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村正直：引入西方清流，涤荡国民心智

　　中村正直是明治时代“文明开化”中最具影响力的人物，和福泽谕吉一起被列入“明治六大教育家”。但是，和中年时暴得大名的福泽谕吉不同，中村36岁时曾遭遇人生危机，半生功业完全归零，不得不从头再来。

　　1832年，中村正直出生在江户的一个下级武士家庭，生活贫苦，母亲费尽心思才凑够了钱供他去做学问。他精通儒家经典，24岁时被聘为幕府最高学府“昌平坂学问所”的教授，30岁时做到学问所最高的“御儒者”。彼时的江户是德川幕府的驻地，也是日本的政治中心。中村正直能够取得如此高的社会地位，实属不易。假如天下太平，幕府统治安然，那么中村很有可能以一个汉学家名世，或者步入仕途，成为幕府高官。

　　问题是，他生活在一个大变革的时代。在他被聘为“昌平坂学问所”教授的那一年，佩里率黑船第二次进入江户湾，叩开了日本的国门。此后，幕府向各国派出领事，外国的商船开始在横滨港自由进出。与此同时，反对幕府的力量也在集结，尊王攘夷运动风起云涌。许多保守的知识分子也加入了“攘夷”的队伍，希望驱逐洋人，保持日本文化的“干净”。

　　作为“官学”里的知识分子，中村正直并不守旧。他已经意识到，重回闭关锁国绝非出路，日本必须认识世界、走向世界。他从由国外归来的人那里了解到，今后英语将是广为使用的语言。因此，在成为 “御儒者”的那一年，中村便开始自学英语。当时英语工具书匮乏，他就多方设法借书学习。他曾从海军专家胜海舟那里借来汉英辞书，花了90天一字一句地全部抄下来。

　　中村正直

　　“自助者，天助之。”正如中村后来翻译的这句名言一样，中村的勤奋获得了回报。1866年，幕府派出12名公派留学生赴英留学，35岁的中村正直作为带队的老师，得到了去英国的学习机会。在英国，他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选举、议会、工厂、学校、博物馆……世界上最先进的大英帝国让这个东方的学者大开眼界，也改变了他此前的许多错误认识。

　　中村正直后来回忆说，“余尚记童子时，闻清英交兵，英屡大捷，其国有女王曰维多利亚，则惊曰：‘渺乎岛徼，出女豪杰乃尔，堂堂满清，反无一个是男儿耶?’后读清国《图志》，有曰：‘英俗贪而悍，尚奢嗜酒，惟技艺灵巧。’”但是他亲眼看到的英国并非如此，“今女王不过寻常老妇，含饴弄孙耳，而百姓议会权最重，诸侯议会亚之，其被选于众，为民委官者，必学明行修之人也。……凡百之事，官府之所为，十居其一，人民之所为，十居其九。然而其所谓官府者，亦惟为民人之利便而设之会所尔。……审其大体，则称曰政教风俗擅美西方，可也。”

　　这些新的认识极大地冲击了中村正直的思想，这些对比也让他开始重新思考日本的未来。正当中村醉心学习现代科学知识的时候，他和学生们的资金链突然断掉了。因为维新军队开进了江户，延续了200多年的德川幕府宣告终结。两年的学习被迫终止，幕府派出的留学生们不得不负笈回国。

　　就在回国前夕，中村正直收到了英国朋友赠送的一本书《Self-help》。这是9年前出版的一本励志书，作者是塞缪尔·斯迈尔斯(Samuel Smiles)。这位比中村正直年长20岁的英国作家从事过许多职业，丰富的阅历使得他有机会观察人生成败和国家兴衰的原因。他认为，独立、积极进取、勤劳、务实等特性是一个国家通向现代化进程必不可少的“国民性”。他写下了许多有关人生成功与幸福、有关良知、信仰、道德、自由与责任等主题的随笔作品，《自助论》是其中的一本。

