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方丹：美中竞争的现实是各国最终将不得不选边站

　　随着美中竞争的加剧，其他国家日益面临站在华盛顿一边还是站在北京一边的两难境地。这不是大多数国家愿意做出的选择。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外国资本从与美国和中国的交往中获得了安全和经济利益。这些国家知道，加入某个单一的政治经济集团将意味着放弃与另一个超级大国的关系所带来的重大利益。

　　“绝大多数印度-太平洋和欧洲国家不希望陷入这种不可能的选择，”欧盟最高外交官何塞普·博雷尔在2022年布鲁塞尔印度-太平洋论坛会议上说。菲律宾总统小费迪南德·马科斯在2023年指出，他的国家不希望“世界分裂成两个阵营……各国要选择站在哪一边。”许多领导人也表达了类似的观点，包括新加坡副总理黄循财和沙特外交大臣费萨尔亲王。他们华盛顿和北京传递的信息很明确:没有一个国家希望被迫在两个大国之间做出有此无彼的选择。

　　美国迅速向其盟友保证，它也有同样的感觉。“我们并不是要求任何人在美国和中国之间做出选择，”美国国务卿安东尼·布林肯在六月的一次新闻发布会上说。美国国防部长劳埃德·奥斯汀在新加坡的香格里拉对话上发表讲话时坚称，华盛顿不会“要求各国在我们和另一个国家之间做出选择”。白宫外交政策发言人约翰·柯比今年四月重申了同样的观点:“我们不是要求各国在美国和中国，或者西方和中国之间做出选择。”

　　诚然，即使是最亲密的伙伴，华盛顿也不坚持“要么这边，要么那边”、“我们还是他们”的选择。考虑到包括美国在内的所有国家都与中国有着广泛的联系，试图建立一个一致的反华集团不太可能成功。即使是美国也不会这样做，如果它需要结束与中国的经济关系，这将付出巨大的代价。

　　但是，各国或许不可能再简单地保持中立。在涉及科技、国防、外交和贸易等一系列政策领域时，华盛顿和北京确实在迫使其他国家选边站队。各国将不可避免地陷入超级大国的竞争，它们将被要求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跨越界限。美中竞争是当今世界不可避免的特征，华盛顿不应再假装不是这样。相反，它必须努力使正确的选择尽可能具有吸引力。

　　站在哪一边?

　　近年来，随着中美竞争加剧，各国越来越处于不得不选择的尴尬境地。在美国前总统唐纳德·特朗普的领导下，美国向盟友施加了巨大压力，要求他们不要让中国电信巨头华为为其建设5G 网络。北京方面自然希望获得电信交易，多个国家的政府私下表示，担心禁止华为会激怒中国。作为回应，华盛顿采取了强硬态度。特朗普政府甚至向波兰暗示，如果华沙与华为合作，美国未来的军队部署可能会面临撤销的风险。美国政府警告德国，如果柏林欢迎华为，华盛顿将限制情报共享;不久之后，中国驻德国大使承诺，如果柏林禁止华为，将对德国公司进行报复。欧洲最大的经济体被夹在两大贸易伙伴之间。

　　这种情形在美国总统拜登任内继续存在。美国政府的《2021年芯片与科学法案》向在美国生产的美国和外国半导体制造商提供了约500亿美元的联邦补贴，但前提是他们在10年内不得进行任何“重大交易”以扩大在中国的芯片制造能力。当年晚些时候，拜登政府单方面对中国用于超级计算机的高端半导体实施出口管制。最初，荷兰和日本——向中国出口芯片制造设备的其他主要国家——并没有参与这项新举措。但他们很快就被告知要用自己的限制来匹配这些限制。到2023年初，日本和荷兰屈服于美国的压力，这样做了。

　　此后，这些行动和反击一直在继续。在美国实施限制几个月后，北京采取报复措施，禁止在中国关键的基础设施项目中使用美国美光公司生产的半导体。华盛顿随后立即要求韩国不要填补任何供应缺口，因为韩国的芯片制造商在中国运营着主要的“晶圆厂”(芯片制造设施)。反过来，中国政府限制了用于半导体制造业的关键金属的出口。中国官方媒体在发表声明时谴责了使用这些金属的国家之一荷兰。

　　零和游戏并不局限于经济决策。2021年，美国得知中国正在阿拉伯联合酋长国建设一个港口设施。拜登政府担心北京打算在那里建立军事基地，向阿布扎比施压，要求其停止该项目。据报道，拜登警告阿联酋总统穆罕默德·本·扎耶德，中国在阿联酋的军事存在将损害两国的伙伴关系。

