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恩&金蒂尔：评估普京的核威慑，乌克兰和西方应该惧怕吗？

　　自俄乌战争初期，一部分西方精英和公众舆论——包括政治家、政策专家和时事评论员——就西方为什么不能或不应该帮助乌克兰取得胜利给出了各种各样的解释。当俄罗斯于2月开始入侵时，有一种观点认为，俄罗斯的军事优势将使西方对乌克兰的支持变得徒劳。然后，随着战争的继续，又一种说法出现了，尽管莫斯科最初的闪电入侵计划被挫败，但其军队虽然缓慢但注定会获得最后胜利。现在，随着乌克兰军队迫使俄罗斯军队撤退，支持与俄罗斯达成协议的人又有了一个新的说法：美国及其合作伙伴需要撤回对乌克兰的支持，以免他们真的把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逼入绝境，而他反过来又决定用核武器炸毁整个世界。

俄罗斯联邦国防部于2022年4月20日发布的这张照片显示，俄罗斯声称已在俄罗斯联邦普列谢茨克成功试射了其具有核能力的“萨尔马特”洲际弹道导弹

　　在这种与日俱增的担忧背后，是俄罗斯“从升级到降级”的军事理论——如果俄罗斯因西方传统优势而面临失败的前景，它将考虑使用核武器迫使西方让步。如今，俄罗斯在乌克兰正节节败退。尽管自冲突开始以来，莫斯科就威胁要动用核武器，而起俄罗斯领导人的言论最近听起来越来越像世界末日要来了。毫不奇怪，美国、欧洲和乌克兰越来越担心俄罗斯会将其核威胁付诸实施。

　　然而，恐惧不应决定西方面对俄罗斯核恫吓的反应。如果普京仍然是一个理性的行动者，那么他有很多理由希望避免使用核武器。如果他不是，那么西方的退缩可能不会有任何影响。

　　首先，俄罗斯使用核武器在作战上没有什么实质性意义。所谓战术核武器是具有不可预知效果的“钝性武器”。在战场上，乌克兰军方将作战决策权下放给了下级梯队，并分散部队进行作战，从而最大限度地减少了作为目标被核爆炸摧毁的可能性。根据核打击的地点，爆炸产生的冲击波也可能导致大量俄罗斯人死亡。考虑到俄罗斯军队日益混乱的状态，目前尚不清楚俄罗斯军队是否能够充分利用俄罗斯从动武核武器中可能获得的任何战术优势。事实上，媒体报道称，俄罗斯军队缺乏进行成功常规战争所需的纪律和装备，更不用说进行一场核战争了。

　　对于民用目标——例如基辅或其他城市——使用核武器是否能摧毁乌克兰的战斗意志也不一定。以打击民众士气为目的的恐怖轰炸很少奏效。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德国、英国和美国的空军都试图通过空中打击敌方的士气，但均以失败告终;美军在北越又尝试过一次。如果说有什么不同的话，这些打击产生了与预期效果相反的效果，因为人们聚集在国旗周围，更加坚定决心继续战斗。

　　即使是对以前唯一一个战争中使用核武器的例子——广岛和长崎原子弹轰炸——的分析，也常常被误解。的确，日本在这些轰炸之后投降了。然而，这一事实忽略了两个关键点。首先，日本已经输掉了这场战争，所以原子弹的使用只是加速了而不是逆转了战场结果。第二，即使在核打击之后，日本领导人仍在争论是否应该继续战斗。

　　如果俄罗斯对乌克兰使用核武器，它将立即招致重大的战略反弹。美国及其盟友已经承诺，如果俄罗斯使用核武器，将带来“灾难性后果”。尽管拜登政府尚未公开说明这些后果可能是什么，但美国及其盟友有很多工具可供使用，包括没收而不是简单冻结俄罗斯资产的经济措施、二级制裁，甚至是对驻乌克兰俄罗斯军队的常规打击。最后，俄罗斯核打击的一个灾难性后果是美国以自己的核武器进行反击。

