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太湖论坛】俞可平：国无信不立

　　“钝角网”按：9月6日-7日，由西太湖科技产业园、北京智享荟主办，中国友好和平发展基金会联合主办的2019第二届西太湖全球公司发展论坛在江苏常州举行。今年是建国70周年，也是改革开放的第41个年头，西太湖论坛以“共建开放型经济、同享新规则机遇”为主题，邀请到了全球公司的决策者、研究者和实践者，共计300余人，共同为世界、中国和江苏开放发展献计献策，促进国际共商共建共享。

　　本文系著名政治学者，北京大学讲席教授、政府管理学院院长兼北京大学中国政治学研究中心主任俞可平先生在论坛上的演讲。

　　俞可平

　　女士们，先生们，大家下午好!应组委会，特别是周志兴先生的邀请，很荣幸能够在大会的闭幕环节有一个发言的机会，我想用这15分钟的时间来宣传我们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大家知道我们有12个核心价值：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这12个核心价值，我特别喜欢，我觉得每一个都是如此美好。我不但非常喜欢，而且特别较真，我认为一定要把这12个核心价值中每一个字都当真。不仅我自己当真，也希望所有人都把它当真，尤其是各级官员。所以，有一年《北京日报》请我为读者写几句新年的寄语，我的新年寄语就是：“核心价值观要当真”。什么叫当真呢?就是不光要说，我们还要去做，不能“光说不练”。我们倡导富强，就应该让我们的人民变得更加富裕;我们倡导民主，我们就应当在现实生活中推进民主;我们倡导自由，就应当给公民更多的自由空间。我是一个政治学者，过去我更多讲的是民主、自由、平等、公正、法治。今天我不讲民主，我讲另外一个核心价值--诚信。

　　诚信是人类的一种美德，也是人类的一种价值。“人无信不立”、”国无信不立"，在这一点上，不仅古今相通，中外也相通。我们先看中华文明，能够追溯到的最早讲诚信的书，是一本《史记》。说到《史记》，肯定大家会想到司马迁的《史记》，其实我这里提到的《史记》比司马迁的《史记》要更早，要早800多年。在公元前900多年，西周有个在位时间最长的君主叫周穆王。周穆王曾命令当时的史官戎夫，编一本《史记》。这个左史戎夫真编了一本《史记》。这本《史记》讲了28个国家灭亡的教训，第一条教训是什么呢?第一条教训就是"信不行，义不立，则哲士凌君政，禁而生乱，皮氏以亡"。什么意思呢?说的是夏朝有一个小国，称作皮氏，由于国王言而无信，不讲诚信，那些大臣和社会精英就看不起他，从而就不服从他，结果国王就用武力去镇压他们，因而产生了内乱，最后这个国家便灭亡了。可见，中国古代很早就对诚信如此地重视，提高到了“国无信不立”的地步。

　　我们再来看看西方文明。西方的文明史上，有一位绝顶的天才，他一个人创立了七八十来门学科。一个人能创立一门学科，这个人就是天才，他创立了七八十门学科，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个人是谁呢?亚里士多德。亚里士多德创立了这么多学科，写了许多的书，如果你要问他，哪一本书最重要，哪一个学科最重要，他自己有非常明确的答案--政治学。他在《政治学》这本书里面提出来一个著名的论断：人是天生的政治动物。这个论断的意思是什么呢?就是人是群体动物，他必须过群体生活，人如果离开了群体，他就一事无成，“不是上帝，便是野兽“。人要过群体生活，就要相互合作，要相互合作就要相互信任。所以，人与人之间的相互信任，是所有人类共同体的一个基本要素。如果人类之间没有足够的相互信任，那么这个国家永远不得安宁，社会也不能正常运行。

　　令人担忧的是，这些年来，我们的社会诚信出现了许多问题，面临着严峻的挑战。在某些领域，人们之间的信任已经跌破底线，由于诚信的缺失和公信力的下降，我们的经济交易成本、社会交往成本和行政管理成本正在明显增大，有时已经到了不堪承受的地步。比如说在经济贸易领域，假冒伪劣产品泛滥成灾，商业欺诈屡见不鲜，网络电信诈骗无孔不入，虚假广告、欠债不还，集资骗钱等见怪不怪。今年6月份我去贵州，好几年没去了，朋友们请我吃饭，大都会带一瓶茅台酒。几乎每个朋友都要跟我说一句，“俞老师，我这瓶茅台酒是真的”。我就问他们，茅台酒难道都是假的吗?他们说市场上的许多茅台酒都是假的。

