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尔·阿尔伯图斯：美国争夺格陵兰岛将开启一个领土扩张时代？

　　自 20 世纪中叶以来，维系战后全球秩序的权力动态和联盟体系，一直对旨在征服和攫取领土的行为构成强有力的约束——而领土扩张原本是人类历史中一个长期存在的特征。 然而，这段相对克制的时期，并非标志着与过往侵略行径的彻底决裂，如今看来，它更像是对历史常态的短暂偏离。从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到美国总统唐纳德·特朗普公开表达对收购格陵兰岛的兴趣，国际领土争夺再次成为国际议程上的重要议题。领土扩张的威胁再次成为地缘政治的核心议题，其驱动因素包括新一轮的大国竞争、日益增长的人口压力、技术变革，以及或许最为关键的气候变化。

当地时间4日，特朗普在国会联席会议上称，美国支持格陵兰岛决定自己未来的权利，但为了国家安全，也为了让格陵兰岛致富，他“欢迎”格陵兰岛加入美国。

　　格陵兰岛的例子，象征着气候变化可能引发全球范围内的土地争夺。特朗普早在就职前夕就首次提出美国吞并这片丹麦领土的可能性，此后数周，他又重申了这一意愿，并且不排除动用武力来实现这一目标。丹麦方面对出售格陵兰岛毫无兴趣，而该地区的大部分原住民也对外来势力抱持谨慎态度——这源于该岛在丹麦统治下那段充满压迫的历史记忆。 然而，这些阻力并未能阻止特朗普的提议或威胁。他对格陵兰岛的兴趣，表面上源于该岛作为美国及其大国竞争对手之间战略缓冲地带的地位。“这关系到世界的自由，” 特朗普在一月份曾如此表示。 但更深层的原因在于，随着地球持续变暖，冰盖消融和海冰变薄将使格陵兰岛因其他原因而变得至关重要，曾经荒凉的广袤土地，将对外部世界展现出前所未有的吸引力。

　　华盛顿对格陵兰岛的觊觎，仅仅是全球新一轮领土争夺战的开端。土地的价值取决于诸多因素，例如资源获取、人类居住的适宜性、农业生产力以及与贸易航线的距离。几十年来，各国大多遵循着既定的国际规则行事。 但如今，气候变化正在重塑这一格局。 随着各大国竞相在全球变暖的背景下占据优势地位，许多国家将争先恐后地攫取重要的领土和资源—— 这将开启一个公然抢占土地成为普遍现象的时代。

　　赢家与输家

　　如今看来或许荒谬可笑的想法，在未来几十年里可能会变得司空见惯，因为各国决策者都在竭力应对全球变暖带来的深远影响。对于一个渴望在受气候变化影响的未来取得成功的强国而言，格陵兰岛堪称一块宝藏。随着北极冰层的融化，这个巨大的岛屿很可能成为新兴北方航道上的重要枢纽。尽管迄今为止，冰盖限制了对格陵兰岛矿藏的勘探，但科学家们认为，该岛可能蕴藏着大量的铁矿石、铅、黄金、稀土元素、铀、石油以及其他宝贵资源，包括清洁能源转型所需的关键矿产。

　　随着气候持续变暖，越来越多的人将被迫逃离那些因海平面上升、难以忍受的高温和极端天气而变得不再适宜居住的地区—— 到那时，格陵兰岛的宜居性将远胜今日。 严酷的寒冬将得到缓解，夏季将显著变得温暖。 近年来，格陵兰岛的平均气温已达到过去一千年来最高水平，比 20 世纪的平均气温高出约 1.5 摄氏度。 气温的进一步升高将促进新植被的生长，甚至可能发展农业。 气候预测显示，到 2100 年，如今被苔原低矮植被覆盖的地区，可能会生长出茂密的森林。

　　气候变化在给一些国家带来棘手难题的同时，也为另一些国家创造了新的机遇，进而可能引发领土争夺战。 全球变暖导致的生产力和宜居性变化，将为经济产出和人口迁徙开辟新的路径。 例如，随着北非、萨赫勒地区和中东地区气温升高、农业生产力下降，这些地区的移民数量势必增加。 人们还将从地势低洼、洪水频发的沿海地区撤离，例如孟加拉国的恒河三角洲和美国佛罗里达州的部分沿海地区。

