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里奥·古兹曼：美国应采取什么方式与中国争夺在拉美的影响力？

　　中国在拉丁美洲涉足很多，而且影响力还在不断扩大。它是该地区仅次于美国的第二大贸易伙伴，也是拉美各国政府最大的主权贷款国。事实上，作为一个贷款方，中国正在该地区超越世界银行(World Bank)和美洲开发银行(Inter-American Development Bank)等长期存在的多边金融机构。2008年至2019年期间，中国在拉丁美洲的信贷规模为1310亿美元，而上述两家机构仅略高于这一数字。所有迹象都表明，中国将很快成为该地区最大的债务持有者。

　　这应该让拉丁美洲和美国的政策制定者都感到担忧。COVID-19大流行、铜和大豆等大宗商品价格下跌、借贷成本上升以及全球经济停滞不前，意味着拉丁美洲正在进入经济低增长时期。中国在这种环境下的投资将难以抗拒。但这笔钱是有条件的。中国正在利用其经济实力推进其外交政策议程，包括说服各国停止承认台湾。而且它提供贷款的条件往往会有碍民主规范。在一个制度和民主实践还脆弱的地区，这种情况尤其危险。

2022年8月，萨尔瓦多总统纳伊布·布克莱在中国投资的一家游乐园

　　西方政府应对中国影响力上升的最佳方式是投资拉丁美洲的人力资本。具体来说，美国和欧洲国家应该为拉美人在国外学习和研究提供更多奖学金，他们应该使用数字技术，比如在线课程，来接触整个地区的年轻领导人。与中国的竞争如果只是看谁向拉丁美洲投入更多资金，那这将是一场失败的战斗。首先，西方无法与中国的金融杠杆抗衡。此外，经济增长导致民主的假设是有缺陷的。最终，持久的民主取决于价值观和理念——在这一竞争层面上，中国处于劣势。中国投资矿产，西方应该投资思想。

　　不断扩大的足迹

　　一些分析人士认为，由于中国经济增长率正在下降，未来几年中国的投资可能会放缓。事实上，情况正好相反。中国最近开始重新平衡经济以提高生产率，从制造业转向电信、配电和银行业等服务业。这一努力正在推动中国扩大海外直接投资，尤其是在拉丁美洲，该地区在私人和公共服务方面存在显著差距。经济数据证实了中国关注点的变化。从2005年到2015年，中国投资总额中只有10%流向服务业。2016年之后，这一数字跃升至64%。

　　还有另一个理由可以预期，未来几年中国在拉丁美洲将更加活跃:该地区正走向一场经济危机，而中国正准备利用这场危机。20年来，拉丁美洲以自然资源为基础的经济将首次不再受益于有利的外部条件，如高昂的大宗商品价格、低利率和强劲的全球需求。考虑到拉美约四分之三的GDP依赖于这些因素，这尤其令人不安。更糟糕的是，大流行已经严重破坏了拉丁美洲的经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对该地区2022年人均GDP增长的预测降至1.5%，2023年则降为零。

　　拉丁美洲各国政府亟需资金。中国非常适合满足这种迅速增长的需求:北京擅长提供贷款合同，为大型公共基础设施项目提供资金，以及分配直接投资。中国的机构决策往往能在短时间内敲定。此外，与世界银行和国际开发银行的既定做法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中国在项目审批中淡化了经济基本面、借款人的还款能力和环境因素。因此，在未来十年，中国可能成为拉丁美洲的金主，为其提供必要的财政刺激，以缓冲经济动荡的影响。不幸的是，拉丁美洲的经济越是脆弱，其政治领导人在不惜一切代价维持经济稳定方面的政治影响力就越小。

　　黯淡的未来

　　中国在拉美国家的日益增加的影响力应该让拉美人感到担忧，原因有以下几点。除了对矿产和食品的商业依赖外，中国在该地区还有明显的地缘政治利益，其中大多数与自由民主国家的价值观相悖。这个超级大国正在利用其经济实力推进其外交政策议程，包括在多边环境中争取盟友以支持其政治立场，以及破坏拉丁美洲的民主规范、制度和法治。前者的一个很好的例子是四个拉丁美洲国家——多米尼加共和国、萨尔瓦多、尼加拉瓜和巴拿马——在过去五年里从台湾转变为中国的外交承认，在此期间中国在这些国家的影响力达到了顶峰。