　　阿布扎比暂停了中国的建设，但最近，《华盛顿邮报》报道的泄露文件显示，该设施的建设已经重启。作为回应，美国参议院外交关系委员会中东小组委员会主席、康涅狄格州民主党参议员克里斯·墨菲誓言反对向阿联酋出售武装无人机。参议院外交关系委员会主席鲍勃·梅嫩德斯补充道:“我们在海湾地区的朋友必须决定，特别是在安全问题上，他们想向谁求助。如果是中国，那么我认为这是一个大问题。”

　　印太地区国家面临着自己的选择。2017年，在与朝鲜关系日益紧张之际，华盛顿向韩国提供了萨德导弹防御系统。这些导弹将部署在韩国乐天集团提供的土地上。北京警告首尔不要接受这一部署，担心其雷达会让美国追踪到中国境内的军事活动。北京方面坚称，它“无法理解或接受”这一部署，中国驻首尔大使警告称，允许部署萨德可能会破坏双边关系。首尔完成了萨德的部署，果然，北京进行了报复。中国旅行团被禁止前往韩国，乐天在中国的商店被关闭，韩国艺人被拒签，韩国电视剧被从中国的互联网上删除。一些强制性的经济措施今天仍然存在，但导弹防御系统也是如此。

　　一次又一次，其他国家政府被迫做出涉及实际成本的选择，如果有选择的话，它们宁愿避免这些选择。随着美中竞争的加剧，不可避免的困境只会越来越多。

　　最糟糕的困境可能围绕着分离和保护技术供应链的努力。拜登政府表示，希望在半导体、量子计算、人工智能、生物技术、生物制造、清洁能源技术的开发和生产方面超过中国。要做到这一点，华盛顿需要在每个领域建设国内能力，并限制中国的领先能力。拥有特定能力的国家将被夹在北京和华盛顿之间，北京想要这些技术，而华盛顿想要尽量减少中国获得这些技术的机会。

　　类似的零和算式也适用于北京在阿联酋以外扩大国际军事存在的行动。中国已经在吉布提和柬埔寨建立了军事基地。据报道，它在赤道几内亚、所罗门群岛、瓦努阿图和其他地方寻求增加设施。正如在阿联酋所做的那样，美国将反对中国的目标，并向第三国施压，要求它们拒绝中国的建设和部署。这种拉锯战将在太平洋岛屿上尤为激烈，中国军事力量的扩张可能会限制美国海军的行动自由。华盛顿和北京已经在争夺太平洋岛国的忠诚，尽管在马绍尔群岛、密克罗尼西亚和巴布亚新几内亚等国的竞争迄今为止产生的是一场竞购战，而不是一系列被迫的选择。

　　和美国在一起更好?

　　美国应该让各国在最重要的问题上更容易地支持它。华盛顿应该首先为中国提供现实的替代方案。美国威胁说，如果这些国家使用华为，就切断它们的情报共享——华为以比西方所能提供的任何网络都低的成本提供一体化5G网络——是无效的。然而，当华盛顿与盟国合作提供有意义的替代方案时，各国开始重新考虑——尤其是在中国变得更加强硬的情况下。在稀土矿产、太阳能电池板和某些化学品等领域，只有在各国以合理的成本获得其他资源的情况下，才能实现对中国供应的多样化。美国无法为中国制造和生产的所有产品提供替代品，在大多数情况下，它也不需要这样做。相反，华盛顿应该确定国家安全风险最大的领域，并迅速与合作伙伴合作开发替代方案。

　　美国也应该尽可能地避免要求其他国家损害它们与中国的经济关系。有时，这样做是不可避免的，比如华盛顿组织半导体联盟或领导其他国家政府对中国实施制裁。但是这些联合应该是小范围的。如果美国将其他国家与中国的贸易和投资置于重大风险之中，它将赢得很少的盟友。在出口管制、对外投资审查、供应链多样化和技术分岔等问题上，要赢得朋友和盟友的支持，做的少反而能收获的多。

　　最后，如果华盛顿希望其他国家与它合作并对抗北京，它必须表现出更大的存在感和承诺。与美国合作的国家可能愿意付出代价，冒着中国报复的风险——但前提是华盛顿在其他问题上站在他们一边。然而，一种感觉是，当形势变得艰难时，美国将缺席、不承诺或无能为力，这将促使他们与中国结盟或默许中国的偏好。因此，美国必须依靠持续的外交接触、贸易协定、重申的国防承诺、军事行动和广泛的发展援助，特别是在印度-太平洋地区，来安抚那些怀疑美国持久力和担心中国实力的国家。

　　对各国来说，鱼与熊掌不能兼得。选择的时刻已经到来。各国将不得不决定是站在华盛顿一边，还是站在北京一边。美国不应该向各国政府保证不会有这样的选择，而应该接受这一现实，促使其做出正确的决定。