　　北部气候区和地势较高的地区，将吸引大部分流离失所的人口，尽管极南地区也会聚集一小部分人口。 来自斯坦福大学科学家的研究表明，在原本气候较冷的地区，气温升高反而会加速经济生产力的提升，而在原本炎热的地区，气温升高则会减缓经济生产力的发展。个中缘由显而易见： 温带气候能够提高农业产量，改善人口健康状况，并提供更适宜的工作环境。 而过热的气候则会导致更多与高温相关的死亡事件，能源成本上升，水资源短缺，以及农作物产量下降等问题。

　　如果能抓住机遇，那些拥有大片即将成为“热门”土地的国家，将从中获益匪浅。加拿大和俄罗斯是世界上领土面积最大的两个北半球国家，其地理位置尤其优越。借助更长的生长季、更高的气温以及永久冻土的融化，两国的农业都可能实现大幅扩张。近期的一项气候模型预测显示，到 2080 年，加拿大将新增 160 万平方英里的可耕地，适宜种植小麦、玉米和土豆等农作物，这一面积相当于目前可耕种面积的四倍。俄罗斯也将在未来几十年内获得相当数量的新增耕地。尽管这些土地的土壤并非都具备高产特性，但如此巨大的变化，将足以使两国在未来主导全球粮食市场。

　　加拿大和俄罗斯很快还将发现自己身处重要的国际航线上。冰雪融化正在北极地区开辟海上通道，随着全球变暖，该地区的航运业已经呈现上升趋势，且势必将进一步发展壮大。主要经济体都在密切关注连接大西洋和太平洋的两条主要航线：西北航道，它沿着加拿大北部延伸，途经格陵兰岛;以及北海航线，它沿着俄罗斯北部边缘延伸。加拿大和俄罗斯在这些航线上的地理位置，将极大地促进两国的经济活动，并赋予它们对海上交通流量的某种控制权。

　　当然，加拿大和俄罗斯也可能遭受气候变化引发的自然灾害。 这些以及其他代价高昂的风险，例如冻土融化对基础设施造成的破坏，都将拖累其经济发展。 但更加温和的气候到来，也将推动人口增长，并促进整体经济活动的繁荣。 至少在加拿大，关于如何利用这些趋势的构想已开始涌现。一些具有影响力和广泛人脉的加拿大商界和政界领袖，共同成立了一个名为 “世纪倡议” 的组织，该组织倡议将加拿大的人口从目前的约 4000 万增加到 2100 年的 1 亿，主要途径包括扩大移民规模和建立区域发展中心。该倡议的创始人之一曾担任加拿大总理贾斯汀·特鲁多的经济顾问，其政治纲领也得到了保守党和自由党知名成员及顾问的支持。

　　俄罗斯的前景则更为复杂。其广袤的苔原和北方森林地带的变暖，无疑蕴含着巨大的经济潜力。然而，随着世界加速向可再生能源转型，俄罗斯对碳氢化合物生产的高度依赖，使其经济变得异常脆弱——尤其是在农业、航运和其他新兴经济活动无法弥补化石燃料出口收入锐减所造成的缺口的情况下。加拿大通过相对开放的移民政策，有效缓解了其低出生率带来的负面影响，而俄罗斯在移民问题上则要保守得多。除非这种情况有所改变，否则到 2100 年，俄罗斯的人口规模可能会萎缩 25%。

　　其他北部地区也可能经历与加拿大和俄罗斯相似的转变： 芬兰、挪威、瑞典以及美国的阿拉斯加州，在未来几十年内的可耕地面积都将持续扩大。 相比之下，美国本土和中国将面临农作物产量下降、人口从最炎热和灾害频发地区迁出以及生产力下滑等问题。 除非这两个国家能够通过大力投资廉价的可再生能源，并最终将脆弱人群迁移到更适宜居住的地区，来有效抵消这些不利因素，否则，它们的权力和国际影响力可能会逐渐衰退。

