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罗诺夫：制裁把俄罗斯变成“大号朝鲜”，反而有利于普京的统治?

　　2014年，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吞并克里米亚后，美国及其盟友对俄罗斯实施了一系列相对温和的制裁。这些措施导致卢布暴跌，减缓了俄罗斯的GDP增长，但克里姆林宫的宣传淡化了损失，随着时间的推移，俄罗斯经济稳定下来。因此，当西方国家宣布一系列严厉得多的制裁措施以回应普京最近对乌克兰的入侵时，许多俄罗斯人只是耸耸肩，相信他们的经济能够承受任何程度的西方制裁。

2022年2月，俄罗斯圣彼得堡，排队等待取款的人

　　这些人大错特错了。对普通俄罗斯人来说，美国及其盟友自入侵开始以来实施的惩罚措施可能是灾难性的，许多西方公司切断与俄罗斯的联系，将业务撤出的措施也可能是灾难性的。但绝大多数俄罗斯人，即使是受过教育的人，对即将发生的事情也一无所知。基本商品短缺、大规模失业、甚至旨在阻止人力资本外流的旅行限制，可能很快就会成为现实。如果西方国家继续收紧对俄罗斯整体经济的制裁，而不是针对普京政权中的具体人物实施更有针对性的制裁，它们将有可能把俄罗斯变成一个更不稳定、更危险的大号朝鲜。

　　物资匮乏就在眼前

　　在普京入侵乌克兰的几天之内，西方已经在很大程度上逆转了与俄罗斯30年来的经济一体化。华盛顿及其盟友已经禁止俄罗斯央行使用美元进行交易，实际上冻结了俄罗斯的大部分外汇储备，并对俄罗斯最重要的金融机构实施了惩罚性制裁。它们已经将七家俄罗斯银行从环球银行金融电信协会(SWIFT)中移除，并限制与许多俄罗斯大型国有企业的交易。环球银行金融电信协会是全球金融体系的中坚力量。3月8日，在入侵开始不到两周后，美国总统拜登宣布禁止美国从俄罗斯进口石油和天然气。

　　由于这些措施和其他举措，俄罗斯人将很快面临基本产品的短缺——不仅是像iphone和ipad这样的奢侈品(目前已禁止进口)，还有更多的普通商品和物品，如衣服、汽车、家用电器和食品。宜家和H&M已经宣布将撤出俄罗斯市场。丰田、本田、梅塞德斯-奔驰和大众已经停止向俄罗斯出口汽车，并关闭了当地的工厂。麦当劳、可口可乐、百事可乐和其他西方食品公司已经暂停了在俄罗斯的业务。俄罗斯农业所需的种子有近40%是进口的，其中近90%用于种植某些主食，如土豆。长期来看，俄罗斯农民会找到替代品，但在短期内，许多基本食品将从俄罗斯的货架上消失，它们的价格将飙升。

　　俄罗斯高度依赖国际贸易。但即使是那些仍希望与俄罗斯进行交易的公司，很快也会在货物进出俄罗斯方面遇到麻烦。全球最大的集装箱运输运营商之一马士基(Maersk)宣布，将停止向俄罗斯发货。即使另一家公司愿意以高昂的价格来弥补这一缺口，俄罗斯公司如何为其服务买单仍是一个未知数。由于西方消费者拒绝购买俄罗斯商品，俄罗斯的出口收入将大幅下降。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Gazprom)是其主要的天然气出口商，目前无法在美国筹集资金，这使得该公司将如何获得外汇收入变得不明朗，因为它必须用很大一部分收入来偿还债务。即使是未经制裁的俄罗斯石油公司也在为其石油寻找买家。

