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付东：朝鲜半岛局势再现紧张迹象

　　新年伊始，截止到1月25日，朝鲜不甘寂寞，先后进行五次导弹试验，其中还包括两次高超音速导弹试验。1月19日，朝鲜召开中央政治局会议，宣布鉴于美国未放弃敌对政策和军事威胁，将研讨重启此前暂停的核和远程导弹试验。

　　美韩研究机构也预测朝鲜今年可能进行远程导弹试验。2018年以来总体平静的朝鲜半岛局势显露出重回紧张的迹象。

　　目前朝鲜半岛局势存在内在的失衡，若长期维持现状，对朝鲜极为不利。当前，美国主导的对朝国际制裁体系纹丝不动，甚至是越勒越紧，朝鲜经济发展需要的绝大部分外贸、外资、外汇被切断。

　　在当今全球化的国际社会中，若是长期封闭，仅靠自力更生最多只能勉强维持政权生存，经济发展和改善民生等长远目标根本无从谈起。平壤近年也多次承认制裁导致其经济发展目标未能完成。

　　朝鲜与周边国家的经济社会发展差距越来越大，必然给其带来越来越大的竞争压力。尤其是，朝鲜与韩国长期分裂，始终面临零和竞争的高压态势。韩国在经济起飞的基础上推动国家治理、外交、军事等领域日益跃升为中等强国，对朝构成了很大的竞争压力。

　　韩国不仅在经济上远超朝鲜，在军事上对朝鲜的优势也越发明显。外界往往关注朝鲜的核导进展，却忽视韩国在军事上的狂飙突进。

　　在核武器上，韩国有美国的延伸威慑，并不亚于朝鲜的核威慑。在常规军事竞争中，韩国比朝鲜更为咄咄逼人。文在寅政府时期的军费创纪录地增长了36.9%，按2021至2025年的国防中期计划年均增幅将达6.1%。

　　2020年全球火力(GFP)“世界军力排名”中，韩国从2015年的第11位跃升到第6位，朝鲜则从2019年的第18位下降为第25位。2021年，韩国首架国产第五代战机KF-21飞天，首枚潜射导弹升空，首艘自主研制的3000吨级常规弹道导弹潜艇“岛山安昌浩”号下海。

　　随着美国解禁韩国的导弹射程，朝鲜引以为傲的中远程导弹韩国也都有了，而且依靠丰富的资金和工业制造能力，技术水平更加先进甚至还出口发达国家。韩国还在积极部署轻型航母、潜艇、预警雷达等。

　　在上述情势下，朝鲜必然希望打破现状，尽快实现以经济发展为基础的综合国力提升，尽快追赶周边国家。2018年，朝鲜宣布集中精力发展经济，其主要目标是在拥有核武器保障国防安全的情况下，通过外交攻势打破外交孤立和制裁，再以某种程度上的改革开放实现经济腾飞。朝鲜领导人会见美韩首脑时已多次提及实现经济发展的迫切愿望。

　　美国对朝鲜的意图和困境洞若观火。所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朝鲜越是急于打破现状，美国越认为维持现状更为有利，因此它奉行拖字诀，不急于和朝鲜达成实质交易。在目前缓和局面下，美国不必轻易触碰朝核问题这个烫手山芋，不致耗费过多国内政治成本，在外交上可以集中处理中国、俄罗斯、中东等优先事务。

　　而且，美国认为时间在自己一边，只要坚持现有国际制裁框架，朝鲜就没有经济和军事发展的后劲，即使平壤开发出核武器也不能当饭吃，长此以往仍将面临垮台危机。因此，美国对于朝鲜近两年持续的武力示强，即使触碰了安理会制裁决议，姿态仍放得很低，大多淡化处理，反而高举“无条件对话”的道义大旗。

　　另一方面，拜登政府在维持对朝国际制裁体系、加强美韩和美日韩军事同盟体制、坚持朝鲜无核化的原则立场方面毫无放松，可谓“说的全是软话，做的全是狠事”。

　　不在平静中爆发，就在平静中灭亡。朝鲜必然要动起来，摆脱制裁绳索越勒越紧、越挣扎越紧的危局。其无非有两种选择，一种是在无核化问题上有实质进展，同步换取外界解除相应制裁，另一种是反其道而行，升级军事示强，刺激美国和周边神经，增进新的谈判筹码，迫使美国和国际社会承认朝鲜拥核国地位，并解除制裁。

　　对平壤的利益认知来说，前者是在不得已情况下的次优选择，后者才是更容易的首要尝试。因此，朝鲜才祭出高超音速导弹这种通常军事大国还在摸索的前瞻性武器。

　　然而，美韩军事界普遍认为，朝鲜试射高超武器的政治外交目的大于军事目的，这一尝试在技术和实战层面并不“高超”，并未刺激到美国神经。毕竟先进武器的发展，需要制造业实力、材料、制导等支撑，需要长期巨额投入和不断试错，归根结底还是要与本国经济发展实力正相关。