　　在日常生活领域，许多人信口雌黄，言而无信;许多人说一套做一套，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毫无羞耻感;很多人在台上有一套说辞，在私下场合又有一套说辞，而且习以为常;许多人当面不说不同意见，背后则开始各种形式的举报。最近这些天，我看到有些大学的学生也频频举报老师。古人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在许多人那里变成了“信人之心不可有”。

　　在我们中国传统文化中，教师和学者一直受人尊敬，但是这些年来学术公信力也遭到重大的挫伤。一些人通过学术造假获取名利，一些人利用手中的学术权力进行利益交换。学者一直被视为社会的良心，担负着针砭时弊、惩恶扬善的重大责任。如果学者也不讲诚信，那么社会的公信力必定会受到严重的伤害。

　　在国家治理和社会治理方面，我们面临着一个突出的挑战，就是政治公信力的严重流失。一些官员不仅理想信念丧失，而且毫无诚信可言;一些官员成天要求别人说真话讲诚信，而自己则好话说尽，坏事做绝;一些官员不信制度和法律，只信亲信，大搞"小圈子"政治。有的上级不信任下级，要求下级事无巨细必须向上级汇报请示;有些则是下级不信任上级，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阳奉阴违。

　　所有这些失信行为都严重地危害社会的互助合作和公共秩序，严重地损害社会的公共利益，最后也必定会损害每一个人的正当利益。无论对个人还是对社会，对于经商，还是对于治学和从政，诚信都是不可或缺的。不仅人无信不立，国无信也不立;不仅商无信不立，学无信不立，政无信也不立。我认为，建设诚信社会，增强社会的公信力是全社会面临的一个紧迫任务。所以，在这儿，我愿意就如何建设诚信社会提几点看法与大家共勉。

　　首先，要努力倡导和弘扬诚信的价值。孔子说过"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诚信对个人和社会不是可有可无的，而是人类的一种内在价值，没有它，人类就会失去完整的意义。诚信也不是无足轻重的，它是一种重要的道义力量，得信者多助，失信者寡助。一个信誉良好的人，总会获得人们更多的支持和帮助。同样，一个诚信的国家，也必定会有众多的友邦，得到国际社会更多的道义支持和物质支持。

　　其次，鄙视不守信用，缺乏诚信的行为。要使失信的人变得越来越少，就要努力在全社会营造一种氛围，让那些缺乏商业信用、政治信用和学术信用的人，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让失信者感到孤立和羞耻。不为没有诚信的商人、学者和官员提供活动空间，绝不助长社会的失信行为。

　　第三，带头讲信用，努力成为诚信的模范。要求别人做到的，自己首先要做到; 要求别人讲真话，自己首先要讲真话; 要求别人诚信，你自己首先要诚信。缺乏诚信，没有信誉，即使一个人的能力最强，事业最成功，权力最大，都算不得是一个正人君子。

　　第四，遵守诚信制度，用规则约束行为。诚信作为人类的道德品质是可以塑造的。通过法律制度和道德规范，鼓励人们的守信行为，惩罚失信行为，是增强社会公信力的根本举措。一方面我们要进一步完善和健全社会的信用体系，杜绝制度性的诚信缺失，营造诚实守信的制度环境，对不讲诚信的人进行严厉的惩罚，让其为失信行为付出严重的代价。另一方面每个人都应该遵守有关信用的法律制度和道德规范，使守信成为一种生活的方式。

　　第五，运用现代信息网络技术预防和阻止人类的失信行为。先进的科学技术可以塑造和改变人类的思想和行为，现代最新的人工智能和数据信息网络技术，已经可以有效地阻止人类的某些失信行为。比如说区块链技术具有信息和数据不可伪造，不可篡改这样一些特征。建立在区块链技术之上的现代信用系统，可以有效地改善社会的信用状况。

　　最后，在我们这样一个有着浓厚官本主义传统的国家，官员的诚信是社会诚信的关键，政府的公信力是社会公信力的关键。要建设一个诚信社会，首先要建设一个诚信政府。什么是一个诚信政府呢?就是对人民群众许下的诺言，要不折不扣地实现;要求下属和民众做到的，自己必须身先垂范。要最大限度地信任民众，尽量少一些管制和劣治，多一些自由和善治。只有这样人们才会给政府以最大的信任。

　　诚信不仅是一种美德，一种责任，一种品质;而且是一种价值，一种力量，一种资本。以诚信为本的人必定是一个内心强大而高尚的人;以诚信为本的民族，必定是一个战无不胜的民族!

　　谢谢!