　　俄罗斯央行拥有6500亿美元的外汇储备，但华盛顿和布鲁塞尔已经冻结了其中一半以上的资金。克里姆林宫也有黄金储备，但不清楚它将如何利用这些储备。由于担心引发制裁并招致巨额罚款，很少有外国银行愿意从俄罗斯央行购买这些黄金。俄罗斯近年来建立了国内制造基地。但生产汽车、飞机和家用电器的俄罗斯工厂都使用进口零部件。其结果是，未来几个月，整个行业可能会关闭，不仅会导致商品短缺，还会导致大规模失业、税基崩溃，以及无力支付政府雇员的工资。由于进口零部件短缺，俄罗斯最大的汽车生产商已经不得不暂时停止生产。

　　甚至航空旅行在俄罗斯也将逐渐停止。几乎所有的俄罗斯商用飞机都是进口的，欧盟和美国的制裁现在禁止西方公司提供零部件。因此，大量的飞机将不得不退役。就连俄罗斯人所能访问的互联网也将被关闭。克里姆林宫已经屏蔽了脸书和推特。它威胁要关闭YouTube，并可能决定封锁维基百科(Wikipedia)等信息网站。简而言之，俄罗斯将很快成为世界上最孤立的国家之一。

　　让俄罗斯人感到恐慌的不仅仅是莫斯科试图将其拒之门外的东西;这是莫斯科试图保持的。每个能离开这个国家的人都会想要离开。最近几天，我收到不少朋友和陌生人发来的信息，他们都在寻求如何移民的建议。政府明白这一点，因此推出了一系列旨在留住有技能的信息和技术专业人士的措施，包括为期三年的免税期和大量补贴的抵押贷款。但这些措施不会奏效。技术娴熟的专业人士已经在竞相离开。因此，俄罗斯政府可能很快拒绝就会为某些类别的工人提供出境签证，或者干脆关闭这个国家。那些怀念苏联的人最终会“得偿所愿”地回到苏联。

　　制裁应更有针对性

　　俄罗斯人并不是唯一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毫无准备的人。实施这些制裁的西方国家没有充分考虑到可能的后果。让普通俄罗斯人的生活变得悲惨的措施可能会产生相反的效果：他们可能会团结在普京的身后支持他。在过去20年里，这位俄罗斯领导人建立了一个强大的宣传机器——自入侵乌克兰开始以来，这台机器就一直在加班加点地工作。目前，大约有一半的俄罗斯人支持这场战争。(一开始，我的岳母也支持。她拥有大学学位，但她相信普京的说法，即乌克兰和北约袭击了俄罗斯，俄罗斯只是在自卫。我妻子花了一些时间才让她相信是普京入侵了乌克兰，而不是乌克兰攻击了普京。)

　　上周，普京签署了一项新法律，规定发布“假新闻”将被判处15年监禁。不用说，所有关于乌克兰战争的真实报道都被认为是“假新闻”。甚至“战争”这个词也被禁止;俄罗斯人必须称入侵乌克兰为“特别军事行动”。由于可供印证的替代信息来源越来越少，克里姆林宫的宣传机构将变得更加强大。许多俄罗斯人会相信，俄罗斯正在与西方和北约进行一场圣战，西方的制裁旨在让普通俄罗斯人受苦。他们会相信，正如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上星期所说，制裁是“对独立征税”。

　　因此，美国及其盟友应该重新考虑其制裁策略。西方国家不应该通过扼杀俄罗斯经济来与俄罗斯人民为敌，而是应该与他们结成盟友，以更有针对性地给俄罗斯领导人施压。华盛顿和布鲁塞尔应该放松一些涵盖最广的惩罚措施，比如那些阻止普通俄罗斯人获得自己的钱、获得基本必需品以及前往西方国家旅行的措施。相反，他们应该只针对俄罗斯寡头和高级官员，没收他们在国外的资产，并对他们及其家人关闭边境。美国和欧洲在一定程度上已经这样做了，但他们应该更进一步，制裁所有政府高级官员和国有企业员工及其家属。如果继续对所有俄罗斯人实施严厉制裁，西方将使俄罗斯陷入贫困和艰难，并可能使俄罗斯人反而更支持普京。

　　作者马克西姆·米罗诺夫(Maxim Mironov)是西班牙马德里IE商学院(IE Business School)的金融学副教授，也是莫斯科Promsvyazcapital的前投资总监。本文译自《外交事务》网站。

