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安：从哈佛大学的运作体制看萨默斯校长是如何下台的

——哈佛大学萨默斯校长下台始末

作者于2012年在哈佛威德纳图书馆前留影

　　1. 哈佛大学的领导体制

　　依据1650年6月9日的章程设立的哈佛大学董事会，也称哈佛公司，与哈佛大学监事会，是这所大学的最高权力机构。哈佛公司是北美最早注册成立的章程公司，从教育角度讲，它叫哈佛大学，从商业管理角度讲，它叫哈佛公司，掌控哈佛所有的校产、投资、教员的任命、学位的授予及挑选任命哈佛校长。哈佛大学校长，其地位相当于哈佛公司董事长，只不过哈佛公司没有股东，它的董事长没有绝对控股的条件，董事长本人也是被聘用的。了解这一点，有助于认识下文所谈萨默斯校长下台的制度方面的原因，在这种体制下，校长很难做到一手遮天，也很难把持终身校长的位置。

　　哈佛大学董事会成立之初主要发挥校园内督导员作用，后来演化成美国式管理方式，变成校外机构。董事会多数成员不参与哈佛大学日常管理，他们定期召开董事会会议，向哈佛大学校长提供决策性建议。哈佛大学的第二负责人称为教育长，如果按照商业公司惯例，哈佛校长相当于董事长，教育长相当于总经理。就日常工作来说，校长主要负责与董事会就重大决策进行沟通，代表董事会向监事会汇报工作并接受质询，参加筹资募捐活动，监督指导教育长的工作。教育长代表校长主持大学日常事务，负责与各位副校长沟通联系。日常教学与行政管理按照这一系统有序进行着。

　　哈佛大学还有一条隐秘的战线很少为外人所知，即掌管截止2016年6月30日达357亿美元捐赠基金的“哈佛管理公司”(捐赠基金数字来源：www.hmc.harvard.edu)。成立于1974年的哈佛管理公司隶属于哈佛大学董事会，却是单独注册的。它从事百分之百的商业性经营，与华尔街的投资管理公司没有什么差别，只不过因为隶属非营利性的哈佛“母公司”而划归非营利性商业公司范围，依据美国税法第501条(C)款第3项的规定，享受纳税减免待遇。哈佛管理公司的董事由哈佛大学董事会任命，它的日常管理由总裁负责。

　　哈佛大学监事会成立于1642年，比董事会的历史更为悠久，因而享有高级权力机构的美称。它不参与学校经营管理，更侧重对方向性问题向董事会提供咨询意见，监督指导董事会的工作，批准重要的人事任命。目前，监事会有30位成员，大部分监事由哈佛大学校友会提名，经差额选举产生。每位监事任期6年，每年产生5位新任监事，以这种方式更新循环。没有被提名欲想竞选监事的人被称为“请求候选人”，他们必须征集一定数量哈佛校友签字后，才可以出现在不记名投票的候选人名单中。

　　哈佛大学校友会成立于1840年，它是哈佛大学管理全球30多万名校友的正式机构。校友会的法定职责是提出哈佛大学监事会候选人，在这方面，校友会充分调动了各国校友的潜力与智慧，防止漏掉具有代表性的人才。如果把哈佛大学形容成一个物体，它很像一个上下宽泛中间狭小的漏斗。一方面，全球成千上万的学子蜂拥而至，经过层层筛选，幸运者饱受磨炼，学成后撒向社会，成为各个领域的中坚力量。另一方面，庞大的毕业群体依靠哈佛校友会这一载体，与母校保持联系，用各种方式回报母校。

　　通过上述介绍不难看出，哈佛大学校友会制约监事会，监事会制约董事会，董事会制约校长，校长通过教育长领导各位副校长及各个院系负责人。这样的领导体制，权力结构清晰，权力制约机制健全，很难发生横向干预和滥用职权的事，同时，也避免发生下级对上级无所适从的另一个极端，出现官不聊生的尴尬局面。哈佛的领导体制，重在制度设计和对制度这个笼子的加固，而不是想方设法把人关进制度的笼子里。笼子不结实，关是关不住的。了解清楚哈佛领导体制的结构，对于萨默斯校长的下台，就非常容易理解了。

