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宇宏：津巴布韦传奇长者穆加贝的兴衰路

 　　“年轻人们，我首先要感谢你们，正如我一贯讲的，对我们来说太阳即将落山，对年轻人而言它恰恰意味着又将升起”。津巴布韦总统穆加贝最近频繁对执政党的青年团发表讲话，不住地表扬年轻人。

　　穆加贝承认自己老了，有趣的是，他虽然如此盛赞年轻人，但93岁老人家的目的不是让年轻人们上马，而是要求年轻人们支持他继续干下去。执政的“津巴布韦非洲民族联盟—爱国阵线”，又把他推举为2018年大选的候选人。

　　据说人类最高龄国家元首的世界纪录已经被穆加贝破掉了，就连今年91岁的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也比他年轻两岁。假设明年穆加贝还连任总统并能走完任期，人类将出现“百岁总统”的新世界纪录。

　　穆加贝对年轻人们说话，不仅是为明年的选战拉票，其实也是为了最近浮出水面的接班人之争获取支持。他在表扬年轻人时，不忘时常讥讽几句“副统帅”姆南加古瓦。

　　“有些人以为太阳快落山了，他们就可以有越轨之举，不，我们不能容忍这种现象……遵循正确道路才是明智的，不要试图走捷径，捷径上有狮子有死亡，很危险，你不能通过捷径成为领导者。”

　　穆加贝兴许还破掉了一个世界纪录，他是拥有学位最多的国家元首。他的演讲一向富有煽动性，文采飞扬，但近期的演讲却显示内部斗争已经图穷匕见，直接在公众场合说“我犯的过错就是任命他当第一副总统”。

　　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呢?其实反而是穆加贝想给自己的美妻格蕾丝·穆加贝登上权力之巅铺垫“捷径”。

穆加贝夫妇

　　多年来穆加贝一直没有指认接班人，但大家都觉得现任的第一副总统姆南加古瓦会接过穆加贝大旗。实际上这几年，姆南加古瓦和格蕾丝两派的明争暗斗早就存在，最近走入白热化阶段。

　　格蕾丝敦促下，穆加贝决定让妻子接班，他们安排是先让格蕾丝成为第一副总统，然后再接任总统。11月4日格雷丝透露，本月就要修改宪法，准备让穆加贝的副手中保证有个女性。

　　这个企图遭到姆南加古瓦一派的阻挠，11月6日，穆加贝索性解除姆南加古瓦的职务，他还不惜指责对方早年是“叛徒”，曾想“跟白人勾结发动政变”。旁观者不仅疑惑，您老早知道他是“叛徒”，这么多年咋又成为您的“亲密战友”呢?

　　姆南加古瓦出逃之后，传闻说第一夫人的派别拟出一个党内要清洗的名单。11月13日，军队高层罕见地开了碰头会，国防军司令康斯坦丁诺·奇文加表示，最近对党内老同志的清洗，会影响安定团结，他们深表不安，如果持续下去，他们会出手干预。

　　结果15日军队真的出手了，他们成功控制首都，软禁了穆加贝总统。军队发言人否认这是政变，声称并不想接管政府，只是“清君侧”，说总统身边的一些“犯罪分子”严重影响了国家稳定。

　　因为彪悍美妻而上国际媒体头条，穆老这不是第一次了。格蕾丝今年8月发现两个儿子在南非约翰内斯堡花天酒地，跟模特玩儿疯了，一怒之下带着十几个保镖打飞机过去亲手将嫩模揍得鼻青脸肿。

　　目前津巴布韦的局势仍不明朗，最终以何种方式结束争斗还需拭目以待。但大致可以预测到，第一夫人的派别以中年干部为主，他们的资历和实力，终究不是姆南加古瓦这些老同志的对手。

　　姆南加古瓦学生时代从事独立运动，为此蹲过牢，出狱后参加“解放战争”，1980年津巴布韦独立后他陆续担任过国安部长、司法部长、财政部长，掌管该国的国家安全最高决策机关联合指挥部(JOC)。姆南加古瓦的派别多为党内老同志，相比穆加贝，75岁的他又是党内高层的“年轻人”，党政军资历和人脉深厚。军队高层将领都是JOC成员，将军们站在姆南加古瓦一边时，实力天秤向何方倾斜一目了然。

