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太湖论坛】李培根：工业生态需要开放思维

　　“钝角网”按：9月6日-7日，由西太湖科技产业园、北京智享荟主办，中国友好和平发展基金会联合主办的2019第二届西太湖全球公司发展论坛在江苏常州举行。今年是建国70周年，也是改革开放的第41个年头，西太湖论坛以“共建开放型经济、同享新规则机遇”为主题，邀请到了全球公司的决策者、研究者和实践者，共计300余人，共同为世界、中国和江苏开放发展献计献策，促进国际共商共建共享。

　　本文系华中科技大学教授、中国工程院院士、中国机械工程学会理事长李培根先生在论坛上的演讲。

李培根

　　晚上好，非常荣幸参加这个论坛。

　　今天会议的主题的第一句话是“共建开放型经济”，我不是社会科学领域的学者，所以不能够从宏观的角度去谈开放。我作为一个工程领域的学者，试图从工业生态这个视角去说说开放思维。

　　企业的发展乃至国家工业的发展都需要一个好的工业生态，工业生态需要开放思维。政府也好，企业也好，都应该非常关注。要构建好的工业生态，具体而言，开放思维中需要几个重要的意识：一个是用户为中心，再一个是伙伴意识，最后一个是协同创新意识。我今天的重头可能在创新这方面的内容。

　　先说用户为中心，明天海尔的副总陈录城先生，他会在另外一个论坛上有一个发言，我不细讲。海尔在这方面做了开创性的工作。他们利用COSMOPlat工业互联网平台把用户碎片化的需求进行整合。以前我们谈制造过程，就是市场调查分析、产品设计、制造、装配，一直到产品出来到用户手中，这是一个线性的过程。现在不一样，在很多过程中间不断地去跟用户交互，也就是说企业的很多过程是对用户开放的，这是一个非线性过程。当然这需要利用工业互联网平台。海尔以用户体验为中心，所以对企业来讲开放很重要的表现之一是用什么形式去对用户开放。

　　还有其他的一些企业，如维尚(做家具的)、酷特(做服装的)，他们在这方面都做了很好的工作，我也不细讲。这里面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利用互联网平台的支撑。所以，今天讲开放意识，一定需要有现代技术手段去支撑开放思维，也只有这样开放才能够得到更好的体现。

　　伙伴是关键。记得世纪初，看过一本书，哈佛商学院出版的，谈的是什么东西呢?谈企业生态。其中有一个重要观点，21世纪企业的竞争，是企业生态系统之间的竞争。任何一家企业都不是孤立地存在于世界当中的，各有各的伙伴企业，如供应商、客户等等。当时看到一个数据，丰田这家公司有248家企业承包了它的业务工程，而且248家企业又向4000多家中小企业二次转包。所以，大家看4000多家企业就形成了以丰田为核心的企业生态系统。对丰田来讲，它在市场中的竞争不只是和另外的汽车企业(如大众)的竞争，更重要的是以它为核心的生态系统和另外的汽车企业生态系统(如以大众为核心的)之间的竞争。怎么使这个企业生态更加繁荣，实际上也是丰田自身能够很好持续发展的关键。要构建良好的企业生态系统，盟主(核心)企业当然需要对生态中的伙伴企业开放。要做到这一点，如果没有数字和网络系统的话，是不可想象的。

　　前几年我到德国去参观一个小企业Aixtron，它做MOCVD，就是微电子产业中的高端装备。他们的MOCVD基本上是世界上最好的。我去参观的时候，很吃惊。它完全没有自己的加工车间，甚至有一部分装配都是别人帮着做的。它就是掌握自己那么一点点核心技术，它有一些很好的伙伴企业，这就是企业生态系统。不难想象，这些伙伴企业也向Aixtron供给了不少MOCVD所需要的关键技术。

　　现在的数字化技术、网络技术又能帮助我们在这方面形成一个好的生态。比如说供应链，怎么通过协作网络去寻找最合适的战略合作伙伴、实现供应链战略寻源转型等等，都是非常重要的。

