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丁·因迪克：价值观还是利益，对待沙特的方式显示拜登外交政策的困境

　　美国总统乔·拜登一开始就面临着考验，就是他是否打算将价值观重新纳入美国外交政策。2月26日，美国政府发布了情报机构对沙特记者贾马尔·卡舒吉被残忍杀害的责任评估报告。报告显示，沙特实际统治者、王储穆罕默德·本·萨勒曼事实上“批准”了杀害并肢解卡舒吉的行动。但拜登还是决定避免制裁萨勒曼。

　　民主党和人权社区的许多人士都谴责这一决定让拜登显得虚伪，尤其是因为他在竞选活动中曾承诺将沙特阿拉伯“视为贱民”。对这一谴责的表示支持的许多人认为，总统将美国的战略利益置于价值观之上，实际上使被定罪的刺客可以逍遥法外。

2月25日，拜登与萨勒曼国王之间首次通电话。白宫现在仅与君主打交道，并将王储降格为不重要角色

　　为拜登的决定辩护的人认为，出于国家利益，总统必须保持与沙特领导人接触的能力，就像他需要与中国和俄罗斯领导人接触一样，这两国领导者都要为国内令人关切的侵犯人权行为负责。在辩护者看来，沙特是石油的主要生产国，是阿拉伯世界反伊朗联盟的重要成员，也是美国军售的主要客户，总统的决定意味着“重新调整”而不是“破坏”两国关系。此外，美国政府的首要外交政策是对抗崛起的中国，必须避免将沙特推向中国的怀抱。

　　一方基于对信念的热忱，另一方出于战略的需要，这可能会掩盖卡舒吉一案给新一届政府带来的真正困境。外交是一门需要区分细微差别的艺术，但双方都以非黑即白、零和的方式展示了他们对沙特问题的态度。如果拜登政府希望成功地在外交政策上实现价值和利益的再平衡，它就必须更好地制定和捍卫一条将两者结合起来的中间路线。

　　事实上的“贱民”

　　中间路线是什么样的呢?政府已经采纳了其中最重要的一些建议，但在解释这些做法方面做得很差，因而很少被理解。例如，美国已将萨勒曼从特朗普任期内的贵宾降级为美国不再欢迎的领导人，更不用说在拜登的白宫了。

　　拜登的批评者要求对萨勒曼进行直接制裁，他们的目的是惩罚真凶——但要达到这个目的，制裁王储并不是必要的。相反，美国制裁了萨勒曼的个人卫队，即快速干预部队，因为是这一部队的成员杀害了卡舒吉。萨勒曼有理由害怕被暗杀，他不会在没有保镖的情况下出行。在事实上，这位统治者相当于受到了旅行禁令的限制。

沙特国家通讯社当地时间2月19日发布的消息显示，沙特王储兼国防大臣穆罕默德·本·萨勒曼与美国国防部长劳埃德·奥斯汀进行了电话通话，这也是拜登政府上台后高层首次与沙特王储实现互动

　　更使其难堪的是，萨勒曼与拜登政府沟通的渠道将被降级。批评人士不认可拜登采取的这一行动，因为他们更愿意看到萨勒曼被完全排斥。但在特朗普的时代，通过前总统的女婿贾里德·库什纳，萨勒曼拥有一个直接联系白宫的渠道，他经常使用。现在，他唯一的渠道是通过拜登的国防部长劳埃德·奥斯汀将军。拜登没有承认王储是沙特王国的实际统治者，而是公开表示，他只承认王储的国防部长这一次要角色。事实上，按照礼宾条款，副总统卡玛拉·哈里斯应该是王储的对接者。但授予他这一地位将使他有一个进入白宫的渠道，拜登已经明确表示，这样不行。因此他已指定一位住在波托马克河对岸的对话者——劳埃德·奥斯汀将军。

　　由于他推行的改革，萨勒曼在沙特民众中仍然很受欢迎，但统治阶级内部的一些王室人士对他对待他们的专横和惩罚性方式感到愤怒和不满。任何王室成员都不会忽视这一点:正如拜登承诺的那样，白宫实际上对待他们的王储就像对待贱民一样。但通过避免切断与王国实际统治者的所有联系的方式，拜登可以降低萨勒曼争取王室支持的能力，美国对他采用了双重标准。