　　回望穆加贝一生，从政57载，执掌大权37年，安然渡过多次危机，击败过无数党内外挑战者，实在难以想象他会以尴尬的结局退出历史舞台。

　　津巴布韦独立之前，以“南罗德西亚”的名字著称，“北罗德西亚”是现在的赞比亚。罗德西亚的名字来自“英属南非公司”的创办人塞西尔·罗德斯。英属南非公司建立于1889年，类似于东印度公司，是一个皇家特许授权的政治经济实体，获得了这个地区的治理权。1923年英国收回特许状后，南罗得西亚白人公投，转变成为自治殖民地，北罗得西亚则是英国保护领。

　　二战后为安抚逐渐高涨的黑人民族主义，英国改革殖民地治理体系，试图调和黑白矛盾，找到折中方案，1953年把南北罗德西亚和尼亚萨兰(今天的马拉维)撮合在一起建立了“中非联邦”，事实证明英国的努力是徒劳的，南罗德西亚问题更为棘手。

　　根据1969年的人口普查，南罗德西亚有506.9万人口，黑人481.8万，白人22.8万，亚裔等有色人口2.35万;黑人有7成多属于绍纳族，2成多属于恩德贝莱族。早年南罗德西亚并没有多少白人，随着19世纪末开发金矿的诱惑，越来越多白人到这里定居，至20世纪四五十年代，已经有很多白人在当地土生土长。

　　是否实现“多数人统治”是黑白两方及其内部激烈争吵的议题，所谓“多数人统治”就是把全部黑人纳入民主政治体系，获得与白人同等的选举权。

　　无论白人还是黑人精英，都不是铁板一块。三分之一的白人属于中左的自由派，他们支持南罗德西亚独立，并实现“多数人统治”;三分一的白人是温和中右派，理解独立是迟早的事儿，只是希望“多数人统治”的进程缓慢一点，比如可先吸纳受教育程度高的黑人精英进入体制;另有三分之一的白人属于右翼，主张实行种族隔离，反对“多数人统治”。右翼白人恐惧“多数人统治”一旦推行，在黑人的汪洋大海中，白人将会被淹没，而且有可能被剥夺权利，政治与经济体系可能崩塌，其实中右派白人也多少有点类似的隐忧。几十年发展也培养出一批受教育程度高的黑人精英，他们多数赞同前两种观点。

　　二战后的内外环境，注定让这三种观点都难以顺利推行。

　　战后民主化浪潮使右翼白人的观点丧失道义优势，而且会刺激对立者走向激进，推行下来也难以为继;全球左翼思潮冲击下，黑人民族主义越来越有左倾特质，每当落实自由派白人观点时，右翼白人担忧的场景若隐若现，促使白人群体趋向保守;中右派白人的折中观点只会遭到来自黑白的左右夹击，根本无法实现。

　　津巴布韦的人口结构独具特点，白人既没有少到忽略不计的程度，也没有像南非那样多到一定比例，他们唯一占上风的就是掌握了资本和技术。博弈的结果，两边的激进派不断促使温和派被边缘化。

　　首个较大的激进黑人民族主义组织，由恩德贝莱族人恩科莫1957年建立，名为“南罗得西亚非洲人国民大会”，它被白人政府取缔后改头换面成“民族民主党”。民族民主党1960年发动全国大抗议活动中，造成巨大财产和人员损失，导致该党1961年被禁止，恩科莫再将他改组为“津巴布韦非洲人民联盟(简称津人盟)”。穆加贝与政治结缘，就从津人盟开始。

　　穆加贝出生于绍纳族木匠家庭，基督教中学毕业后前往南非就读福特海尔大学，获得英语文学学士学位。福特海尔大学是黑人民族主义的摇篮，穆加贝在那里开始接触各种政治思潮，当时最喜爱的还是甘地思想。大学毕业后回到津巴布韦，在教会学校当老师，后来前往加纳工作，这期间穆加贝通过函授先后从南非大学、伦敦大学获得教育学和管理学的学位。

穆加贝

　　1957年恩克鲁玛领导加纳成为首个独立的黑非洲国家，恩克鲁玛说他的思想来自马克思主义，穆加贝深受加纳形势的鼓舞，声称大学毕业后到加纳工作期间，终于皈依了马克思主义，他也在那里结识了第一任妻子莎莉·海弗兰。

　　穆加贝1960年带着女友回乡，参加民族民主党的抗议，在双学士都不多见的今天，拥有三学士头衔的穆加贝靠出色的演讲在党众中树起威望，当上党的宣传部长，津人盟成立后，继续担任宣传部长和秘书长之职。

