温和，尽管其对华战略仍保持着高度竞争性。

　　第三，美国的盟友希望华盛顿保持外交的大门敞开，即使北京不愿意走进那扇门。通过坚持追求与中国建立更持久的关系，美国可以向世界表明，它不会对更稳定的大国关系构成障碍。反过来，这将为美国的合作伙伴开辟空间，在与中国有关的具体问题上与华盛顿进行更全面的协调，因为这样做将不再被视为加入反华联盟。

　　当然，这些努力可能面临数不清的失败。但拜登政府通过在国内投资和加强与海外盟友的协调，使自己处于有利地位，现在有能力与北京探讨降低冲突风险的努力，缩小误判的空间，并促使中国为全球挑战做出更大贡献。如果拜登政府能够耐心地、坚持不懈地建立联系，以低调的方式推进一个适度的议程，降低对取得重大进展的期望，它可能会有更大的成功机会。

　　作者简介：何瑞恩(Ryan Haas)，美国智库布鲁金斯学会高级研究员。本文选译自《外交事务》网站,有删节。原文链接：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united-states/america-china-and-virtue-low-expectations

　　自美国国务卿布林肯本月备受期待的北京之行以来，许多评论人士对这次访问收效甚微感到遗憾。尽管这是美国国务卿五年来首次访华，布林肯还会见了中国最高领导人，但此行并未给两国关系带来任何重大突破和变化。也没有迹象表明任何一方正在改变对对方的基本战略评估。

　　然而，缺乏戏剧性的突破或重大举措可能正是问题所在。到目前为止，很明显，美中关系在未来几个月内不会出现任何重置或重大解冻。双方都不会放弃竞争行动，也不会减少加强对对方防御的努力。相反，这一时期将需要前国务卿乔治·舒尔茨所说的“不断修整”:双方需要发展联系，明确彼此的意图，并耐心地认识到，这样的努力将使双方处于更有利的地位，以管控风险，并在共同关切的狭隘领域探索合作的机会。

　　因此，布林肯之行的温和框架可能为今后几个月与北京打交道提供一个有效的模板，而不是激起对美中和解的过高期望。对于拜登政府来说，在努力降低冲突风险并寻求与中国达成共同议程的同时，保持低期望值对于扭转华盛顿与北京关系的下行轨迹至关重要。

　　少即是多

　　目前，美中关系既没有改善，也没有恶化。它也没有被锁定在预设的或线性的轨迹中。这种关系正处于探索阶段。这意味着，虽然取得重大突破的前景渺茫，但两国领导人可以利用彼此间的联系来指导美中关系。今年，他们在九月新德里举行的二十国集团峰会和十一月旧金山举行的亚太经合组织领导人会议时有机会会面。在这些对话之前，两位领导人的主要顾问将进行一系列交流，其中包括美国方面的财政部长珍妮特·耶伦、商务部长吉娜·雷蒙多、国家安全顾问杰克·沙利文和总统气候问题特使约翰·克里。

　　为了最大限度地利用这些接触机会，华盛顿必须明确自己的目标和实现目标的计划。今年秋天，衡量美国战略成功的标准包括冲突风险的降低，双方共同承诺缩小战略误判的空间，以及中国在应对全球挑战方面做出更多贡献。这样的结果将加强华盛顿在不发生冲突的情况下应对与北京不可避免的竞争的能力，并将为美国的繁荣发展带来切实的利益。

　　达成一种更持久、更富有成效的双边关系将符合两国的长期利益。然而，即使在重新接触的情况下，这种进展也远非易事。为了走向更有效的关系，华盛顿和北京将需要建立一个共同的议程，为原本紧张的关系增加共同的目标。他们还需要避免几个陷阱。

　　最重要的是，双方需要降低门槛。不切实际的期望无助于进展。例如，双方都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也不愿意采取措施来纠正两国关系的恶性循环。双方不会就指导两国关系的原则或描述两国关系性质的共同框架达成共识。军方之间的沟通渠道不会完全重新开放。如果人们建立了过高的期望，但却未能实现，这将使两国直接外交的反对者更加大胆，导致他们指责彼此陷入了接触陷阱:批评者将指责北京和华盛顿陷入了一系列无休止的双边会谈，而这些会谈已成为加强对对方防御的行动的替代品。这种情况将使华盛顿更强烈地呼吁完全放弃与北京的外交关系，转而采取严厉的惩罚性议程，以遏制中国的整体发展。

　　避免走入历史陷阱

　　即使华盛顿和北京成功地管理了预期，其他可能的陷阱仍然存在。可以预见的是，双方将在未来几个月采取可能令对方沮丧的行动。中国领导人目前正专注于增强国家实力以抵御西方压力，而美国的政策制定者也在加紧努力，减少美国在中国面前的弱势。真正的考验将是，政策制定者是否能够通过谨慎的外交手段来管理这些压力源，或者引发报复。

　　而且，双方在短期内也不会友好相处。双方有着不同的政治经济框架和相互竞争的全球愿景。与此同时，国际关系中不存在永久性。美国过去的对手，如日本和德国，现在都是美国最亲密的伙伴。华盛顿和北京的领导人都必须对自己预测未来的能力保持谦虚。换句话说，双方都不应排除两国关系发生转变的可能性，尽管这种转变现在看来是不可想象的。