　　2. 萨默斯校长辞职经过

　　劳伦斯.萨默斯(Lawrence Summers)出生于1954年11月30日，父母均为经济学教授，他的一个叔叔与舅舅，分别获得过诺贝尔经济学奖，可谓出身名门，学者世家。萨默斯自少年时代便显示出经济学的天分，他16岁入读麻省理工学院，1982年获得哈佛大学博士学位。1983年，年仅28岁成为哈佛历史上最年轻的教授之一。45岁就任美国财政部长，47岁在100多名候选人中，被哈佛大学董事会挑中，成为第27任哈佛大学校长。上任之初，萨默斯雄心勃勃，誓言要对哈佛进行一场“文化革命”，彻底改革哈佛的“教育问题”。事实上，他的工作确实见成效，学生们乐见这样身怀绝技、霸气逼人的领导。我在2003年北京哈佛亚洲区校友高层论坛上，近距离接触过他，萨默斯校长讲话言简意骇，逻辑严谨，前瞻性很强，他一身英气，在众多资深教授里，似罗成、周瑜，前途无量。事情似乎一切顺风顺水，谁也没有想到，小水沟里竟然翻了大船。

　　2005年1月14日，全美经济研究局召开由50名专家学者参加的学术座谈会，讨论“女性在科学与工程学方面为何人数甚少”这一话题。萨默斯校长口无遮掩地说出“女子学理科天生不如男子”、“女性在这个领域获得诺贝尔奖的大大少于男性”这些惊天之语，他认为生理差别造成男人天生比女人个子高，也造成比女人适合做理工研究，他还举例说，女儿小时候把他送的卡车玩具当成娃娃一样摆弄，很显然，女孩更愿意把卡车当成过家家游戏，而没有兴趣拆装卡车，探究它的构造。此语一出，麻省理工学院女教授南希.霍普金斯当场气愤地离开会场。1月18日，哈佛大学文理学院女性常务委员会给萨默斯写信，指责他的言论助长哈佛歧视女性的歪风，影响杰出女科学家加盟哈佛，70多名教职员工签了名。萨默斯的言论传到校外，一些在社会上有影响力的哈佛校友表示，这样下去将不再向母校捐款了。

　　一向很少道歉的萨默斯自知失言，于1月19日公开承认自己不该说“女不如男”，并表示将要拨出5000万美元，用于未来10年在哈佛增聘女性理工科教授，想用这些措施平息事态。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事情经过媒体曝光后，舆论一片哗然，哈佛大学内部反应激烈。哈佛大学文理学院700名教授和讲师自发地于2005年3月15日举行公决，以218票对185票的微弱多数，通过对萨默斯校长的不信任案。教员自发地投票决定校长的命运，这在哈佛370年历史上是第一次。这次投票虽然不具备法律约束力，但民意所向已经十分明显。此事传到哈佛大学董事会，一名董事当场辞职，表示抗议萨默斯在任期间，自己给自己涨工资，不满他针对女性的不当言论。这位董事放言，萨默斯校长只有辞职，才符合哈佛的长远利益。

　　萨默斯的恩师罗伯特.鲁宾在董事会再三做工作，说萨默斯的脾气已经改了不少，希望得到校董们的谅解，可为时已晚。半数董事认为，从哈佛大局考虑，该换人了。2006年2月21日，在第二次公投表决即将举行一周前，内外交困的萨默斯宣布辞职，哈佛大学董事会接受了他的辞呈，辞职于该年6月30日正式生效，辞职后，校方向他续发一年的工资，并提供必要的生活补贴。萨默斯用辞职方式保全了面子。