　　1962年9月津人盟被取缔，穆加贝遭到逮捕，被罚禁足在家三个月，他与妻子私下逃到坦桑尼亚参加津人盟会议，他们决定成立流亡政府。当时各地区激进黑人民族主义政党在冷战大背景下不断壮大，都在寻找新的思想资源，纷纷宣称接受马列主义指导，希望从苏联领导的社会主义阵营获取支持。正在崛起的坦桑尼亚建国之父尼雷尔，领导着“坦民盟”，两年后也要在独立的坦桑尼亚开展雄心勃勃的社会主义建设。

　　尼雷尔劝穆加贝等人打消流亡念头，回去从事斗争。穆加贝回到津巴布韦时，党内激进派已经不满恩科莫的“软弱”，另组建名为“津巴布韦非洲民族联盟(津民盟)”的新党，西托莱当党主席，穆加贝担任秘书长。

　　这样的环境使白人自由派和中间派也在边缘化，1962年白人右翼政党“罗德西亚阵线”赢得选举。由于英国赞同罗德西亚实现“多数人统治”，并声称不实现这点就不能独立，与当地白人的矛盾尖锐化，“中非联邦”终于走到尽头。白人政府认为继续留在英国，罗德西亚前途要被英国葬送。1965年伊恩·史密斯领导的白人政府单方面宣布独立建国，遭到英国强烈反对，英国此后对白人政府实行越来越严厉的经济裁和武器禁运。

　　津人盟与津民盟都认为这是武装斗争大好时机，开始组建游击队，派出干部到社会主义国家培训，并在周边的赞比亚、莫桑比克、坦桑尼亚建立营地，拉开长达15年的“罗德西亚丛林战争”序幕。

　　1963年底白人政府正式逮捕津民盟领导层，穆加贝拒绝撤回暴力革命主张，被判21个月监禁。1966年津民盟领导层在狱中指挥游击队频繁攻击白人农场，造成众多人员死亡，政府把穆加贝的刑期延长到十年。服刑期间穆加贝居然又从伦敦大学获得经济学硕士和法学学士学位。“他最大的优点就是学习与帮助别人学习”，监狱神父里贝罗曾这样评价穆加贝。

　　以绍纳族为主的津民盟军事组织称作“津巴布韦民族解放军(津民解)”，以恩德贝莱族为主的津人盟军事组织叫作“津巴布韦人民革命军(津人革)”，他们两个组织既有合作，也常有激烈内斗，就连外援都完全不同。津民解通过莫桑比克获取中国支援，津人革则通过赞比亚得到苏联援助。

　　津民盟领袖西托莱在狱中向政府妥协，声明放弃武装斗争被党众唾弃，而坚持斗争的穆加贝获得更高的威望。他1975年出狱后前往莫桑比克，挨个拜访游击队营地，各支部队的指挥官纷纷表示忠于穆加贝，大家共推他为新的领袖。

　　“中非联邦”时期，当地的经济得到长足发展，罗德西亚独立后，尽管受到英国制裁但初期影响不大，并且能够得到南非和葡属莫桑比克政府支持。伊恩·史密斯是个倍受争议的人物，至今有人视他为“恶魔”，也有人拜他为“英雄”。与英国对抗时期史密斯大搞“自力更生”和“突出重围”经济政策，居然促进了工农业增长，独立前的津巴布韦的工业化水平在南部非洲仅次于南非，丰厚农产量使罗德西亚有非洲“面包摇篮”的美称。

　　社会主义国家支援黑人民族主义组织打游击战，战争开销与制裁损失逐渐压垮了白人政府。史密斯政府先是把服兵役年龄提升到38岁以下成年男人，紧接着连50岁以下也得上战场，随后还开始征召黑人青年入伍。壮丁大量服兵役抢占了工农业劳动人口，政府收入一半用于军费，每天支出高达50万英镑。最麻烦的是，随着南非被西方世界施加越来越大压力，对罗德西亚的支援越来越少;紧接着葡萄牙左翼青年军官发动政变，启动民主化改革，葡属莫桑比克获得独立，这个外援也断绝。占人口极少数的白人社会在内外夹逼下已不堪重负，外迁移民率迅速攀升。

　　英国撒切尔夫人上台，以“实现多数人统治可以考虑承认罗德西亚独立”施压，逼迫史密斯政府参与和谈。穆加贝原本不愿谈判，但莫桑比克建国之父萨莫拉·马谢尔(他的妻子后来改嫁给了曼德拉)也在国际压力下威胁他，如果不去参加和谈，将取缔境内的津民解基地。