　　2014年，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吞并克里米亚后，美国及其盟友对俄罗斯实施了一系列相对温和的制裁。这些措施导致卢布暴跌，减缓了俄罗斯的GDP增长，但克里姆林宫的宣传淡化了损失，随着时间的推移，俄罗斯经济稳定下来。因此，当西方国家宣布一系列严厉得多的制裁措施以回应普京最近对乌克兰的入侵时，许多俄罗斯人只是耸耸肩，相信他们的经济能够承受任何程度的西方制裁。

2022年2月，俄罗斯圣彼得堡，排队等待取款的人

　　这些人大错特错了。对普通俄罗斯人来说，美国及其盟友自入侵开始以来实施的惩罚措施可能是灾难性的，许多西方公司切断与俄罗斯的联系，将业务撤出的措施也可能是灾难性的。但绝大多数俄罗斯人，即使是受过教育的人，对即将发生的事情也一无所知。基本商品短缺、大规模失业、甚至旨在阻止人力资本外流的旅行限制，可能很快就会成为现实。如果西方国家继续收紧对俄罗斯整体经济的制裁，而不是针对普京政权中的具体人物实施更有针对性的制裁，它们将有可能把俄罗斯变成一个更不稳定、更危险的大号朝鲜。

　　物资匮乏就在眼前

　　在普京入侵乌克兰的几天之内，西方已经在很大程度上逆转了与俄罗斯30年来的经济一体化。华盛顿及其盟友已经禁止俄罗斯央行使用美元进行交易，实际上冻结了俄罗斯的大部分外汇储备，并对俄罗斯最重要的金融机构实施了惩罚性制裁。它们已经将七家俄罗斯银行从环球银行金融电信协会(SWIFT)中移除，并限制与许多俄罗斯大型国有企业的交易。环球银行金融电信协会是全球金融体系的中坚力量。3月8日，在入侵开始不到两周后，美国总统拜登宣布禁止美国从俄罗斯进口石油和天然气。

　　由于这些措施和其他举措，俄罗斯人将很快面临基本产品的短缺——不仅是像iphone和ipad这样的奢侈品(目前已禁止进口)，还有更多的普通商品和物品，如衣服、汽车、家用电器和食品。宜家和H&M已经宣布将撤出俄罗斯市场。丰田、本田、梅塞德斯-奔驰和大众已经停止向俄罗斯出口汽车，并关闭了当地的工厂。麦当劳、可口可乐、百事可乐和其他西方食品公司已经暂停了在俄罗斯的业务。俄罗斯农业所需的种子有近40%是进口的，其中近90%用于种植某些主食，如土豆。长期来看，俄罗斯农民会找到替代品，但在短期内，许多基本食品将从俄罗斯的货架上消失，它们的价格将飙升。

　　俄罗斯高度依赖国际贸易。但即使是那些仍希望与俄罗斯进行交易的公司，很快也会在货物进出俄罗斯方面遇到麻烦。全球最大的集装箱运输运营商之一马士基(Maersk)宣布，将停止向俄罗斯发货。即使另一家公司愿意以高昂的价格来弥补这一缺口，俄罗斯公司如何为其服务买单仍是一个未知数。由于西方消费者拒绝购买俄罗斯商品，俄罗斯的出口收入将大幅下降。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Gazprom)是其主要的天然气出口商，目前无法在美国筹集资金，这使得该公司将如何获得外汇收入变得不明朗，因为它必须用很大一部分收入来偿还债务。即使是未经制裁的俄罗斯石油公司也在为其石油寻找买家。

　　俄罗斯央行拥有6500亿美元的外汇储备，但华盛顿和布鲁塞尔已经冻结了其中一半以上的资金。克里姆林宫也有黄金储备，但不清楚它将如何利用这些储备。由于担心引发制裁并招致巨额罚款，很少有外国银行愿意从俄罗斯央行购买这些黄金。俄罗斯近年来建立了国内制造基地。但生产汽车、飞机和家用电器的俄罗斯工厂都使用进口零部件。其结果是，未来几个月，整个行业可能会关闭，不仅会导致商品短缺，还会导致大规模失业、税基崩溃，以及无力支付政府雇员的工资。由于进口零部件短缺，俄罗斯最大的汽车生产商已经不得不暂时停止生产。

