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泰修：后单极世界中的朝鲜问题

　　在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威胁要在乌克兰使用核武器的阴影下，朝鲜最近进行了一系列导弹试射。这些试射是对韩国、美国和日本联合军事演习的回应，目的是测试朝鲜用战术核武器打击韩国的能力。在这种严峻的安全困境背景下，需要重新思考朝鲜半岛的战略目标应该是什么样子，以及朝鲜问题是否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范式转变——在进入单极时代之后的现实主义转变。

据朝中社11月7日报道，朝鲜人民军总参谋部指导朝鲜人民军在11月2日至5日期间实施一系列军事活动，以反制韩美“警戒风暴”联合空演

　　要破解当今的无核化难题，需要重新考虑后冷战时期以来发生的结构性变化。围绕朝鲜问题有两个重要的转变：一是全球权力分配多极体系的出现，二是朝鲜成为事实上的核国家。具体地说，随着我们面临一个大国竞争重新开始的时代，核难题的性质已经发生了深刻变化。在过去三十年中，朝鲜核问题被定义为“流氓国家反对美国主导的世界秩序的问题”。

　　平壤被视为异类，被国际社会排斥在外。因此，这种“邪恶的”政权必须因违反自由主义国际秩序的核心准则而受到惩罚。采取了包括经济制裁和政权更迭在内的惩罚措施，以使麻烦者制造者在国际上寸步难行。然而，在即将到来的多极体系中，核安全问题的性质在一定程度上已从执行自由的国际规则，如防止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扩散和保护《核不扩散条约》创建的体系，转变为美国与中华人民共和国(可以说还有俄罗斯联邦)之间的地缘政治棋局的一部分。

　　总而言之，朝鲜核问题正在迅速转变为东亚大国之间的政治冲突和讨价还价的话题。举例来说，金正恩政权大幅修改了其大战略，强调“新冷战”的到来，或“从美国倡导的单极世界向多极世界的转变”。朝鲜表现出了积极主动参与这一现实政治博弈的积极意愿。在台海局势紧张和俄乌战事日益紧张的情况下，有迹象表明，朝鲜正在与中国和俄罗斯结盟，反对美国。平壤的精英们可能已经得出结论，与其坚持与注意力分散、政治两极化的华盛顿进行徒劳的谈判(他们已经尝试了近30年，但均以失败告终)，不如在新的战略环境下押注俄罗斯和中国，更符合他们的利益。在这方面值得注意的是，尽管朝鲜今年打破了暂停发射洲际和中程弹道导弹的规定，恢复发射洲际和中程弹道导弹，但联合国安理会多次未能通过谴责朝鲜的决议，主要原因是来自北京和莫斯科的反对。在印度-太平洋地区的地缘政治斗争愈演愈烈的情况下，金氏政权可以期待国际制裁体系的削弱。

　　接下来，似乎在金正恩与美国前总统特朗普之间的 2019 年河内峰会破裂后，朝鲜在朝悖离半岛无核化目标的方向迈出了决定性的一步。2019年宣布的所谓“正面突破战”仍在继续，对韩美两国的强力攻势仍在继续。今年以来，朝鲜接连进行了一系列导弹试验，表明了其为获得拥核国家地位而采取的毫不妥协的姿态。最后，在9月8日，最高人民会议颁布了《核力量政策法》，宣布了一项严重挑衅的核理论，包括先发制人的核攻击和可能的非对称升级战略。

　　此外，朝鲜最近目睹了1994年的《布达佩斯备忘录》是如何在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后被轻易废除，这可能进一步让朝鲜明白了保持其核武库的必要性。总而言之，无论尹锡悦政府的“大胆倡议”，还是拜登政府的“经过校准的务实做法”，与朝鲜进行外交接触的空间都在缩小。今年九月，金正恩再次将核武器定义为“国家的尊严和荣誉”，并认为它们不能作为谈判筹码，这表明在不久的将来，严肃的无核化谈判几乎是不可能进行的。因此，朝鲜可能会加强“尖端作战战略战术武器系统的部署”，在军控谈判中谋求有利地位，而不是在无核化谈判中。