　　争夺土地

　　面对气候变化带来的严峻经济和人口挑战，各国将竭尽全力锁定优势地位。 格陵兰岛之争仅仅是一个开始。 全球范围内，还有数十个领土与格陵兰岛的情况类似： 人口稀少，未来几十年可能变得更加适宜居住，或蕴藏着宝贵的资源，且主权归属薄弱、不明晰或正处于过渡时期。 格陵兰岛作为丹麦的自治领土，其外交事务由哥本哈根管辖，但格陵兰岛领导人已表达了完全独立的意愿，并着手起草未来的宪法。 尽管大多数格陵兰人最初对特朗普提出的加入美国的提议嗤之以鼻，但该领土未来若实现独立并最终接受这一提议，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法罗群岛、福克兰群岛、法属圭亚那或新喀里多尼亚等其他非主权领土，也可能进入大国或机会主义邻国的视野。 所有这些地区都曾是争夺的目标，并且很可能再次成为争夺的焦点。

　　南极洲是另一个潜在的爆发点。 冷战时期，各大国签署了《南极条约》，暂时搁置了对南极洲的领土主张，并承诺将其作为国际科学探索与合作的场所。 如今，这一安排正开始出现松动迹象。 中国和俄罗斯近期都已将对南极洲的利益纳入国家安全战略之中。 中国大力投资破冰船队，并在南极洲建设了可转为军事用途的卫星地面站。 两国还扩大了在南极洲周边水域的磷虾捕捞规模，并否决了由 26 个国家组成的南极海洋生物资源养护委员会提出的关于延长现有海洋保护措施以及增设新的保护区的提议。 阿根廷和智利对此做出回应，重申了自身对南极洲由来已久的领土主张。 随着气候变化使得开采南极洲的宝贵资源、扩大对不断拓展的航线的控制权，以及建立可军事化的监测站和研究基地成为可能，南极洲的国际合作机制很可能面临彻底瓦解的风险。

　　那些拥有对可再生能源转型至关重要的资源的国家，也将成为激烈竞争的场所。 对钴、铌钽铁矿、锂和钽等稀有矿产的需求，正推动各国竭力探寻和获取这些资源，无论它们身处何处。 在某些情况下，领土主权在此过程中受到损害，其表现形式从跨国公司大规模征地带来的影响逐渐显现，到外国军事入侵等更为公然的侵犯行径。 卢旺达支持的 M23 反叛组织近期入侵了矿产资源丰富的刚果民主共和国，这可以被解读为该组织乃至卢旺达政府，旨在攫取刚果东部地区用于生产电动汽车和手机电池的宝贵矿产资源的一种手段。

　　随着气候变化持续影响全球农作物产量和种植模式，围绕粮食的争夺也将日益加剧。 一些国家将需要寻找新的农产品来源，而那些能够在全球变暖背景下继续生产和出口粮食的国家，将获得更大的国际影响力。 俄罗斯入侵乌克兰东部，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被视为是利用农业优势来获取政治筹码的一种尝试。 几十年来，苏联和俄罗斯都依赖粮食进口，但在过去二十年里，莫斯科持续且成功地致力于提高国内农业产量。 如今，俄罗斯不仅摆脱了对粮食进口的依赖，还一跃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小麦出口国。 通过占领乌克兰的优质农业用地，俄罗斯进一步巩固了其在全球粮食市场上的主导地位。 这种地位赋予了俄罗斯巨大的权力： 一旦莫斯科禁止向那些依赖粮食进口的国家出口，它就可能轻易地破坏这些国家的政治稳定，甚至可能引发饥荒和大规模移民。

　　未来的冲突

　　未来几十年，气候变化将以复杂的方式影响国与国之间的关系，但这些变化的大致轮廓已初见端倪。 即便在当下，随着强国竞相攫取关键资源和争夺新航线的控制权，全球贸易和商品市场已然在发生深刻变革。 由于气候变化导致地球上某些地区变得不再适宜居住，而另一些地区则变得更加宜居，人口迁徙已然开始在国家内部和跨国之间展开。随着这些趋势的加速演进，它们必将助推大国为争夺新领土而付出的努力。