　　甚至航空旅行在俄罗斯也将逐渐停止。几乎所有的俄罗斯商用飞机都是进口的，欧盟和美国的制裁现在禁止西方公司提供零部件。因此，大量的飞机将不得不退役。就连俄罗斯人所能访问的互联网也将被关闭。克里姆林宫已经屏蔽了脸书和推特。它威胁要关闭YouTube，并可能决定封锁维基百科(Wikipedia)等信息网站。简而言之，俄罗斯将很快成为世界上最孤立的国家之一。

　　让俄罗斯人感到恐慌的不仅仅是莫斯科试图将其拒之门外的东西;这是莫斯科试图保持的。每个能离开这个国家的人都会想要离开。最近几天，我收到不少朋友和陌生人发来的信息，他们都在寻求如何移民的建议。政府明白这一点，因此推出了一系列旨在留住有技能的信息和技术专业人士的措施，包括为期三年的免税期和大量补贴的抵押贷款。但这些措施不会奏效。技术娴熟的专业人士已经在竞相离开。因此，俄罗斯政府可能很快拒绝就会为某些类别的工人提供出境签证，或者干脆关闭这个国家。那些怀念苏联的人最终会“得偿所愿”地回到苏联。

　　制裁应更有针对性

　　俄罗斯人并不是唯一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毫无准备的人。实施这些制裁的西方国家没有充分考虑到可能的后果。让普通俄罗斯人的生活变得悲惨的措施可能会产生相反的效果：他们可能会团结在普京的身后支持他。在过去20年里，这位俄罗斯领导人建立了一个强大的宣传机器——自入侵乌克兰开始以来，这台机器就一直在加班加点地工作。目前，大约有一半的俄罗斯人支持这场战争。(一开始，我的岳母也支持。她拥有大学学位，但她相信普京的说法，即乌克兰和北约袭击了俄罗斯，俄罗斯只是在自卫。我妻子花了一些时间才让她相信是普京入侵了乌克兰，而不是乌克兰攻击了普京。)

　　上周，普京签署了一项新法律，规定发布“假新闻”将被判处15年监禁。不用说，所有关于乌克兰战争的真实报道都被认为是“假新闻”。甚至“战争”这个词也被禁止;俄罗斯人必须称入侵乌克兰为“特别军事行动”。由于可供印证的替代信息来源越来越少，克里姆林宫的宣传机构将变得更加强大。许多俄罗斯人会相信，俄罗斯正在与西方和北约进行一场圣战，西方的制裁旨在让普通俄罗斯人受苦。他们会相信，正如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上星期所说，制裁是“对独立征税”。

　　因此，美国及其盟友应该重新考虑其制裁策略。西方国家不应该通过扼杀俄罗斯经济来与俄罗斯人民为敌，而是应该与他们结成盟友，以更有针对性地给俄罗斯领导人施压。华盛顿和布鲁塞尔应该放松一些涵盖最广的惩罚措施，比如那些阻止普通俄罗斯人获得自己的钱、获得基本必需品以及前往西方国家旅行的措施。相反，他们应该只针对俄罗斯寡头和高级官员，没收他们在国外的资产，并对他们及其家人关闭边境。美国和欧洲在一定程度上已经这样做了，但他们应该更进一步，制裁所有政府高级官员和国有企业员工及其家属。如果继续对所有俄罗斯人实施严厉制裁，西方将使俄罗斯陷入贫困和艰难，并可能使俄罗斯人反而更支持普京。

　　作者马克西姆·米罗诺夫(Maxim Mironov)是西班牙马德里IE商学院(IE Business School)的金融学副教授，也是莫斯科Promsvyazcapital的前投资总监。本文译自《外交事务》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