　　萨默斯校长辞职事件鲜活地验证出民主自治在哈佛所能达到的高度。平心而论，萨默斯在学生中还是蛮受欢迎的，同学们既羡慕他的学术才气，又佩服他的领导霸气，校长与学生没有直接的利害冲突，校长平时面对的是各个院系的负责人，有火也不会向同学们发，就像司令员脾气上来了训斥军长、师长一样，见了士兵总还是乐呵呵的。事件爆发时，57%的哈佛学生认为萨默斯校长不应该辞职，可是，为什么他们不组织全校示威游行，或者罢课来力挺校长呢?不管怎么说，学生们默认了老师们的做法，老师们运用民主权利，把校长的宝座掀翻了。这一事件也验证出哈佛董事会的分量，校董们能把校长掀翻。它体现出哈佛领导层的自我纠错机制，这种层层制约的办法，在关键时可以发挥作用，防止领导人把持着位子继续犯错误。通过这件事也暴露出萨默斯校长当大学领导者的缺陷。

　　3. 萨默斯校长下台的原因

　　萨默斯曾经管理过美国财政部，而且属于胜任的部长。难道哈佛大学比美国财政部还难管理?问题不在这里。大学工作有一定的特殊性。像哈佛这样的世界第一流大学，天才级学者云集，尖子学生向往，在学术领域里谁也不服谁，有很多看不见的约束。这些看不见的规则，弄不好就会成为陷阱。很早以前，我就听过一则传闻。里根卸任总统职务后，曾有意到哈佛担任校长，被哈佛校方无情地拒绝了，理由是，里根虽然贵为总统，在哈佛看来，不过是好莱坞的三流演员，不够格。我认为，萨默斯下台，至少有下面几方面的原因。

　　原因之一，萨默斯在学术圈子里，说了领导者不该说的话，即“女子不如男”这句话。其实，在这样场合，说再多赞扬女同胞的话都不为过，也不会带来麻烦。我注意到，美国的政治家谈论种族、性别等敏感话题时，都非常注意自己的措辞。萨默斯可能讲的是心里话，他的话也有数据与事实的支撑，不过，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作为大学的领导人，在公开场合这样发言，有歧视女性之嫌，会让有些听者不寒而栗的，她们担心，萨默斯借研讨会表达他真实的心声，过后，会采取不利于女性的行动。在这里，萨默斯把他学者的身份与大学领导者的身份混淆了，有些过于书生气了。他忘记了“假话全不讲，真话不全讲”这句宝贵的生存法则。

　　原因之二，萨默斯不善于团结人。 其实，萨默斯校长与哈佛文理学院早有芥蒂，此事和当时文理学院院长科比有关，科比教授是美国著名的中国史学家，他的中文名字叫柯伟林，两个人对哈佛改革的方案有分歧。科比的行政能力很强，群众基础扎实，他领导的文理学院，其财力占据哈佛半壁江山，其规模高居哈佛各个学院之首，素有小哈佛之称。两强相遇，虎虎相争，各不相让。2003年，萨默斯校长把学校发生的一些事归罪于科比院长，想换掉科比。科比院长回以壮士断腕，不恋官场，愤而辞职，大显英雄本色，博得全校一片同情，为萨默斯埋下祸根。果不其然，当后来萨默斯在公众场合失言时，文理学院绝地反击，成为倒萨的急先锋，让他苦苦吞下平时不注意团结人的恶果。

　　原因之三，萨默斯的工作作风过于强势，有些咄咄逼人。他的这一套铁腕做法，用来应对经济危机可能见效，但是，在文人墨客扎堆的大学校园里，不一定行得通。他本人是犹太裔，曾经批评哈佛一些教授偏袒巴勒斯坦一方，他的这种背离政治中立的做法，令很多教授不快。他指责哈佛一位有名的非洲裔教授，平时不认真教书，只知道人为地提高学生分数来讨好学生，还缺课3周去参加与教学不相干的活动，甚至对这位教授欣赏什么音乐也横加干涉，说是有失哈佛的体统。萨默斯过激的做法，致使这位教授一气之下，抛弃哈佛转投普林斯顿大学。我还听到传言，萨默斯曾经教训哈佛肯尼迪政府学院的奈院长，什么软实力、硬实力的，发明这个词名扬国际，还是先把你那个小小学院的预算力搞定吧。要知道奈院长也不是等闲之辈，不但国际上大名鼎鼎，还当过美国助理国防部长，地位和能力不在萨校长之下。总之，这种得罪人的事，萨默斯校长没少干，积怨已深。萨默斯校长刚复傲慢的处世风格，可能与他显赫的家世和自幼聪明过人有关，但这决不能成为不把别的教授看在眼里的理由。