　　最后一个话题，在创新这方面怎么开放?我认为这是中国很多企业，包括政府，也没有能够很好重视的问题。现在大家常常听到一句话，关键技术都要掌握在自己手上，尤其是现在中美贸易战，这时候这种声音越来越强烈。上面也要求下面开出清单，到底有哪些关键技术?下面很多人就整理出来，政府就给予支持。这句话听起来当然很正确：“关键技术都要掌握在自己手上”。但是，我想强调的一点是什么，这个“都”就不一定完全正确。什么意思呢?我提醒大家注意，现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都不可能在任何一个领域掌握所有的关键技术。以世界上创新能力最强的美国为例，它不可能掌握一个领域的所有关键技术。甚至一台重要的设备上的所有关键技术，一个国家不一定能够都掌握。以光刻机为例，光刻机是微电子产业的前端装备。荷兰的光刻机做得最好，但是也不能说荷兰掌握了光刻机上所有的关键技术。所以，我们现在这个世界，你不得不承认，技术上往往很多事情是你离不开我、我离不开你。当然，对中国来讲，问题在什么地方呢?就是别人离不开我们的东西太少太少，我们离不开别人的东西太多。面对这么一个境况，我们是不是就设想把所有的关键技术全掌握在自己手上?不是我们不愿意，而是做不到。仔细想一想，做得到吗?所以我的观点是，我们往往强调的是怎么适应、满足市场的需求，现在所谓的关键技术实际上都是市场上已经有的东西。实际上，另外一方面我们却想得太少，就是怎么去创造需求，怎么鼓励供给需求。

　　原来乔布斯决定搞智能手机的时候，市场上没有这个需求，大家都不懂得智能手机，他是在创造需求，供给需求，这才是最重要的创新。我们讲一些原始创新、颠覆性的创新，大体多是这样的情况。

　　另外一个话题，创新要强调生态系统创新。什么意思呢?现在一个企业搞创新，很难是单个企业自己的事情。以前我们讲一个企业和另外一个企业的竞争，往往是同行业企业之间的竞争，它是一个平面的竞争、两维的竞争，比如说搞汽车的，东风和大众的竞争。现在不一样了。如汽车的发展，自动驾驶、无人驾驶等，需要很多传感器、仪器、软件等等，这些不可能都由汽车公司自己去创新。我们一定要善于联合别人一起来创新、一起去竞争。所以现在和未来，竞争就不只是一个平面的、两维的(同行业企业之间)，而是立体的，三维的，甚至是更高维度的竞争。这就是生态创新的概念，生态创新本身就是一种开放的创新。

　　大众和微软联手，他们处于完全不同的两个行业。现在大众和微软联合起来，在微软的Azure云平台上面，在全球范围内提供车联网的服务。这是今年大众CEO和微软CEO会晤时的合影，他们也是为两个企业的合作，主要目标是大众汽车云平台。这都是所谓生态创新的例子。罗克韦尔和PTC合作也是类似的例子。

　　利用开放的工业互联网平台把某一行业的攸关方联系起来，使他们利益最大化，这本身就是很好的创新。海尔把他们开发的工业互联网平台用于鸡蛋生态圈。针对对象总规模3000万羽蛋鸡，年产100亿枚鸡蛋。海尔可不生产鸡蛋，但是它构筑了一个100亿枚鸡蛋生态圈。围绕鸡蛋，他们把农民、消费者、饲料供应商、设备供应商、蛋品的零售商、政府等等，构成了一个和谐的生态，把它们很好地整合起来，这也是一种创新，也很了不起。这里，工业互联网平台提供了一个开放的环境，不同的主体(农民、零售商、设备供应商、饲料供应商……)都有可能利益最大化。

　　还有一种情况是什么呢?对开发者开放，让别人也赚钱。华中数控是我们学校背景的产业，搞数控系统。他们现在明白了一个道理，以前他们搞的数控系统开放性不够。现在把数控系统平台开放，对用户开放，对软件开发者开放，使用户或软件开发者可以在这个基础上更容易开发一些App。开发的App多了，应用生态就自然好了，最终华中数控系统也会越来越受欢迎。所以，开放思维有助于构建良好的应用生态，不要担心钱被别人赚了，这种开放思维能够导致生态创新。

　　其他的我就不多讲了。总而言之，关于创新，有些问题需要我们反思。重要的，可能不是“关键技术都要掌握在自己手上”。我认为，最重要的是“别人没有的技术，我们要有”，我们要有一点别人离不开我们的东西。还有一个问题，就是用“举国机制”突破关键技术，我认为在有限的领域是可以的——比如说我们要做航母，或者是对产业带动性特别大的领域，这一类的事情可以。但是普通的竞争性领域，可能更多需要自由创新去突破关键技术。

　　我就说到这里，谢谢大家!

