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内瑞拉的转型之难：为什么马杜罗政府还没有崩溃？

　　4月30日凌晨，委内瑞拉反对派领导人胡安·瓜伊多和莱奥波尔多·洛佩兹出现在加拉加斯的一个军事基地，呼吁民众和军方进入推翻总统尼古拉斯·马杜罗的“最后阶段”。反对派领导人此前曾呼吁民众起来反对马杜罗政府，但他们直接向军方提出诉求的决定被视为改变了游戏规则。然而，就在同一天日落时分，洛佩兹和他的家人到西班牙大使馆寻求庇护，瓜伊多则沉默了几个小时。几乎可以肯定的是，这次起义失败了。

瓜伊多

　　发生了什么?一些人认为，尽管自今年一月份以来，瓜伊多就一直在直接挑战马杜罗的总统职位，但他未能表现出能够唤起并积聚起义阵势的足够信心和令人们相信其成功的必然性。其他人则声称，在政府将发布逮捕令的传言的压力下，瓜伊多操之过急，比他和几位军方领导人达成的协议提前一天采取行动，吓坏了他在军队中的盟友。然而，事实要复杂得多。

　　为了让马杜罗下台，并呼吁进行自由公正的选举，委内瑞拉反对派必须打破让马杜罗继续掌权的军民联盟。要实现这一目标，首先需要军方不再能够从对马杜罗的支持中获益。在美国等国际盟友的支持下，瓜伊多已经在这方面取得了一些进展。然而，军方还需要可靠的保证，保证它不会在新政府下被起诉或受到惩罚——这是反对派迄今未能提供的。如果没有这样的保证，军方不太可能将矛头指向委内瑞拉的独裁者。

　　从威权统治到民主制度的转型本质上是非常不确定的。为了让政府倾向于下台而非继续掌权，需要执政联盟内部出现某种突破，同时反对派采取行动。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委内瑞拉在这方面正走上正轨。长期受困于内斗和分裂的反对派似乎已经克服了过去的失误，结束了派系冲突，开始团结一致。今年一月，作为反对派控制的国民议会的主席，瓜伊多宣誓担任委内瑞拉临时总统。此后不久，美国、加拿大、大多数拉美国家和欧盟都承认他为委内瑞拉的合法总统。此举改变了政府在2016年建立的与反对派的势力平衡，并使其自2015年以来首次处于防守地位。

　　然而，要想成功推翻马杜罗，瓜伊多需要让委内瑞拉武装部队站在他一边。马杜罗没有乌戈·查韦斯的魅力，查韦斯从1999担任委内瑞拉总统直到2013年去世，马杜罗也未能从像查韦斯一样从其石油财政中那般获益。自马杜罗上台以来，这个国家一直处于危机之中。委内瑞拉今年的通货膨胀率预计将达到1000万，成千上万的委内瑞拉人逃离了这个国家，留下来的人缺乏食物和药品。不出所料，马杜罗非常不受欢迎，他的政府的生存依赖于军方。作为压制民众不满情绪的交换，军方得以控制委内瑞拉国有石油公司PDVSA，并利用政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通过毒品走私和黑市交易牟利。武装部队的高级成员继续支持马杜罗，因为他们不想失去这一收入来源，也不想因腐败、毒品走私和滥用人权(如杀害抗议者、非法监禁和酷刑)而受到控诉。

　　为了改变将军们的“小九九”，反对派试图减少军方从支持马杜罗政权中获得的好处。有针对性的国际制裁是这一进程的重要组成部分。通过引起国际社会对委内瑞拉局势的关注，并游说外国政府，反对派已经让其他国家加大了对马杜罗的压力。例如，截至5月10日，美国财政部已经冻结了88名委内瑞拉人的资金，其中包括马杜罗的核心集团成员，如委内瑞拉国防部长帕德里诺将军。这些措施不仅影响到马杜罗周围人的切身利益;还是一种他们容易受到起诉的提醒。

　　通过组织民众和平示威，反对派还增加马杜罗政权利用军方维持其生存的成本。最近几个月，此类抗议活动的数量急剧上升，从2018年10月至12月的约700起，到2019年第一季度的逾6000起。马杜罗政府不愿回应抗议者的诉求，采取了镇压、监禁活动人士和反对派领导人的措施，有时甚至向抗议者开枪。他们的这一策略很容易失败，因为这可能鼓励那些不愿对同胞使用暴力或担心未来面临人权审判的官员叛逃。