　　原因之四，萨默斯用人不当。正当萨默斯诸事不顺的关口，他的好友、哈佛经济系史雷夫教授又爆出一则丑闻。史雷夫教授借哈佛派遣他帮助俄罗斯政府推行私有化之便，违规购买俄罗斯的股票，违反了美国联邦政府与哈佛签订的合同，致使史雷夫与哈佛大学一同遭联邦政府起诉。哈佛顾忌社会影响，以缴纳2650万美元罚款为条件免予起诉，实现庭外和解。对于这么大的事件，作为史雷夫的好友、哈佛校长的萨默斯在一次会上竟说不了解此案，导致参加会议的很多教授当面指责他“不诚实”。哈佛大学替史雷夫的错误背了黑锅，缴了罚款，这已经让哈佛的资深教授们不高兴了，事后萨默斯校长还极力设法保住史雷夫教职的位置，更激起众多教授的愤怒。

　　凡此种种，萨默斯校长不在这个场合说错话，也会在另一个场合办错事的，这也真应了那句性格决定命运的老话。不过，不适合当哈佛校长，不一定不适合当哈佛的教授。下台后，萨默斯教授重执教鞭，出入于哈佛校园，他仍然被学生们推崇为最受欢迎的教授之一。

　　本文选编自作者著《哈佛：名校是怎样炼成的》，新华出版社，2014年出版。文中资料来源见该书附注“参考资料”(该书第178至181页)。作者现任北京仲裁委员会仲裁员。

——哈佛大学萨默斯校长下台始末

作者于2012年在哈佛威德纳图书馆前留影

　　1. 哈佛大学的领导体制

　　依据1650年6月9日的章程设立的哈佛大学董事会，也称哈佛公司，与哈佛大学监事会，是这所大学的最高权力机构。哈佛公司是北美最早注册成立的章程公司，从教育角度讲，它叫哈佛大学，从商业管理角度讲，它叫哈佛公司，掌控哈佛所有的校产、投资、教员的任命、学位的授予及挑选任命哈佛校长。哈佛大学校长，其地位相当于哈佛公司董事长，只不过哈佛公司没有股东，它的董事长没有绝对控股的条件，董事长本人也是被聘用的。了解这一点，有助于认识下文所谈萨默斯校长下台的制度方面的原因，在这种体制下，校长很难做到一手遮天，也很难把持终身校长的位置。

　　哈佛大学董事会成立之初主要发挥校园内督导员作用，后来演化成美国式管理方式，变成校外机构。董事会多数成员不参与哈佛大学日常管理，他们定期召开董事会会议，向哈佛大学校长提供决策性建议。哈佛大学的第二负责人称为教育长，如果按照商业公司惯例，哈佛校长相当于董事长，教育长相当于总经理。就日常工作来说，校长主要负责与董事会就重大决策进行沟通，代表董事会向监事会汇报工作并接受质询，参加筹资募捐活动，监督指导教育长的工作。教育长代表校长主持大学日常事务，负责与各位副校长沟通联系。日常教学与行政管理按照这一系统有序进行着。

　　哈佛大学还有一条隐秘的战线很少为外人所知，即掌管截止2016年6月30日达357亿美元捐赠基金的“哈佛管理公司”(捐赠基金数字来源：www.hmc.harvard.edu)。成立于1974年的哈佛管理公司隶属于哈佛大学董事会，却是单独注册的。它从事百分之百的商业性经营，与华尔街的投资管理公司没有什么差别，只不过因为隶属非营利性的哈佛“母公司”而划归非营利性商业公司范围，依据美国税法第501条(C)款第3项的规定，享受纳税减免待遇。哈佛管理公司的董事由哈佛大学董事会任命，它的日常管理由总裁负责。