　　在这种新的战略环境下，华盛顿内部的现实主义军控学派的兴起，可能为解开朝鲜谜题提供一种新的思路。虽然传统智慧通常把现实主义与暴力和战争联系在一起，但作为治国之道的旧理论在实践中可以发挥稳定作用。由于强权政治思想提倡重要的美德，包括自我克制、谨慎和尊重其他国家的国家利益，现实主义的策略可以促进国家之间的一系列对话、谈判，并最终达成妥协，正如19世纪著名的欧洲协调(Concert of Europe)的历史案例所证明的那样。当然，现实主义者对朝鲜问题的解决方案并不令人愉快。基本上，他们认为，正如西方在冷战期间确实与苏联共处(尽管不稳定)，在后冷战时期与中国共处一样，西方也可以与拥有核武器的朝鲜共处。这种可以说令人不满意的局面可以通过恐怖平衡(在相互保证毁灭的机制下)加以控制。换句话说，现实主义思想家认为传统的自由干预主义或新保守主义目标——包括全面的、可验证的、不可逆转的拆除(CVID);最终的、完全可验证的无核化;和政权更迭，在当前的战略环境下是根本不可能的，朝鲜将在一段时间内保持其核武器储备。另外，军控学派主张，在这种双边外交中，美国作为更强大的国家，应该做出终战宣言、停止韩美联合军演等让步，以显示和解的动机。

　　当然，这种新兴的现实主义论调像是一颗难以下咽的药丸。事实上，如果韩国政界人士稍稍暗示，“现在是时候放弃我们长达30年的无核化计划了”，那对他们来说无异于政治自杀。虽然如何跨过非军事区与朝鲜打交道在首尔是一个分歧非常严重的话题，但在竞选过程中，进步和保守人士都承诺，他们的方法(鸽派或鹰派)最终可以摧毁平壤。

　　但是，考虑到战略背景已经从根本上发生了改变，目前必须有针对朝鲜的B计划或新的政策范式，特别是在学术界和政策圈。一个建议是将长期和最终目标从短期和现实的路线图中分离出来。举个例子，完全统一是韩国建国以来的国策，就连其宪法(第3条)也明确规定，将整个半岛定义为“国家领土”，这意味着金家王朝被指定为“非法占领者”。尽管如此，自1991年加入联合国后，历届韩国政府实际上都在追求两个主权国家的和平共处。同样，现在也应该考虑，在中短期内，以核控制谈判和冷战式的威慑遏制作为暂时的临时解决方案，而把朝鲜半岛无核化作为长期蓝图。当然，为了维持恐怖平衡，美国对扩大威慑的承诺和韩国强大的军事能力必须得到坚定的保障。

　　越早接受“不容忽视的真相”，就越能制定出现实的对朝政策。目前，除了与拥有核武器的朝鲜共存，以及所有这些谨慎的风险管理计划，美国作为可以任意塑造朝鲜半岛战略环境的单极体、将自由主义准则强加给其他国家的有利时代已经结束，这些都是令人不快但不可避免的现实。现在，在处理这一地区的地缘政治问题时，应该认真考虑中国(或许还有俄罗斯)的利益。正如乔治·凯南后来哀叹的那样，“我们太胆小了，不敢谈判。”20世纪40年代末，美国及其资本主义盟友想要的是“无条件投降”，而不是与“邪恶帝国”进行严肃的地缘政治和解谈判，这导致了一场不必要的、危险的长达40年的对抗。在这个历史关头，希望美国政府能够大胆地与这个“流氓国家”讨价还价、妥协，以实现半岛的稳定。

　　作者简介：车泰修(Taesuh Cha)，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博士，韩国成均馆大学政治系助理教授。本文译自《外交事务》网站。