　　然而，削弱马杜罗的军事支持只是解决了问题的一半。反对派还需要为马杜罗的支持者提供一条出路。委内瑞拉的将军们宁愿“身无分文”但仍掌握实权，也不愿下台而锒铛入狱。这就是大赦和过渡性司法机制能够发挥作用的地方:反对派需要制定足够有吸引力的大赦法律，让在位者放弃权力，而且要足够全面，使这些法律未来不会被国内或国际法庭推翻。

　　到目前为止，这样做的尝试都失败了。今年早些时候，委内瑞拉国民议会通过了一项法律，承诺赦免任何在履行宪法职责的同时，帮助该国恢复民主的官员和武装部队成员。然而，该法案遭到了人权组织和政治压迫受害者的批评，并没有吸引足够多的“叛逃者”来生效。

　　部分原因是双方缺乏信任。有充分的证据表明，军队中级别较低和较高的成员准备撤回对马杜罗的支持。在4月30日起义之前，反对派和政府官员之间的秘密协议表明，反对派领导人和接近总统的某些人确实可能达成协议。然而，如何保证并执行交易条款则是一个更为复杂的问题。反对派很难信任握有强权的政府内部人士，因为后者往往只是利用与反对派的谈判来争取时间。瓜伊多还需要平衡反对派内部的不同派系，其中一些派系比其他派系更愿意与政府妥协。

　　政府和军方的官员则担心，一旦失去权位，将在他们身上发生什么。反对派是否会违背其承诺并寻求报复，就像2002年短暂的政变期间反对派在武装部队的帮助下短暂罢免当时的总统乌戈·查韦斯一样。当时的预期是，一旦执政，反对派领导人将遵守宪法任命查韦斯的继任者。然而，与此相反，商业领袖、反对派核心人物佩德罗•卡莫纳无视宪法规定的继任程序，直接宣誓就任总统。在他为期两天的执政期间，卡莫纳中止了宪法，关闭了议会和法院，弹劾了最近当选的州长和市长，并开始迫害前查韦斯主义者。今天，马杜罗的支持者担心，如果他们抛弃现任总统，这种情况将重演。武装部队和其他政府机构的成员也不确定，一旦他们叛变，他们是否能相互信任：如果一切顺利，政府必须下台。如果一切都出了问题，而政府盟友发现他们在与反对派打交道，他们很可能会被处死或入狱。

　　通常这些信用问题是通过让中立的第三方作为担保者来解决的。例如，拉丁美洲国家联盟在1990年代为中美洲国家的民主转型提供了保障。然而，要找到能够在委内瑞拉发挥这一作用的国家或组织是很复杂的。合适的角色，如美洲国家组织(Organization of American States)和利马集团(Lima Group)(由12个致力于帮助委内瑞拉解决危机的国家组成)，已经站出来支持瓜伊多临时政府。不大可能充当担保者的要么是马杜罗的盟友，比如玻利维亚和尼加拉瓜，他们的民主水平存在问题;要么是疏远委内瑞拉反对派，就像墨西哥总统安德烈斯·曼努埃尔·洛佩兹·奥夫拉多尔去年12月还邀请马杜罗参加他的就职典礼时所做的那样。

2019年5月，委内瑞拉的抗议者和政府武装部队发生冲突

　　本周，挪威邀请马杜罗政府和反对派代表进行会谈，但反对派仍然持怀疑态度。此前，反对派曾在2016年和2017年两次试图与政府进行谈判，后者由多米尼加共和国主办，谈判结果只是让马杜罗政府陷入停滞，却未能产生有建设性的结果，反而削弱了反对派的势头。

　　换句话说，表面看，瓜伊多和他的盟友似乎没有取得什么进展。然而，并不是所有的希望都失去了。向民主的过渡往往是不平衡和非线性的。上个月起义的失败并不意味着马杜罗将永远执政下去。事实上，看到反对派几乎就要推翻他的统治，马杜罗可能更愿意在挪威进行有意义的对话。然而，在那之前，政权更迭的无情逻辑将继续迫使他的军事支持者支持他——至少目前是这样。

　　本文译自美国《外交事务》杂志官网;原文网址：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articles/venezuela/2019-05-30/why-venezuelas-regime-hasnt-collapsed