　　在英国兰开斯特宫的和谈最终促成了津巴布韦独立建国，白人政府垮台。一些黑非洲国家刚独立时，由于太过激进，把白人为主的公务员、工程师、医生、律师、教师等专业人士全吓跑了，结果导致社会陷于崩溃境地。穆加贝的初衷，是想把津巴布韦建设成苏联式的一党制国家，但因为建国成功来自于和谈，国内还有其他各支力量，而且看到其他国家的案例，所以他做出妥协。穆加贝承诺不推行激进社会主义改革，实行混和式政经体制;英国也承诺，如果津巴布韦要“土改”，没收白人农民土地，由英国出钱赎买。

　　穆加贝也不愿政治理想完全泡汤，建国后着力促使津民盟和津人盟合并，建立新的“津民盟—爱国阵线”，把两个组织与白人政府的武装编组为统一的国防军，实际上他慢慢建立了一个半苏联式的体制。很多黑非洲国家独立后很快迎来内战，津巴布韦虽然没有如此激烈，要把两个本来就有矛盾的大党派合并，冲突不可避免。

　　1980年穆加贝与朝鲜签署协议，帮他训练和装备一支不属于国防军体系的亲卫部队，称为“第五旅”，这支部队在帮他平息津人盟武装反抗和党内外挑战方面，曾立下汗马功劳。罗德西亚战争曾造成近3万人死亡，而平息津人盟武装的内战又有1万多人丧生。

　　穆加贝曾因主张“多数人统治”，承诺不搞暴力改革，促进种族和平，深受西方媒体宠爱，头上闪烁着“民主斗士”、“自由先驱”、“解放英雄”、“种族和解伟人”的光环，仅次于曼德拉。

　　苏联解体以后，类似津巴布韦这样的国家都迎来一次大危机，首先他们独立后财政与粮食都长期无法自立，而靠从东西阵营那里借债或乞援过日子。苏东解体后，失去另一大支柱，只能强化对现行国际秩序的依赖性。穆加贝不再一帆风顺，迫于新国际环境的压力，声明开启多党政治，不再声称自己是马列主义者，改口自称社会主义者。尽管还能靠着政治技巧占据主导优势，但他开始要应付各种反对派别的挑战。

　　1997年英国工党上台后，声称自己也是殖民主义受害者，津巴布韦提出的新赎买土地计划太过庞大，英国支付不起，而且指责以前支付的赎金很多被津民盟贪腐浪费掉。面对经济和财政恶化，穆加贝需要钱来巩固党内外支持率。他提议修宪公投，将白人农民的土地无偿征用分配给黑人，没想到居然遭到54.6%的否决。接下来穆加贝管不了那么多，开始默许党内老战士们有组织有规模地在全国武力强夺白人农民土地。

　　没想到，这造成了穆加贝多年来悔之莫及的经济劫难。那些抢夺到土地的人根本不会经营农业，造成大量土地抛荒，农产量暴跌，而且劫夺本身使白人农民、专业人才基本逃亡一空(今天1200万人口中白人只占不到0.6%)，引发工商业大凋敝的连锁反应。经济灾难还导致社会动荡，抗议示威不断，暴力冲突频繁。为应付经济危机加剧的财政困难，津巴布韦只能拼命印钞票，创造了人类和平年代恶性通胀的奇观。

　　津巴布韦刚独立时，津元对美元汇率是1:1.4，比美元还值钱。2006年津巴布韦通胀率已过1000%，2008年官方公布数字是2200000%，经济学界和媒体估计实际数字已超过231000000%。2009年津巴布韦央行发行面值为100万亿面值的钞票，约等于0.4美元，引起全世界一片唏嘘。虽然天文数字面额的钞票还不如纸值钱，却成为各国游客们购买回去赠送亲友的绝佳纪念品。2015年，津巴布韦只得宣布实施美元化，本国货币退出流通。

　　经济灾难也给穆加贝带来政治危机，反对党派迅猛成长，2008年大选中，“争取民主变革运动”党的领导人摩根·茨万吉拉伊得票47.9%，穆加贝得票43.2%。选举委员会以无人得票过半为由，要求第二轮投票。但在选举前后，针对反对党派的暴力活动太过猖獗，甚至导致十几万人流离失所，茨万吉拉伊宣布退出第二轮投票。穆加贝在无对手情况下第二轮得票85.5%，连任总统，不过他还是老辣，主动要求与茨万吉拉伊分享权力，任命对方为总理。

　　一次次危机，穆加贝都逃过去了，谁曾想到最终因彪悍美妻开罪老同志，遭遇政治生涯的滑铁卢。非洲“独立英雄”一代的政治家都退出了历史舞台，唯有穆老还继续发光发热。这次，黑非洲的长者传奇可能真要谢幕了，津巴布韦将告别穆加贝时代。

