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尔&希尔特曼：阿萨德的惊人垮台将如何改变中东的力量平衡

　　半个多世纪以来，阿萨德王朝似乎牢不可破地控制着叙利亚。依靠强大的安全机构、残酷的武装力量以及俄罗斯、伊朗和真主党等强大盟友，阿萨德王朝经受住了多次民众起义，甚至经历了一场可怕的内战，这场内战造成数十万人丧生，政权一度失去了对该国大部分地区的控制。近年来，叙利亚总统巴沙尔·阿萨德的政府自 2011 年以来一直受到制裁，被排除在地区和国际外交之外，但随着阿拉伯联盟恢复对叙利亚的影响力，以及有传言称将解除制裁，阿萨德甚至恢复了一些地位。

　　但最终，该政权只是一座纸糊的大厦。令世界惊讶的是，“沙姆解放组织”(HTS)的伊斯兰叛军在几天之内就推翻了该政权，政府军没有进行多少抵抗。周日，随着“沙姆解放组织”迅速控制大马士革，俄罗斯宣布阿萨德已在莫斯科避难，他的前总理被护送到叙利亚首都的四季酒店正式移交权力。整个过程持续了不到两周，几乎没有发生流血事件，与战争期间大量人员丧生形成鲜明对比。

　　一系列令人震惊的事件让“沙姆解放组织”得以推翻叙利亚政权，而这背后的原因有很多，包括以色列戏剧性地斩首了叙利亚的盟友真主党并摧毁了该组织的大部分导弹库，由于失去真主党作为“前沿防御”，伊朗的权力和影响力遭到削弱，安卡拉和大马士革之间的和解谈判破裂，叙利亚军队军饷不足且士气低落，以及俄罗斯专注于在乌克兰发动的代价高昂的战争。“沙姆解放组织”的闪电攻势似乎最初得到了土耳其的批准，土耳其长期以来一直在保护位于叙利亚西北部伊德利卜的叛军大本营。但这主要是叙利亚本土的一场战役。

　　11 月 30 日，“沙姆解放组织”似乎突然间在一天之内就占领了叙利亚第二大城市阿勒颇，并向南横扫大马士革。与此同时，他们在南部的苏威达和德拉以及东部的代尔祖尔引发了反对政权统治的自发叛乱。12 月 5 日，他们占领了叙利亚第四大城市哈马;两天后，他们占领了第三大城市霍姆斯，该城市位于连接首都大马士革和政权在地中海沿岸的山区阿拉维派中心地带的公路上。叛军的非凡势头加上政府的支持基础急剧瓦解，让政权难以维持。

　　在争夺大马士革的过程中，叛军几乎没有任何外国干预。而在此前的内战期间，叙利亚城市被阿萨德政权及其支持者俄罗斯、伊朗和真主党连年血腥轰炸和围攻。这些城市最终被反对派轻松攻占。这一占领标志着中东局势发生重大转变，主要地区和国际大国不知该如何应对。据多位接受路透社采访的消息人士透露，就在几周前，拜登政府还在与阿联酋合作，以解除对叙利亚的制裁，以换取阿萨德与伊朗保持距离并阻止真主党运送武器。

　　但阿萨德的倒台也表明了该地区各种冲突是如何相互关联且难以预测的，以及当它们被忽视或正常化时会发生什么。巴以冲突和叙利亚内战都遭遇了同样的命运。哈马斯 10 月 7 日的袭击导致巴以冲突突然再次爆发，引发了以色列在加沙的战争、胡塞武装在红海的行动、以色列在黎巴嫩的战争以及伊朗和以色列之间的连环袭击。在叙利亚，最近的这场地缘政治地震结束了现有的秩序。在这两种情况下，没有任何外部参与者为之做好准备的快速动乱表明，为了维持难以忍受的现状而回避中东长期冲突是愚蠢的。尽管关于“沙姆解放组织”将如何管理该国以及它是否能够与争夺影响力的各种组织抗衡仍存在许多疑问，但阿萨德的倒台似乎肯定会改变该地区的力量平衡。

