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纽约的快节奏中回忆在各国度过的那些慢日子

　　和儿子一起出了地铁站，天上飘着雪。大街上的人们全都步履匆匆，不时跟我们擦肩而过。儿子忽然来了一句：在纽约，你没法慢下来，在意大利，大家都很放松。听到这话，我有点讶异，扭头看了一眼身旁这个十二岁的少年。微暗的天色下，分明还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原以为意大利最吸引他的是各式意面和冰激凌，没想到他竟做了这样一个总结。雪似乎下得更紧了，急吼吼地一片紧接着一片打到身上，车辆上，地面上······

　　儿子连着两个夏天在意大利的托斯卡纳地区参加音乐节。十几天的音乐节是惬意的时光，有音乐，有美食，有暖人的微笑，还有意大利人永远不紧不慢的作息。

　　而曼哈顿大街上的人们似乎真的都在赶，赶红绿灯、赶车、赶地铁。甚至有人手捧盒饭，边赶路边往嘴里扒上几口。骑车人使劲蹬车，汽车抢着黄灯过马路，救护车闪着刺眼的蓝光嘶鸣而过······东河边的直升机停机坪上，直升机频繁起降，螺旋桨发出巨大的声响，空气中充满刺鼻的汽油味。还有围栏上那条赫赫写着“七分种到达肯尼迪机场”的巨幅广告，让人感到莫名焦躁。难道曼哈顿从来就是这个争分夺秒的样子?

　　一晃已经在这个纷繁嘈杂的城市住了七年多了，有时真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夜深了，我一人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想着儿子那句不经意的话。记忆的相册慢慢打开，里面珍藏着从前那些慢慢过的日子。

　　想起了在哈萨克斯坦的日子，首都阿斯塔纳的冬天长达半年。雪天里，窗外伊赛尔河的河堤上，裹在裘皮大氅里的女人，头戴大皮帽的男子，手挽手的情侣，仿佛被定格在一幅油画上：谁也没有匆匆的脚步，好像就是特意来雪中散一小会儿步。晴天时，冻得结结实实的伊赛尔河冰面上，一簇一簇的乌鸦在休憩，还有三五个执着的冰钓者，一待就是一整天。河边的树，全都光秃秃的只剩了枝丫。既然冬天已至，既然冬天很长，大家就都不急不躁地陪它慢慢过去。

　　最喜欢夜幕降临时，抱儿子坐到卧室的窗台上，一起朝薄暮中的那条小路望去，那是先生步行回家的路。远远地，雪中会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等他足够近的时候，我们会迅速把窗开出一条小缝，儿子对着那条小缝大呼一声“爸爸”，然后马上将窗关上。几片雪花夹带着寒气飘进来，瞬时消失了。窗外，先生仰头朝我们招手，儿子兴奋地在窗台上站起来，挥舞小手。等先生走出视线后，儿子马上朝门口跑去，再使劲拖一把椅子到门背后，爬上去，小眼对着门上的猫眼往外瞧。看到先生一出电梯，他就骨碌一下从椅子上转身下来，把门打开。先生一把举起儿子，儿子在空中咯咯咯咯地笑。窗外是零下三四十度的冰天雪地，屋里是酥心的暖洋洋。

　　那时的日子是慢的，周围也都是从容。

　　想起了在巴基斯坦时常去伊斯兰堡公园散步。这个伊斯兰堡唯一的公园里，没有修剪齐整的草坪，没有五颜六色的花圃。这就是一块加了围墙的野地，很大，很空旷。整个公园里只有一条路，围绕着中间这块地。野地中的老树，东一棵西一棵，几乎每棵树上都有一只老鸦的窠臼。黄昏时，大群大群的乌鸦从远处归巢，一路叫着。当时还不到一岁的儿子，伏在我们肩头，乌鸦飞过头顶时，他会仰起头，目光追随着这一大片一大片的黑压压。你瞧他微微皱起眉，一副搞不明白的样子。夏天黄昏的时候，有时在我们头顶上方会忽然出现一大群小虫，成千上万只，形成一个倒立的大圆锥。我们往前，它们也往前，我们止步，它们也停下来。你用力挥舞手臂把它们驱散后，它们又马上飞回来，再次组成那个圆锥。它们倒也和我们相安无事，好像只想陪伴我们，抑或只想要我们的陪伴。公园里没有人在热火朝天地骑车跑步，大家就来这儿散步，三三两两，稀稀拉拉。儿子的一只小鞋掉了，我们走了一圈后又把它找了回来。

　　回家的路上顺便到集市拐一下。买几只泥炉里烘出的馕，在那家常去的小铺挑几把蔬菜、拣几只熟透的芒果、提一串香蕉。不久，远处宣礼塔里传出悠长的唤礼声，我们也开始在厨房切菜做饭。