　　如果俄罗斯对乌克兰使用核武器，它将面临的政治反弹也很严重。俄罗斯在国际上取得的支持，甚至在它的朋友中间，已经不稳固了。就在上个月，印度总理莫迪公开谴责俄罗斯;中国已经表示了关切;俄罗斯的其他支持者，包括塞尔维亚和朝鲜，试图与莫斯科最近的行动保持距离。在俄罗斯跨过理论上的核门槛之前，所有这些都已经发生了。

　　最后，俄罗斯的核行动将产生长期后果。如果莫斯科继续其威胁，它将永远改变国际安全环境。如果俄罗斯的赌博成功了，支持乌克兰的西方联盟就像普京认为的那样软弱和分裂，西方最终迫使乌克兰让步。这可能会引发一波核扩散浪潮，尤其是在靠近俄罗斯边境的国家，这些国家试图保持自己的独立。据推测，这些新兴核国家中的许多国家都会针对俄罗斯。再强调一下，他们只是想要保护自己的主权而已。

　　相比之下，如果这场赌博失败，乌克兰继续在西方的支持下战斗，西方可能会得出结论，尽管付出了可怕的代价，但它仍然可以在俄罗斯的核武器威胁之下进行战斗。如果这一切成为现实，普京将削弱他唯一剩下的影响力来源：西方对他的核武库的恐惧。不管怎样，从长远来看，俄罗斯都是输家。

　　因此，从任何理性的角度来看，俄罗斯使用核武器都没有战略意义。但如果俄罗斯，特别是普京，不是完全理性的呢?这里有一种不容忽视的可能性。毕竟，在2月份之前，基于任何对成本和收益的权衡，都可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入侵乌克兰对俄罗斯来说没有战略意义。现在，普京可能会感到太愤怒或感到受辱而不愿让步。他可能真的相信俄罗斯注定要是重建帝国。或者，他可能担心让步的国内政治后果超过了核升级的风险。

　　但是，如果普京是出于感到羞辱或愤怒才使用核武器，那么放弃对乌克兰的支持对改变目前的战争趋势几乎无济于事。即使美国迫使乌克兰停止冲突，俄罗斯仍很可能会感到屈辱和委屈。

　　毕竟，许多人预测这场战争只会持续几天，但它已经拖了几个月。克里姆林宫希望在整个乌克兰实现“非军事化和去纳粹化”，而不仅仅是控制它目前占领的领土。俄罗斯将会遭受数以万计的伤亡。其军事力量的光环依然破碎。因此，达成协议不太可能去除普京核威胁的情感因素;相反，这只会给普京和他的核心圈子更多的时间来抚平他们的不满，武装起来，然后再试一次。

　　向俄罗斯的核讹诈屈服也不能解决普京的国内问题。即使战争暂停或彻底结束，俄罗斯精英阶层仍将处于动荡之中。已经有一些俄罗斯知名人士在神秘情况下死亡，还有一些人呼吁国防部长自杀谢罪，并公开嘲笑军方高层。成千上万的俄罗斯人逃离了这个国家。西方制裁继续对俄罗斯经济造成影响，预计影响还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加剧。俄罗斯将不得不重新安置数十万愤怒的退伍军人，这些人都在某种程度上对使用暴力变得随意;有些人很可能犯下了战争罪。即使这些因素都没有威胁到政权本身，如果普京想缓解内部压力，他可能需要西方做出进一步让步，包括解除制裁。威胁使用核武器仍是他最后的筹码之一。

　　最重要的是，如果普京不再像一些人担心的那样是一个理性的行动者，那么乌克兰及其西方支持者可能别无选择，只能继续战斗。毕竟，另一种选择是什么?维系任何协议——当然是结束战争的协议——的粘合剂要求双方长期履行各自的承诺。如何与一个被证明是非理性的国家进行和平谈判?在这一点上，任何持久的解决办法根本不可能实现。

　　当然，美国及其盟友应该做好准备，以防俄罗斯动用核武器。但他们不应让其对核问题的担忧蒙蔽了乌克兰所有利益攸关的事项。事实上，唯一比俄罗斯使用核武器更可怕的事情，可能是让这种恐惧驱动和破坏西方和乌克兰的战略。

　　作者简介：拉斐尔·s·科恩(Raphael S. Cohen)是兰德公司空军项目“战略与理论”项目的主任。吉安·金蒂尔(Gian Gentile)是兰德公司陆军研究部的副主任。本文原载《外交政策》。