　　4月30日凌晨，委内瑞拉反对派领导人胡安·瓜伊多和莱奥波尔多·洛佩兹出现在加拉加斯的一个军事基地，呼吁民众和军方进入推翻总统尼古拉斯·马杜罗的“最后阶段”。反对派领导人此前曾呼吁民众起来反对马杜罗政府，但他们直接向军方提出诉求的决定被视为改变了游戏规则。然而，就在同一天日落时分，洛佩兹和他的家人到西班牙大使馆寻求庇护，瓜伊多则沉默了几个小时。几乎可以肯定的是，这次起义失败了。

瓜伊多

　　发生了什么?一些人认为，尽管自今年一月份以来，瓜伊多就一直在直接挑战马杜罗的总统职位，但他未能表现出能够唤起并积聚起义阵势的足够信心和令人们相信其成功的必然性。其他人则声称，在政府将发布逮捕令的传言的压力下，瓜伊多操之过急，比他和几位军方领导人达成的协议提前一天采取行动，吓坏了他在军队中的盟友。然而，事实要复杂得多。

　　为了让马杜罗下台，并呼吁进行自由公正的选举，委内瑞拉反对派必须打破让马杜罗继续掌权的军民联盟。要实现这一目标，首先需要军方不再能够从对马杜罗的支持中获益。在美国等国际盟友的支持下，瓜伊多已经在这方面取得了一些进展。然而，军方还需要可靠的保证，保证它不会在新政府下被起诉或受到惩罚——这是反对派迄今未能提供的。如果没有这样的保证，军方不太可能将矛头指向委内瑞拉的独裁者。

　　从威权统治到民主制度的转型本质上是非常不确定的。为了让政府倾向于下台而非继续掌权，需要执政联盟内部出现某种突破，同时反对派采取行动。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委内瑞拉在这方面正走上正轨。长期受困于内斗和分裂的反对派似乎已经克服了过去的失误，结束了派系冲突，开始团结一致。今年一月，作为反对派控制的国民议会的主席，瓜伊多宣誓担任委内瑞拉临时总统。此后不久，美国、加拿大、大多数拉美国家和欧盟都承认他为委内瑞拉的合法总统。此举改变了政府在2016年建立的与反对派的势力平衡，并使其自2015年以来首次处于防守地位。

　　然而，要想成功推翻马杜罗，瓜伊多需要让委内瑞拉武装部队站在他一边。马杜罗没有乌戈·查韦斯的魅力，查韦斯从1999担任委内瑞拉总统直到2013年去世，马杜罗也未能从像查韦斯一样从其石油财政中那般获益。自马杜罗上台以来，这个国家一直处于危机之中。委内瑞拉今年的通货膨胀率预计将达到1000万，成千上万的委内瑞拉人逃离了这个国家，留下来的人缺乏食物和药品。不出所料，马杜罗非常不受欢迎，他的政府的生存依赖于军方。作为压制民众不满情绪的交换，军方得以控制委内瑞拉国有石油公司PDVSA，并利用政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通过毒品走私和黑市交易牟利。武装部队的高级成员继续支持马杜罗，因为他们不想失去这一收入来源，也不想因腐败、毒品走私和滥用人权(如杀害抗议者、非法监禁和酷刑)而受到控诉。

　　为了改变将军们的“小九九”，反对派试图减少军方从支持马杜罗政权中获得的好处。有针对性的国际制裁是这一进程的重要组成部分。通过引起国际社会对委内瑞拉局势的关注，并游说外国政府，反对派已经让其他国家加大了对马杜罗的压力。例如，截至5月10日，美国财政部已经冻结了88名委内瑞拉人的资金，其中包括马杜罗的核心集团成员，如委内瑞拉国防部长帕德里诺将军。这些措施不仅影响到马杜罗周围人的切身利益;还是一种他们容易受到起诉的提醒。

　　通过组织民众和平示威，反对派还增加马杜罗政权利用军方维持其生存的成本。最近几个月，此类抗议活动的数量急剧上升，从2018年10月至12月的约700起，到2019年第一季度的逾6000起。马杜罗政府不愿回应抗议者的诉求，采取了镇压、监禁活动人士和反对派领导人的措施，有时甚至向抗议者开枪。他们的这一策略很容易失败，因为这可能鼓励那些不愿对同胞使用暴力或担心未来面临人权审判的官员叛逃。