　　在美国无动于衷的情况下，下一步平壤可能进一步推高紧张，加大对美国施压，这就是1月19日政治局会议威胁重启核导试验的原因所在。

　　虽然朝鲜半岛紧张可能会升温，但这不意味着朝鲜将回归到2017年在核导武器上的狂飙突进模式。当时，朝鲜的主要目的是快马加鞭突破核门槛，和谈也不过是其缓冲和蓄力的工具。

　　而当前朝鲜在军事上的示强加码，主要目的是实现拥核前提下的外交和制裁突破，争取正常国家的发展空间。朝鲜目前的举动，仍是2018年来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战略路线的新表现，核心仍是对美交易。而且，朝鲜在核问题上也不会走得太远，毕竟制裁这个大棒还在美国手里。

　　朝鲜半岛紧张再度升级，对周边国家和地区都会有不利影响，长远看对当事国也是不利的。眼下的关键是美朝双方必须认识到各自国家和政策能力的界限，追求更为折中的现实目标。

　　美国长期缺乏真心解决朝核问题的意愿，不愿在安全和发展方面照顾朝鲜切实关切，而是火中取栗，把朝核问题当作策略性工具，借此深化美韩同盟和美日韩军事合作，导致极度缺乏安全感的朝鲜坚定走上拥核自保之路。

　　这中间的最大风险倒不是朝鲜对美发动核袭击，而是核扩散和国际核不扩散体系解体。困窘的朝鲜可能让核、导技术流入国际市场，其他国家特别是周边邻国也有可能效仿朝鲜拥核。

　　朝鲜面临美韩同盟的巨大安全压力，发展核导武器主要出于防御目的，而非美西方渲染的威胁他国。但国际核不扩散规则和地缘政治的约束，导致其很难像印、巴那样成为不受制裁、正常发展的拥核国。

　　纵观朝鲜的国家战略，始终存在安全与发展的内在张力，这严重制约了其长远的发展。事实表明，绝大多数国家没有核武器也能生存和自强，关键取决于该国的国内治理和合理的外交政策，核武器并不是保障安全和繁荣的充分或必要条件，拥核虽然可以获得一定的安全保障，但若牺牲发展利益，也无法保障长远的安全。

　　作者系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东北亚研究所副研究员

　　新年伊始，截止到1月25日，朝鲜不甘寂寞，先后进行五次导弹试验，其中还包括两次高超音速导弹试验。1月19日，朝鲜召开中央政治局会议，宣布鉴于美国未放弃敌对政策和军事威胁，将研讨重启此前暂停的核和远程导弹试验。

　　美韩研究机构也预测朝鲜今年可能进行远程导弹试验。2018年以来总体平静的朝鲜半岛局势显露出重回紧张的迹象。

　　目前朝鲜半岛局势存在内在的失衡，若长期维持现状，对朝鲜极为不利。当前，美国主导的对朝国际制裁体系纹丝不动，甚至是越勒越紧，朝鲜经济发展需要的绝大部分外贸、外资、外汇被切断。

　　在当今全球化的国际社会中，若是长期封闭，仅靠自力更生最多只能勉强维持政权生存，经济发展和改善民生等长远目标根本无从谈起。平壤近年也多次承认制裁导致其经济发展目标未能完成。

　　朝鲜与周边国家的经济社会发展差距越来越大，必然给其带来越来越大的竞争压力。尤其是，朝鲜与韩国长期分裂，始终面临零和竞争的高压态势。韩国在经济起飞的基础上推动国家治理、外交、军事等领域日益跃升为中等强国，对朝构成了很大的竞争压力。

　　韩国不仅在经济上远超朝鲜，在军事上对朝鲜的优势也越发明显。外界往往关注朝鲜的核导进展，却忽视韩国在军事上的狂飙突进。

　　在核武器上，韩国有美国的延伸威慑，并不亚于朝鲜的核威慑。在常规军事竞争中，韩国比朝鲜更为咄咄逼人。文在寅政府时期的军费创纪录地增长了36.9%，按2021至2025年的国防中期计划年均增幅将达6.1%。

　　2020年全球火力(GFP)“世界军力排名”中，韩国从2015年的第11位跃升到第6位，朝鲜则从2019年的第18位下降为第25位。2021年，韩国首架国产第五代战机KF-21飞天，首枚潜射导弹升空，首艘自主研制的3000吨级常规弹道导弹潜艇“岛山安昌浩”号下海。

　　随着美国解禁韩国的导弹射程，朝鲜引以为傲的中远程导弹韩国也都有了，而且依靠丰富的资金和工业制造能力，技术水平更加先进甚至还出口发达国家。韩国还在积极部署轻型航母、潜艇、预警雷达等。