　　被西方遗忘的战争

　　反对派对阿萨德的攻势源于 2011 年开始的叙利亚内战，这场内战从未真正结束。在阿拉伯之春起义期间，叙利亚公民发起了和平抗议，但政权的致命镇压导致一些抗议者拿起武器，叛乱部队也参与其中。随着内战愈演愈烈，它也吸引了伊拉克基地组织 (AQI) 及其分支“伊斯兰国” (ISIS) 等极端组织。冲突很快国际化，外部势力——尤其是伊朗、海湾国家、俄罗斯、土耳其和美国——向他们偏爱的武装团体运送武器和资金。但当时，叙利亚政权的盟友伊朗和俄罗斯表现得更加坚定：伊朗及其代理民兵——尤其是真主党——帮助阿萨德围攻和轰炸自己的人民;俄罗斯用苏霍伊战斗机摧毁了整座城市。据估计，在他们的帮助下，该政权至少杀害了 50 万本国人民，另有 13 万人失踪，约一半人口(约 1，400 万人)流离失所。最后，联合国甚至不再统计死亡人数。

　　这场冲突产生了深远的国际影响。2015 年，超过 100 万叙利亚难民涌入欧洲，加速了许多欧洲国家极右翼政党的崛起，迫使欧洲各国政府加强与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和突尼斯总统赛义德等威权领导人的联系，以阻止难民潮。许多政党还向大马士革和克里姆林宫献媚，这对两个政权来说都是额外的好处。这场战争也是莫斯科的一次重大胜利，它利用 2015 年的成功干预来支持阿萨德政权并扩大自己的军事影响力。自冷战结束以来，俄罗斯首次在其“近邻”之外参与重大冲突。俄罗斯还获得了其唯一的暖水港——位于叙利亚地中海沿岸的塔尔图斯——以及对叙利亚西部拉塔基亚附近的赫梅米姆空军基地的控制权。

　　尽管俄罗斯与中国日益加强的关系通常可以追溯到 2022 年俄罗斯全面入侵乌克兰之初，但两国关系的加强实际上始于叙利亚内战，当时北京开始在联合国安理会与克里姆林宫步调一致地投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频繁地使用否决权。尽管中国在叙利亚的作用微乎其微，但其投票和支持叙利亚政权的言论是反击美国霸权的一种方式，从而帮助北京与克里姆林宫深化关系，后来成为“无上限”的伙伴关系。

　　到 2018 年，在外部观察家看来，叙利亚内战已得到控制并基本得到遏制。尽管许多人认为，双方的关系仍然紧张，但阿萨德的盟友和敌人都认为他是胜利者。自 2024 年夏天以来，以色列对黎巴嫩的进攻和对伊朗的袭击大大削弱了伊朗和真主党——阿萨德的坚定盟友。事实上，除了重创真主党高层之外，以色列还削弱了真主党庞大的伊朗火箭和导弹库。即使在 11 月 27 日以色列和黎巴嫩宣布停火之后，以色列仍继续袭击伊朗向叙利亚真主党运送的武器。与此同时，经常与阿萨德作对的埃尔多安对叙利亚拒绝妥协和与土耳其和解的态度失去了耐心，甚至连阿萨德的亲密盟友俄罗斯总统普京也对该政权不愿找到某种程度的妥协感到失望。

　　与此同时，“沙姆解放组织”已从基地组织的叙利亚分支发展成为一个放弃跨国圣战主义的伊斯兰组织，其斗争重点直接对准阿萨德政权。它等待时机，与其他组织结盟，缓和其言论，获得土耳其的保护，并在其控制的伊德利卜地区建立了一个文官政府，尽管它实行铁腕统治。在那些年里，叛军从未忘记他们的首要目标：推翻阿萨德。然后，在 11 月初，大马士革和安卡拉之间的谈判——关于为土耳其境内的叙利亚难民创造条件让其安全返回家园，这已成为土耳其的一个驱动问题——再次因阿萨德的顽固立场而破裂，这一事件可能导致埃尔多安政府在几周后“沙姆解放组织”决定撤出伊德利卜时不阻拦。

　　最终，几乎没有叙利亚人愿意为这个政权再牺牲，或者根本不能。也许最重要的是，“沙姆解放组织”认为训练不足、薪水过低、士气低落的叙利亚军队不会进行真正的抵抗。事实证明他们是对的。叙利亚军队大部分溃败了。看到“沙姆解放组织”的快速进展，南部德拉和苏威达的人民迅速起义，瓦解了阿萨德的统治。

