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列斯尼科夫：冲突和战争如何被塑造成为俄罗斯人生活的“永久部分”

　　二十多年来，在弗拉基米尔•普京治下的俄罗斯，普通民众至少可以享有一项基本权利:保持消极的权利。只要他们愿意对高层的腐败和普京政权无休止的统治视而不见，就不需要表现出对政府的积极支持。无论俄罗斯在世界上做什么，他们都不必担心。只要他们不干涉精英阶层的事务，就可以自由过自己的生活。

2023年3月，克里米亚塞瓦斯托波尔，俄罗斯总统普京的横幅

　　自俄罗斯政府于2022年9月至10月宣布“部分动员”以来，这一权利也被剥夺了。再也不可能不参与了。越来越多在经济上依赖政府的俄罗斯人发现，他们必须成为积极的普京主义者，或者至少假装是。顺从政权和支持“特别行动”现在几乎已经成为“良好公民”的必要条件。避免向独裁者效忠仍然是可能的，而且俄罗斯还不是一个完全的极权国家。但是，社会的一个重要阶层——例如教师——被迫参与支持政府行为，比如现在学校每周一必修的爱国主义课程。这些通常只是仪式，但有时情感是真实的。自愿的谴责已经变得频繁，事实上还受到鼓励。想想那个臭名昭著的案例：一名老师谴责一名13岁的女孩画了一幅反战画，女孩的父亲被捕了，女孩被送进了孤儿院。今年4月，俄罗斯前总统梅德韦杰夫呼吁平民谴责那些从乌克兰获得金钱或工作的人。

　　对普京来说，在某种程度上，创建一个新的顺从的俄罗斯与对乌克兰进行的战争同样重要。几乎从入侵开始，克里姆林宫就一直在俄罗斯国内进行第二次战争，即使乌克兰冲突陷入僵局，这场战争也不太可能结束。俄罗斯公民社会将继续面临系统性的打压。普京政权明白，通过制造仇恨和相互不信任的气氛，它可以让社会本身的一部分更加不能容忍那些反对普京和战争的人。前苏联的英雄是像尤里·加加林这样的人，他是第一个征服太空的人，而现在“英雄”行为的例子是分裂主义组织的成员或有犯罪前科的支持战争的博主——比如最近被谋杀的化名为弗拉德伦·塔塔尔斯基的博主。战争把这些人推上了顶峰，把他们变成了“英雄”。

　　战争如何成为俄罗斯人的生活方式

　　俄罗斯在国内的战争早在入侵乌克兰之前就开始了。在过去的十年里，随着他的超级威权政府模式的成熟，普京能够唤起俄罗斯公众对长期存在的复兴伟大帝国的需求。随着政府慢慢用大国言论和对公民社会的攻击取代资产阶级消费主义，它在习惯了市场关系但不理解民主实际意义的人群中找到了大部分顺从的受众。但2014年普京吞并克里米亚后，公众情绪出现了质的飞跃。“就是这样。我们再次变得伟大!许多人这样想。反过来，这种帝国主义的冲动，以及俄罗斯与西方的日益分离，鼓励人们对世界有一种更原始的理解。

　　这并不意味着俄罗斯人想要战争:他们想要正常的生活。但以普京为代表的祖国声称:我们遭到了攻击。我们以先发制人的打击作为回应，我们必须保持团结。反对的人是民族的叛徒。经过一年多的战争，这些态度已经在大众意识中根深蒂固。是的，人们存在战争疲劳症，在独立的勒瓦达中心(Levada Center)的民意调查中，超过一半的受访者表示，他们希望和平——尽管通常情况下，他们希望顿巴斯和克里米亚仍属于俄罗斯。但公共道德遭到了巨大的侵蚀。

　　令人惊讶的是，对普通人来说，普京的卖点不再是现代化、经济回报和生活水平的提高，而是回归到更野蛮的过去。对于俄罗斯凭借自身资源的依赖，以及它作为一个拥有核武器和野蛮雇佣军的独特强硬国家的形象，人们越来越感到自豪。

　　自战争开始以来，俄罗斯社会中有一小部分人——据一些社会学家估计，大约15%——要求对俄罗斯的敌人采取冷酷无情的手段。他们还对任何不遵守党的路线的同胞——那些可能对国家构成威胁的人，或者用普京的话说，“人渣”——进行谴责。越来越武断的司法系统现在会对持不同政见者判处重刑，法外暴力的公共文化在与克里姆林宫关系密切的准军事承包商瓦格纳公司(Wagner)的负责人叶夫根尼·普里戈津的领导下正变得常态化。