 　　“年轻人们，我首先要感谢你们，正如我一贯讲的，对我们来说太阳即将落山，对年轻人而言它恰恰意味着又将升起”。津巴布韦总统穆加贝最近频繁对执政党的青年团发表讲话，不住地表扬年轻人。

　　穆加贝承认自己老了，有趣的是，他虽然如此盛赞年轻人，但93岁老人家的目的不是让年轻人们上马，而是要求年轻人们支持他继续干下去。执政的“津巴布韦非洲民族联盟—爱国阵线”，又把他推举为2018年大选的候选人。

　　据说人类最高龄国家元首的世界纪录已经被穆加贝破掉了，就连今年91岁的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也比他年轻两岁。假设明年穆加贝还连任总统并能走完任期，人类将出现“百岁总统”的新世界纪录。

　　穆加贝对年轻人们说话，不仅是为明年的选战拉票，其实也是为了最近浮出水面的接班人之争获取支持。他在表扬年轻人时，不忘时常讥讽几句“副统帅”姆南加古瓦。

　　“有些人以为太阳快落山了，他们就可以有越轨之举，不，我们不能容忍这种现象……遵循正确道路才是明智的，不要试图走捷径，捷径上有狮子有死亡，很危险，你不能通过捷径成为领导者。”

　　穆加贝兴许还破掉了一个世界纪录，他是拥有学位最多的国家元首。他的演讲一向富有煽动性，文采飞扬，但近期的演讲却显示内部斗争已经图穷匕见，直接在公众场合说“我犯的过错就是任命他当第一副总统”。

　　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呢?其实反而是穆加贝想给自己的美妻格蕾丝·穆加贝登上权力之巅铺垫“捷径”。

穆加贝夫妇

　　多年来穆加贝一直没有指认接班人，但大家都觉得现任的第一副总统姆南加古瓦会接过穆加贝大旗。实际上这几年，姆南加古瓦和格蕾丝两派的明争暗斗早就存在，最近走入白热化阶段。

　　格蕾丝敦促下，穆加贝决定让妻子接班，他们安排是先让格蕾丝成为第一副总统，然后再接任总统。11月4日格雷丝透露，本月就要修改宪法，准备让穆加贝的副手中保证有个女性。

　　这个企图遭到姆南加古瓦一派的阻挠，11月6日，穆加贝索性解除姆南加古瓦的职务，他还不惜指责对方早年是“叛徒”，曾想“跟白人勾结发动政变”。旁观者不仅疑惑，您老早知道他是“叛徒”，这么多年咋又成为您的“亲密战友”呢?

　　姆南加古瓦出逃之后，传闻说第一夫人的派别拟出一个党内要清洗的名单。11月13日，军队高层罕见地开了碰头会，国防军司令康斯坦丁诺·奇文加表示，最近对党内老同志的清洗，会影响安定团结，他们深表不安，如果持续下去，他们会出手干预。

　　结果15日军队真的出手了，他们成功控制首都，软禁了穆加贝总统。军队发言人否认这是政变，声称并不想接管政府，只是“清君侧”，说总统身边的一些“犯罪分子”严重影响了国家稳定。

　　因为彪悍美妻而上国际媒体头条，穆老这不是第一次了。格蕾丝今年8月发现两个儿子在南非约翰内斯堡花天酒地，跟模特玩儿疯了，一怒之下带着十几个保镖打飞机过去亲手将嫩模揍得鼻青脸肿。

　　目前津巴布韦的局势仍不明朗，最终以何种方式结束争斗还需拭目以待。但大致可以预测到，第一夫人的派别以中年干部为主，他们的资历和实力，终究不是姆南加古瓦这些老同志的对手。

　　姆南加古瓦学生时代从事独立运动，为此蹲过牢，出狱后参加“解放战争”，1980年津巴布韦独立后他陆续担任过国安部长、司法部长、财政部长，掌管该国的国家安全最高决策机关联合指挥部(JOC)。姆南加古瓦的派别多为党内老同志，相比穆加贝，75岁的他又是党内高层的“年轻人”，党政军资历和人脉深厚。军队高层将领都是JOC成员，将军们站在姆南加古瓦一边时，实力天秤向何方倾斜一目了然。