　　自俄乌战争初期，一部分西方精英和公众舆论——包括政治家、政策专家和时事评论员——就西方为什么不能或不应该帮助乌克兰取得胜利给出了各种各样的解释。当俄罗斯于2月开始入侵时，有一种观点认为，俄罗斯的军事优势将使西方对乌克兰的支持变得徒劳。然后，随着战争的继续，又一种说法出现了，尽管莫斯科最初的闪电入侵计划被挫败，但其军队虽然缓慢但注定会获得最后胜利。现在，随着乌克兰军队迫使俄罗斯军队撤退，支持与俄罗斯达成协议的人又有了一个新的说法：美国及其合作伙伴需要撤回对乌克兰的支持，以免他们真的把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逼入绝境，而他反过来又决定用核武器炸毁整个世界。

俄罗斯联邦国防部于2022年4月20日发布的这张照片显示，俄罗斯声称已在俄罗斯联邦普列谢茨克成功试射了其具有核能力的“萨尔马特”洲际弹道导弹

　　在这种与日俱增的担忧背后，是俄罗斯“从升级到降级”的军事理论——如果俄罗斯因西方传统优势而面临失败的前景，它将考虑使用核武器迫使西方让步。如今，俄罗斯在乌克兰正节节败退。尽管自冲突开始以来，莫斯科就威胁要动用核武器，而起俄罗斯领导人的言论最近听起来越来越像世界末日要来了。毫不奇怪，美国、欧洲和乌克兰越来越担心俄罗斯会将其核威胁付诸实施。

　　然而，恐惧不应决定西方面对俄罗斯核恫吓的反应。如果普京仍然是一个理性的行动者，那么他有很多理由希望避免使用核武器。如果他不是，那么西方的退缩可能不会有任何影响。

　　首先，俄罗斯使用核武器在作战上没有什么实质性意义。所谓战术核武器是具有不可预知效果的“钝性武器”。在战场上，乌克兰军方将作战决策权下放给了下级梯队，并分散部队进行作战，从而最大限度地减少了作为目标被核爆炸摧毁的可能性。根据核打击的地点，爆炸产生的冲击波也可能导致大量俄罗斯人死亡。考虑到俄罗斯军队日益混乱的状态，目前尚不清楚俄罗斯军队是否能够充分利用俄罗斯从动武核武器中可能获得的任何战术优势。事实上，媒体报道称，俄罗斯军队缺乏进行成功常规战争所需的纪律和装备，更不用说进行一场核战争了。

　　对于民用目标——例如基辅或其他城市——使用核武器是否能摧毁乌克兰的战斗意志也不一定。以打击民众士气为目的的恐怖轰炸很少奏效。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德国、英国和美国的空军都试图通过空中打击敌方的士气，但均以失败告终;美军在北越又尝试过一次。如果说有什么不同的话，这些打击产生了与预期效果相反的效果，因为人们聚集在国旗周围，更加坚定决心继续战斗。

　　即使是对以前唯一一个战争中使用核武器的例子——广岛和长崎原子弹轰炸——的分析，也常常被误解。的确，日本在这些轰炸之后投降了。然而，这一事实忽略了两个关键点。首先，日本已经输掉了这场战争，所以原子弹的使用只是加速了而不是逆转了战场结果。第二，即使在核打击之后，日本领导人仍在争论是否应该继续战斗。

　　如果俄罗斯对乌克兰使用核武器，它将立即招致重大的战略反弹。美国及其盟友已经承诺，如果俄罗斯使用核武器，将带来“灾难性后果”。尽管拜登政府尚未公开说明这些后果可能是什么，但美国及其盟友有很多工具可供使用，包括没收而不是简单冻结俄罗斯资产的经济措施、二级制裁，甚至是对驻乌克兰俄罗斯军队的常规打击。最后，俄罗斯核打击的一个灾难性后果是美国以自己的核武器进行反击。

　　如果俄罗斯对乌克兰使用核武器，它将面临的政治反弹也很严重。俄罗斯在国际上取得的支持，甚至在它的朋友中间，已经不稳固了。就在上个月，印度总理莫迪公开谴责俄罗斯;中国已经表示了关切;俄罗斯的其他支持者，包括塞尔维亚和朝鲜，试图与莫斯科最近的行动保持距离。在俄罗斯跨过理论上的核门槛之前，所有这些都已经发生了。

