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古拉斯·拉迪：美国不应夸大中国经济的困难，中国仍在崛起

　　二十多年来，中国经济的高速发展给世界许多国家留下了深刻印象，也让他们感到震惊，包括其最大的贸易伙伴美国。但自2019年以来，中国经济增长缓慢，导致许多观察人士得出结论，中国的经济发展已经见顶。美国总统拜登在今年三月的国情咨文演讲中也说了同样的话：“多年来，我听到许多共和党和民主党的朋友说，中国正在崛起，美国正在落后。他们把事情搞反了。”

2024年4月2日晚，中美领导人通电话。两国元首就中美关系以及双方共同关心的问题坦诚深入交换了意见

　　那些质疑中国会继续崛起的人指出，中国家庭消费疲软，私人投资下降，通货紧缩根深蒂固。他们认为，在超过美国之前，中国可能会进入长期衰退，甚至可能面临“失去的十年”。

　　但这种中国轻视的看法低估了其经济的韧性。是的，中国面临着几个显而易见的不利因素，包括房地产市场低迷，美国对某些先进技术的限制，以及劳动年龄人口的减少。但中国在上世纪70年代末走上经济改革之路时，克服了更大的挑战。尽管近年来中国的经济增长有所放缓，但未来几年，中国的经济增长速度仍可能是美国的两倍。

　　误读数据影响了对中国经济的判断

　　一些误解加剧了人们对中国经济潜力的悲观情绪。以一种普遍存在的误解为例，即中国经济追赶美国经济规模的进程已经停滞。的确，从2021年到2023年，中国GDP占美国GDP的比重从76%下降到67%。然而，另一个事实是，到2023年，中国的GDP比2019年(全球大流行前夕)增长了20%，而美国只增长了8%。

　　这种明显的悖论可以用两个因素来解释。首先，在过去几年里，中国的通货膨胀率一直低于美国。去年，中国名义GDP增长4.6%，低于实际GDP增长5.2%。相比之下，由于高通胀，2023年美国名义GDP增长6.3%，而实际GDP仅增长2.5%。

　　此外，自2022年3月以来，美联储已将利率从0.25%上调至5.5%，上调幅度超过5个百分点，这使得以美元计价的资产对全球投资者更具吸引力，并提高了美元相对于其他货币的价值。与此同时，中国央行将基准利率从3.70%降至3.45%。中国和美国之间不断扩大的利率差距扭转了大量外国资本流入中国的局面，最终导致人民币兑美元贬值百分之十。在汇率走弱的情况下，将较小的名义GDP转换为美元会导致中国GDP以美元衡量时相对于美国GDP的价值下降。

　　但这两个因素很可能是暂时的。目前，美国的利率相对于中国的利率正在下降，这降低了投资者将人民币兑换成美元计价资产的动机。因此，人民币贬值的趋势开始逆转。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预测，中国物价今年将上涨，这将提振以人民币计算的中国GDP。以美元计算的名义GDP几乎肯定会在今年恢复向美国靠拢，并可能在大约十年后超过美国。

　　第二个误解是中国的家庭收入、支出和消费者信心都在减弱。数据并不支持这种观点。去年，实际人均收入增长了6%，是2022年封控时期的两倍多，人均消费增长了9%。如果消费者信心疲软，家庭就会减少消费，转而增加储蓄。但中国家庭去年的表现恰恰相反：消费增长超过收入增长，这只有在家庭减少收入中用于储蓄的比例的情况下才有可能实现。

　　第三个误解是，通货紧缩已在中国根深蒂固，导致中国走向衰退。是的，去年消费者价格指数只上涨了0.2%，这引起了人们的担忧，即家庭会因为预期价格会继续走低而减少消费——从而减少需求，减缓增长。但这种情况并未发生，因为核心消费者价格指数(指除食品和能源以外的商品和服务)实际上上涨了0.7%。

　　用于生产其他商品的工具和原材料的价格在2023年确实有所下降，这反映出全球能源和其他国际贸易大宗商品价格的下跌，以及中国对一些工业产品的需求相对疲软，这可能会削弱企业投资扩大产能的动力。人们的想法是，企业将利用不断下降的利润来偿还债务，而不是用于业务扩大。但在这里，情况也完全相反：中国企业增加了借款，无论是从绝对值还是占GDP的比例来看都是如此。制造业、采矿业、公用事业和服务业的投资也有所增加。没有经济衰退的迹象。