　　但是，公众态度的转变也伴随着一个不同但更重要的变化:俄罗斯人与现政权的关系。以前，俄罗斯社会被定义为“我们对他们”的模式。“我们”是普通的俄罗斯人，无能为力，但大多数时候都不受打扰;“他们”指的是那些在克里姆林宫和其他富丽堂皇的地方处于顶端的人，那些住在宫殿里，在游艇上度假，轻蔑地瞧不起人民的人。然而，由于战争，这种垂直模式已经转变为一种不同的、更加水平的模式。现在，“我们”指的是所有俄罗斯人，包括普京和他的随从;“他们”指的是敌对势力——欧洲、北约和美国——他们试图夺走俄罗斯的历史领土。根据这个模型，由于俄罗斯正在遭受攻击，人民和政权之间以前的所有分歧都必须被遗忘。人民一定要为祖国团结起来;事实上，他们必须准备好为此放弃自己的生命。需要强调的是，这些命令并不是所有人都接受的，但它们的不断重复对许多人产生了洗脑作用，有些人为了不鹤立鸡群，已经养成了重复这些命令的习惯。

　　至于与西方对抗所造成的经济损失，俄罗斯人已经学会了承受。即使是被围困的要塞，也有办法获得重要的生活必需品。事实证明，普京政权擅长向东方出口商品，并通过土耳其或一些中亚国家进口违禁品。到目前为止，相对有效的中央银行政策和技术官僚经济管理使普京免于被指责为社会经济失败(尽管严重的国家预算收入问题已经很明显)。因此，总理米哈伊尔·米舒斯廷越来越受欢迎。米舒斯廷与俄罗斯的经济政策密切相关，并刻意避免被描绘成战争经济学家。据列瓦达中心称，当俄罗斯人被问及他们最信任哪位政治家时，米舒斯京现在比外交部长谢尔盖·拉夫罗夫和国防部长谢尔盖·绍伊古更常被提及，仅次于普京。

　　对于积极支持普京的人和消极的顺从者来说，战争不再只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而变成了一种生活方式。他们不再将其合理化为一种长期的破坏，而是开始将其视为一种更持久的东西。当然，每个人都明白胜利是目标。但这一目标被推到了遥远的未来，以至于好比对几代苏联人来说，它就像共产主义的最后阶段一样具有象征意义和遥远。为了进入永久性的战争状态，许多俄罗斯人不得不接受挑起冲突并将国家拖入其中的那个人的扭曲逻辑。换句话说，他们从现政权及其所体现的民族团结理念中寻求心理安慰，不管这可能对他们自己的生活和国家的未来造成多大的损害。普京的支持者已经学会了思考，要么你和我们站在一起，要么你就是一个国家的叛徒。

　　普京主义结束之前的不确定状态

　　这么多俄罗斯人怎么能如此轻易地适应这种极端情况?首先，许多人感到有一种被迫留在社会主流并随波逐流的冲动：这就是20世纪精神分析学家埃里希·弗洛姆在关于导致法西斯主义的社会条件的著作中所说的“逃避自由”。没有人愿意被贴上“弃儿”或“人民的敌人”的标签。但其次，同样重要的是，只要正常生活的某些要素能够维持，普通人能够接受急剧变化的环境。因此，与战争有关的一切都只是部分在进行:部分动员，部分战时经济，部分群众镇压，部分生活水平下降。在这种部分极权主义的形式中，人们有时间去调整和适应从他们以前的生活方式下降的每一步，并将其作为一种新常态。

　　俄罗斯人能够接受新现实的另一种解释是，普京将动员——无论是在军事意义上还是情感意义上——与复员交替进行。现在，这个国家正处于复员阶段:在他的演讲和国事访问中，普京强调社会经济问题，就政府寻求进一步征兵的程度而言，它避免这样说，而是使用诸如“澄清军事记录数据”这样乏味的官僚短语。换句话说，俄罗斯社会已经进入了另一个习惯战争的时期。只要俄罗斯人认为这场战争是局部的，而不是全面的，他们就不太可能对此感到过度担忧。据列瓦达中心称，普通俄罗斯人对乌克兰局势的兴趣继续下降。今年9月，当宣布部分动员时，大约66%的人表示，他们或多或少地对战争保持关注。然而，到今年3月，这一数字已降至53%的微弱多数，47%的人承认他们很少或根本不关注战争。