　　然而，要维持这种微妙的做法，政府发言人必须保持纪律，以应对那些要求公开制裁萨勒曼的人的猛烈批评。不幸的是，拜登团队的成员为他们的做法辩护，用国务卿安东尼·布林肯的话来说，“王储可能会在未来数年、数十年里都处于领导地位”，以此来证明他们的做法是正确的。这一信息(暗示拜登别无选择，只能与他打交道)低估了总统通过阻止王储进入白宫发出信号的效用。

　　承认萨勒曼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仍将是统治者，可能会改变那些认为萨勒曼需要被替换的王室成员的想法，他们本以为王国不能让一个无法与美国总统直接沟通的人做为未来的统治者。这也鼓励萨勒曼，让他可以相信自己可以一如既往地继续统治，因为拜登最终会回过头来和他打交道，就像美国商界领袖已经在做的那样。

　　结束也门的战争

　　模棱两可的信息还可能破坏拜登政府在对待沙特阿拉伯的方式中平衡价值观和利益的更高目标：说服利雅得的统治者对沙特人民采取更开明的态度，对中东地区更负责任。萨勒曼继续侵犯人权，通过骚扰和逮捕国内外批评他的人来镇压异议。拜登政府已承诺保护海外的沙特持不同政见者，对那些可能恐吓他们的人实施《马格尼茨基法案》(Magnitsky Act)制裁。但拜登政府应该明确表示，沙特在国内对待本国公民的方式也会影响美国的政策。预见到这样的压力，萨勒曼最近释放了曾被监禁和折磨的女权活动人士鲁贾恩·哈瑟鲁。拜登承认，释放她是一个良好的开端，但他现在应该敦促沙特政府释放所有良心犯，并允许沙特国内更大的言论自由，他还应该明确呼吁停止任何新的镇压行为。

　　沙特最严重的侵犯人权行为发生在邻国也门。在也门，萨勒曼的战争行为导致了世界上最严重的人道主义危机。拜登呼吁结束战争，暂停了美国对沙特阿拉伯轰炸行动的军事支持，并任命了一名特使通过推动谈判达成解决方案。也门并不是美国的战略重点，但结束那里的冲突比制裁萨勒曼对促进人权的作用更大。然而，这个目标并不容易实现。沙特阿拉伯在也门的对手胡塞武装已经控制了也门80%的人口。胡塞武装和他们的支持者伊朗没有什么动力去谈判来结束一场他们认为正在获胜战争——这场战争正在让沙特阿拉伯损失一大笔财富和声誉，并使其与美国的关系紧张。

　　要想在短时间内结束战争，唯一的办法是让也门政府单方面决定停止沙特对胡塞武装的轰炸行动，并解除对也门港口的封锁。这是奥斯汀将军应该通过他的渠道敦促萨勒曼采取的行动。奥斯汀应该明确表示，如果在单方面宣布停火后，胡塞武装继续对沙特领土发动无人机和导弹袭击，美国将通过加强沙特的反导防御系统来帮助沙特阿拉伯自卫。但他应该重申，美国不会再为沙特在也门的进攻行动提供军事或政治支持。拜登将萨勒曼视为事实上的贱民，可能会激励这位王储做出这一单边声明，因为这使他能够结束代价高昂的军事冒险，同时赢得拜登的青睐。若公开制裁他，可能只会导致他坚持己见，并寻求无休止的政治谈判。

　　价值观与利益

　　拜登已承诺将美国的关注点和资源从中东转移到亚洲。在亚洲，对抗中国日益增长的影响力将是美国的战略重点。但为了实现这一转变，华盛顿需要一个负责任的沙特阿拉伯，与美国的其他盟友和伙伴合作，消除中东地区不稳定和冲突的根源，这是美沙关系的战略需要。

　　但拜登政府也可以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将美国的价值观融入两国关系中。要做到这一点，拜登应该坚持让萨勒曼继续他所开始的改革，使沙特社会现代化，并赋予妇女平等的权利——但不要再进行伴随着改革的镇压和在国外的咄咄逼人的行为，这已成为萨勒曼形象的一部分。

　　从过去的行为来看，萨勒曼能否扮演美国可靠和明智的伙伴的角色值得怀疑。但是，只要他仍是沙特王储，采用一种能拉近他的方式，促使他结束也门战争和内部镇压，必然会更好地推进美国的价值观和利益，并消除贾马尔·卡舒吉事件的负面影响，而不是把他关在狗窝里，不管他的做法有什么不同。

　　马丁·因迪克(MARTIN INDYK)是美国外交关系委员会(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的杰出研究员，曾在克林顿政府担任近东事务助理国务卿。本文译自《外交事务》网站，原文链接：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articles/saudi-arabia/2021-03-10/saudi-test-case