　　然而，削弱马杜罗的军事支持只是解决了问题的一半。反对派还需要为马杜罗的支持者提供一条出路。委内瑞拉的将军们宁愿“身无分文”但仍掌握实权，也不愿下台而锒铛入狱。这就是大赦和过渡性司法机制能够发挥作用的地方:反对派需要制定足够有吸引力的大赦法律，让在位者放弃权力，而且要足够全面，使这些法律未来不会被国内或国际法庭推翻。

　　到目前为止，这样做的尝试都失败了。今年早些时候，委内瑞拉国民议会通过了一项法律，承诺赦免任何在履行宪法职责的同时，帮助该国恢复民主的官员和武装部队成员。然而，该法案遭到了人权组织和政治压迫受害者的批评，并没有吸引足够多的“叛逃者”来生效。

　　部分原因是双方缺乏信任。有充分的证据表明，军队中级别较低和较高的成员准备撤回对马杜罗的支持。在4月30日起义之前，反对派和政府官员之间的秘密协议表明，反对派领导人和接近总统的某些人确实可能达成协议。然而，如何保证并执行交易条款则是一个更为复杂的问题。反对派很难信任握有强权的政府内部人士，因为后者往往只是利用与反对派的谈判来争取时间。瓜伊多还需要平衡反对派内部的不同派系，其中一些派系比其他派系更愿意与政府妥协。

　　政府和军方的官员则担心，一旦失去权位，将在他们身上发生什么。反对派是否会违背其承诺并寻求报复，就像2002年短暂的政变期间反对派在武装部队的帮助下短暂罢免当时的总统乌戈·查韦斯一样。当时的预期是，一旦执政，反对派领导人将遵守宪法任命查韦斯的继任者。然而，与此相反，商业领袖、反对派核心人物佩德罗•卡莫纳无视宪法规定的继任程序，直接宣誓就任总统。在他为期两天的执政期间，卡莫纳中止了宪法，关闭了议会和法院，弹劾了最近当选的州长和市长，并开始迫害前查韦斯主义者。今天，马杜罗的支持者担心，如果他们抛弃现任总统，这种情况将重演。武装部队和其他政府机构的成员也不确定，一旦他们叛变，他们是否能相互信任：如果一切顺利，政府必须下台。如果一切都出了问题，而政府盟友发现他们在与反对派打交道，他们很可能会被处死或入狱。

　　通常这些信用问题是通过让中立的第三方作为担保者来解决的。例如，拉丁美洲国家联盟在1990年代为中美洲国家的民主转型提供了保障。然而，要找到能够在委内瑞拉发挥这一作用的国家或组织是很复杂的。合适的角色，如美洲国家组织(Organization of American States)和利马集团(Lima Group)(由12个致力于帮助委内瑞拉解决危机的国家组成)，已经站出来支持瓜伊多临时政府。不大可能充当担保者的要么是马杜罗的盟友，比如玻利维亚和尼加拉瓜，他们的民主水平存在问题;要么是疏远委内瑞拉反对派，就像墨西哥总统安德烈斯·曼努埃尔·洛佩兹·奥夫拉多尔去年12月还邀请马杜罗参加他的就职典礼时所做的那样。

2019年5月，委内瑞拉的抗议者和政府武装部队发生冲突

　　本周，挪威邀请马杜罗政府和反对派代表进行会谈，但反对派仍然持怀疑态度。此前，反对派曾在2016年和2017年两次试图与政府进行谈判，后者由多米尼加共和国主办，谈判结果只是让马杜罗政府陷入停滞，却未能产生有建设性的结果，反而削弱了反对派的势头。

　　换句话说，表面看，瓜伊多和他的盟友似乎没有取得什么进展。然而，并不是所有的希望都失去了。向民主的过渡往往是不平衡和非线性的。上个月起义的失败并不意味着马杜罗将永远执政下去。事实上，看到反对派几乎就要推翻他的统治，马杜罗可能更愿意在挪威进行有意义的对话。然而，在那之前，政权更迭的无情逻辑将继续迫使他的军事支持者支持他——至少目前是这样。

　　本文译自美国《外交事务》杂志官网;原文网址：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articles/venezuela/2019-05-30/why-venezuelas-regime-hasnt-collaps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