　　在上述情势下，朝鲜必然希望打破现状，尽快实现以经济发展为基础的综合国力提升，尽快追赶周边国家。2018年，朝鲜宣布集中精力发展经济，其主要目标是在拥有核武器保障国防安全的情况下，通过外交攻势打破外交孤立和制裁，再以某种程度上的改革开放实现经济腾飞。朝鲜领导人会见美韩首脑时已多次提及实现经济发展的迫切愿望。

　　美国对朝鲜的意图和困境洞若观火。所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朝鲜越是急于打破现状，美国越认为维持现状更为有利，因此它奉行拖字诀，不急于和朝鲜达成实质交易。在目前缓和局面下，美国不必轻易触碰朝核问题这个烫手山芋，不致耗费过多国内政治成本，在外交上可以集中处理中国、俄罗斯、中东等优先事务。

　　而且，美国认为时间在自己一边，只要坚持现有国际制裁框架，朝鲜就没有经济和军事发展的后劲，即使平壤开发出核武器也不能当饭吃，长此以往仍将面临垮台危机。因此，美国对于朝鲜近两年持续的武力示强，即使触碰了安理会制裁决议，姿态仍放得很低，大多淡化处理，反而高举“无条件对话”的道义大旗。

　　另一方面，拜登政府在维持对朝国际制裁体系、加强美韩和美日韩军事同盟体制、坚持朝鲜无核化的原则立场方面毫无放松，可谓“说的全是软话，做的全是狠事”。

　　不在平静中爆发，就在平静中灭亡。朝鲜必然要动起来，摆脱制裁绳索越勒越紧、越挣扎越紧的危局。其无非有两种选择，一种是在无核化问题上有实质进展，同步换取外界解除相应制裁，另一种是反其道而行，升级军事示强，刺激美国和周边神经，增进新的谈判筹码，迫使美国和国际社会承认朝鲜拥核国地位，并解除制裁。

　　对平壤的利益认知来说，前者是在不得已情况下的次优选择，后者才是更容易的首要尝试。因此，朝鲜才祭出高超音速导弹这种通常军事大国还在摸索的前瞻性武器。

　　然而，美韩军事界普遍认为，朝鲜试射高超武器的政治外交目的大于军事目的，这一尝试在技术和实战层面并不“高超”，并未刺激到美国神经。毕竟先进武器的发展，需要制造业实力、材料、制导等支撑，需要长期巨额投入和不断试错，归根结底还是要与本国经济发展实力正相关。

　　在美国无动于衷的情况下，下一步平壤可能进一步推高紧张，加大对美国施压，这就是1月19日政治局会议威胁重启核导试验的原因所在。

　　虽然朝鲜半岛紧张可能会升温，但这不意味着朝鲜将回归到2017年在核导武器上的狂飙突进模式。当时，朝鲜的主要目的是快马加鞭突破核门槛，和谈也不过是其缓冲和蓄力的工具。

　　而当前朝鲜在军事上的示强加码，主要目的是实现拥核前提下的外交和制裁突破，争取正常国家的发展空间。朝鲜目前的举动，仍是2018年来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战略路线的新表现，核心仍是对美交易。而且，朝鲜在核问题上也不会走得太远，毕竟制裁这个大棒还在美国手里。

　　朝鲜半岛紧张再度升级，对周边国家和地区都会有不利影响，长远看对当事国也是不利的。眼下的关键是美朝双方必须认识到各自国家和政策能力的界限，追求更为折中的现实目标。

　　美国长期缺乏真心解决朝核问题的意愿，不愿在安全和发展方面照顾朝鲜切实关切，而是火中取栗，把朝核问题当作策略性工具，借此深化美韩同盟和美日韩军事合作，导致极度缺乏安全感的朝鲜坚定走上拥核自保之路。

　　这中间的最大风险倒不是朝鲜对美发动核袭击，而是核扩散和国际核不扩散体系解体。困窘的朝鲜可能让核、导技术流入国际市场，其他国家特别是周边邻国也有可能效仿朝鲜拥核。

　　朝鲜面临美韩同盟的巨大安全压力，发展核导武器主要出于防御目的，而非美西方渲染的威胁他国。但国际核不扩散规则和地缘政治的约束，导致其很难像印、巴那样成为不受制裁、正常发展的拥核国。

　　纵观朝鲜的国家战略，始终存在安全与发展的内在张力，这严重制约了其长远的发展。事实表明，绝大多数国家没有核武器也能生存和自强，关键取决于该国的国内治理和合理的外交政策，核武器并不是保障安全和繁荣的充分或必要条件，拥核虽然可以获得一定的安全保障，但若牺牲发展利益，也无法保障长远的安全。

　　作者系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东北亚研究所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