　　虽然我们无法精确预测各国将在何时何地因争夺土地而兵戎相见，但当今世界环境演变的趋势已清晰地预示着，未来爆发冲突的可能性极高。 中国正面临着气候变化带来的严峻威胁—— 从海平面上升和沿海地区极端天气频发，到主要河流沿岸的洪涝灾害，再到中国北方的沙漠化加剧—— 中国可能会试图通过入侵东南亚国家、占领岛屿前哨，甚至夺取俄罗斯远东地区或朝鲜的部分领土，来获取资源、宜居土地和地缘战略优势。到本世纪末，尼日利亚的人口总数将超越中国，这可能会使中非地区变成一个潜在的火药桶。随着气候变化带来持续干旱、洪涝和热浪，严重破坏农业生产并迫使大量社区流离失所，尼日利亚可能会发现自身需要获取更多的资源，以维系其快速增长的人口——并将目光投向邻国以求得所需资源。 与此同时，俄罗斯可能会扩大其在波罗的海国家和挪威等国的存在，以确保北方航道的安全，并拓展其海上通道。俄罗斯也可能在南极洲采取类似的行动，为未来与在那里活动的其他大国爆发冲突埋下伏笔。而美国本土正面临着佛罗里达州沿海地区被淹没、加利福尼亚州野火肆虐以及西南部地区长期干旱等一系列气候灾难，美国也可能采取行动，在包括格陵兰岛甚至加拿大在内的北部地区，来实现其领土扩张的野心。

　　随着大国竞争日趋激烈，曾经维系国际秩序的各项协议和联盟已然出现裂痕，它们将难以有效遏制愈演愈烈的土地争夺战。 在一个“强权即公理”的世界里，那些觊觎新领土的国家，在获取土地的过程中，可能会毫不犹豫地诉诸武力。由于气候变化最为深远的影响尚未真正到来，新一轮的土地争夺战，恐怕才刚刚拉开序幕。

　　作者简介：迈克尔·阿尔伯图斯 是芝加哥大学政治学教授。本文由“钝角网”译自《外交事务》网站。

　　自 20 世纪中叶以来，维系战后全球秩序的权力动态和联盟体系，一直对旨在征服和攫取领土的行为构成强有力的约束——而领土扩张原本是人类历史中一个长期存在的特征。 然而，这段相对克制的时期，并非标志着与过往侵略行径的彻底决裂，如今看来，它更像是对历史常态的短暂偏离。从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到美国总统唐纳德·特朗普公开表达对收购格陵兰岛的兴趣，国际领土争夺再次成为国际议程上的重要议题。领土扩张的威胁再次成为地缘政治的核心议题，其驱动因素包括新一轮的大国竞争、日益增长的人口压力、技术变革，以及或许最为关键的气候变化。

当地时间4日，特朗普在国会联席会议上称，美国支持格陵兰岛决定自己未来的权利，但为了国家安全，也为了让格陵兰岛致富，他“欢迎”格陵兰岛加入美国。

　　格陵兰岛的例子，象征着气候变化可能引发全球范围内的土地争夺。特朗普早在就职前夕就首次提出美国吞并这片丹麦领土的可能性，此后数周，他又重申了这一意愿，并且不排除动用武力来实现这一目标。丹麦方面对出售格陵兰岛毫无兴趣，而该地区的大部分原住民也对外来势力抱持谨慎态度——这源于该岛在丹麦统治下那段充满压迫的历史记忆。 然而，这些阻力并未能阻止特朗普的提议或威胁。他对格陵兰岛的兴趣，表面上源于该岛作为美国及其大国竞争对手之间战略缓冲地带的地位。“这关系到世界的自由，” 特朗普在一月份曾如此表示。 但更深层的原因在于，随着地球持续变暖，冰盖消融和海冰变薄将使格陵兰岛因其他原因而变得至关重要，曾经荒凉的广袤土地，将对外部世界展现出前所未有的吸引力。