　　历史学家凯特·威廉姆斯(Kate Williams)说：“在18世纪，社会上层的土地所有者掌握着所有权力，而斯迈尔斯著书的19世纪是工业革命时代，大英帝国给人们提供了广泛的教育和经济机遇，有史以来头一遭，中等阶层能够努力工作获取成功。中等阶层的成功需要强大的职业伦理支持，而这正是斯迈尔斯写进《自助论》的经典内容。”

　　这本把握了时代脉搏的书一经面世，就广受读者欢迎。出版当月就在英国重版四次，很快在美国也出现了盗版。在回国的轮船上，中村正直也被这本畅销书所吸引——它不仅讲述了许许多多生动精彩的成功者的故事，而且总结了成功者的经验，提炼出许多耐人寻味的名言警句，在中村正直的心中掀起了波澜。

　　“苦难对一个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经历苦难使我们可以学会克服自己面临的各种困难。”

　　“艰难困苦和人世沧桑是最为严厉而又最为崇高的老师。”

　　“如果我们永远不能自立，我们将永远不能摆脱贫困。只有自立的人格力量才能拯救自己。”

　　皮既不存，毛亦失附?幕府没有了，中村正直曾经拥有的地位丧失了，他的人生只能重新开始。瞻念前途，未来的道路到底怎么走? 海路漫漫，中村反复阅读这本书，据说熟读到能够背诵半本书。

　　回到日本后，人到中年的中村正直失业了，但是他幸运地在静冈找到了一份教书的工作。德川幕府的末任将军交出权力后，也隐居在静冈附近的一座城堡，因此静冈成为了遗老遗少们聚集之地。许多落魄旧幕府官僚消沉沮丧的生活态度深深地触动了中村。他决定从西方引入一股思想清流，以涤荡澄清国人的精神世界。于是，他开始翻译《自助论》，不到两个月就翻译完成。最初，他将这本书的书名译为《立志广说》，最后定名为《西国立志篇》，并在下面用小字标明“原名《自助论》”。

　　1871年，也就是中村归国的第三年，《自助论》出版，立即成为供不应求的畅销书。书坊夜以继日地印刷，依然供应不上定单需求，雕版也几次重做。这本书在明治时代卖掉了上百万册，明治中期又出版了活字版。要知道，当时日本的人口只有三千多万。这本来自西方的畅销书在英美两国的总印数也不过20万册左右。《自助论》创造的最大奇迹不在英国，而在日本。

　　《自助论》之所以在日本受到欢迎，正因为它的出版恰逢其时。当时明治维新已进入第四年，武士特权被取消，等级森严的“士农工商”的社会结构被打破，不同社会阶层都拥有了迁徙自由和择业自由。但在“四民平等”的新价值观面前，习惯了等级社会的民众感到迷茫。不管出身如何，每个人经过努力、学习、忍耐和奋斗都可以成功，都可以过上富有的生活，《自助论》倡导的这种价值观让变革中的日本人找到了方向。特别是在年轻人中，《自助论》的传播相当广泛。

　　中村正直并非单纯翻译，他在消化吸收其内容的基础上，加入了自己的感言与见解。例如他由《自助论》引申出“人当以全部精力，勉力于一时一事;其人即使人性至钝，一生之间也能成就一事。”这句话对那个年代日本人做事的态度产生了深远影响。《西国立志编》对当时日本社会的各个方面带来了深刻的、甚至是决定性的影响，日本社会逐渐开始呈现出人人向上的新风貌。

　　中村正直也为日本指出了应该遵循的道路。他在《自助论》自序中说：“余译是书，客有过而问者曰，子何不译兵书?余曰，子谓兵强则国赖以安乎?……夫西国之强，由于人民笃信天道，由于人民有自主之权，由于政宽法公。……斯迈尔斯曰，国之强弱，关于人民之品性。……国者，人众相合之称，故人人品行正，则风俗美，风俗美，则一国协和，合成一体，强何足言?”