　　或许更令人震惊的是阿萨德国际支持度的崩塌。12 月 6 日，俄罗斯召回了军队和外交官，并开始撤出基地。由于选择越来越少，伊朗也撤出了其盟友民兵，因为他们认识到为阿萨德而战是徒劳的。在东部，库尔德人占主导地位的叙利亚民主力量 (SDF) 和阿拉伯人领导的军事委员会与政府军达成协议，夺取政府军控制的代尔祖尔地区，最重要的是，夺取通往伊拉克的阿布卡迈勒过境点，切断政权军从伊朗和伊拉克的补给线。随着叛军逼近大马士革，剩余的俄罗斯、伊朗和政权军也从东北部各地的阵地撤出。

　　欢呼声背后的动荡局势

　　叙利亚的未来以及该地区的未来充满不确定性。土耳其支持的叙利亚国民军 (SNA) 武装团体与库尔德人占主导地位的叙利亚民主力量之间的冲突一直在持续。虽然大多数叙利亚人都欢欣鼓舞，包括数百万从黎巴嫩、土耳其和其他地方开始回家的流亡者，但许多被土耳其从阿夫林和北部其他地区驱逐的库尔德人的命运却不那么确定。叙利亚民主力量将军马兹卢姆·阿卜迪宣布，他的政府对阿萨德政权的垮台以及他与“沙姆解放组织”的协调感到高兴，但库尔德人和土耳其需要达成妥协，以免在叙利亚境内外引发更多流血事件，这是一项艰巨的挑战。

　　与此同时，数千名“伊斯兰国”武装分子仍被关押在叙利亚民主军控制的东北部监狱中。这些武装分子一旦逃脱将对后阿萨德政府和该地区造成重大破坏。同样，以色列已经入侵了其与叙利亚边境的非军事区，并继续袭击武器库和疑似化学武器生产基地。目前，土耳其在当前结果中占据了主导地位，而俄罗斯在仓促撤退中遭受了惨重损失。然而，伊朗似乎是最大的输家，其“前沿防御”战略已支离破碎，而德黑兰本身现在也面临着以色列可能对其核计划发动攻击的危险。

　　在外部力量平衡迅速变化的背景下，叙利亚人将在国内面临一场艰难的权力分享之战。“沙姆解放组织” 是美国指定的恐怖组织，在其本土伊德利卜省并不受欢迎。到目前为止，其领导人阿布·穆罕默德·朱拉尼一直谨慎地采取和解立场，不仅对叙利亚的众多少数民族，而且对前政府官员也是如此。这种态度是否会继续，以及其他叛乱组织和反对派是否会效仿他，则是另一个问题。随着越来越多的叙利亚人返回该国，包括各种反对派领导人，紧张局势将不可避免地出现。许多人可能会发现他们的家园被洗劫一空，或者有新的家庭住进他们的家中。叙利亚境内的武装团体和流亡的反对派可能会争夺权力。目前，“沙姆解放组织”似乎正在地方层面推行一种包容性的治理模式，将少数民族和从未在反对派控制地区生活过的人纳入其中。

　　叛军的进攻之所以能够成功，部分原因是叙利亚境外的形势，包括真主党的瓦解以及安卡拉与大马士革关系的触底。另一方面，阿萨德的垮台将给叙利亚以外的地区带来冲击。为了确保国家稳定统一，需要紧急和持续的地区和国际支持，帮助叙利亚人恢复秩序，建立文官政府，鼓励和解与过渡司法，并开始重建这个满目疮痍的国家。

　　长期以来，叙利亚一直被美国及其西方盟友忽视，他们认为阿萨德政权是不可动摇的，直到他们发现事实并非如此。加上多年来国际制裁和经济管理不善的影响，爆发新内战和该地区进一步动荡的可能性不容忽视。要防止进一步的悲剧发生，西方国家和海湾阿拉伯国家尤其需要与大马士革的新领导人接触，引导他们走向务实的、甚至是民主的治理。在阿萨德王朝垮台后，叙利亚人民终于重拾希望，他们也对那些多年来让该国继续遭受苦难、以他们作为代价的国家抱有同样的期望。

　　作者简介：娜塔莎·霍尔(Natasha Hall)是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中东项目的高级研究员。约斯特·希尔特曼(International Crisis Group)是国际危机组织的中东和北非项目主任。本文由“钝角网”译自《外交事务》网站。