　　后者的一个更令人不安的例子是中国在其贷款业务中强加的条件。这些条款包括保密债务合同，在某些情况下，这些合同会阻止交易被披露。这些贷款通常还包含要求中国优先于其他债权人偿还债务的条款。这些贷款也存在政治干预的可能性:也就是说，如果借款国采取反对其利益的政策，中国可以终止外交关系并要求其全额偿还债务。这些条件不符合国家规则、国际协议和民主实践。

　　由于拉丁美洲人关心民主和国家主权，中国在试图控制该地区时应该面临严重障碍。因此，西方政府应该努力确保争夺拉丁美洲的竞争更多的是关于原则而不是经济需求。最终，原则和共同的价值观决定着国家的未来。人类可持续发展的关键支柱——有效的管理机构和法治——首先是由思想铸就的。

　　不幸的是，非民主思想在拉丁美洲越来越受欢迎，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民选政府的表现非常糟糕。该地区的民主精英们未能实施亟需的政治改革，比如加强政党实力，以及实施针对选举过程中腐败问题的法律。缺乏此类改革是这些政府未能实现可持续发展、遏制不平等加剧和促进人权的原因之一。拉美领导人在很大程度上并没有很好地传达这样的信息:尽管存在问题，但民主是进步的最佳选择——这使得该地区内外的民主人士开展一场公共运动来教育拉美选民变得更加重要。西方政府应与拉美民主组织一道，努力解释威权主义的危险，并加强公民社会网络。所有这些都需要对人力的投资，而不是对物质基础设施的投资——这是西方世界比中国有明显优势的领域。

　　利用自身优势进行竞争

　　总而言之，建立人力资本是平衡中国物质资本途径的最佳策略。受过自由民主价值观教育的领导人和公民更有可能采取透明、负责任和无腐败的机制和政策。

　　美国和欧洲拥有一流的高等教育体系，拥有其他国家无法匹敌的竞争优势。西方政府可以通过各种举措提高拉丁美洲的民主意识和道德领导能力。目前，拉丁美洲人在西方大学校园中的比例不足;新的项目可以把国际学生、教师和研究人员带到美国。招募女性和边缘社会经济群体的人可能会特别富有成效。政策制定者还可以尝试通过大规模开放在线课程等数字技术来教育更广泛的人群。美国总统乔·拜登于2022年发起了雄心勃勃的美洲经济繁荣伙伴关系计划(Americas Partnership for Economic Prosperity)，旨在对抗中国在拉丁美洲的存在，这为资助此类项目提供了独特的机会。

　　通过对人才的投资，西方世界可以利用其与拉丁美洲的联系，帮助该地区变得更具全球竞争力。拉丁美洲的年度经济增长潜力仍然微薄，主要原因是劳动生产率低下。在拉丁美洲投资将为更有活力和更可持续的经济发展奠定基础。教育举措可能有助于减少该地区历史上严重的不平等，这是该地区增长乏力和民主不稳定的一个主要原因。在这一过程中，西方政府将从与该地区更深入的接触中获益。一个好处是，这些关系的特点将更多地是伙伴关系和相互关系，而不是客户关系。

　　尽管几个拉丁美洲民主国家在最近几个月逐渐远离威权主义——看看卢拉·达席尔瓦在11月巴西总统选举中战胜雅伊尔·博尔索纳罗就知道了——但该地区的民主前景仍然不稳定。尼加拉瓜和委内瑞拉的独裁者依然根深蒂固;秘鲁陷入了严重的宪法危机。民粹主义和政治分裂继续给该地区的政治制度蒙上阴影。

　　2023年和2024年，11个拉美国家将举行总统选举。如果民粹主义和威权主义继续抬头，拉丁美洲的自由、人权、制衡和政治问责制将会衰落。如果西方政府试图主要通过向拉丁美洲投入财政资源来抵消中国的进步，它们将处于不利地位。现在是时候大力发展全球经济起飞最不可或缺的条件：人力资本。

　　作者简介：胡里奥·阿曼多·古兹曼(Julio Armando Guzmán)是2016年和2021年秘鲁总统候选人，现任国家民主基金会里根-法塞尔民主研究员。本文译自《外交事务》网站。