　　《日本文学大辞典》这样评道：“中村正直的著作对日本所产生的感化作用，堪称空前……中村正直让人们看到了品德界。”梁启超也盛赞中村正直是“维新之大儒”，对国家的贡献不亚于西乡隆盛等维新功勋，“其振起国民志气，使日本青年人人有自立自重之志气，功不在吉田西乡下矣”。

　　中村正直是明治时代“文明开化”中最具影响力的人物，和福泽谕吉一起被列入“明治六大教育家”。但是，和中年时暴得大名的福泽谕吉不同，中村36岁时曾遭遇人生危机，半生功业完全归零，不得不从头再来。

　　1832年，中村正直出生在江户的一个下级武士家庭，生活贫苦，母亲费尽心思才凑够了钱供他去做学问。他精通儒家经典，24岁时被聘为幕府最高学府“昌平坂学问所”的教授，30岁时做到学问所最高的“御儒者”。彼时的江户是德川幕府的驻地，也是日本的政治中心。中村正直能够取得如此高的社会地位，实属不易。假如天下太平，幕府统治安然，那么中村很有可能以一个汉学家名世，或者步入仕途，成为幕府高官。

　　问题是，他生活在一个大变革的时代。在他被聘为“昌平坂学问所”教授的那一年，佩里率黑船第二次进入江户湾，叩开了日本的国门。此后，幕府向各国派出领事，外国的商船开始在横滨港自由进出。与此同时，反对幕府的力量也在集结，尊王攘夷运动风起云涌。许多保守的知识分子也加入了“攘夷”的队伍，希望驱逐洋人，保持日本文化的“干净”。

　　作为“官学”里的知识分子，中村正直并不守旧。他已经意识到，重回闭关锁国绝非出路，日本必须认识世界、走向世界。他从由国外归来的人那里了解到，今后英语将是广为使用的语言。因此，在成为 “御儒者”的那一年，中村便开始自学英语。当时英语工具书匮乏，他就多方设法借书学习。他曾从海军专家胜海舟那里借来汉英辞书，花了90天一字一句地全部抄下来。

　　中村正直

　　“自助者，天助之。”正如中村后来翻译的这句名言一样，中村的勤奋获得了回报。1866年，幕府派出12名公派留学生赴英留学，35岁的中村正直作为带队的老师，得到了去英国的学习机会。在英国，他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选举、议会、工厂、学校、博物馆……世界上最先进的大英帝国让这个东方的学者大开眼界，也改变了他此前的许多错误认识。

　　中村正直后来回忆说，“余尚记童子时，闻清英交兵，英屡大捷，其国有女王曰维多利亚，则惊曰：‘渺乎岛徼，出女豪杰乃尔，堂堂满清，反无一个是男儿耶?’后读清国《图志》，有曰：‘英俗贪而悍，尚奢嗜酒，惟技艺灵巧。’”但是他亲眼看到的英国并非如此，“今女王不过寻常老妇，含饴弄孙耳，而百姓议会权最重，诸侯议会亚之，其被选于众，为民委官者，必学明行修之人也。……凡百之事，官府之所为，十居其一，人民之所为，十居其九。然而其所谓官府者，亦惟为民人之利便而设之会所尔。……审其大体，则称曰政教风俗擅美西方，可也。”

　　这些新的认识极大地冲击了中村正直的思想，这些对比也让他开始重新思考日本的未来。正当中村醉心学习现代科学知识的时候，他和学生们的资金链突然断掉了。因为维新军队开进了江户，延续了200多年的德川幕府宣告终结。两年的学习被迫终止，幕府派出的留学生们不得不负笈回国。

　　就在回国前夕，中村正直收到了英国朋友赠送的一本书《Self-help》。这是9年前出版的一本励志书，作者是塞缪尔·斯迈尔斯(Samuel Smiles)。这位比中村正直年长20岁的英国作家从事过许多职业，丰富的阅历使得他有机会观察人生成败和国家兴衰的原因。他认为，独立、积极进取、勤劳、务实等特性是一个国家通向现代化进程必不可少的“国民性”。他写下了许多有关人生成功与幸福、有关良知、信仰、道德、自由与责任等主题的随笔作品，《自助论》是其中的一本。