　　半个多世纪以来，阿萨德王朝似乎牢不可破地控制着叙利亚。依靠强大的安全机构、残酷的武装力量以及俄罗斯、伊朗和真主党等强大盟友，阿萨德王朝经受住了多次民众起义，甚至经历了一场可怕的内战，这场内战造成数十万人丧生，政权一度失去了对该国大部分地区的控制。近年来，叙利亚总统巴沙尔·阿萨德的政府自 2011 年以来一直受到制裁，被排除在地区和国际外交之外，但随着阿拉伯联盟恢复对叙利亚的影响力，以及有传言称将解除制裁，阿萨德甚至恢复了一些地位。

　　但最终，该政权只是一座纸糊的大厦。令世界惊讶的是，“沙姆解放组织”(HTS)的伊斯兰叛军在几天之内就推翻了该政权，政府军没有进行多少抵抗。周日，随着“沙姆解放组织”迅速控制大马士革，俄罗斯宣布阿萨德已在莫斯科避难，他的前总理被护送到叙利亚首都的四季酒店正式移交权力。整个过程持续了不到两周，几乎没有发生流血事件，与战争期间大量人员丧生形成鲜明对比。

　　一系列令人震惊的事件让“沙姆解放组织”得以推翻叙利亚政权，而这背后的原因有很多，包括以色列戏剧性地斩首了叙利亚的盟友真主党并摧毁了该组织的大部分导弹库，由于失去真主党作为“前沿防御”，伊朗的权力和影响力遭到削弱，安卡拉和大马士革之间的和解谈判破裂，叙利亚军队军饷不足且士气低落，以及俄罗斯专注于在乌克兰发动的代价高昂的战争。“沙姆解放组织”的闪电攻势似乎最初得到了土耳其的批准，土耳其长期以来一直在保护位于叙利亚西北部伊德利卜的叛军大本营。但这主要是叙利亚本土的一场战役。

　　11 月 30 日，“沙姆解放组织”似乎突然间在一天之内就占领了叙利亚第二大城市阿勒颇，并向南横扫大马士革。与此同时，他们在南部的苏威达和德拉以及东部的代尔祖尔引发了反对政权统治的自发叛乱。12 月 5 日，他们占领了叙利亚第四大城市哈马;两天后，他们占领了第三大城市霍姆斯，该城市位于连接首都大马士革和政权在地中海沿岸的山区阿拉维派中心地带的公路上。叛军的非凡势头加上政府的支持基础急剧瓦解，让政权难以维持。

　　在争夺大马士革的过程中，叛军几乎没有任何外国干预。而在此前的内战期间，叙利亚城市被阿萨德政权及其支持者俄罗斯、伊朗和真主党连年血腥轰炸和围攻。这些城市最终被反对派轻松攻占。这一占领标志着中东局势发生重大转变，主要地区和国际大国不知该如何应对。据多位接受路透社采访的消息人士透露，就在几周前，拜登政府还在与阿联酋合作，以解除对叙利亚的制裁，以换取阿萨德与伊朗保持距离并阻止真主党运送武器。

　　但阿萨德的倒台也表明了该地区各种冲突是如何相互关联且难以预测的，以及当它们被忽视或正常化时会发生什么。巴以冲突和叙利亚内战都遭遇了同样的命运。哈马斯 10 月 7 日的袭击导致巴以冲突突然再次爆发，引发了以色列在加沙的战争、胡塞武装在红海的行动、以色列在黎巴嫩的战争以及伊朗和以色列之间的连环袭击。在叙利亚，最近的这场地缘政治地震结束了现有的秩序。在这两种情况下，没有任何外部参与者为之做好准备的快速动乱表明，为了维持难以忍受的现状而回避中东长期冲突是愚蠢的。尽管关于“沙姆解放组织”将如何管理该国以及它是否能够与争夺影响力的各种组织抗衡仍存在许多疑问，但阿萨德的倒台似乎肯定会改变该地区的力量平衡。