　　作者简介：理查德·方丹(Richard Fontaine)是美国智库“新美国安全中心”的首席执行官。本文译自《外交事务》网站。

　　随着美中竞争的加剧，其他国家日益面临站在华盛顿一边还是站在北京一边的两难境地。这不是大多数国家愿意做出的选择。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外国资本从与美国和中国的交往中获得了安全和经济利益。这些国家知道，加入某个单一的政治经济集团将意味着放弃与另一个超级大国的关系所带来的重大利益。

　　“绝大多数印度-太平洋和欧洲国家不希望陷入这种不可能的选择，”欧盟最高外交官何塞普·博雷尔在2022年布鲁塞尔印度-太平洋论坛会议上说。菲律宾总统小费迪南德·马科斯在2023年指出，他的国家不希望“世界分裂成两个阵营……各国要选择站在哪一边。”许多领导人也表达了类似的观点，包括新加坡副总理黄循财和沙特外交大臣费萨尔亲王。他们华盛顿和北京传递的信息很明确:没有一个国家希望被迫在两个大国之间做出有此无彼的选择。

　　美国迅速向其盟友保证，它也有同样的感觉。“我们并不是要求任何人在美国和中国之间做出选择，”美国国务卿安东尼·布林肯在六月的一次新闻发布会上说。美国国防部长劳埃德·奥斯汀在新加坡的香格里拉对话上发表讲话时坚称，华盛顿不会“要求各国在我们和另一个国家之间做出选择”。白宫外交政策发言人约翰·柯比今年四月重申了同样的观点:“我们不是要求各国在美国和中国，或者西方和中国之间做出选择。”

　　诚然，即使是最亲密的伙伴，华盛顿也不坚持“要么这边，要么那边”、“我们还是他们”的选择。考虑到包括美国在内的所有国家都与中国有着广泛的联系，试图建立一个一致的反华集团不太可能成功。即使是美国也不会这样做，如果它需要结束与中国的经济关系，这将付出巨大的代价。

　　但是，各国或许不可能再简单地保持中立。在涉及科技、国防、外交和贸易等一系列政策领域时，华盛顿和北京确实在迫使其他国家选边站队。各国将不可避免地陷入超级大国的竞争，它们将被要求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跨越界限。美中竞争是当今世界不可避免的特征，华盛顿不应再假装不是这样。相反，它必须努力使正确的选择尽可能具有吸引力。

　　站在哪一边?

　　近年来，随着中美竞争加剧，各国越来越处于不得不选择的尴尬境地。在美国前总统唐纳德·特朗普的领导下，美国向盟友施加了巨大压力，要求他们不要让中国电信巨头华为为其建设5G 网络。北京方面自然希望获得电信交易，多个国家的政府私下表示，担心禁止华为会激怒中国。作为回应，华盛顿采取了强硬态度。特朗普政府甚至向波兰暗示，如果华沙与华为合作，美国未来的军队部署可能会面临撤销的风险。美国政府警告德国，如果柏林欢迎华为，华盛顿将限制情报共享;不久之后，中国驻德国大使承诺，如果柏林禁止华为，将对德国公司进行报复。欧洲最大的经济体被夹在两大贸易伙伴之间。

　　这种情形在美国总统拜登任内继续存在。美国政府的《2021年芯片与科学法案》向在美国生产的美国和外国半导体制造商提供了约500亿美元的联邦补贴，但前提是他们在10年内不得进行任何“重大交易”以扩大在中国的芯片制造能力。当年晚些时候，拜登政府单方面对中国用于超级计算机的高端半导体实施出口管制。最初，荷兰和日本——向中国出口芯片制造设备的其他主要国家——并没有参与这项新举措。但他们很快就被告知要用自己的限制来匹配这些限制。到2023年初，日本和荷兰屈服于美国的压力，这样做了。

　　此后，这些行动和反击一直在继续。在美国实施限制几个月后，北京采取报复措施，禁止在中国关键的基础设施项目中使用美国美光公司生产的半导体。华盛顿随后立即要求韩国不要填补任何供应缺口，因为韩国的芯片制造商在中国运营着主要的“晶圆厂”(芯片制造设施)。反过来，中国政府限制了用于半导体制造业的关键金属的出口。中国官方媒体在发表声明时谴责了使用这些金属的国家之一荷兰。

　　零和游戏并不局限于经济决策。2021年，美国得知中国正在阿拉伯联合酋长国建设一个港口设施。拜登政府担心北京打算在那里建立军事基地，向阿布扎比施压，要求其停止该项目。据报道，拜登警告阿联酋总统穆罕默德·本·扎耶德，中国在阿联酋的军事存在将损害两国的伙伴关系。