　　但普京赋予俄罗斯人的新历史叙事也帮助了俄罗斯人。在这里，一个被神话的国家历史版本用来证明对西方和国内敌人的敌意是正当的。克里姆林宫塑造了一座由真正的祖国保卫者组成的万神殿，其中中世纪的王子亚历山大·涅夫斯基、16世纪的暴君伊凡雷帝和约瑟夫·斯大林与10世纪的弗拉基米尔王子、17世纪的沙皇彼得大帝和弗拉基米尔·普京并肩而坐。这个宏大的、主要是帝国主义的、永远光荣的故事，也帮助许多俄罗斯人接受他们当前的现实:由于他们一直是特殊的，由于他们一直受到攻击，他们别无选择，只能继续生活在与西方的永久冲突状态中。

　　选择另一条道路仍然是可能的：内心的不服从——退出政治进程——对许多人来说仍然是一种选择，就像真正的流亡一样。俄罗斯社会现在处于威权主义和极权主义之间。从任何意义上来说，这个国家都已经变成了一个边缘国家。俄罗斯的边界现在是变动的。它们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前线发生的事件，最关键的是，它们不为世界其他地区所承认。在这种不确定性中生存并不舒服，但这是可能的。后苏联时代出现了不被承认的国家现象——阿布哈兹、南奥塞梯、德涅斯特河沿岸——这些国家多年来一直处于不确定状态。现在，克里米亚和顿巴斯也陷入了同样的境地。这种境况似乎也不会终结——至少在普京主义结束之前不会。

　　没有方向的火车

　　在这一点上，很难确定普京和他的积极或消极支持者的胜利或失败会是什么样子。即使可以通过谈判达成停火，这场冲突似乎也注定要经历冻结和解冻的阶段。无论乌克兰发生什么，普京政权都将继续镇压任何持不同观点或进行抵抗的人，甚至只是拒绝公开支持。无论俄罗斯是积极对抗乌克兰和西方，还是发现自己处于冲突的冷战或休眠阶段，这些政策都将继续下去。这些政策很可能会从普京的支持者那里得到支持。

　　除了针对那些仍有良知、对政府造成的灾难感到内疚的人的新仇恨之外，还有许多从战壕中回来的俄罗斯人的问题。他们会怎么想，会怎么做?他们是谁?他们的愤怒将针对谁?他们会拥有自己的政治权力，还是会成为另一个被抛弃的群体?他们的战争综合症会对公众氛围产生什么影响?这些重要的问题仍然没有答案。

　　就目前而言，普京可能认为他的人民是真正团结一致的;正如克里姆林宫新闻顾问谢尔盖·基里延科所说，这场战争正在变成一场“人民战争”;一群沮丧的士兵和他们的家人正在涌现，他们希望看到西方和乌克兰人为他们所经历的一切进行报复。到目前为止，普京成功地控制住了精英阶层。他还成功地恢复了沙文主义和弥赛亚意识形态，逆转了一个已经去意识形态化和现代化的社会的进程。他动员了很多人支持战争——从社会和军事的角度。难怪他认为自己无所不能。

　　普京成功地将巨大的权力集中在自己手中。但他积累的权力越多，他就越难放松下来，交出权力。他承担不起使体制自由化或削弱其独裁权威的代价。他只有一条路可走:死守权力直到最后。普京的境况与斯大林在20世纪50年代初相同。正是在晚年，这位苏联独裁者不得不采取荒谬而非理性的措施来巩固自己的权力，从偏执地威胁自己最亲密的伙伴，到打击“无根的世界主义者”，再到支持蒙昧主义理论。出于这个原因，普京需要与他认为的“外国代理人”和国家敌人——他自己的“无根的世界主义者”——进行一场永久性的战争。这是一场必须在国内外进行的战争，无论是热战还是冷战，直接战争还是混合战争。普京必须一直保持前进：停下来将会带来他无法承受的后果。

　　认识到这一事实并不能给那些希望解决战争的人带来安慰。但是当火车没有刹车时，它可能会撞到墙上，也可能只是耗尽燃料并逐渐停止。目前，它正在全速前进——没有方向，因为没有人知道它将走向何方，也包括司机。