　　中国在拉丁美洲涉足很多，而且影响力还在不断扩大。它是该地区仅次于美国的第二大贸易伙伴，也是拉美各国政府最大的主权贷款国。事实上，作为一个贷款方，中国正在该地区超越世界银行(World Bank)和美洲开发银行(Inter-American Development Bank)等长期存在的多边金融机构。2008年至2019年期间，中国在拉丁美洲的信贷规模为1310亿美元，而上述两家机构仅略高于这一数字。所有迹象都表明，中国将很快成为该地区最大的债务持有者。

　　这应该让拉丁美洲和美国的政策制定者都感到担忧。COVID-19大流行、铜和大豆等大宗商品价格下跌、借贷成本上升以及全球经济停滞不前，意味着拉丁美洲正在进入经济低增长时期。中国在这种环境下的投资将难以抗拒。但这笔钱是有条件的。中国正在利用其经济实力推进其外交政策议程，包括说服各国停止承认台湾。而且它提供贷款的条件往往会有碍民主规范。在一个制度和民主实践还脆弱的地区，这种情况尤其危险。

2022年8月，萨尔瓦多总统纳伊布·布克莱在中国投资的一家游乐园

　　西方政府应对中国影响力上升的最佳方式是投资拉丁美洲的人力资本。具体来说，美国和欧洲国家应该为拉美人在国外学习和研究提供更多奖学金，他们应该使用数字技术，比如在线课程，来接触整个地区的年轻领导人。与中国的竞争如果只是看谁向拉丁美洲投入更多资金，那这将是一场失败的战斗。首先，西方无法与中国的金融杠杆抗衡。此外，经济增长导致民主的假设是有缺陷的。最终，持久的民主取决于价值观和理念——在这一竞争层面上，中国处于劣势。中国投资矿产，西方应该投资思想。

　　不断扩大的足迹

　　一些分析人士认为，由于中国经济增长率正在下降，未来几年中国的投资可能会放缓。事实上，情况正好相反。中国最近开始重新平衡经济以提高生产率，从制造业转向电信、配电和银行业等服务业。这一努力正在推动中国扩大海外直接投资，尤其是在拉丁美洲，该地区在私人和公共服务方面存在显著差距。经济数据证实了中国关注点的变化。从2005年到2015年，中国投资总额中只有10%流向服务业。2016年之后，这一数字跃升至64%。

　　还有另一个理由可以预期，未来几年中国在拉丁美洲将更加活跃:该地区正走向一场经济危机，而中国正准备利用这场危机。20年来，拉丁美洲以自然资源为基础的经济将首次不再受益于有利的外部条件，如高昂的大宗商品价格、低利率和强劲的全球需求。考虑到拉美约四分之三的GDP依赖于这些因素，这尤其令人不安。更糟糕的是，大流行已经严重破坏了拉丁美洲的经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对该地区2022年人均GDP增长的预测降至1.5%，2023年则降为零。

　　拉丁美洲各国政府亟需资金。中国非常适合满足这种迅速增长的需求:北京擅长提供贷款合同，为大型公共基础设施项目提供资金，以及分配直接投资。中国的机构决策往往能在短时间内敲定。此外，与世界银行和国际开发银行的既定做法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中国在项目审批中淡化了经济基本面、借款人的还款能力和环境因素。因此，在未来十年，中国可能成为拉丁美洲的金主，为其提供必要的财政刺激，以缓冲经济动荡的影响。不幸的是，拉丁美洲的经济越是脆弱，其政治领导人在不惜一切代价维持经济稳定方面的政治影响力就越小。

　　黯淡的未来

　　中国在拉美国家的日益增加的影响力应该让拉美人感到担忧，原因有以下几点。除了对矿产和食品的商业依赖外，中国在该地区还有明显的地缘政治利益，其中大多数与自由民主国家的价值观相悖。这个超级大国正在利用其经济实力推进其外交政策议程，包括在多边环境中争取盟友以支持其政治立场，以及破坏拉丁美洲的民主规范、制度和法治。前者的一个很好的例子是四个拉丁美洲国家——多米尼加共和国、萨尔瓦多、尼加拉瓜和巴拿马——在过去五年里从台湾转变为中国的外交承认，在此期间中国在这些国家的影响力达到了顶峰。