　　华盛顿对格陵兰岛的觊觎，仅仅是全球新一轮领土争夺战的开端。土地的价值取决于诸多因素，例如资源获取、人类居住的适宜性、农业生产力以及与贸易航线的距离。几十年来，各国大多遵循着既定的国际规则行事。 但如今，气候变化正在重塑这一格局。 随着各大国竞相在全球变暖的背景下占据优势地位，许多国家将争先恐后地攫取重要的领土和资源—— 这将开启一个公然抢占土地成为普遍现象的时代。

　　赢家与输家

　　如今看来或许荒谬可笑的想法，在未来几十年里可能会变得司空见惯，因为各国决策者都在竭力应对全球变暖带来的深远影响。对于一个渴望在受气候变化影响的未来取得成功的强国而言，格陵兰岛堪称一块宝藏。随着北极冰层的融化，这个巨大的岛屿很可能成为新兴北方航道上的重要枢纽。尽管迄今为止，冰盖限制了对格陵兰岛矿藏的勘探，但科学家们认为，该岛可能蕴藏着大量的铁矿石、铅、黄金、稀土元素、铀、石油以及其他宝贵资源，包括清洁能源转型所需的关键矿产。

　　随着气候持续变暖，越来越多的人将被迫逃离那些因海平面上升、难以忍受的高温和极端天气而变得不再适宜居住的地区—— 到那时，格陵兰岛的宜居性将远胜今日。 严酷的寒冬将得到缓解，夏季将显著变得温暖。 近年来，格陵兰岛的平均气温已达到过去一千年来最高水平，比 20 世纪的平均气温高出约 1.5 摄氏度。 气温的进一步升高将促进新植被的生长，甚至可能发展农业。 气候预测显示，到 2100 年，如今被苔原低矮植被覆盖的地区，可能会生长出茂密的森林。

　　气候变化在给一些国家带来棘手难题的同时，也为另一些国家创造了新的机遇，进而可能引发领土争夺战。 全球变暖导致的生产力和宜居性变化，将为经济产出和人口迁徙开辟新的路径。 例如，随着北非、萨赫勒地区和中东地区气温升高、农业生产力下降，这些地区的移民数量势必增加。 人们还将从地势低洼、洪水频发的沿海地区撤离，例如孟加拉国的恒河三角洲和美国佛罗里达州的部分沿海地区。

　　北部气候区和地势较高的地区，将吸引大部分流离失所的人口，尽管极南地区也会聚集一小部分人口。 来自斯坦福大学科学家的研究表明，在原本气候较冷的地区，气温升高反而会加速经济生产力的提升，而在原本炎热的地区，气温升高则会减缓经济生产力的发展。个中缘由显而易见： 温带气候能够提高农业产量，改善人口健康状况，并提供更适宜的工作环境。 而过热的气候则会导致更多与高温相关的死亡事件，能源成本上升，水资源短缺，以及农作物产量下降等问题。

　　如果能抓住机遇，那些拥有大片即将成为“热门”土地的国家，将从中获益匪浅。加拿大和俄罗斯是世界上领土面积最大的两个北半球国家，其地理位置尤其优越。借助更长的生长季、更高的气温以及永久冻土的融化，两国的农业都可能实现大幅扩张。近期的一项气候模型预测显示，到 2080 年，加拿大将新增 160 万平方英里的可耕地，适宜种植小麦、玉米和土豆等农作物，这一面积相当于目前可耕种面积的四倍。俄罗斯也将在未来几十年内获得相当数量的新增耕地。尽管这些土地的土壤并非都具备高产特性，但如此巨大的变化，将足以使两国在未来主导全球粮食市场。

　　加拿大和俄罗斯很快还将发现自己身处重要的国际航线上。冰雪融化正在北极地区开辟海上通道，随着全球变暖，该地区的航运业已经呈现上升趋势，且势必将进一步发展壮大。主要经济体都在密切关注连接大西洋和太平洋的两条主要航线：西北航道，它沿着加拿大北部延伸，途经格陵兰岛;以及北海航线，它沿着俄罗斯北部边缘延伸。加拿大和俄罗斯在这些航线上的地理位置，将极大地促进两国的经济活动，并赋予它们对海上交通流量的某种控制权。