　　阿布扎比暂停了中国的建设，但最近，《华盛顿邮报》报道的泄露文件显示，该设施的建设已经重启。作为回应，美国参议院外交关系委员会中东小组委员会主席、康涅狄格州民主党参议员克里斯·墨菲誓言反对向阿联酋出售武装无人机。参议院外交关系委员会主席鲍勃·梅嫩德斯补充道:“我们在海湾地区的朋友必须决定，特别是在安全问题上，他们想向谁求助。如果是中国，那么我认为这是一个大问题。”

　　印太地区国家面临着自己的选择。2017年，在与朝鲜关系日益紧张之际，华盛顿向韩国提供了萨德导弹防御系统。这些导弹将部署在韩国乐天集团提供的土地上。北京警告首尔不要接受这一部署，担心其雷达会让美国追踪到中国境内的军事活动。北京方面坚称，它“无法理解或接受”这一部署，中国驻首尔大使警告称，允许部署萨德可能会破坏双边关系。首尔完成了萨德的部署，果然，北京进行了报复。中国旅行团被禁止前往韩国，乐天在中国的商店被关闭，韩国艺人被拒签，韩国电视剧被从中国的互联网上删除。一些强制性的经济措施今天仍然存在，但导弹防御系统也是如此。

　　一次又一次，其他国家政府被迫做出涉及实际成本的选择，如果有选择的话，它们宁愿避免这些选择。随着美中竞争的加剧，不可避免的困境只会越来越多。

　　最糟糕的困境可能围绕着分离和保护技术供应链的努力。拜登政府表示，希望在半导体、量子计算、人工智能、生物技术、生物制造、清洁能源技术的开发和生产方面超过中国。要做到这一点，华盛顿需要在每个领域建设国内能力，并限制中国的领先能力。拥有特定能力的国家将被夹在北京和华盛顿之间，北京想要这些技术，而华盛顿想要尽量减少中国获得这些技术的机会。

　　类似的零和算式也适用于北京在阿联酋以外扩大国际军事存在的行动。中国已经在吉布提和柬埔寨建立了军事基地。据报道，它在赤道几内亚、所罗门群岛、瓦努阿图和其他地方寻求增加设施。正如在阿联酋所做的那样，美国将反对中国的目标，并向第三国施压，要求它们拒绝中国的建设和部署。这种拉锯战将在太平洋岛屿上尤为激烈，中国军事力量的扩张可能会限制美国海军的行动自由。华盛顿和北京已经在争夺太平洋岛国的忠诚，尽管在马绍尔群岛、密克罗尼西亚和巴布亚新几内亚等国的竞争迄今为止产生的是一场竞购战，而不是一系列被迫的选择。

　　和美国在一起更好?

　　美国应该让各国在最重要的问题上更容易地支持它。华盛顿应该首先为中国提供现实的替代方案。美国威胁说，如果这些国家使用华为，就切断它们的情报共享——华为以比西方所能提供的任何网络都低的成本提供一体化5G网络——是无效的。然而，当华盛顿与盟国合作提供有意义的替代方案时，各国开始重新考虑——尤其是在中国变得更加强硬的情况下。在稀土矿产、太阳能电池板和某些化学品等领域，只有在各国以合理的成本获得其他资源的情况下，才能实现对中国供应的多样化。美国无法为中国制造和生产的所有产品提供替代品，在大多数情况下，它也不需要这样做。相反，华盛顿应该确定国家安全风险最大的领域，并迅速与合作伙伴合作开发替代方案。

　　美国也应该尽可能地避免要求其他国家损害它们与中国的经济关系。有时，这样做是不可避免的，比如华盛顿组织半导体联盟或领导其他国家政府对中国实施制裁。但是这些联合应该是小范围的。如果美国将其他国家与中国的贸易和投资置于重大风险之中，它将赢得很少的盟友。在出口管制、对外投资审查、供应链多样化和技术分岔等问题上，要赢得朋友和盟友的支持，做的少反而能收获的多。

　　最后，如果华盛顿希望其他国家与它合作并对抗北京，它必须表现出更大的存在感和承诺。与美国合作的国家可能愿意付出代价，冒着中国报复的风险——但前提是华盛顿在其他问题上站在他们一边。然而，一种感觉是，当形势变得艰难时，美国将缺席、不承诺或无能为力，这将促使他们与中国结盟或默许中国的偏好。因此，美国必须依靠持续的外交接触、贸易协定、重申的国防承诺、军事行动和广泛的发展援助，特别是在印度-太平洋地区，来安抚那些怀疑美国持久力和担心中国实力的国家。

　　对各国来说，鱼与熊掌不能兼得。选择的时刻已经到来。各国将不得不决定是站在华盛顿一边，还是站在北京一边。美国不应该向各国政府保证不会有这样的选择，而应该接受这一现实，促使其做出正确的决定。

　　作者简介：理查德·方丹(Richard Fontaine)是美国智库“新美国安全中心”的首席执行官。本文译自《外交事务》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