　　原题为《诚信为本》

　　“钝角网”按：9月6日-7日，由西太湖科技产业园、北京智享荟主办，中国友好和平发展基金会联合主办的2019第二届西太湖全球公司发展论坛在江苏常州举行。今年是建国70周年，也是改革开放的第41个年头，西太湖论坛以“共建开放型经济、同享新规则机遇”为主题，邀请到了全球公司的决策者、研究者和实践者，共计300余人，共同为世界、中国和江苏开放发展献计献策，促进国际共商共建共享。

　　本文系著名政治学者，北京大学讲席教授、政府管理学院院长兼北京大学中国政治学研究中心主任俞可平先生在论坛上的演讲。

　　俞可平

　　女士们，先生们，大家下午好!应组委会，特别是周志兴先生的邀请，很荣幸能够在大会的闭幕环节有一个发言的机会，我想用这15分钟的时间来宣传我们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大家知道我们有12个核心价值：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这12个核心价值，我特别喜欢，我觉得每一个都是如此美好。我不但非常喜欢，而且特别较真，我认为一定要把这12个核心价值中每一个字都当真。不仅我自己当真，也希望所有人都把它当真，尤其是各级官员。所以，有一年《北京日报》请我为读者写几句新年的寄语，我的新年寄语就是：“核心价值观要当真”。什么叫当真呢?就是不光要说，我们还要去做，不能“光说不练”。我们倡导富强，就应该让我们的人民变得更加富裕;我们倡导民主，我们就应当在现实生活中推进民主;我们倡导自由，就应当给公民更多的自由空间。我是一个政治学者，过去我更多讲的是民主、自由、平等、公正、法治。今天我不讲民主，我讲另外一个核心价值--诚信。

　　诚信是人类的一种美德，也是人类的一种价值。“人无信不立”、”国无信不立"，在这一点上，不仅古今相通，中外也相通。我们先看中华文明，能够追溯到的最早讲诚信的书，是一本《史记》。说到《史记》，肯定大家会想到司马迁的《史记》，其实我这里提到的《史记》比司马迁的《史记》要更早，要早800多年。在公元前900多年，西周有个在位时间最长的君主叫周穆王。周穆王曾命令当时的史官戎夫，编一本《史记》。这个左史戎夫真编了一本《史记》。这本《史记》讲了28个国家灭亡的教训，第一条教训是什么呢?第一条教训就是"信不行，义不立，则哲士凌君政，禁而生乱，皮氏以亡"。什么意思呢?说的是夏朝有一个小国，称作皮氏，由于国王言而无信，不讲诚信，那些大臣和社会精英就看不起他，从而就不服从他，结果国王就用武力去镇压他们，因而产生了内乱，最后这个国家便灭亡了。可见，中国古代很早就对诚信如此地重视，提高到了“国无信不立”的地步。

　　我们再来看看西方文明。西方的文明史上，有一位绝顶的天才，他一个人创立了七八十来门学科。一个人能创立一门学科，这个人就是天才，他创立了七八十门学科，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个人是谁呢?亚里士多德。亚里士多德创立了这么多学科，写了许多的书，如果你要问他，哪一本书最重要，哪一个学科最重要，他自己有非常明确的答案--政治学。他在《政治学》这本书里面提出来一个著名的论断：人是天生的政治动物。这个论断的意思是什么呢?就是人是群体动物，他必须过群体生活，人如果离开了群体，他就一事无成，“不是上帝，便是野兽“。人要过群体生活，就要相互合作，要相互合作就要相互信任。所以，人与人之间的相互信任，是所有人类共同体的一个基本要素。如果人类之间没有足够的相互信任，那么这个国家永远不得安宁，社会也不能正常运行。

　　令人担忧的是，这些年来，我们的社会诚信出现了许多问题，面临着严峻的挑战。在某些领域，人们之间的信任已经跌破底线，由于诚信的缺失和公信力的下降，我们的经济交易成本、社会交往成本和行政管理成本正在明显增大，有时已经到了不堪承受的地步。比如说在经济贸易领域，假冒伪劣产品泛滥成灾，商业欺诈屡见不鲜，网络电信诈骗无孔不入，虚假广告、欠债不还，集资骗钱等见怪不怪。今年6月份我去贵州，好几年没去了，朋友们请我吃饭，大都会带一瓶茅台酒。几乎每个朋友都要跟我说一句，“俞老师，我这瓶茅台酒是真的”。我就问他们，茅台酒难道都是假的吗?他们说市场上的许多茅台酒都是假的。