　　当然，加拿大和俄罗斯也可能遭受气候变化引发的自然灾害。 这些以及其他代价高昂的风险，例如冻土融化对基础设施造成的破坏，都将拖累其经济发展。 但更加温和的气候到来，也将推动人口增长，并促进整体经济活动的繁荣。 至少在加拿大，关于如何利用这些趋势的构想已开始涌现。一些具有影响力和广泛人脉的加拿大商界和政界领袖，共同成立了一个名为 “世纪倡议” 的组织，该组织倡议将加拿大的人口从目前的约 4000 万增加到 2100 年的 1 亿，主要途径包括扩大移民规模和建立区域发展中心。该倡议的创始人之一曾担任加拿大总理贾斯汀·特鲁多的经济顾问，其政治纲领也得到了保守党和自由党知名成员及顾问的支持。

　　俄罗斯的前景则更为复杂。其广袤的苔原和北方森林地带的变暖，无疑蕴含着巨大的经济潜力。然而，随着世界加速向可再生能源转型，俄罗斯对碳氢化合物生产的高度依赖，使其经济变得异常脆弱——尤其是在农业、航运和其他新兴经济活动无法弥补化石燃料出口收入锐减所造成的缺口的情况下。加拿大通过相对开放的移民政策，有效缓解了其低出生率带来的负面影响，而俄罗斯在移民问题上则要保守得多。除非这种情况有所改变，否则到 2100 年，俄罗斯的人口规模可能会萎缩 25%。

　　其他北部地区也可能经历与加拿大和俄罗斯相似的转变： 芬兰、挪威、瑞典以及美国的阿拉斯加州，在未来几十年内的可耕地面积都将持续扩大。 相比之下，美国本土和中国将面临农作物产量下降、人口从最炎热和灾害频发地区迁出以及生产力下滑等问题。 除非这两个国家能够通过大力投资廉价的可再生能源，并最终将脆弱人群迁移到更适宜居住的地区，来有效抵消这些不利因素，否则，它们的权力和国际影响力可能会逐渐衰退。

　　争夺土地

　　面对气候变化带来的严峻经济和人口挑战，各国将竭尽全力锁定优势地位。 格陵兰岛之争仅仅是一个开始。 全球范围内，还有数十个领土与格陵兰岛的情况类似： 人口稀少，未来几十年可能变得更加适宜居住，或蕴藏着宝贵的资源，且主权归属薄弱、不明晰或正处于过渡时期。 格陵兰岛作为丹麦的自治领土，其外交事务由哥本哈根管辖，但格陵兰岛领导人已表达了完全独立的意愿，并着手起草未来的宪法。 尽管大多数格陵兰人最初对特朗普提出的加入美国的提议嗤之以鼻，但该领土未来若实现独立并最终接受这一提议，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法罗群岛、福克兰群岛、法属圭亚那或新喀里多尼亚等其他非主权领土，也可能进入大国或机会主义邻国的视野。 所有这些地区都曾是争夺的目标，并且很可能再次成为争夺的焦点。

　　南极洲是另一个潜在的爆发点。 冷战时期，各大国签署了《南极条约》，暂时搁置了对南极洲的领土主张，并承诺将其作为国际科学探索与合作的场所。 如今，这一安排正开始出现松动迹象。 中国和俄罗斯近期都已将对南极洲的利益纳入国家安全战略之中。 中国大力投资破冰船队，并在南极洲建设了可转为军事用途的卫星地面站。 两国还扩大了在南极洲周边水域的磷虾捕捞规模，并否决了由 26 个国家组成的南极海洋生物资源养护委员会提出的关于延长现有海洋保护措施以及增设新的保护区的提议。 阿根廷和智利对此做出回应，重申了自身对南极洲由来已久的领土主张。 随着气候变化使得开采南极洲的宝贵资源、扩大对不断拓展的航线的控制权，以及建立可军事化的监测站和研究基地成为可能，南极洲的国际合作机制很可能面临彻底瓦解的风险。