　　回望穆加贝一生，从政57载，执掌大权37年，安然渡过多次危机，击败过无数党内外挑战者，实在难以想象他会以尴尬的结局退出历史舞台。

　　津巴布韦独立之前，以“南罗德西亚”的名字著称，“北罗德西亚”是现在的赞比亚。罗德西亚的名字来自“英属南非公司”的创办人塞西尔·罗德斯。英属南非公司建立于1889年，类似于东印度公司，是一个皇家特许授权的政治经济实体，获得了这个地区的治理权。1923年英国收回特许状后，南罗得西亚白人公投，转变成为自治殖民地，北罗得西亚则是英国保护领。

　　二战后为安抚逐渐高涨的黑人民族主义，英国改革殖民地治理体系，试图调和黑白矛盾，找到折中方案，1953年把南北罗德西亚和尼亚萨兰(今天的马拉维)撮合在一起建立了“中非联邦”，事实证明英国的努力是徒劳的，南罗德西亚问题更为棘手。

　　根据1969年的人口普查，南罗德西亚有506.9万人口，黑人481.8万，白人22.8万，亚裔等有色人口2.35万;黑人有7成多属于绍纳族，2成多属于恩德贝莱族。早年南罗德西亚并没有多少白人，随着19世纪末开发金矿的诱惑，越来越多白人到这里定居，至20世纪四五十年代，已经有很多白人在当地土生土长。

　　是否实现“多数人统治”是黑白两方及其内部激烈争吵的议题，所谓“多数人统治”就是把全部黑人纳入民主政治体系，获得与白人同等的选举权。

　　无论白人还是黑人精英，都不是铁板一块。三分之一的白人属于中左的自由派，他们支持南罗德西亚独立，并实现“多数人统治”;三分一的白人是温和中右派，理解独立是迟早的事儿，只是希望“多数人统治”的进程缓慢一点，比如可先吸纳受教育程度高的黑人精英进入体制;另有三分之一的白人属于右翼，主张实行种族隔离，反对“多数人统治”。右翼白人恐惧“多数人统治”一旦推行，在黑人的汪洋大海中，白人将会被淹没，而且有可能被剥夺权利，政治与经济体系可能崩塌，其实中右派白人也多少有点类似的隐忧。几十年发展也培养出一批受教育程度高的黑人精英，他们多数赞同前两种观点。

　　二战后的内外环境，注定让这三种观点都难以顺利推行。

　　战后民主化浪潮使右翼白人的观点丧失道义优势，而且会刺激对立者走向激进，推行下来也难以为继;全球左翼思潮冲击下，黑人民族主义越来越有左倾特质，每当落实自由派白人观点时，右翼白人担忧的场景若隐若现，促使白人群体趋向保守;中右派白人的折中观点只会遭到来自黑白的左右夹击，根本无法实现。

　　津巴布韦的人口结构独具特点，白人既没有少到忽略不计的程度，也没有像南非那样多到一定比例，他们唯一占上风的就是掌握了资本和技术。博弈的结果，两边的激进派不断促使温和派被边缘化。

　　首个较大的激进黑人民族主义组织，由恩德贝莱族人恩科莫1957年建立，名为“南罗得西亚非洲人国民大会”，它被白人政府取缔后改头换面成“民族民主党”。民族民主党1960年发动全国大抗议活动中，造成巨大财产和人员损失，导致该党1961年被禁止，恩科莫再将他改组为“津巴布韦非洲人民联盟(简称津人盟)”。穆加贝与政治结缘，就从津人盟开始。

　　穆加贝出生于绍纳族木匠家庭，基督教中学毕业后前往南非就读福特海尔大学，获得英语文学学士学位。福特海尔大学是黑人民族主义的摇篮，穆加贝在那里开始接触各种政治思潮，当时最喜爱的还是甘地思想。大学毕业后回到津巴布韦，在教会学校当老师，后来前往加纳工作，这期间穆加贝通过函授先后从南非大学、伦敦大学获得教育学和管理学的学位。

穆加贝

　　1957年恩克鲁玛领导加纳成为首个独立的黑非洲国家，恩克鲁玛说他的思想来自马克思主义，穆加贝深受加纳形势的鼓舞，声称大学毕业后到加纳工作期间，终于皈依了马克思主义，他也在那里结识了第一任妻子莎莉·海弗兰。

　　穆加贝1960年带着女友回乡，参加民族民主党的抗议，在双学士都不多见的今天，拥有三学士头衔的穆加贝靠出色的演讲在党众中树起威望，当上党的宣传部长，津人盟成立后，继续担任宣传部长和秘书长之职。