　　哈佛大学监事会成立于1642年，比董事会的历史更为悠久，因而享有高级权力机构的美称。它不参与学校经营管理，更侧重对方向性问题向董事会提供咨询意见，监督指导董事会的工作，批准重要的人事任命。目前，监事会有30位成员，大部分监事由哈佛大学校友会提名，经差额选举产生。每位监事任期6年，每年产生5位新任监事，以这种方式更新循环。没有被提名欲想竞选监事的人被称为“请求候选人”，他们必须征集一定数量哈佛校友签字后，才可以出现在不记名投票的候选人名单中。

　　哈佛大学校友会成立于1840年，它是哈佛大学管理全球30多万名校友的正式机构。校友会的法定职责是提出哈佛大学监事会候选人，在这方面，校友会充分调动了各国校友的潜力与智慧，防止漏掉具有代表性的人才。如果把哈佛大学形容成一个物体，它很像一个上下宽泛中间狭小的漏斗。一方面，全球成千上万的学子蜂拥而至，经过层层筛选，幸运者饱受磨炼，学成后撒向社会，成为各个领域的中坚力量。另一方面，庞大的毕业群体依靠哈佛校友会这一载体，与母校保持联系，用各种方式回报母校。

　　通过上述介绍不难看出，哈佛大学校友会制约监事会，监事会制约董事会，董事会制约校长，校长通过教育长领导各位副校长及各个院系负责人。这样的领导体制，权力结构清晰，权力制约机制健全，很难发生横向干预和滥用职权的事，同时，也避免发生下级对上级无所适从的另一个极端，出现官不聊生的尴尬局面。哈佛的领导体制，重在制度设计和对制度这个笼子的加固，而不是想方设法把人关进制度的笼子里。笼子不结实，关是关不住的。了解清楚哈佛领导体制的结构，对于萨默斯校长的下台，就非常容易理解了。

　　2. 萨默斯校长辞职经过

　　劳伦斯.萨默斯(Lawrence Summers)出生于1954年11月30日，父母均为经济学教授，他的一个叔叔与舅舅，分别获得过诺贝尔经济学奖，可谓出身名门，学者世家。萨默斯自少年时代便显示出经济学的天分，他16岁入读麻省理工学院，1982年获得哈佛大学博士学位。1983年，年仅28岁成为哈佛历史上最年轻的教授之一。45岁就任美国财政部长，47岁在100多名候选人中，被哈佛大学董事会挑中，成为第27任哈佛大学校长。上任之初，萨默斯雄心勃勃，誓言要对哈佛进行一场“文化革命”，彻底改革哈佛的“教育问题”。事实上，他的工作确实见成效，学生们乐见这样身怀绝技、霸气逼人的领导。我在2003年北京哈佛亚洲区校友高层论坛上，近距离接触过他，萨默斯校长讲话言简意骇，逻辑严谨，前瞻性很强，他一身英气，在众多资深教授里，似罗成、周瑜，前途无量。事情似乎一切顺风顺水，谁也没有想到，小水沟里竟然翻了大船。

　　2005年1月14日，全美经济研究局召开由50名专家学者参加的学术座谈会，讨论“女性在科学与工程学方面为何人数甚少”这一话题。萨默斯校长口无遮掩地说出“女子学理科天生不如男子”、“女性在这个领域获得诺贝尔奖的大大少于男性”这些惊天之语，他认为生理差别造成男人天生比女人个子高，也造成比女人适合做理工研究，他还举例说，女儿小时候把他送的卡车玩具当成娃娃一样摆弄，很显然，女孩更愿意把卡车当成过家家游戏，而没有兴趣拆装卡车，探究它的构造。此语一出，麻省理工学院女教授南希.霍普金斯当场气愤地离开会场。1月18日，哈佛大学文理学院女性常务委员会给萨默斯写信，指责他的言论助长哈佛歧视女性的歪风，影响杰出女科学家加盟哈佛，70多名教职员工签了名。萨默斯的言论传到校外，一些在社会上有影响力的哈佛校友表示，这样下去将不再向母校捐款了。