　　另一个误解是房地产投资可能崩溃。这些担忧并非完全没有道理;这些预测得到了新楼盘开工数据的支持，新楼盘开工数量在2023年是2021年的一半。但我们必须看一下背景。在同样的两年时间里，房地产投资仅下降了20%，因为开发商将更大比例的此类支出用于完成他们早些年开始的住房项目。2023年竣工面积扩大至78亿平方英尺，首次超过新楼盘开工量。政府政策鼓励银行专门向几乎完工的住房项目放贷，这起到了一定作用;如果银行对房地产开发商的贷款限制全面放松，将加剧房地产供应过剩。

　　最后，还有一种误解，认为中国企业家受到了打击，正在把资金转移到国外。毫无疑问，政府从2020年底开始对大型民营企业(尤其是阿里巴巴)的打击无济于事。从1978年经济改革开始到2010年代中期，中国的私人投资增长速度超过了国有企业的投资。到2014年，私人投资占到总投资的近60%，而1978年这一比例几乎为零。由于私人投资通常比国有企业的生产率更高，其在总投资中所占份额的扩大对中国在这一时期的快速增长至关重要。

　　2014年后，这一趋势发生逆转，政府大举将资源转向国有部门。到2023年，私人投资仅占总投资的50%。投资者的信心被削弱了;企业家不再将政府视为经济的可靠管理者。人们普遍认为，只要继续这种管制，企业家就会继续抑制对中国的投资，而选择将财富转移到国外。

　　但在这里，悲观情绪再次没有得到数据的支持。首先，2014年之后私人投资在总投资中所占份额的下降，几乎都是由私人企业主导的房地产市场的调整造成的。如果不包括房地产，2023年私人投资增长了近10%。尽管一些杰出的中国企业家已经离开了这个国家，但仍有3000多万家私营企业留下来并继续投资。此外，未被正式归类为公司的家族企业数量在2023年增加了2300万家，企业总数达到1.24亿家，雇佣了约3亿人。

　　未来的真正挑战

　　尽管中国被许多问题困扰，包括那些加强经济控制所带来的问题，但夸大这些问题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面对中国向西方提出的非常现实的挑战时，这种夸大甚至可能导致自满。

　　对美国来说尤其如此。中国可能会继续贡献世界经济增长的三分之一左右，同时扩大其经济足迹，特别是在亚洲。如果美国决策者低估了这一点，他们很可能高估了自己维持与亚洲伙伴不断深化的经济和安全关系的能力。

　　作者简介：尼古拉斯·拉迪(Nicholas R. Lardy)是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的高级研究员。本文由“钝角网”译自《外交事务》网站。

　　二十多年来，中国经济的高速发展给世界许多国家留下了深刻印象，也让他们感到震惊，包括其最大的贸易伙伴美国。但自2019年以来，中国经济增长缓慢，导致许多观察人士得出结论，中国的经济发展已经见顶。美国总统拜登在今年三月的国情咨文演讲中也说了同样的话：“多年来，我听到许多共和党和民主党的朋友说，中国正在崛起，美国正在落后。他们把事情搞反了。”

2024年4月2日晚，中美领导人通电话。两国元首就中美关系以及双方共同关心的问题坦诚深入交换了意见

　　那些质疑中国会继续崛起的人指出，中国家庭消费疲软，私人投资下降，通货紧缩根深蒂固。他们认为，在超过美国之前，中国可能会进入长期衰退，甚至可能面临“失去的十年”。

　　但这种中国轻视的看法低估了其经济的韧性。是的，中国面临着几个显而易见的不利因素，包括房地产市场低迷，美国对某些先进技术的限制，以及劳动年龄人口的减少。但中国在上世纪70年代末走上经济改革之路时，克服了更大的挑战。尽管近年来中国的经济增长有所放缓，但未来几年，中国的经济增长速度仍可能是美国的两倍。

　　误读数据影响了对中国经济的判断

　　一些误解加剧了人们对中国经济潜力的悲观情绪。以一种普遍存在的误解为例，即中国经济追赶美国经济规模的进程已经停滞。的确，从2021年到2023年，中国GDP占美国GDP的比重从76%下降到67%。然而，另一个事实是，到2023年，中国的GDP比2019年(全球大流行前夕)增长了20%，而美国只增长了8%。

　　这种明显的悖论可以用两个因素来解释。首先，在过去几年里，中国的通货膨胀率一直低于美国。去年，中国名义GDP增长4.6%，低于实际GDP增长5.2%。相比之下，由于高通胀，2023年美国名义GDP增长6.3%，而实际GDP仅增长2.5%。

　　此外，自2022年3月以来，美联储已将利率从0.25%上调至5.5%，上调幅度超过5个百分点，这使得以美元计价的资产对全球投资者更具吸引力，并提高了美元相对于其他货币的价值。与此同时，中国央行将基准利率从3.70%降至3.45%。中国和美国之间不断扩大的利率差距扭转了大量外国资本流入中国的局面，最终导致人民币兑美元贬值百分之十。在汇率走弱的情况下，将较小的名义GDP转换为美元会导致中国GDP以美元衡量时相对于美国GDP的价值下降。