　　为了避免战略误判，美中两国领导人需要避免用历史类比来解释当前形势。目前，没有任何力量将两国关系推向“八月枪炮事件”(Guns of August)那样的时刻。在那次事件中，外交失误和对对方的错误假设导致了1914年灾难性的战争爆发。同样，美国和中国也不会通过代理人战争或类似的意志考验来考验对方，从而重蹈冷战初期的覆辙。

　　当前中美关系的发展态势在历史上绝无仅有。世界正面临着两个拥有核武器、高度军事化的大国之间的紧张关系加剧，这两个大国同时在经济、环境和社会方面有着深刻的相互依存关系。两国领导人的一系列决策导致两国关系处于这种日益对立的状态，正如两国领导人的决策将决定两国关系未来的方向一样。

　　在当前的政治气候下，两位领导人都可能试图利用对方在国内获得政治优势。如果双边关系仍然受制于两国国内的政治需求，那么在建立一种更持久的关系方面可能取得多大进展的上限将很低。美国和中国的政策制定者需要避免陷入关于“护栏”和管理两国关系原则的争论中。

　　不同的理由，共同的目的

　　双方还必须制定一项共同议程，为两国关系指明方向。这种努力不会抵消或平衡中国和美国之间的竞争态势，这种态势是长期存在的和结构性的。但是，确定共同利益并根据共同利益采取行动，将扩大两国关系，超越目前对争议领域的狭隘关注。例如，两国都受益于中东的和平与稳定以及来自该地区的威胁的减少。他们在防止伊朗实现核突破方面有着共同的利益。华盛顿和北京也从能源和食品安全中受益，双方都有自己的理由:中国是世界上最大的燃料和食品进口国，而美国正在努力降低顽固的高通胀。

　　华盛顿和北京的领导人也明白，俄罗斯入侵乌克兰战争不会在战场上结束，乌克兰的战后需求将是巨大的。鉴于其对莫斯科的独特影响力，北京可能会在任何和平进程中发挥作用，包括作为任何全面停火协议或停止敌对行动的担保人。中国也可能被要求为乌克兰的重建做出贡献。

　　当然，北京在乌克兰问题上与西方接触的动机可能更多地是为了改善与欧洲的关系，而不是与美国的关系。这无可厚非。如果中国采取行动促进中东地区的稳定，就像今年春天它在伊朗和沙特阿拉伯之间斡旋达成的协议一样，或者加强全球粮食和能源安全，或者推动乌克兰实现公正和持久的和平，那么中国采取的行动将符合自身利益。值得注意的是，所有这些问题都是北京与莫斯科利益存在分歧的问题。

　　华盛顿和北京也有在全球宏观经济和解决发展中国家债务问题上进行广泛协调的共同动机。任何针对发展中国家的债务减免计划要想可信，都需要得到世界上最大的两个经济体的支持。中国方面尊重耶伦的专业知识和见解，欢迎她到访北京。

　　保持积极，保持耐心

　　对于拜登政府来说，通过外交手段缓和紧张局势，与中国达成共同议程，无疑会招致国会批评人士的绥靖指责。白宫知道这一点。即便如此，拜登和他的工作人员有几个理由不理会反对的声音，继续努力推进具体目标。首先，随着前总统唐纳德·特朗普面临越来越多的法律挑战，2024年美国总统竞选的政治格局发生了变化。尽管特朗普的未来情况仍不明朗，但我们有理由预计，这些问题将耗费他和其他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的精力，他们将被迫要么为他辩护，要么与他保持距离。

　　其次，从全球范围来看，美国经济表现强劲。美国公司正在继续推动创新，包括在生成式人工智能领域。美国的失业率很低，并且巩固了其作为能源超级大国的地位。美国的金融体系是全球经济的核心，美元作为世界储备货币的地位稳固。尽管最近的数据显示美国人口正在老龄化，但与许多发达国家，尤其是中国相比，美国的人口结构还是良好的。这些优势使拜登政府在与北京的外交中更加主动、自信和温和，尽管其对华战略仍保持着高度竞争性。

　　第三，美国的盟友希望华盛顿保持外交的大门敞开，即使北京不愿意走进那扇门。通过坚持追求与中国建立更持久的关系，美国可以向世界表明，它不会对更稳定的大国关系构成障碍。反过来，这将为美国的合作伙伴开辟空间，在与中国有关的具体问题上与华盛顿进行更全面的协调，因为这样做将不再被视为加入反华联盟。

　　当然，这些努力可能面临数不清的失败。但拜登政府通过在国内投资和加强与海外盟友的协调，使自己处于有利地位，现在有能力与北京探讨降低冲突风险的努力，缩小误判的空间，并促使中国为全球挑战做出更大贡献。如果拜登政府能够耐心地、坚持不懈地建立联系，以低调的方式推进一个适度的议程，降低对取得重大进展的期望，它可能会有更大的成功机会。

　　作者简介：何瑞恩(Ryan Haas)，美国智库布鲁金斯学会高级研究员。本文选译自《外交事务》网站,有删节。原文链接：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united-states/america-china-and-virtue-low-expectation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