　　在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威胁要在乌克兰使用核武器的阴影下，朝鲜最近进行了一系列导弹试射。这些试射是对韩国、美国和日本联合军事演习的回应，目的是测试朝鲜用战术核武器打击韩国的能力。在这种严峻的安全困境背景下，需要重新思考朝鲜半岛的战略目标应该是什么样子，以及朝鲜问题是否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范式转变——在进入单极时代之后的现实主义转变。

据朝中社11月7日报道，朝鲜人民军总参谋部指导朝鲜人民军在11月2日至5日期间实施一系列军事活动，以反制韩美“警戒风暴”联合空演

　　要破解当今的无核化难题，需要重新考虑后冷战时期以来发生的结构性变化。围绕朝鲜问题有两个重要的转变：一是全球权力分配多极体系的出现，二是朝鲜成为事实上的核国家。具体地说，随着我们面临一个大国竞争重新开始的时代，核难题的性质已经发生了深刻变化。在过去三十年中，朝鲜核问题被定义为“流氓国家反对美国主导的世界秩序的问题”。

　　平壤被视为异类，被国际社会排斥在外。因此，这种“邪恶的”政权必须因违反自由主义国际秩序的核心准则而受到惩罚。采取了包括经济制裁和政权更迭在内的惩罚措施，以使麻烦者制造者在国际上寸步难行。然而，在即将到来的多极体系中，核安全问题的性质在一定程度上已从执行自由的国际规则，如防止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扩散和保护《核不扩散条约》创建的体系，转变为美国与中华人民共和国(可以说还有俄罗斯联邦)之间的地缘政治棋局的一部分。

　　总而言之，朝鲜核问题正在迅速转变为东亚大国之间的政治冲突和讨价还价的话题。举例来说，金正恩政权大幅修改了其大战略，强调“新冷战”的到来，或“从美国倡导的单极世界向多极世界的转变”。朝鲜表现出了积极主动参与这一现实政治博弈的积极意愿。在台海局势紧张和俄乌战事日益紧张的情况下，有迹象表明，朝鲜正在与中国和俄罗斯结盟，反对美国。平壤的精英们可能已经得出结论，与其坚持与注意力分散、政治两极化的华盛顿进行徒劳的谈判(他们已经尝试了近30年，但均以失败告终)，不如在新的战略环境下押注俄罗斯和中国，更符合他们的利益。在这方面值得注意的是，尽管朝鲜今年打破了暂停发射洲际和中程弹道导弹的规定，恢复发射洲际和中程弹道导弹，但联合国安理会多次未能通过谴责朝鲜的决议，主要原因是来自北京和莫斯科的反对。在印度-太平洋地区的地缘政治斗争愈演愈烈的情况下，金氏政权可以期待国际制裁体系的削弱。

　　接下来，似乎在金正恩与美国前总统特朗普之间的 2019 年河内峰会破裂后，朝鲜在朝悖离半岛无核化目标的方向迈出了决定性的一步。2019年宣布的所谓“正面突破战”仍在继续，对韩美两国的强力攻势仍在继续。今年以来，朝鲜接连进行了一系列导弹试验，表明了其为获得拥核国家地位而采取的毫不妥协的姿态。最后，在9月8日，最高人民会议颁布了《核力量政策法》，宣布了一项严重挑衅的核理论，包括先发制人的核攻击和可能的非对称升级战略。

　　此外，朝鲜最近目睹了1994年的《布达佩斯备忘录》是如何在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后被轻易废除，这可能进一步让朝鲜明白了保持其核武库的必要性。总而言之，无论尹锡悦政府的“大胆倡议”，还是拜登政府的“经过校准的务实做法”，与朝鲜进行外交接触的空间都在缩小。今年九月，金正恩再次将核武器定义为“国家的尊严和荣誉”，并认为它们不能作为谈判筹码，这表明在不久的将来，严肃的无核化谈判几乎是不可能进行的。因此，朝鲜可能会加强“尖端作战战略战术武器系统的部署”，在军控谈判中谋求有利地位，而不是在无核化谈判中。