　　最后，俄罗斯的核行动将产生长期后果。如果莫斯科继续其威胁，它将永远改变国际安全环境。如果俄罗斯的赌博成功了，支持乌克兰的西方联盟就像普京认为的那样软弱和分裂，西方最终迫使乌克兰让步。这可能会引发一波核扩散浪潮，尤其是在靠近俄罗斯边境的国家，这些国家试图保持自己的独立。据推测，这些新兴核国家中的许多国家都会针对俄罗斯。再强调一下，他们只是想要保护自己的主权而已。

　　相比之下，如果这场赌博失败，乌克兰继续在西方的支持下战斗，西方可能会得出结论，尽管付出了可怕的代价，但它仍然可以在俄罗斯的核武器威胁之下进行战斗。如果这一切成为现实，普京将削弱他唯一剩下的影响力来源：西方对他的核武库的恐惧。不管怎样，从长远来看，俄罗斯都是输家。

　　因此，从任何理性的角度来看，俄罗斯使用核武器都没有战略意义。但如果俄罗斯，特别是普京，不是完全理性的呢?这里有一种不容忽视的可能性。毕竟，在2月份之前，基于任何对成本和收益的权衡，都可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入侵乌克兰对俄罗斯来说没有战略意义。现在，普京可能会感到太愤怒或感到受辱而不愿让步。他可能真的相信俄罗斯注定要是重建帝国。或者，他可能担心让步的国内政治后果超过了核升级的风险。

　　但是，如果普京是出于感到羞辱或愤怒才使用核武器，那么放弃对乌克兰的支持对改变目前的战争趋势几乎无济于事。即使美国迫使乌克兰停止冲突，俄罗斯仍很可能会感到屈辱和委屈。

　　毕竟，许多人预测这场战争只会持续几天，但它已经拖了几个月。克里姆林宫希望在整个乌克兰实现“非军事化和去纳粹化”，而不仅仅是控制它目前占领的领土。俄罗斯将会遭受数以万计的伤亡。其军事力量的光环依然破碎。因此，达成协议不太可能去除普京核威胁的情感因素;相反，这只会给普京和他的核心圈子更多的时间来抚平他们的不满，武装起来，然后再试一次。

　　向俄罗斯的核讹诈屈服也不能解决普京的国内问题。即使战争暂停或彻底结束，俄罗斯精英阶层仍将处于动荡之中。已经有一些俄罗斯知名人士在神秘情况下死亡，还有一些人呼吁国防部长自杀谢罪，并公开嘲笑军方高层。成千上万的俄罗斯人逃离了这个国家。西方制裁继续对俄罗斯经济造成影响，预计影响还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加剧。俄罗斯将不得不重新安置数十万愤怒的退伍军人，这些人都在某种程度上对使用暴力变得随意;有些人很可能犯下了战争罪。即使这些因素都没有威胁到政权本身，如果普京想缓解内部压力，他可能需要西方做出进一步让步，包括解除制裁。威胁使用核武器仍是他最后的筹码之一。

　　最重要的是，如果普京不再像一些人担心的那样是一个理性的行动者，那么乌克兰及其西方支持者可能别无选择，只能继续战斗。毕竟，另一种选择是什么?维系任何协议——当然是结束战争的协议——的粘合剂要求双方长期履行各自的承诺。如何与一个被证明是非理性的国家进行和平谈判?在这一点上，任何持久的解决办法根本不可能实现。

　　当然，美国及其盟友应该做好准备，以防俄罗斯动用核武器。但他们不应让其对核问题的担忧蒙蔽了乌克兰所有利益攸关的事项。事实上，唯一比俄罗斯使用核武器更可怕的事情，可能是让这种恐惧驱动和破坏西方和乌克兰的战略。

　　作者简介：拉斐尔·s·科恩(Raphael S. Cohen)是兰德公司空军项目“战略与理论”项目的主任。吉安·金蒂尔(Gian Gentile)是兰德公司陆军研究部的副主任。本文原载《外交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