　　作者简介：安德烈·科列斯尼科夫((Andrei Kolesnikov))：莫斯科卡内基中心俄罗斯内政项目主任、高级研究员。本文译自《外交事务》网站。

　　二十多年来，在弗拉基米尔•普京治下的俄罗斯，普通民众至少可以享有一项基本权利:保持消极的权利。只要他们愿意对高层的腐败和普京政权无休止的统治视而不见，就不需要表现出对政府的积极支持。无论俄罗斯在世界上做什么，他们都不必担心。只要他们不干涉精英阶层的事务，就可以自由过自己的生活。

2023年3月，克里米亚塞瓦斯托波尔，俄罗斯总统普京的横幅

　　自俄罗斯政府于2022年9月至10月宣布“部分动员”以来，这一权利也被剥夺了。再也不可能不参与了。越来越多在经济上依赖政府的俄罗斯人发现，他们必须成为积极的普京主义者，或者至少假装是。顺从政权和支持“特别行动”现在几乎已经成为“良好公民”的必要条件。避免向独裁者效忠仍然是可能的，而且俄罗斯还不是一个完全的极权国家。但是，社会的一个重要阶层——例如教师——被迫参与支持政府行为，比如现在学校每周一必修的爱国主义课程。这些通常只是仪式，但有时情感是真实的。自愿的谴责已经变得频繁，事实上还受到鼓励。想想那个臭名昭著的案例：一名老师谴责一名13岁的女孩画了一幅反战画，女孩的父亲被捕了，女孩被送进了孤儿院。今年4月，俄罗斯前总统梅德韦杰夫呼吁平民谴责那些从乌克兰获得金钱或工作的人。

　　对普京来说，在某种程度上，创建一个新的顺从的俄罗斯与对乌克兰进行的战争同样重要。几乎从入侵开始，克里姆林宫就一直在俄罗斯国内进行第二次战争，即使乌克兰冲突陷入僵局，这场战争也不太可能结束。俄罗斯公民社会将继续面临系统性的打压。普京政权明白，通过制造仇恨和相互不信任的气氛，它可以让社会本身的一部分更加不能容忍那些反对普京和战争的人。前苏联的英雄是像尤里·加加林这样的人，他是第一个征服太空的人，而现在“英雄”行为的例子是分裂主义组织的成员或有犯罪前科的支持战争的博主——比如最近被谋杀的化名为弗拉德伦·塔塔尔斯基的博主。战争把这些人推上了顶峰，把他们变成了“英雄”。

　　战争如何成为俄罗斯人的生活方式

　　俄罗斯在国内的战争早在入侵乌克兰之前就开始了。在过去的十年里，随着他的超级威权政府模式的成熟，普京能够唤起俄罗斯公众对长期存在的复兴伟大帝国的需求。随着政府慢慢用大国言论和对公民社会的攻击取代资产阶级消费主义，它在习惯了市场关系但不理解民主实际意义的人群中找到了大部分顺从的受众。但2014年普京吞并克里米亚后，公众情绪出现了质的飞跃。“就是这样。我们再次变得伟大!许多人这样想。反过来，这种帝国主义的冲动，以及俄罗斯与西方的日益分离，鼓励人们对世界有一种更原始的理解。

　　这并不意味着俄罗斯人想要战争:他们想要正常的生活。但以普京为代表的祖国声称:我们遭到了攻击。我们以先发制人的打击作为回应，我们必须保持团结。反对的人是民族的叛徒。经过一年多的战争，这些态度已经在大众意识中根深蒂固。是的，人们存在战争疲劳症，在独立的勒瓦达中心(Levada Center)的民意调查中，超过一半的受访者表示，他们希望和平——尽管通常情况下，他们希望顿巴斯和克里米亚仍属于俄罗斯。但公共道德遭到了巨大的侵蚀。

　　令人惊讶的是，对普通人来说，普京的卖点不再是现代化、经济回报和生活水平的提高，而是回归到更野蛮的过去。对于俄罗斯凭借自身资源的依赖，以及它作为一个拥有核武器和野蛮雇佣军的独特强硬国家的形象，人们越来越感到自豪。

　　自战争开始以来，俄罗斯社会中有一小部分人——据一些社会学家估计，大约15%——要求对俄罗斯的敌人采取冷酷无情的手段。他们还对任何不遵守党的路线的同胞——那些可能对国家构成威胁的人，或者用普京的话说，“人渣”——进行谴责。越来越武断的司法系统现在会对持不同政见者判处重刑，法外暴力的公共文化在与克里姆林宫关系密切的准军事承包商瓦格纳公司(Wagner)的负责人叶夫根尼·普里戈津的领导下正变得常态化。