　　1962年9月津人盟被取缔，穆加贝遭到逮捕，被罚禁足在家三个月，他与妻子私下逃到坦桑尼亚参加津人盟会议，他们决定成立流亡政府。当时各地区激进黑人民族主义政党在冷战大背景下不断壮大，都在寻找新的思想资源，纷纷宣称接受马列主义指导，希望从苏联领导的社会主义阵营获取支持。正在崛起的坦桑尼亚建国之父尼雷尔，领导着“坦民盟”，两年后也要在独立的坦桑尼亚开展雄心勃勃的社会主义建设。

　　尼雷尔劝穆加贝等人打消流亡念头，回去从事斗争。穆加贝回到津巴布韦时，党内激进派已经不满恩科莫的“软弱”，另组建名为“津巴布韦非洲民族联盟(津民盟)”的新党，西托莱当党主席，穆加贝担任秘书长。

　　这样的环境使白人自由派和中间派也在边缘化，1962年白人右翼政党“罗德西亚阵线”赢得选举。由于英国赞同罗德西亚实现“多数人统治”，并声称不实现这点就不能独立，与当地白人的矛盾尖锐化，“中非联邦”终于走到尽头。白人政府认为继续留在英国，罗德西亚前途要被英国葬送。1965年伊恩·史密斯领导的白人政府单方面宣布独立建国，遭到英国强烈反对，英国此后对白人政府实行越来越严厉的经济裁和武器禁运。

　　津人盟与津民盟都认为这是武装斗争大好时机，开始组建游击队，派出干部到社会主义国家培训，并在周边的赞比亚、莫桑比克、坦桑尼亚建立营地，拉开长达15年的“罗德西亚丛林战争”序幕。

　　1963年底白人政府正式逮捕津民盟领导层，穆加贝拒绝撤回暴力革命主张，被判21个月监禁。1966年津民盟领导层在狱中指挥游击队频繁攻击白人农场，造成众多人员死亡，政府把穆加贝的刑期延长到十年。服刑期间穆加贝居然又从伦敦大学获得经济学硕士和法学学士学位。“他最大的优点就是学习与帮助别人学习”，监狱神父里贝罗曾这样评价穆加贝。

　　以绍纳族为主的津民盟军事组织称作“津巴布韦民族解放军(津民解)”，以恩德贝莱族为主的津人盟军事组织叫作“津巴布韦人民革命军(津人革)”，他们两个组织既有合作，也常有激烈内斗，就连外援都完全不同。津民解通过莫桑比克获取中国支援，津人革则通过赞比亚得到苏联援助。

　　津民盟领袖西托莱在狱中向政府妥协，声明放弃武装斗争被党众唾弃，而坚持斗争的穆加贝获得更高的威望。他1975年出狱后前往莫桑比克，挨个拜访游击队营地，各支部队的指挥官纷纷表示忠于穆加贝，大家共推他为新的领袖。

　　“中非联邦”时期，当地的经济得到长足发展，罗德西亚独立后，尽管受到英国制裁但初期影响不大，并且能够得到南非和葡属莫桑比克政府支持。伊恩·史密斯是个倍受争议的人物，至今有人视他为“恶魔”，也有人拜他为“英雄”。与英国对抗时期史密斯大搞“自力更生”和“突出重围”经济政策，居然促进了工农业增长，独立前的津巴布韦的工业化水平在南部非洲仅次于南非，丰厚农产量使罗德西亚有非洲“面包摇篮”的美称。

　　社会主义国家支援黑人民族主义组织打游击战，战争开销与制裁损失逐渐压垮了白人政府。史密斯政府先是把服兵役年龄提升到38岁以下成年男人，紧接着连50岁以下也得上战场，随后还开始征召黑人青年入伍。壮丁大量服兵役抢占了工农业劳动人口，政府收入一半用于军费，每天支出高达50万英镑。最麻烦的是，随着南非被西方世界施加越来越大压力，对罗德西亚的支援越来越少;紧接着葡萄牙左翼青年军官发动政变，启动民主化改革，葡属莫桑比克获得独立，这个外援也断绝。占人口极少数的白人社会在内外夹逼下已不堪重负，外迁移民率迅速攀升。

　　英国撒切尔夫人上台，以“实现多数人统治可以考虑承认罗德西亚独立”施压，逼迫史密斯政府参与和谈。穆加贝原本不愿谈判，但莫桑比克建国之父萨莫拉·马谢尔(他的妻子后来改嫁给了曼德拉)也在国际压力下威胁他，如果不去参加和谈，将取缔境内的津民解基地。