　　“钝角网”按：9月6日-7日，由西太湖科技产业园、北京智享荟主办，中国友好和平发展基金会联合主办的2019第二届西太湖全球公司发展论坛在江苏常州举行。今年是建国70周年，也是改革开放的第41个年头，西太湖论坛以“共建开放型经济、同享新规则机遇”为主题，邀请到了全球公司的决策者、研究者和实践者，共计300余人，共同为世界、中国和江苏开放发展献计献策，促进国际共商共建共享。

　　本文系华中科技大学教授、中国工程院院士、中国机械工程学会理事长李培根先生在论坛上的演讲。

李培根

　　晚上好，非常荣幸参加这个论坛。

　　今天会议的主题的第一句话是“共建开放型经济”，我不是社会科学领域的学者，所以不能够从宏观的角度去谈开放。我作为一个工程领域的学者，试图从工业生态这个视角去说说开放思维。

　　企业的发展乃至国家工业的发展都需要一个好的工业生态，工业生态需要开放思维。政府也好，企业也好，都应该非常关注。要构建好的工业生态，具体而言，开放思维中需要几个重要的意识：一个是用户为中心，再一个是伙伴意识，最后一个是协同创新意识。我今天的重头可能在创新这方面的内容。

　　先说用户为中心，明天海尔的副总陈录城先生，他会在另外一个论坛上有一个发言，我不细讲。海尔在这方面做了开创性的工作。他们利用COSMOPlat工业互联网平台把用户碎片化的需求进行整合。以前我们谈制造过程，就是市场调查分析、产品设计、制造、装配，一直到产品出来到用户手中，这是一个线性的过程。现在不一样，在很多过程中间不断地去跟用户交互，也就是说企业的很多过程是对用户开放的，这是一个非线性过程。当然这需要利用工业互联网平台。海尔以用户体验为中心，所以对企业来讲开放很重要的表现之一是用什么形式去对用户开放。

　　还有其他的一些企业，如维尚(做家具的)、酷特(做服装的)，他们在这方面都做了很好的工作，我也不细讲。这里面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利用互联网平台的支撑。所以，今天讲开放意识，一定需要有现代技术手段去支撑开放思维，也只有这样开放才能够得到更好的体现。

　　伙伴是关键。记得世纪初，看过一本书，哈佛商学院出版的，谈的是什么东西呢?谈企业生态。其中有一个重要观点，21世纪企业的竞争，是企业生态系统之间的竞争。任何一家企业都不是孤立地存在于世界当中的，各有各的伙伴企业，如供应商、客户等等。当时看到一个数据，丰田这家公司有248家企业承包了它的业务工程，而且248家企业又向4000多家中小企业二次转包。所以，大家看4000多家企业就形成了以丰田为核心的企业生态系统。对丰田来讲，它在市场中的竞争不只是和另外的汽车企业(如大众)的竞争，更重要的是以它为核心的生态系统和另外的汽车企业生态系统(如以大众为核心的)之间的竞争。怎么使这个企业生态更加繁荣，实际上也是丰田自身能够很好持续发展的关键。要构建良好的企业生态系统，盟主(核心)企业当然需要对生态中的伙伴企业开放。要做到这一点，如果没有数字和网络系统的话，是不可想象的。

　　前几年我到德国去参观一个小企业Aixtron，它做MOCVD，就是微电子产业中的高端装备。他们的MOCVD基本上是世界上最好的。我去参观的时候，很吃惊。它完全没有自己的加工车间，甚至有一部分装配都是别人帮着做的。它就是掌握自己那么一点点核心技术，它有一些很好的伙伴企业，这就是企业生态系统。不难想象，这些伙伴企业也向Aixtron供给了不少MOCVD所需要的关键技术。

　　现在的数字化技术、网络技术又能帮助我们在这方面形成一个好的生态。比如说供应链，怎么通过协作网络去寻找最合适的战略合作伙伴、实现供应链战略寻源转型等等，都是非常重要的。