　　但是，公众态度的转变也伴随着一个不同但更重要的变化:俄罗斯人与现政权的关系。以前，俄罗斯社会被定义为“我们对他们”的模式。“我们”是普通的俄罗斯人，无能为力，但大多数时候都不受打扰;“他们”指的是那些在克里姆林宫和其他富丽堂皇的地方处于顶端的人，那些住在宫殿里，在游艇上度假，轻蔑地瞧不起人民的人。然而，由于战争，这种垂直模式已经转变为一种不同的、更加水平的模式。现在，“我们”指的是所有俄罗斯人，包括普京和他的随从;“他们”指的是敌对势力——欧洲、北约和美国——他们试图夺走俄罗斯的历史领土。根据这个模型，由于俄罗斯正在遭受攻击，人民和政权之间以前的所有分歧都必须被遗忘。人民一定要为祖国团结起来;事实上，他们必须准备好为此放弃自己的生命。需要强调的是，这些命令并不是所有人都接受的，但它们的不断重复对许多人产生了洗脑作用，有些人为了不鹤立鸡群，已经养成了重复这些命令的习惯。

　　至于与西方对抗所造成的经济损失，俄罗斯人已经学会了承受。即使是被围困的要塞，也有办法获得重要的生活必需品。事实证明，普京政权擅长向东方出口商品，并通过土耳其或一些中亚国家进口违禁品。到目前为止，相对有效的中央银行政策和技术官僚经济管理使普京免于被指责为社会经济失败(尽管严重的国家预算收入问题已经很明显)。因此，总理米哈伊尔·米舒斯廷越来越受欢迎。米舒斯廷与俄罗斯的经济政策密切相关，并刻意避免被描绘成战争经济学家。据列瓦达中心称，当俄罗斯人被问及他们最信任哪位政治家时，米舒斯京现在比外交部长谢尔盖·拉夫罗夫和国防部长谢尔盖·绍伊古更常被提及，仅次于普京。

　　对于积极支持普京的人和消极的顺从者来说，战争不再只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而变成了一种生活方式。他们不再将其合理化为一种长期的破坏，而是开始将其视为一种更持久的东西。当然，每个人都明白胜利是目标。但这一目标被推到了遥远的未来，以至于好比对几代苏联人来说，它就像共产主义的最后阶段一样具有象征意义和遥远。为了进入永久性的战争状态，许多俄罗斯人不得不接受挑起冲突并将国家拖入其中的那个人的扭曲逻辑。换句话说，他们从现政权及其所体现的民族团结理念中寻求心理安慰，不管这可能对他们自己的生活和国家的未来造成多大的损害。普京的支持者已经学会了思考，要么你和我们站在一起，要么你就是一个国家的叛徒。

　　普京主义结束之前的不确定状态

　　这么多俄罗斯人怎么能如此轻易地适应这种极端情况?首先，许多人感到有一种被迫留在社会主流并随波逐流的冲动：这就是20世纪精神分析学家埃里希·弗洛姆在关于导致法西斯主义的社会条件的著作中所说的“逃避自由”。没有人愿意被贴上“弃儿”或“人民的敌人”的标签。但其次，同样重要的是，只要正常生活的某些要素能够维持，普通人能够接受急剧变化的环境。因此，与战争有关的一切都只是部分在进行:部分动员，部分战时经济，部分群众镇压，部分生活水平下降。在这种部分极权主义的形式中，人们有时间去调整和适应从他们以前的生活方式下降的每一步，并将其作为一种新常态。

　　俄罗斯人能够接受新现实的另一种解释是，普京将动员——无论是在军事意义上还是情感意义上——与复员交替进行。现在，这个国家正处于复员阶段:在他的演讲和国事访问中，普京强调社会经济问题，就政府寻求进一步征兵的程度而言，它避免这样说，而是使用诸如“澄清军事记录数据”这样乏味的官僚短语。换句话说，俄罗斯社会已经进入了另一个习惯战争的时期。只要俄罗斯人认为这场战争是局部的，而不是全面的，他们就不太可能对此感到过度担忧。据列瓦达中心称，普通俄罗斯人对乌克兰局势的兴趣继续下降。今年9月，当宣布部分动员时，大约66%的人表示，他们或多或少地对战争保持关注。然而，到今年3月，这一数字已降至53%的微弱多数，47%的人承认他们很少或根本不关注战争。