　　一向很少道歉的萨默斯自知失言，于1月19日公开承认自己不该说“女不如男”，并表示将要拨出5000万美元，用于未来10年在哈佛增聘女性理工科教授，想用这些措施平息事态。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事情经过媒体曝光后，舆论一片哗然，哈佛大学内部反应激烈。哈佛大学文理学院700名教授和讲师自发地于2005年3月15日举行公决，以218票对185票的微弱多数，通过对萨默斯校长的不信任案。教员自发地投票决定校长的命运，这在哈佛370年历史上是第一次。这次投票虽然不具备法律约束力，但民意所向已经十分明显。此事传到哈佛大学董事会，一名董事当场辞职，表示抗议萨默斯在任期间，自己给自己涨工资，不满他针对女性的不当言论。这位董事放言，萨默斯校长只有辞职，才符合哈佛的长远利益。

　　萨默斯的恩师罗伯特.鲁宾在董事会再三做工作，说萨默斯的脾气已经改了不少，希望得到校董们的谅解，可为时已晚。半数董事认为，从哈佛大局考虑，该换人了。2006年2月21日，在第二次公投表决即将举行一周前，内外交困的萨默斯宣布辞职，哈佛大学董事会接受了他的辞呈，辞职于该年6月30日正式生效，辞职后，校方向他续发一年的工资，并提供必要的生活补贴。萨默斯用辞职方式保全了面子。

　　萨默斯校长辞职事件鲜活地验证出民主自治在哈佛所能达到的高度。平心而论，萨默斯在学生中还是蛮受欢迎的，同学们既羡慕他的学术才气，又佩服他的领导霸气，校长与学生没有直接的利害冲突，校长平时面对的是各个院系的负责人，有火也不会向同学们发，就像司令员脾气上来了训斥军长、师长一样，见了士兵总还是乐呵呵的。事件爆发时，57%的哈佛学生认为萨默斯校长不应该辞职，可是，为什么他们不组织全校示威游行，或者罢课来力挺校长呢?不管怎么说，学生们默认了老师们的做法，老师们运用民主权利，把校长的宝座掀翻了。这一事件也验证出哈佛董事会的分量，校董们能把校长掀翻。它体现出哈佛领导层的自我纠错机制，这种层层制约的办法，在关键时可以发挥作用，防止领导人把持着位子继续犯错误。通过这件事也暴露出萨默斯校长当大学领导者的缺陷。

　　3. 萨默斯校长下台的原因

　　萨默斯曾经管理过美国财政部，而且属于胜任的部长。难道哈佛大学比美国财政部还难管理?问题不在这里。大学工作有一定的特殊性。像哈佛这样的世界第一流大学，天才级学者云集，尖子学生向往，在学术领域里谁也不服谁，有很多看不见的约束。这些看不见的规则，弄不好就会成为陷阱。很早以前，我就听过一则传闻。里根卸任总统职务后，曾有意到哈佛担任校长，被哈佛校方无情地拒绝了，理由是，里根虽然贵为总统，在哈佛看来，不过是好莱坞的三流演员，不够格。我认为，萨默斯下台，至少有下面几方面的原因。

　　原因之一，萨默斯在学术圈子里，说了领导者不该说的话，即“女子不如男”这句话。其实，在这样场合，说再多赞扬女同胞的话都不为过，也不会带来麻烦。我注意到，美国的政治家谈论种族、性别等敏感话题时，都非常注意自己的措辞。萨默斯可能讲的是心里话，他的话也有数据与事实的支撑，不过，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作为大学的领导人，在公开场合这样发言，有歧视女性之嫌，会让有些听者不寒而栗的，她们担心，萨默斯借研讨会表达他真实的心声，过后，会采取不利于女性的行动。在这里，萨默斯把他学者的身份与大学领导者的身份混淆了，有些过于书生气了。他忘记了“假话全不讲，真话不全讲”这句宝贵的生存法则。