　　最后一个话题，在创新这方面怎么开放?我认为这是中国很多企业，包括政府，也没有能够很好重视的问题。现在大家常常听到一句话，关键技术都要掌握在自己手上，尤其是现在中美贸易战，这时候这种声音越来越强烈。上面也要求下面开出清单，到底有哪些关键技术?下面很多人就整理出来，政府就给予支持。这句话听起来当然很正确：“关键技术都要掌握在自己手上”。但是，我想强调的一点是什么，这个“都”就不一定完全正确。什么意思呢?我提醒大家注意，现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都不可能在任何一个领域掌握所有的关键技术。以世界上创新能力最强的美国为例，它不可能掌握一个领域的所有关键技术。甚至一台重要的设备上的所有关键技术，一个国家不一定能够都掌握。以光刻机为例，光刻机是微电子产业的前端装备。荷兰的光刻机做得最好，但是也不能说荷兰掌握了光刻机上所有的关键技术。所以，我们现在这个世界，你不得不承认，技术上往往很多事情是你离不开我、我离不开你。当然，对中国来讲，问题在什么地方呢?就是别人离不开我们的东西太少太少，我们离不开别人的东西太多。面对这么一个境况，我们是不是就设想把所有的关键技术全掌握在自己手上?不是我们不愿意，而是做不到。仔细想一想，做得到吗?所以我的观点是，我们往往强调的是怎么适应、满足市场的需求，现在所谓的关键技术实际上都是市场上已经有的东西。实际上，另外一方面我们却想得太少，就是怎么去创造需求，怎么鼓励供给需求。

　　原来乔布斯决定搞智能手机的时候，市场上没有这个需求，大家都不懂得智能手机，他是在创造需求，供给需求，这才是最重要的创新。我们讲一些原始创新、颠覆性的创新，大体多是这样的情况。

　　另外一个话题，创新要强调生态系统创新。什么意思呢?现在一个企业搞创新，很难是单个企业自己的事情。以前我们讲一个企业和另外一个企业的竞争，往往是同行业企业之间的竞争，它是一个平面的竞争、两维的竞争，比如说搞汽车的，东风和大众的竞争。现在不一样了。如汽车的发展，自动驾驶、无人驾驶等，需要很多传感器、仪器、软件等等，这些不可能都由汽车公司自己去创新。我们一定要善于联合别人一起来创新、一起去竞争。所以现在和未来，竞争就不只是一个平面的、两维的(同行业企业之间)，而是立体的，三维的，甚至是更高维度的竞争。这就是生态创新的概念，生态创新本身就是一种开放的创新。

　　大众和微软联手，他们处于完全不同的两个行业。现在大众和微软联合起来，在微软的Azure云平台上面，在全球范围内提供车联网的服务。这是今年大众CEO和微软CEO会晤时的合影，他们也是为两个企业的合作，主要目标是大众汽车云平台。这都是所谓生态创新的例子。罗克韦尔和PTC合作也是类似的例子。

　　利用开放的工业互联网平台把某一行业的攸关方联系起来，使他们利益最大化，这本身就是很好的创新。海尔把他们开发的工业互联网平台用于鸡蛋生态圈。针对对象总规模3000万羽蛋鸡，年产100亿枚鸡蛋。海尔可不生产鸡蛋，但是它构筑了一个100亿枚鸡蛋生态圈。围绕鸡蛋，他们把农民、消费者、饲料供应商、设备供应商、蛋品的零售商、政府等等，构成了一个和谐的生态，把它们很好地整合起来，这也是一种创新，也很了不起。这里，工业互联网平台提供了一个开放的环境，不同的主体(农民、零售商、设备供应商、饲料供应商……)都有可能利益最大化。

　　还有一种情况是什么呢?对开发者开放，让别人也赚钱。华中数控是我们学校背景的产业，搞数控系统。他们现在明白了一个道理，以前他们搞的数控系统开放性不够。现在把数控系统平台开放，对用户开放，对软件开发者开放，使用户或软件开发者可以在这个基础上更容易开发一些App。开发的App多了，应用生态就自然好了，最终华中数控系统也会越来越受欢迎。所以，开放思维有助于构建良好的应用生态，不要担心钱被别人赚了，这种开放思维能够导致生态创新。

　　其他的我就不多讲了。总而言之，关于创新，有些问题需要我们反思。重要的，可能不是“关键技术都要掌握在自己手上”。我认为，最重要的是“别人没有的技术，我们要有”，我们要有一点别人离不开我们的东西。还有一个问题，就是用“举国机制”突破关键技术，我认为在有限的领域是可以的——比如说我们要做航母，或者是对产业带动性特别大的领域，这一类的事情可以。但是普通的竞争性领域，可能更多需要自由创新去突破关键技术。

　　我就说到这里，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