　　在这种新的战略环境下，华盛顿内部的现实主义军控学派的兴起，可能为解开朝鲜谜题提供一种新的思路。虽然传统智慧通常把现实主义与暴力和战争联系在一起，但作为治国之道的旧理论在实践中可以发挥稳定作用。由于强权政治思想提倡重要的美德，包括自我克制、谨慎和尊重其他国家的国家利益，现实主义的策略可以促进国家之间的一系列对话、谈判，并最终达成妥协，正如19世纪著名的欧洲协调(Concert of Europe)的历史案例所证明的那样。当然，现实主义者对朝鲜问题的解决方案并不令人愉快。基本上，他们认为，正如西方在冷战期间确实与苏联共处(尽管不稳定)，在后冷战时期与中国共处一样，西方也可以与拥有核武器的朝鲜共处。这种可以说令人不满意的局面可以通过恐怖平衡(在相互保证毁灭的机制下)加以控制。换句话说，现实主义思想家认为传统的自由干预主义或新保守主义目标——包括全面的、可验证的、不可逆转的拆除(CVID);最终的、完全可验证的无核化;和政权更迭，在当前的战略环境下是根本不可能的，朝鲜将在一段时间内保持其核武器储备。另外，军控学派主张，在这种双边外交中，美国作为更强大的国家，应该做出终战宣言、停止韩美联合军演等让步，以显示和解的动机。

　　当然，这种新兴的现实主义论调像是一颗难以下咽的药丸。事实上，如果韩国政界人士稍稍暗示，“现在是时候放弃我们长达30年的无核化计划了”，那对他们来说无异于政治自杀。虽然如何跨过非军事区与朝鲜打交道在首尔是一个分歧非常严重的话题，但在竞选过程中，进步和保守人士都承诺，他们的方法(鸽派或鹰派)最终可以摧毁平壤。

　　但是，考虑到战略背景已经从根本上发生了改变，目前必须有针对朝鲜的B计划或新的政策范式，特别是在学术界和政策圈。一个建议是将长期和最终目标从短期和现实的路线图中分离出来。举个例子，完全统一是韩国建国以来的国策，就连其宪法(第3条)也明确规定，将整个半岛定义为“国家领土”，这意味着金家王朝被指定为“非法占领者”。尽管如此，自1991年加入联合国后，历届韩国政府实际上都在追求两个主权国家的和平共处。同样，现在也应该考虑，在中短期内，以核控制谈判和冷战式的威慑遏制作为暂时的临时解决方案，而把朝鲜半岛无核化作为长期蓝图。当然，为了维持恐怖平衡，美国对扩大威慑的承诺和韩国强大的军事能力必须得到坚定的保障。

　　越早接受“不容忽视的真相”，就越能制定出现实的对朝政策。目前，除了与拥有核武器的朝鲜共存，以及所有这些谨慎的风险管理计划，美国作为可以任意塑造朝鲜半岛战略环境的单极体、将自由主义准则强加给其他国家的有利时代已经结束，这些都是令人不快但不可避免的现实。现在，在处理这一地区的地缘政治问题时，应该认真考虑中国(或许还有俄罗斯)的利益。正如乔治·凯南后来哀叹的那样，“我们太胆小了，不敢谈判。”20世纪40年代末，美国及其资本主义盟友想要的是“无条件投降”，而不是与“邪恶帝国”进行严肃的地缘政治和解谈判，这导致了一场不必要的、危险的长达40年的对抗。在这个历史关头，希望美国政府能够大胆地与这个“流氓国家”讨价还价、妥协，以实现半岛的稳定。

　　作者简介：车泰修(Taesuh Cha)，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博士，韩国成均馆大学政治系助理教授。本文译自《外交事务》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