　　那些拥有对可再生能源转型至关重要的资源的国家，也将成为激烈竞争的场所。 对钴、铌钽铁矿、锂和钽等稀有矿产的需求，正推动各国竭力探寻和获取这些资源，无论它们身处何处。 在某些情况下，领土主权在此过程中受到损害，其表现形式从跨国公司大规模征地带来的影响逐渐显现，到外国军事入侵等更为公然的侵犯行径。 卢旺达支持的 M23 反叛组织近期入侵了矿产资源丰富的刚果民主共和国，这可以被解读为该组织乃至卢旺达政府，旨在攫取刚果东部地区用于生产电动汽车和手机电池的宝贵矿产资源的一种手段。

　　随着气候变化持续影响全球农作物产量和种植模式，围绕粮食的争夺也将日益加剧。 一些国家将需要寻找新的农产品来源，而那些能够在全球变暖背景下继续生产和出口粮食的国家，将获得更大的国际影响力。 俄罗斯入侵乌克兰东部，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被视为是利用农业优势来获取政治筹码的一种尝试。 几十年来，苏联和俄罗斯都依赖粮食进口，但在过去二十年里，莫斯科持续且成功地致力于提高国内农业产量。 如今，俄罗斯不仅摆脱了对粮食进口的依赖，还一跃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小麦出口国。 通过占领乌克兰的优质农业用地，俄罗斯进一步巩固了其在全球粮食市场上的主导地位。 这种地位赋予了俄罗斯巨大的权力： 一旦莫斯科禁止向那些依赖粮食进口的国家出口，它就可能轻易地破坏这些国家的政治稳定，甚至可能引发饥荒和大规模移民。

　　未来的冲突

　　未来几十年，气候变化将以复杂的方式影响国与国之间的关系，但这些变化的大致轮廓已初见端倪。 即便在当下，随着强国竞相攫取关键资源和争夺新航线的控制权，全球贸易和商品市场已然在发生深刻变革。 由于气候变化导致地球上某些地区变得不再适宜居住，而另一些地区则变得更加宜居，人口迁徙已然开始在国家内部和跨国之间展开。随着这些趋势的加速演进，它们必将助推大国为争夺新领土而付出的努力。

　　虽然我们无法精确预测各国将在何时何地因争夺土地而兵戎相见，但当今世界环境演变的趋势已清晰地预示着，未来爆发冲突的可能性极高。 中国正面临着气候变化带来的严峻威胁—— 从海平面上升和沿海地区极端天气频发，到主要河流沿岸的洪涝灾害，再到中国北方的沙漠化加剧—— 中国可能会试图通过入侵东南亚国家、占领岛屿前哨，甚至夺取俄罗斯远东地区或朝鲜的部分领土，来获取资源、宜居土地和地缘战略优势。到本世纪末，尼日利亚的人口总数将超越中国，这可能会使中非地区变成一个潜在的火药桶。随着气候变化带来持续干旱、洪涝和热浪，严重破坏农业生产并迫使大量社区流离失所，尼日利亚可能会发现自身需要获取更多的资源，以维系其快速增长的人口——并将目光投向邻国以求得所需资源。 与此同时，俄罗斯可能会扩大其在波罗的海国家和挪威等国的存在，以确保北方航道的安全，并拓展其海上通道。俄罗斯也可能在南极洲采取类似的行动，为未来与在那里活动的其他大国爆发冲突埋下伏笔。而美国本土正面临着佛罗里达州沿海地区被淹没、加利福尼亚州野火肆虐以及西南部地区长期干旱等一系列气候灾难，美国也可能采取行动，在包括格陵兰岛甚至加拿大在内的北部地区，来实现其领土扩张的野心。

　　随着大国竞争日趋激烈，曾经维系国际秩序的各项协议和联盟已然出现裂痕，它们将难以有效遏制愈演愈烈的土地争夺战。 在一个“强权即公理”的世界里，那些觊觎新领土的国家，在获取土地的过程中，可能会毫不犹豫地诉诸武力。由于气候变化最为深远的影响尚未真正到来，新一轮的土地争夺战，恐怕才刚刚拉开序幕。

　　作者简介：迈克尔·阿尔伯图斯 是芝加哥大学政治学教授。本文由“钝角网”译自《外交事务》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