　　被西方遗忘的战争

　　反对派对阿萨德的攻势源于 2011 年开始的叙利亚内战，这场内战从未真正结束。在阿拉伯之春起义期间，叙利亚公民发起了和平抗议，但政权的致命镇压导致一些抗议者拿起武器，叛乱部队也参与其中。随着内战愈演愈烈，它也吸引了伊拉克基地组织 (AQI) 及其分支“伊斯兰国” (ISIS) 等极端组织。冲突很快国际化，外部势力——尤其是伊朗、海湾国家、俄罗斯、土耳其和美国——向他们偏爱的武装团体运送武器和资金。但当时，叙利亚政权的盟友伊朗和俄罗斯表现得更加坚定：伊朗及其代理民兵——尤其是真主党——帮助阿萨德围攻和轰炸自己的人民;俄罗斯用苏霍伊战斗机摧毁了整座城市。据估计，在他们的帮助下，该政权至少杀害了 50 万本国人民，另有 13 万人失踪，约一半人口(约 1，400 万人)流离失所。最后，联合国甚至不再统计死亡人数。

　　这场冲突产生了深远的国际影响。2015 年，超过 100 万叙利亚难民涌入欧洲，加速了许多欧洲国家极右翼政党的崛起，迫使欧洲各国政府加强与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和突尼斯总统赛义德等威权领导人的联系，以阻止难民潮。许多政党还向大马士革和克里姆林宫献媚，这对两个政权来说都是额外的好处。这场战争也是莫斯科的一次重大胜利，它利用 2015 年的成功干预来支持阿萨德政权并扩大自己的军事影响力。自冷战结束以来，俄罗斯首次在其“近邻”之外参与重大冲突。俄罗斯还获得了其唯一的暖水港——位于叙利亚地中海沿岸的塔尔图斯——以及对叙利亚西部拉塔基亚附近的赫梅米姆空军基地的控制权。

　　尽管俄罗斯与中国日益加强的关系通常可以追溯到 2022 年俄罗斯全面入侵乌克兰之初，但两国关系的加强实际上始于叙利亚内战，当时北京开始在联合国安理会与克里姆林宫步调一致地投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频繁地使用否决权。尽管中国在叙利亚的作用微乎其微，但其投票和支持叙利亚政权的言论是反击美国霸权的一种方式，从而帮助北京与克里姆林宫深化关系，后来成为“无上限”的伙伴关系。

　　到 2018 年，在外部观察家看来，叙利亚内战已得到控制并基本得到遏制。尽管许多人认为，双方的关系仍然紧张，但阿萨德的盟友和敌人都认为他是胜利者。自 2024 年夏天以来，以色列对黎巴嫩的进攻和对伊朗的袭击大大削弱了伊朗和真主党——阿萨德的坚定盟友。事实上，除了重创真主党高层之外，以色列还削弱了真主党庞大的伊朗火箭和导弹库。即使在 11 月 27 日以色列和黎巴嫩宣布停火之后，以色列仍继续袭击伊朗向叙利亚真主党运送的武器。与此同时，经常与阿萨德作对的埃尔多安对叙利亚拒绝妥协和与土耳其和解的态度失去了耐心，甚至连阿萨德的亲密盟友俄罗斯总统普京也对该政权不愿找到某种程度的妥协感到失望。

　　与此同时，“沙姆解放组织”已从基地组织的叙利亚分支发展成为一个放弃跨国圣战主义的伊斯兰组织，其斗争重点直接对准阿萨德政权。它等待时机，与其他组织结盟，缓和其言论，获得土耳其的保护，并在其控制的伊德利卜地区建立了一个文官政府，尽管它实行铁腕统治。在那些年里，叛军从未忘记他们的首要目标：推翻阿萨德。然后，在 11 月初，大马士革和安卡拉之间的谈判——关于为土耳其境内的叙利亚难民创造条件让其安全返回家园，这已成为土耳其的一个驱动问题——再次因阿萨德的顽固立场而破裂，这一事件可能导致埃尔多安政府在几周后“沙姆解放组织”决定撤出伊德利卜时不阻拦。

　　最终，几乎没有叙利亚人愿意为这个政权再牺牲，或者根本不能。也许最重要的是，“沙姆解放组织”认为训练不足、薪水过低、士气低落的叙利亚军队不会进行真正的抵抗。事实证明他们是对的。叙利亚军队大部分溃败了。看到“沙姆解放组织”的快速进展，南部德拉和苏威达的人民迅速起义，瓦解了阿萨德的统治。