　　但普京赋予俄罗斯人的新历史叙事也帮助了俄罗斯人。在这里，一个被神话的国家历史版本用来证明对西方和国内敌人的敌意是正当的。克里姆林宫塑造了一座由真正的祖国保卫者组成的万神殿，其中中世纪的王子亚历山大·涅夫斯基、16世纪的暴君伊凡雷帝和约瑟夫·斯大林与10世纪的弗拉基米尔王子、17世纪的沙皇彼得大帝和弗拉基米尔·普京并肩而坐。这个宏大的、主要是帝国主义的、永远光荣的故事，也帮助许多俄罗斯人接受他们当前的现实:由于他们一直是特殊的，由于他们一直受到攻击，他们别无选择，只能继续生活在与西方的永久冲突状态中。

　　选择另一条道路仍然是可能的：内心的不服从——退出政治进程——对许多人来说仍然是一种选择，就像真正的流亡一样。俄罗斯社会现在处于威权主义和极权主义之间。从任何意义上来说，这个国家都已经变成了一个边缘国家。俄罗斯的边界现在是变动的。它们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前线发生的事件，最关键的是，它们不为世界其他地区所承认。在这种不确定性中生存并不舒服，但这是可能的。后苏联时代出现了不被承认的国家现象——阿布哈兹、南奥塞梯、德涅斯特河沿岸——这些国家多年来一直处于不确定状态。现在，克里米亚和顿巴斯也陷入了同样的境地。这种境况似乎也不会终结——至少在普京主义结束之前不会。

　　没有方向的火车

　　在这一点上，很难确定普京和他的积极或消极支持者的胜利或失败会是什么样子。即使可以通过谈判达成停火，这场冲突似乎也注定要经历冻结和解冻的阶段。无论乌克兰发生什么，普京政权都将继续镇压任何持不同观点或进行抵抗的人，甚至只是拒绝公开支持。无论俄罗斯是积极对抗乌克兰和西方，还是发现自己处于冲突的冷战或休眠阶段，这些政策都将继续下去。这些政策很可能会从普京的支持者那里得到支持。

　　除了针对那些仍有良知、对政府造成的灾难感到内疚的人的新仇恨之外，还有许多从战壕中回来的俄罗斯人的问题。他们会怎么想，会怎么做?他们是谁?他们的愤怒将针对谁?他们会拥有自己的政治权力，还是会成为另一个被抛弃的群体?他们的战争综合症会对公众氛围产生什么影响?这些重要的问题仍然没有答案。

　　就目前而言，普京可能认为他的人民是真正团结一致的;正如克里姆林宫新闻顾问谢尔盖·基里延科所说，这场战争正在变成一场“人民战争”;一群沮丧的士兵和他们的家人正在涌现，他们希望看到西方和乌克兰人为他们所经历的一切进行报复。到目前为止，普京成功地控制住了精英阶层。他还成功地恢复了沙文主义和弥赛亚意识形态，逆转了一个已经去意识形态化和现代化的社会的进程。他动员了很多人支持战争——从社会和军事的角度。难怪他认为自己无所不能。

　　普京成功地将巨大的权力集中在自己手中。但他积累的权力越多，他就越难放松下来，交出权力。他承担不起使体制自由化或削弱其独裁权威的代价。他只有一条路可走:死守权力直到最后。普京的境况与斯大林在20世纪50年代初相同。正是在晚年，这位苏联独裁者不得不采取荒谬而非理性的措施来巩固自己的权力，从偏执地威胁自己最亲密的伙伴，到打击“无根的世界主义者”，再到支持蒙昧主义理论。出于这个原因，普京需要与他认为的“外国代理人”和国家敌人——他自己的“无根的世界主义者”——进行一场永久性的战争。这是一场必须在国内外进行的战争，无论是热战还是冷战，直接战争还是混合战争。普京必须一直保持前进：停下来将会带来他无法承受的后果。

　　认识到这一事实并不能给那些希望解决战争的人带来安慰。但是当火车没有刹车时，它可能会撞到墙上，也可能只是耗尽燃料并逐渐停止。目前，它正在全速前进——没有方向，因为没有人知道它将走向何方，也包括司机。

　　作者简介：安德烈·科列斯尼科夫((Andrei Kolesnikov))：莫斯科卡内基中心俄罗斯内政项目主任、高级研究员。本文译自《外交事务》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