　　但这两个因素很可能是暂时的。目前，美国的利率相对于中国的利率正在下降，这降低了投资者将人民币兑换成美元计价资产的动机。因此，人民币贬值的趋势开始逆转。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预测，中国物价今年将上涨，这将提振以人民币计算的中国GDP。以美元计算的名义GDP几乎肯定会在今年恢复向美国靠拢，并可能在大约十年后超过美国。

　　第二个误解是中国的家庭收入、支出和消费者信心都在减弱。数据并不支持这种观点。去年，实际人均收入增长了6%，是2022年封控时期的两倍多，人均消费增长了9%。如果消费者信心疲软，家庭就会减少消费，转而增加储蓄。但中国家庭去年的表现恰恰相反：消费增长超过收入增长，这只有在家庭减少收入中用于储蓄的比例的情况下才有可能实现。

　　第三个误解是，通货紧缩已在中国根深蒂固，导致中国走向衰退。是的，去年消费者价格指数只上涨了0.2%，这引起了人们的担忧，即家庭会因为预期价格会继续走低而减少消费——从而减少需求，减缓增长。但这种情况并未发生，因为核心消费者价格指数(指除食品和能源以外的商品和服务)实际上上涨了0.7%。

　　用于生产其他商品的工具和原材料的价格在2023年确实有所下降，这反映出全球能源和其他国际贸易大宗商品价格的下跌，以及中国对一些工业产品的需求相对疲软，这可能会削弱企业投资扩大产能的动力。人们的想法是，企业将利用不断下降的利润来偿还债务，而不是用于业务扩大。但在这里，情况也完全相反：中国企业增加了借款，无论是从绝对值还是占GDP的比例来看都是如此。制造业、采矿业、公用事业和服务业的投资也有所增加。没有经济衰退的迹象。

　　另一个误解是房地产投资可能崩溃。这些担忧并非完全没有道理;这些预测得到了新楼盘开工数据的支持，新楼盘开工数量在2023年是2021年的一半。但我们必须看一下背景。在同样的两年时间里，房地产投资仅下降了20%，因为开发商将更大比例的此类支出用于完成他们早些年开始的住房项目。2023年竣工面积扩大至78亿平方英尺，首次超过新楼盘开工量。政府政策鼓励银行专门向几乎完工的住房项目放贷，这起到了一定作用;如果银行对房地产开发商的贷款限制全面放松，将加剧房地产供应过剩。

　　最后，还有一种误解，认为中国企业家受到了打击，正在把资金转移到国外。毫无疑问，政府从2020年底开始对大型民营企业(尤其是阿里巴巴)的打击无济于事。从1978年经济改革开始到2010年代中期，中国的私人投资增长速度超过了国有企业的投资。到2014年，私人投资占到总投资的近60%，而1978年这一比例几乎为零。由于私人投资通常比国有企业的生产率更高，其在总投资中所占份额的扩大对中国在这一时期的快速增长至关重要。

　　2014年后，这一趋势发生逆转，政府大举将资源转向国有部门。到2023年，私人投资仅占总投资的50%。投资者的信心被削弱了;企业家不再将政府视为经济的可靠管理者。人们普遍认为，只要继续这种管制，企业家就会继续抑制对中国的投资，而选择将财富转移到国外。

　　但在这里，悲观情绪再次没有得到数据的支持。首先，2014年之后私人投资在总投资中所占份额的下降，几乎都是由私人企业主导的房地产市场的调整造成的。如果不包括房地产，2023年私人投资增长了近10%。尽管一些杰出的中国企业家已经离开了这个国家，但仍有3000多万家私营企业留下来并继续投资。此外，未被正式归类为公司的家族企业数量在2023年增加了2300万家，企业总数达到1.24亿家，雇佣了约3亿人。

　　未来的真正挑战

　　尽管中国被许多问题困扰，包括那些加强经济控制所带来的问题，但夸大这些问题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面对中国向西方提出的非常现实的挑战时，这种夸大甚至可能导致自满。

　　对美国来说尤其如此。中国可能会继续贡献世界经济增长的三分之一左右，同时扩大其经济足迹，特别是在亚洲。如果美国决策者低估了这一点，他们很可能高估了自己维持与亚洲伙伴不断深化的经济和安全关系的能力。

　　作者简介：尼古拉斯·拉迪(Nicholas R. Lardy)是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的高级研究员。本文由“钝角网”译自《外交事务》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