　　那时的日子简单，周围也都是悠然。

　　想起了帝力的海边。那时东帝汶刚独立一年，首都帝力很破落，条件艰苦，久经战火的人们刚开始平静的生活。午后海边的榕树下，卖椰子的人躺在一大堆椰子边上打鼾。不远处，有人把刚抓到的鱼儿串在一根根木棍上等待买主。路边的一个个小摊，堆着空心菜、长得极难看的土豆、还有青皮芒果和各种香蕉。没有秤，论堆卖。潮湿闷热的空气中，到处都是慵懒。

　　周末约几个朋友，开二十分钟车，在一片有树荫的水边坐下来。海是透明的浅绿松石的颜色，水很清，能看到自在游弋的鱼儿。有一回，水面上竟跃起一群排成菱形方阵的小鱼，入水后腾起，再入水，再跃出，一连三四次出水，却一直保持着那个方阵，让你无比惊诧和兴奋。若想去浮潜，只需游出去几米，水还没有及腰深，就已经可以看到形态各异、带着荧光的鱼群，还有珊瑚礁。是不是只有那片海还带着最原始的美丽?

　　雨季的时候，大雨会不期而至。有一次跟先生在大雨倾盆时开车出门。雨水冲刷了所有的污垢尘埃，眼前密密层层的植被，马上都变成最鲜亮的绿色。远处还有一棵大树，上面盛开着火红火红的花儿······

　　那时的日子，其实挺艰苦，却过得很畅然。

　　还有在德黑兰的日子。山脚下的那一溜儿茶馆从早到晚茶客络绎。要上一杯茶，坐在茶榻上。眼前是树影婆娑，耳边是山上积雪消融后流经的淙淙声。隔壁茶塌上，几个当地茶客抽着水烟，袅袅升腾的带着瓜果香气的烟雾，夹杂着柔和婉悦的波斯语飘过来，飘过来······

　　夏天，开车出去，在一条小溪边铺一条小毯，坐下来，啃着黄瓜嚼着馕，再捧半个大西瓜，把又红又甜还起沙的瓤，大勺大勺地送入口中。沿着小溪，一大家子一大家子的伊朗人围坐在一起，大人谈笑着，孩子们嬉戏吵闹着。远处笔直笔直的白杨树，树叶在阳光下闪着银光，一阵风吹过，哗哗哗地响起来······ 就这样一直坐到太阳慢慢斜下去。

　　那是新婚后的日子，静谧而甜美。

　　……

　　这些从前的慢日子，久藏在记忆里，儿子的一句话，把它们都牵了出来，让我无比怀念。夜已经很深了，窗外仍有车辆在来往穿梭······ 我们到底在赶什么?

　　和儿子一起出了地铁站，天上飘着雪。大街上的人们全都步履匆匆，不时跟我们擦肩而过。儿子忽然来了一句：在纽约，你没法慢下来，在意大利，大家都很放松。听到这话，我有点讶异，扭头看了一眼身旁这个十二岁的少年。微暗的天色下，分明还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原以为意大利最吸引他的是各式意面和冰激凌，没想到他竟做了这样一个总结。雪似乎下得更紧了，急吼吼地一片紧接着一片打到身上，车辆上，地面上······

　　儿子连着两个夏天在意大利的托斯卡纳地区参加音乐节。十几天的音乐节是惬意的时光，有音乐，有美食，有暖人的微笑，还有意大利人永远不紧不慢的作息。

　　而曼哈顿大街上的人们似乎真的都在赶，赶红绿灯、赶车、赶地铁。甚至有人手捧盒饭，边赶路边往嘴里扒上几口。骑车人使劲蹬车，汽车抢着黄灯过马路，救护车闪着刺眼的蓝光嘶鸣而过······东河边的直升机停机坪上，直升机频繁起降，螺旋桨发出巨大的声响，空气中充满刺鼻的汽油味。还有围栏上那条赫赫写着“七分种到达肯尼迪机场”的巨幅广告，让人感到莫名焦躁。难道曼哈顿从来就是这个争分夺秒的样子?

　　一晃已经在这个纷繁嘈杂的城市住了七年多了，有时真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夜深了，我一人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想着儿子那句不经意的话。记忆的相册慢慢打开，里面珍藏着从前那些慢慢过的日子。

　　想起了在哈萨克斯坦的日子，首都阿斯塔纳的冬天长达半年。雪天里，窗外伊赛尔河的河堤上，裹在裘皮大氅里的女人，头戴大皮帽的男子，手挽手的情侣，仿佛被定格在一幅油画上：谁也没有匆匆的脚步，好像就是特意来雪中散一小会儿步。晴天时，冻得结结实实的伊赛尔河冰面上，一簇一簇的乌鸦在休憩，还有三五个执着的冰钓者，一待就是一整天。河边的树，全都光秃秃的只剩了枝丫。既然冬天已至，既然冬天很长，大家就都不急不躁地陪它慢慢过去。