　　原因之二，萨默斯不善于团结人。 其实，萨默斯校长与哈佛文理学院早有芥蒂，此事和当时文理学院院长科比有关，科比教授是美国著名的中国史学家，他的中文名字叫柯伟林，两个人对哈佛改革的方案有分歧。科比的行政能力很强，群众基础扎实，他领导的文理学院，其财力占据哈佛半壁江山，其规模高居哈佛各个学院之首，素有小哈佛之称。两强相遇，虎虎相争，各不相让。2003年，萨默斯校长把学校发生的一些事归罪于科比院长，想换掉科比。科比院长回以壮士断腕，不恋官场，愤而辞职，大显英雄本色，博得全校一片同情，为萨默斯埋下祸根。果不其然，当后来萨默斯在公众场合失言时，文理学院绝地反击，成为倒萨的急先锋，让他苦苦吞下平时不注意团结人的恶果。

　　原因之三，萨默斯的工作作风过于强势，有些咄咄逼人。他的这一套铁腕做法，用来应对经济危机可能见效，但是，在文人墨客扎堆的大学校园里，不一定行得通。他本人是犹太裔，曾经批评哈佛一些教授偏袒巴勒斯坦一方，他的这种背离政治中立的做法，令很多教授不快。他指责哈佛一位有名的非洲裔教授，平时不认真教书，只知道人为地提高学生分数来讨好学生，还缺课3周去参加与教学不相干的活动，甚至对这位教授欣赏什么音乐也横加干涉，说是有失哈佛的体统。萨默斯过激的做法，致使这位教授一气之下，抛弃哈佛转投普林斯顿大学。我还听到传言，萨默斯曾经教训哈佛肯尼迪政府学院的奈院长，什么软实力、硬实力的，发明这个词名扬国际，还是先把你那个小小学院的预算力搞定吧。要知道奈院长也不是等闲之辈，不但国际上大名鼎鼎，还当过美国助理国防部长，地位和能力不在萨校长之下。总之，这种得罪人的事，萨默斯校长没少干，积怨已深。萨默斯校长刚复傲慢的处世风格，可能与他显赫的家世和自幼聪明过人有关，但这决不能成为不把别的教授看在眼里的理由。

　　原因之四，萨默斯用人不当。正当萨默斯诸事不顺的关口，他的好友、哈佛经济系史雷夫教授又爆出一则丑闻。史雷夫教授借哈佛派遣他帮助俄罗斯政府推行私有化之便，违规购买俄罗斯的股票，违反了美国联邦政府与哈佛签订的合同，致使史雷夫与哈佛大学一同遭联邦政府起诉。哈佛顾忌社会影响，以缴纳2650万美元罚款为条件免予起诉，实现庭外和解。对于这么大的事件，作为史雷夫的好友、哈佛校长的萨默斯在一次会上竟说不了解此案，导致参加会议的很多教授当面指责他“不诚实”。哈佛大学替史雷夫的错误背了黑锅，缴了罚款，这已经让哈佛的资深教授们不高兴了，事后萨默斯校长还极力设法保住史雷夫教职的位置，更激起众多教授的愤怒。

　　凡此种种，萨默斯校长不在这个场合说错话，也会在另一个场合办错事的，这也真应了那句性格决定命运的老话。不过，不适合当哈佛校长，不一定不适合当哈佛的教授。下台后，萨默斯教授重执教鞭，出入于哈佛校园，他仍然被学生们推崇为最受欢迎的教授之一。

　　本文选编自作者著《哈佛：名校是怎样炼成的》，新华出版社，2014年出版。文中资料来源见该书附注“参考资料”(该书第178至181页)。作者现任北京仲裁委员会仲裁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