　　或许更令人震惊的是阿萨德国际支持度的崩塌。12 月 6 日，俄罗斯召回了军队和外交官，并开始撤出基地。由于选择越来越少，伊朗也撤出了其盟友民兵，因为他们认识到为阿萨德而战是徒劳的。在东部，库尔德人占主导地位的叙利亚民主力量 (SDF) 和阿拉伯人领导的军事委员会与政府军达成协议，夺取政府军控制的代尔祖尔地区，最重要的是，夺取通往伊拉克的阿布卡迈勒过境点，切断政权军从伊朗和伊拉克的补给线。随着叛军逼近大马士革，剩余的俄罗斯、伊朗和政权军也从东北部各地的阵地撤出。

　　欢呼声背后的动荡局势

　　叙利亚的未来以及该地区的未来充满不确定性。土耳其支持的叙利亚国民军 (SNA) 武装团体与库尔德人占主导地位的叙利亚民主力量之间的冲突一直在持续。虽然大多数叙利亚人都欢欣鼓舞，包括数百万从黎巴嫩、土耳其和其他地方开始回家的流亡者，但许多被土耳其从阿夫林和北部其他地区驱逐的库尔德人的命运却不那么确定。叙利亚民主力量将军马兹卢姆·阿卜迪宣布，他的政府对阿萨德政权的垮台以及他与“沙姆解放组织”的协调感到高兴，但库尔德人和土耳其需要达成妥协，以免在叙利亚境内外引发更多流血事件，这是一项艰巨的挑战。

　　与此同时，数千名“伊斯兰国”武装分子仍被关押在叙利亚民主军控制的东北部监狱中。这些武装分子一旦逃脱将对后阿萨德政府和该地区造成重大破坏。同样，以色列已经入侵了其与叙利亚边境的非军事区，并继续袭击武器库和疑似化学武器生产基地。目前，土耳其在当前结果中占据了主导地位，而俄罗斯在仓促撤退中遭受了惨重损失。然而，伊朗似乎是最大的输家，其“前沿防御”战略已支离破碎，而德黑兰本身现在也面临着以色列可能对其核计划发动攻击的危险。

　　在外部力量平衡迅速变化的背景下，叙利亚人将在国内面临一场艰难的权力分享之战。“沙姆解放组织” 是美国指定的恐怖组织，在其本土伊德利卜省并不受欢迎。到目前为止，其领导人阿布·穆罕默德·朱拉尼一直谨慎地采取和解立场，不仅对叙利亚的众多少数民族，而且对前政府官员也是如此。这种态度是否会继续，以及其他叛乱组织和反对派是否会效仿他，则是另一个问题。随着越来越多的叙利亚人返回该国，包括各种反对派领导人，紧张局势将不可避免地出现。许多人可能会发现他们的家园被洗劫一空，或者有新的家庭住进他们的家中。叙利亚境内的武装团体和流亡的反对派可能会争夺权力。目前，“沙姆解放组织”似乎正在地方层面推行一种包容性的治理模式，将少数民族和从未在反对派控制地区生活过的人纳入其中。

　　叛军的进攻之所以能够成功，部分原因是叙利亚境外的形势，包括真主党的瓦解以及安卡拉与大马士革关系的触底。另一方面，阿萨德的垮台将给叙利亚以外的地区带来冲击。为了确保国家稳定统一，需要紧急和持续的地区和国际支持，帮助叙利亚人恢复秩序，建立文官政府，鼓励和解与过渡司法，并开始重建这个满目疮痍的国家。

　　长期以来，叙利亚一直被美国及其西方盟友忽视，他们认为阿萨德政权是不可动摇的，直到他们发现事实并非如此。加上多年来国际制裁和经济管理不善的影响，爆发新内战和该地区进一步动荡的可能性不容忽视。要防止进一步的悲剧发生，西方国家和海湾阿拉伯国家尤其需要与大马士革的新领导人接触，引导他们走向务实的、甚至是民主的治理。在阿萨德王朝垮台后，叙利亚人民终于重拾希望，他们也对那些多年来让该国继续遭受苦难、以他们作为代价的国家抱有同样的期望。

　　作者简介：娜塔莎·霍尔(Natasha Hall)是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中东项目的高级研究员。约斯特·希尔特曼(International Crisis Group)是国际危机组织的中东和北非项目主任。本文由“钝角网”译自《外交事务》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