　　后者的一个更令人不安的例子是中国在其贷款业务中强加的条件。这些条款包括保密债务合同，在某些情况下，这些合同会阻止交易被披露。这些贷款通常还包含要求中国优先于其他债权人偿还债务的条款。这些贷款也存在政治干预的可能性:也就是说，如果借款国采取反对其利益的政策，中国可以终止外交关系并要求其全额偿还债务。这些条件不符合国家规则、国际协议和民主实践。

　　由于拉丁美洲人关心民主和国家主权，中国在试图控制该地区时应该面临严重障碍。因此，西方政府应该努力确保争夺拉丁美洲的竞争更多的是关于原则而不是经济需求。最终，原则和共同的价值观决定着国家的未来。人类可持续发展的关键支柱——有效的管理机构和法治——首先是由思想铸就的。

　　不幸的是，非民主思想在拉丁美洲越来越受欢迎，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民选政府的表现非常糟糕。该地区的民主精英们未能实施亟需的政治改革，比如加强政党实力，以及实施针对选举过程中腐败问题的法律。缺乏此类改革是这些政府未能实现可持续发展、遏制不平等加剧和促进人权的原因之一。拉美领导人在很大程度上并没有很好地传达这样的信息:尽管存在问题，但民主是进步的最佳选择——这使得该地区内外的民主人士开展一场公共运动来教育拉美选民变得更加重要。西方政府应与拉美民主组织一道，努力解释威权主义的危险，并加强公民社会网络。所有这些都需要对人力的投资，而不是对物质基础设施的投资——这是西方世界比中国有明显优势的领域。

　　利用自身优势进行竞争

　　总而言之，建立人力资本是平衡中国物质资本途径的最佳策略。受过自由民主价值观教育的领导人和公民更有可能采取透明、负责任和无腐败的机制和政策。

　　美国和欧洲拥有一流的高等教育体系，拥有其他国家无法匹敌的竞争优势。西方政府可以通过各种举措提高拉丁美洲的民主意识和道德领导能力。目前，拉丁美洲人在西方大学校园中的比例不足;新的项目可以把国际学生、教师和研究人员带到美国。招募女性和边缘社会经济群体的人可能会特别富有成效。政策制定者还可以尝试通过大规模开放在线课程等数字技术来教育更广泛的人群。美国总统乔·拜登于2022年发起了雄心勃勃的美洲经济繁荣伙伴关系计划(Americas Partnership for Economic Prosperity)，旨在对抗中国在拉丁美洲的存在，这为资助此类项目提供了独特的机会。

　　通过对人才的投资，西方世界可以利用其与拉丁美洲的联系，帮助该地区变得更具全球竞争力。拉丁美洲的年度经济增长潜力仍然微薄，主要原因是劳动生产率低下。在拉丁美洲投资将为更有活力和更可持续的经济发展奠定基础。教育举措可能有助于减少该地区历史上严重的不平等，这是该地区增长乏力和民主不稳定的一个主要原因。在这一过程中，西方政府将从与该地区更深入的接触中获益。一个好处是，这些关系的特点将更多地是伙伴关系和相互关系，而不是客户关系。

　　尽管几个拉丁美洲民主国家在最近几个月逐渐远离威权主义——看看卢拉·达席尔瓦在11月巴西总统选举中战胜雅伊尔·博尔索纳罗就知道了——但该地区的民主前景仍然不稳定。尼加拉瓜和委内瑞拉的独裁者依然根深蒂固;秘鲁陷入了严重的宪法危机。民粹主义和政治分裂继续给该地区的政治制度蒙上阴影。

　　2023年和2024年，11个拉美国家将举行总统选举。如果民粹主义和威权主义继续抬头，拉丁美洲的自由、人权、制衡和政治问责制将会衰落。如果西方政府试图主要通过向拉丁美洲投入财政资源来抵消中国的进步，它们将处于不利地位。现在是时候大力发展全球经济起飞最不可或缺的条件：人力资本。

　　作者简介：胡里奥·阿曼多·古兹曼(Julio Armando Guzmán)是2016年和2021年秘鲁总统候选人，现任国家民主基金会里根-法塞尔民主研究员。本文译自《外交事务》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