　　美国总统乔·拜登一开始就面临着考验，就是他是否打算将价值观重新纳入美国外交政策。2月26日，美国政府发布了情报机构对沙特记者贾马尔·卡舒吉被残忍杀害的责任评估报告。报告显示，沙特实际统治者、王储穆罕默德·本·萨勒曼事实上“批准”了杀害并肢解卡舒吉的行动。但拜登还是决定避免制裁萨勒曼。

　　民主党和人权社区的许多人士都谴责这一决定让拜登显得虚伪，尤其是因为他在竞选活动中曾承诺将沙特阿拉伯“视为贱民”。对这一谴责的表示支持的许多人认为，总统将美国的战略利益置于价值观之上，实际上使被定罪的刺客可以逍遥法外。

2月25日，拜登与萨勒曼国王之间首次通电话。白宫现在仅与君主打交道，并将王储降格为不重要角色

　　为拜登的决定辩护的人认为，出于国家利益，总统必须保持与沙特领导人接触的能力，就像他需要与中国和俄罗斯领导人接触一样，这两国领导者都要为国内令人关切的侵犯人权行为负责。在辩护者看来，沙特是石油的主要生产国，是阿拉伯世界反伊朗联盟的重要成员，也是美国军售的主要客户，总统的决定意味着“重新调整”而不是“破坏”两国关系。此外，美国政府的首要外交政策是对抗崛起的中国，必须避免将沙特推向中国的怀抱。

　　一方基于对信念的热忱，另一方出于战略的需要，这可能会掩盖卡舒吉一案给新一届政府带来的真正困境。外交是一门需要区分细微差别的艺术，但双方都以非黑即白、零和的方式展示了他们对沙特问题的态度。如果拜登政府希望成功地在外交政策上实现价值和利益的再平衡，它就必须更好地制定和捍卫一条将两者结合起来的中间路线。

　　事实上的“贱民”

　　中间路线是什么样的呢?政府已经采纳了其中最重要的一些建议，但在解释这些做法方面做得很差，因而很少被理解。例如，美国已将萨勒曼从特朗普任期内的贵宾降级为美国不再欢迎的领导人，更不用说在拜登的白宫了。

　　拜登的批评者要求对萨勒曼进行直接制裁，他们的目的是惩罚真凶——但要达到这个目的，制裁王储并不是必要的。相反，美国制裁了萨勒曼的个人卫队，即快速干预部队，因为是这一部队的成员杀害了卡舒吉。萨勒曼有理由害怕被暗杀，他不会在没有保镖的情况下出行。在事实上，这位统治者相当于受到了旅行禁令的限制。

沙特国家通讯社当地时间2月19日发布的消息显示，沙特王储兼国防大臣穆罕默德·本·萨勒曼与美国国防部长劳埃德·奥斯汀进行了电话通话，这也是拜登政府上台后高层首次与沙特王储实现互动

　　更使其难堪的是，萨勒曼与拜登政府沟通的渠道将被降级。批评人士不认可拜登采取的这一行动，因为他们更愿意看到萨勒曼被完全排斥。但在特朗普的时代，通过前总统的女婿贾里德·库什纳，萨勒曼拥有一个直接联系白宫的渠道，他经常使用。现在，他唯一的渠道是通过拜登的国防部长劳埃德·奥斯汀将军。拜登没有承认王储是沙特王国的实际统治者，而是公开表示，他只承认王储的国防部长这一次要角色。事实上，按照礼宾条款，副总统卡玛拉·哈里斯应该是王储的对接者。但授予他这一地位将使他有一个进入白宫的渠道，拜登已经明确表示，这样不行。因此他已指定一位住在波托马克河对岸的对话者——劳埃德·奥斯汀将军。

　　由于他推行的改革，萨勒曼在沙特民众中仍然很受欢迎，但统治阶级内部的一些王室人士对他对待他们的专横和惩罚性方式感到愤怒和不满。任何王室成员都不会忽视这一点:正如拜登承诺的那样，白宫实际上对待他们的王储就像对待贱民一样。但通过避免切断与王国实际统治者的所有联系的方式，拜登可以降低萨勒曼争取王室支持的能力，美国对他采用了双重标准。

　　然而，要维持这种微妙的做法，政府发言人必须保持纪律，以应对那些要求公开制裁萨勒曼的人的猛烈批评。不幸的是，拜登团队的成员为他们的做法辩护，用国务卿安东尼·布林肯的话来说，“王储可能会在未来数年、数十年里都处于领导地位”，以此来证明他们的做法是正确的。这一信息(暗示拜登别无选择，只能与他打交道)低估了总统通过阻止王储进入白宫发出信号的效用。