　　在英国兰开斯特宫的和谈最终促成了津巴布韦独立建国，白人政府垮台。一些黑非洲国家刚独立时，由于太过激进，把白人为主的公务员、工程师、医生、律师、教师等专业人士全吓跑了，结果导致社会陷于崩溃境地。穆加贝的初衷，是想把津巴布韦建设成苏联式的一党制国家，但因为建国成功来自于和谈，国内还有其他各支力量，而且看到其他国家的案例，所以他做出妥协。穆加贝承诺不推行激进社会主义改革，实行混和式政经体制;英国也承诺，如果津巴布韦要“土改”，没收白人农民土地，由英国出钱赎买。

　　穆加贝也不愿政治理想完全泡汤，建国后着力促使津民盟和津人盟合并，建立新的“津民盟—爱国阵线”，把两个组织与白人政府的武装编组为统一的国防军，实际上他慢慢建立了一个半苏联式的体制。很多黑非洲国家独立后很快迎来内战，津巴布韦虽然没有如此激烈，要把两个本来就有矛盾的大党派合并，冲突不可避免。

　　1980年穆加贝与朝鲜签署协议，帮他训练和装备一支不属于国防军体系的亲卫部队，称为“第五旅”，这支部队在帮他平息津人盟武装反抗和党内外挑战方面，曾立下汗马功劳。罗德西亚战争曾造成近3万人死亡，而平息津人盟武装的内战又有1万多人丧生。

　　穆加贝曾因主张“多数人统治”，承诺不搞暴力改革，促进种族和平，深受西方媒体宠爱，头上闪烁着“民主斗士”、“自由先驱”、“解放英雄”、“种族和解伟人”的光环，仅次于曼德拉。

　　苏联解体以后，类似津巴布韦这样的国家都迎来一次大危机，首先他们独立后财政与粮食都长期无法自立，而靠从东西阵营那里借债或乞援过日子。苏东解体后，失去另一大支柱，只能强化对现行国际秩序的依赖性。穆加贝不再一帆风顺，迫于新国际环境的压力，声明开启多党政治，不再声称自己是马列主义者，改口自称社会主义者。尽管还能靠着政治技巧占据主导优势，但他开始要应付各种反对派别的挑战。

　　1997年英国工党上台后，声称自己也是殖民主义受害者，津巴布韦提出的新赎买土地计划太过庞大，英国支付不起，而且指责以前支付的赎金很多被津民盟贪腐浪费掉。面对经济和财政恶化，穆加贝需要钱来巩固党内外支持率。他提议修宪公投，将白人农民的土地无偿征用分配给黑人，没想到居然遭到54.6%的否决。接下来穆加贝管不了那么多，开始默许党内老战士们有组织有规模地在全国武力强夺白人农民土地。

　　没想到，这造成了穆加贝多年来悔之莫及的经济劫难。那些抢夺到土地的人根本不会经营农业，造成大量土地抛荒，农产量暴跌，而且劫夺本身使白人农民、专业人才基本逃亡一空(今天1200万人口中白人只占不到0.6%)，引发工商业大凋敝的连锁反应。经济灾难还导致社会动荡，抗议示威不断，暴力冲突频繁。为应付经济危机加剧的财政困难，津巴布韦只能拼命印钞票，创造了人类和平年代恶性通胀的奇观。

　　津巴布韦刚独立时，津元对美元汇率是1:1.4，比美元还值钱。2006年津巴布韦通胀率已过1000%，2008年官方公布数字是2200000%，经济学界和媒体估计实际数字已超过231000000%。2009年津巴布韦央行发行面值为100万亿面值的钞票，约等于0.4美元，引起全世界一片唏嘘。虽然天文数字面额的钞票还不如纸值钱，却成为各国游客们购买回去赠送亲友的绝佳纪念品。2015年，津巴布韦只得宣布实施美元化，本国货币退出流通。

　　经济灾难也给穆加贝带来政治危机，反对党派迅猛成长，2008年大选中，“争取民主变革运动”党的领导人摩根·茨万吉拉伊得票47.9%，穆加贝得票43.2%。选举委员会以无人得票过半为由，要求第二轮投票。但在选举前后，针对反对党派的暴力活动太过猖獗，甚至导致十几万人流离失所，茨万吉拉伊宣布退出第二轮投票。穆加贝在无对手情况下第二轮得票85.5%，连任总统，不过他还是老辣，主动要求与茨万吉拉伊分享权力，任命对方为总理。

　　一次次危机，穆加贝都逃过去了，谁曾想到最终因彪悍美妻开罪老同志，遭遇政治生涯的滑铁卢。非洲“独立英雄”一代的政治家都退出了历史舞台，唯有穆老还继续发光发热。这次，黑非洲的长者传奇可能真要谢幕了，津巴布韦将告别穆加贝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