　　历史学家凯特·威廉姆斯(Kate Williams)说：“在18世纪，社会上层的土地所有者掌握着所有权力，而斯迈尔斯著书的19世纪是工业革命时代，大英帝国给人们提供了广泛的教育和经济机遇，有史以来头一遭，中等阶层能够努力工作获取成功。中等阶层的成功需要强大的职业伦理支持，而这正是斯迈尔斯写进《自助论》的经典内容。”

　　这本把握了时代脉搏的书一经面世，就广受读者欢迎。出版当月就在英国重版四次，很快在美国也出现了盗版。在回国的轮船上，中村正直也被这本畅销书所吸引——它不仅讲述了许许多多生动精彩的成功者的故事，而且总结了成功者的经验，提炼出许多耐人寻味的名言警句，在中村正直的心中掀起了波澜。

　　“苦难对一个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经历苦难使我们可以学会克服自己面临的各种困难。”

　　“艰难困苦和人世沧桑是最为严厉而又最为崇高的老师。”

　　“如果我们永远不能自立，我们将永远不能摆脱贫困。只有自立的人格力量才能拯救自己。”

　　皮既不存，毛亦失附?幕府没有了，中村正直曾经拥有的地位丧失了，他的人生只能重新开始。瞻念前途，未来的道路到底怎么走? 海路漫漫，中村反复阅读这本书，据说熟读到能够背诵半本书。

　　回到日本后，人到中年的中村正直失业了，但是他幸运地在静冈找到了一份教书的工作。德川幕府的末任将军交出权力后，也隐居在静冈附近的一座城堡，因此静冈成为了遗老遗少们聚集之地。许多落魄旧幕府官僚消沉沮丧的生活态度深深地触动了中村。他决定从西方引入一股思想清流，以涤荡澄清国人的精神世界。于是，他开始翻译《自助论》，不到两个月就翻译完成。最初，他将这本书的书名译为《立志广说》，最后定名为《西国立志篇》，并在下面用小字标明“原名《自助论》”。

　　1871年，也就是中村归国的第三年，《自助论》出版，立即成为供不应求的畅销书。书坊夜以继日地印刷，依然供应不上定单需求，雕版也几次重做。这本书在明治时代卖掉了上百万册，明治中期又出版了活字版。要知道，当时日本的人口只有三千多万。这本来自西方的畅销书在英美两国的总印数也不过20万册左右。《自助论》创造的最大奇迹不在英国，而在日本。

　　《自助论》之所以在日本受到欢迎，正因为它的出版恰逢其时。当时明治维新已进入第四年，武士特权被取消，等级森严的“士农工商”的社会结构被打破，不同社会阶层都拥有了迁徙自由和择业自由。但在“四民平等”的新价值观面前，习惯了等级社会的民众感到迷茫。不管出身如何，每个人经过努力、学习、忍耐和奋斗都可以成功，都可以过上富有的生活，《自助论》倡导的这种价值观让变革中的日本人找到了方向。特别是在年轻人中，《自助论》的传播相当广泛。

　　中村正直并非单纯翻译，他在消化吸收其内容的基础上，加入了自己的感言与见解。例如他由《自助论》引申出“人当以全部精力，勉力于一时一事;其人即使人性至钝，一生之间也能成就一事。”这句话对那个年代日本人做事的态度产生了深远影响。《西国立志编》对当时日本社会的各个方面带来了深刻的、甚至是决定性的影响，日本社会逐渐开始呈现出人人向上的新风貌。

　　中村正直也为日本指出了应该遵循的道路。他在《自助论》自序中说：“余译是书，客有过而问者曰，子何不译兵书?余曰，子谓兵强则国赖以安乎?……夫西国之强，由于人民笃信天道，由于人民有自主之权，由于政宽法公。……斯迈尔斯曰，国之强弱，关于人民之品性。……国者，人众相合之称，故人人品行正，则风俗美，风俗美，则一国协和，合成一体，强何足言?”

　　《日本文学大辞典》这样评道：“中村正直的著作对日本所产生的感化作用，堪称空前……中村正直让人们看到了品德界。”梁启超也盛赞中村正直是“维新之大儒”，对国家的贡献不亚于西乡隆盛等维新功勋，“其振起国民志气，使日本青年人人有自立自重之志气，功不在吉田西乡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