　　最喜欢夜幕降临时，抱儿子坐到卧室的窗台上，一起朝薄暮中的那条小路望去，那是先生步行回家的路。远远地，雪中会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等他足够近的时候，我们会迅速把窗开出一条小缝，儿子对着那条小缝大呼一声“爸爸”，然后马上将窗关上。几片雪花夹带着寒气飘进来，瞬时消失了。窗外，先生仰头朝我们招手，儿子兴奋地在窗台上站起来，挥舞小手。等先生走出视线后，儿子马上朝门口跑去，再使劲拖一把椅子到门背后，爬上去，小眼对着门上的猫眼往外瞧。看到先生一出电梯，他就骨碌一下从椅子上转身下来，把门打开。先生一把举起儿子，儿子在空中咯咯咯咯地笑。窗外是零下三四十度的冰天雪地，屋里是酥心的暖洋洋。

　　那时的日子是慢的，周围也都是从容。

　　想起了在巴基斯坦时常去伊斯兰堡公园散步。这个伊斯兰堡唯一的公园里，没有修剪齐整的草坪，没有五颜六色的花圃。这就是一块加了围墙的野地，很大，很空旷。整个公园里只有一条路，围绕着中间这块地。野地中的老树，东一棵西一棵，几乎每棵树上都有一只老鸦的窠臼。黄昏时，大群大群的乌鸦从远处归巢，一路叫着。当时还不到一岁的儿子，伏在我们肩头，乌鸦飞过头顶时，他会仰起头，目光追随着这一大片一大片的黑压压。你瞧他微微皱起眉，一副搞不明白的样子。夏天黄昏的时候，有时在我们头顶上方会忽然出现一大群小虫，成千上万只，形成一个倒立的大圆锥。我们往前，它们也往前，我们止步，它们也停下来。你用力挥舞手臂把它们驱散后，它们又马上飞回来，再次组成那个圆锥。它们倒也和我们相安无事，好像只想陪伴我们，抑或只想要我们的陪伴。公园里没有人在热火朝天地骑车跑步，大家就来这儿散步，三三两两，稀稀拉拉。儿子的一只小鞋掉了，我们走了一圈后又把它找了回来。

　　回家的路上顺便到集市拐一下。买几只泥炉里烘出的馕，在那家常去的小铺挑几把蔬菜、拣几只熟透的芒果、提一串香蕉。不久，远处宣礼塔里传出悠长的唤礼声，我们也开始在厨房切菜做饭。

　　那时的日子简单，周围也都是悠然。

　　想起了帝力的海边。那时东帝汶刚独立一年，首都帝力很破落，条件艰苦，久经战火的人们刚开始平静的生活。午后海边的榕树下，卖椰子的人躺在一大堆椰子边上打鼾。不远处，有人把刚抓到的鱼儿串在一根根木棍上等待买主。路边的一个个小摊，堆着空心菜、长得极难看的土豆、还有青皮芒果和各种香蕉。没有秤，论堆卖。潮湿闷热的空气中，到处都是慵懒。

　　周末约几个朋友，开二十分钟车，在一片有树荫的水边坐下来。海是透明的浅绿松石的颜色，水很清，能看到自在游弋的鱼儿。有一回，水面上竟跃起一群排成菱形方阵的小鱼，入水后腾起，再入水，再跃出，一连三四次出水，却一直保持着那个方阵，让你无比惊诧和兴奋。若想去浮潜，只需游出去几米，水还没有及腰深，就已经可以看到形态各异、带着荧光的鱼群，还有珊瑚礁。是不是只有那片海还带着最原始的美丽?

　　雨季的时候，大雨会不期而至。有一次跟先生在大雨倾盆时开车出门。雨水冲刷了所有的污垢尘埃，眼前密密层层的植被，马上都变成最鲜亮的绿色。远处还有一棵大树，上面盛开着火红火红的花儿······

　　那时的日子，其实挺艰苦，却过得很畅然。

　　还有在德黑兰的日子。山脚下的那一溜儿茶馆从早到晚茶客络绎。要上一杯茶，坐在茶榻上。眼前是树影婆娑，耳边是山上积雪消融后流经的淙淙声。隔壁茶塌上，几个当地茶客抽着水烟，袅袅升腾的带着瓜果香气的烟雾，夹杂着柔和婉悦的波斯语飘过来，飘过来······

　　夏天，开车出去，在一条小溪边铺一条小毯，坐下来，啃着黄瓜嚼着馕，再捧半个大西瓜，把又红又甜还起沙的瓤，大勺大勺地送入口中。沿着小溪，一大家子一大家子的伊朗人围坐在一起，大人谈笑着，孩子们嬉戏吵闹着。远处笔直笔直的白杨树，树叶在阳光下闪着银光，一阵风吹过，哗哗哗地响起来······ 就这样一直坐到太阳慢慢斜下去。

　　那是新婚后的日子，静谧而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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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从前的慢日子，久藏在记忆里，儿子的一句话，把它们都牵了出来，让我无比怀念。夜已经很深了，窗外仍有车辆在来往穿梭······ 我们到底在赶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