　　在日常生活领域，许多人信口雌黄，言而无信;许多人说一套做一套，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毫无羞耻感;很多人在台上有一套说辞，在私下场合又有一套说辞，而且习以为常;许多人当面不说不同意见，背后则开始各种形式的举报。最近这些天，我看到有些大学的学生也频频举报老师。古人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在许多人那里变成了“信人之心不可有”。

　　在我们中国传统文化中，教师和学者一直受人尊敬，但是这些年来学术公信力也遭到重大的挫伤。一些人通过学术造假获取名利，一些人利用手中的学术权力进行利益交换。学者一直被视为社会的良心，担负着针砭时弊、惩恶扬善的重大责任。如果学者也不讲诚信，那么社会的公信力必定会受到严重的伤害。

　　在国家治理和社会治理方面，我们面临着一个突出的挑战，就是政治公信力的严重流失。一些官员不仅理想信念丧失，而且毫无诚信可言;一些官员成天要求别人说真话讲诚信，而自己则好话说尽，坏事做绝;一些官员不信制度和法律，只信亲信，大搞"小圈子"政治。有的上级不信任下级，要求下级事无巨细必须向上级汇报请示;有些则是下级不信任上级，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阳奉阴违。

　　所有这些失信行为都严重地危害社会的互助合作和公共秩序，严重地损害社会的公共利益，最后也必定会损害每一个人的正当利益。无论对个人还是对社会，对于经商，还是对于治学和从政，诚信都是不可或缺的。不仅人无信不立，国无信也不立;不仅商无信不立，学无信不立，政无信也不立。我认为，建设诚信社会，增强社会的公信力是全社会面临的一个紧迫任务。所以，在这儿，我愿意就如何建设诚信社会提几点看法与大家共勉。

　　首先，要努力倡导和弘扬诚信的价值。孔子说过"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诚信对个人和社会不是可有可无的，而是人类的一种内在价值，没有它，人类就会失去完整的意义。诚信也不是无足轻重的，它是一种重要的道义力量，得信者多助，失信者寡助。一个信誉良好的人，总会获得人们更多的支持和帮助。同样，一个诚信的国家，也必定会有众多的友邦，得到国际社会更多的道义支持和物质支持。

　　其次，鄙视不守信用，缺乏诚信的行为。要使失信的人变得越来越少，就要努力在全社会营造一种氛围，让那些缺乏商业信用、政治信用和学术信用的人，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让失信者感到孤立和羞耻。不为没有诚信的商人、学者和官员提供活动空间，绝不助长社会的失信行为。

　　第三，带头讲信用，努力成为诚信的模范。要求别人做到的，自己首先要做到; 要求别人讲真话，自己首先要讲真话; 要求别人诚信，你自己首先要诚信。缺乏诚信，没有信誉，即使一个人的能力最强，事业最成功，权力最大，都算不得是一个正人君子。

　　第四，遵守诚信制度，用规则约束行为。诚信作为人类的道德品质是可以塑造的。通过法律制度和道德规范，鼓励人们的守信行为，惩罚失信行为，是增强社会公信力的根本举措。一方面我们要进一步完善和健全社会的信用体系，杜绝制度性的诚信缺失，营造诚实守信的制度环境，对不讲诚信的人进行严厉的惩罚，让其为失信行为付出严重的代价。另一方面每个人都应该遵守有关信用的法律制度和道德规范，使守信成为一种生活的方式。

　　第五，运用现代信息网络技术预防和阻止人类的失信行为。先进的科学技术可以塑造和改变人类的思想和行为，现代最新的人工智能和数据信息网络技术，已经可以有效地阻止人类的某些失信行为。比如说区块链技术具有信息和数据不可伪造，不可篡改这样一些特征。建立在区块链技术之上的现代信用系统，可以有效地改善社会的信用状况。

　　最后，在我们这样一个有着浓厚官本主义传统的国家，官员的诚信是社会诚信的关键，政府的公信力是社会公信力的关键。要建设一个诚信社会，首先要建设一个诚信政府。什么是一个诚信政府呢?就是对人民群众许下的诺言，要不折不扣地实现;要求下属和民众做到的，自己必须身先垂范。要最大限度地信任民众，尽量少一些管制和劣治，多一些自由和善治。只有这样人们才会给政府以最大的信任。

　　诚信不仅是一种美德，一种责任，一种品质;而且是一种价值，一种力量，一种资本。以诚信为本的人必定是一个内心强大而高尚的人;以诚信为本的民族，必定是一个战无不胜的民族!

　　谢谢!

　　原题为《诚信为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