　　承认萨勒曼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仍将是统治者，可能会改变那些认为萨勒曼需要被替换的王室成员的想法，他们本以为王国不能让一个无法与美国总统直接沟通的人做为未来的统治者。这也鼓励萨勒曼，让他可以相信自己可以一如既往地继续统治，因为拜登最终会回过头来和他打交道，就像美国商界领袖已经在做的那样。

　　结束也门的战争

　　模棱两可的信息还可能破坏拜登政府在对待沙特阿拉伯的方式中平衡价值观和利益的更高目标：说服利雅得的统治者对沙特人民采取更开明的态度，对中东地区更负责任。萨勒曼继续侵犯人权，通过骚扰和逮捕国内外批评他的人来镇压异议。拜登政府已承诺保护海外的沙特持不同政见者，对那些可能恐吓他们的人实施《马格尼茨基法案》(Magnitsky Act)制裁。但拜登政府应该明确表示，沙特在国内对待本国公民的方式也会影响美国的政策。预见到这样的压力，萨勒曼最近释放了曾被监禁和折磨的女权活动人士鲁贾恩·哈瑟鲁。拜登承认，释放她是一个良好的开端，但他现在应该敦促沙特政府释放所有良心犯，并允许沙特国内更大的言论自由，他还应该明确呼吁停止任何新的镇压行为。

　　沙特最严重的侵犯人权行为发生在邻国也门。在也门，萨勒曼的战争行为导致了世界上最严重的人道主义危机。拜登呼吁结束战争，暂停了美国对沙特阿拉伯轰炸行动的军事支持，并任命了一名特使通过推动谈判达成解决方案。也门并不是美国的战略重点，但结束那里的冲突比制裁萨勒曼对促进人权的作用更大。然而，这个目标并不容易实现。沙特阿拉伯在也门的对手胡塞武装已经控制了也门80%的人口。胡塞武装和他们的支持者伊朗没有什么动力去谈判来结束一场他们认为正在获胜战争——这场战争正在让沙特阿拉伯损失一大笔财富和声誉，并使其与美国的关系紧张。

　　要想在短时间内结束战争，唯一的办法是让也门政府单方面决定停止沙特对胡塞武装的轰炸行动，并解除对也门港口的封锁。这是奥斯汀将军应该通过他的渠道敦促萨勒曼采取的行动。奥斯汀应该明确表示，如果在单方面宣布停火后，胡塞武装继续对沙特领土发动无人机和导弹袭击，美国将通过加强沙特的反导防御系统来帮助沙特阿拉伯自卫。但他应该重申，美国不会再为沙特在也门的进攻行动提供军事或政治支持。拜登将萨勒曼视为事实上的贱民，可能会激励这位王储做出这一单边声明，因为这使他能够结束代价高昂的军事冒险，同时赢得拜登的青睐。若公开制裁他，可能只会导致他坚持己见，并寻求无休止的政治谈判。

　　价值观与利益

　　拜登已承诺将美国的关注点和资源从中东转移到亚洲。在亚洲，对抗中国日益增长的影响力将是美国的战略重点。但为了实现这一转变，华盛顿需要一个负责任的沙特阿拉伯，与美国的其他盟友和伙伴合作，消除中东地区不稳定和冲突的根源，这是美沙关系的战略需要。

　　但拜登政府也可以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将美国的价值观融入两国关系中。要做到这一点，拜登应该坚持让萨勒曼继续他所开始的改革，使沙特社会现代化，并赋予妇女平等的权利——但不要再进行伴随着改革的镇压和在国外的咄咄逼人的行为，这已成为萨勒曼形象的一部分。

　　从过去的行为来看，萨勒曼能否扮演美国可靠和明智的伙伴的角色值得怀疑。但是，只要他仍是沙特王储，采用一种能拉近他的方式，促使他结束也门战争和内部镇压，必然会更好地推进美国的价值观和利益，并消除贾马尔·卡舒吉事件的负面影响，而不是把他关在狗窝里，不管他的做法有什么不同。

　　马丁·因迪克(MARTIN INDYK)是美国外交关系委员会(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的杰出研究员，曾在克林顿政府担任近东事务助理国务卿。本文译自《外交事务》网站，原文链接：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articles/saudi-arabia/2021-03-10/saudi-test-ca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