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寿龙：2016美国总统大选的秩序维度

2017-01-18 11:08:11

来源：《理论探讨》，2017年1月15日发表作者：毛寿龙

现在基本的趋势是，西方世界的国家秩序一体化与国家化同时存在。共同的敌人的消失，新的敌人的复杂化，使得一体化、全球化逐步趋于国家化，区域化。全球化、一体化和国家化、地方化共存，同时趋于紧张的状态。英国退欧，是一个国家秩序的回归。

　　2016年是美国总统大选年。选战在特朗普与希拉里两人之间展开。特朗普的竞选之路，非常特别，充满着众多的不被看好，充满着坎坷和荆棘，是一个人面向美国整个国家秩序力量的挑战之路。特朗普的竞选之路、胜选之后的交接班之路，当选之后的履职之路，都充满着秩序维度的挑战。这一挑战其实也是西方世界所面临的挑战。

　　——毛寿龙

　　2016年是美国总统选举年。这一年度的选举，有很多看点，最大的看点是民主党候选人希拉里虽然一直被看好是今年总统的热门人选，无论民调还是筹集的款项，都一直领先，而筹集的资金更是比其对手共和党候选人特朗普要多一倍多。但是结果却是不被看好的特朗普赢得了选举。本文从秩序理论的维度，分析了选前特朗普为什么能够胜过希拉里，当选后将面临什么样的挑战，在交接班过程中将面临什么样的挑战，最后分析了西方世界所面临的秩序挑战。

　　01特朗普的竞选之路

　　2016年美国总统大选的竞争，有6个候选人，其中四个几乎没有胜选希望，所以，竞争主要在特朗普和希拉里之间对撕。这场对撕，不仅引起了全世界人民的注意，更引起了中国人的空前关注。这场对撕，没有写长篇文章阐述其政策主张，辩论也没有使用很文雅得体的语言，但两者面对面进行了三场辩论。这三场辩论也没有什么全面的高质量的政策辩论和交锋，体现一下当今世界第一大国的民主风采，但两人的确是水来土掩、兵来将挡，你一言，我一句，煞是热闹。他们辩论完了，媒体，无论是传统的，还是新时代的，都纷纷跟上，更有好事者开始进行民意测验，观察两人的选情变化，谁的任总统道路越来越宽广，谁的政治人生之路越走越窄。两个人应该都是美国的精英，一个是商场高手，一个是政界老手。这两位对撕的精彩程度已经超过了美国历史上任何时期的总统对撕。这两位谁都不德高望重，谁都喜欢攻击对手，因为他们自己身上都是缺陷斑斑。他们之间的对撕，已经充分吸引了眼球，其三场辩论，收视率奇高。其第一场辩论，BBC的收视率已经突破了历史记录，过去里根-卡特的辩论时8060万，现在特希对辩超过了8400万。还不算全世界的好事者通过网络收看的收视率。

　　但这三场辩论几乎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第一场辩论，特朗普和希拉里开始时握了一下手，结束时也握了一下手，似乎还有些尊重辩论礼节。第二场辩论开始时没有握手，结束时才简短握了手，显示已经开始进入仇恨。第三场辩论干脆开始时和结束时都没有握手，进入了几乎好不顾辩论礼仪的程度。这在美国总统竞选史上十分罕见。三场辩论后，希拉里似乎是占据优势，看来总统宝座是信手拈来，不出差错就可以确保当选。当时特朗普的总统之路，正在越走越窄，总统宝座开始不是越来越近，而是越来越远。

　　不过，对于特朗普来说，这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因为特朗普宣布竞选开始时，大家就不看好他，认为他只是一个搞笑的，顶多是搅局。但随着共和党初选的进展，一干资深的共和党候选人纷纷败阵，大家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一干共和党人纷纷出来狙击特朗普，但都没有成功。特朗普在美国共和党大会上顺利获得提名，成为共和党的总统候选人，与民主党选出来的希拉里对决。不过，很多共和党人依然选择不支持特朗普，甚至有些人还转而支持希拉里。共和党的最高领袖众议院议长保罗·瑞安出于维护共和党的团结不得不勉强主持共和党大会，并出面和特朗普一起竞选。但当特朗普侮辱女性的不当言论视频被披露之后，保罗·瑞安宣布不再为特朗普辩护，也不再为他竞选，虽然他没有表示不再为他背书。一众共和党议员也纷纷与特朗普划清界限。共和党整个党将专注于其自身的众议院、参议院以及地方选举，不再花一分钱给特朗普。即使有些共和党人和特朗普一起竞选，和特朗普站在一起，但也不再为特朗普辩护，只是说希拉里比特朗普差，所以投票给特朗普。

　　显然，这已经是特朗普一个人的选战。作为一个人的选战，他的总统之路似乎一开始路子就很窄，因为在共和党内一直没有什么大佬们支持他，反而有一大波人要狙击他，只是这些狙击手没有成功。特朗普当了共和党的总统候选人之后，他依然是一个人。当他逐步走近总统宝座，而且路子越走越宽之后，逐步取得一些共和党大佬的支持，但这只是昙花一现，很快就变成孤家寡人。浑身是毛病的特朗普，显然注定是一个人的战争。甚至是现任总统奥巴马也公开发表言论，要求特朗普靠谱一些，不要破坏美国的民主制度。当然，特朗普已经破坏了共和党的制度。破坏美国的民主制度，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这是一个人的战争，他要走向总统的宝座，必须极尽其破坏之能事：

　　他破坏选战语言的政治正确，这让他一个人力战美国整个新闻媒体精英，美国新闻媒体无论主流还是非主流，几乎全体出动狙击特朗普，只有个别挺他。甚至连传统上支持共和党候选人的媒体，都是全力攻击特朗普，更不用说传统上中立的媒体。

　　他破坏美国共和党的建制，这让几乎所有的共和党大佬都出来狙击特朗普。共和党的传统是，党内竞选，大家你死我活，但一旦选战结束，大家都会紧密，至少是松散地团结在一起，共同与总统候选人一起奋战，争取美国总统大位。但这一传统，已经遭到了破坏，因为共和党大佬们并没有这样做，他们并没有尊重党内选举的结果，也就是没有尊重党内民主制度。因为在他们看来，特朗普应该是狙击的对象，而不是尊重的对象。因为要狙击特朗普，而实质上不尊重党内选举的结果，党内民主制度当然也破坏了。

　　他破坏美国总统辩论的礼仪性规矩。握手，是美国总统辩论的礼仪性规矩。礼仪性规矩的重要性在于，两个人的对撕，虽然是你死我活，但都是在民主的制度框架内运作的。两个人竞选美国总统，比的是两个人的人品、修养、能力和政策，然后决定的力量是选民的选票。现在两个人不再握手，这说明美国民主的礼仪性框架已经遭到破坏。尤其是两个人，都故意回避自己的问题，用进攻来为自己辩护，这说明两人都用了比差的策略，民主成了选不太差的制度，显然也破坏了选优的民主规则。特朗普攻击希拉里，威胁要当选总统之后把她投入监狱。希拉里则一开始就认为特朗普没资格当美国总统。第三场辩论，特朗普甚至表态，如果希拉里当选总统，他不能保证会认可选举结果。而他当选，则会让希拉里去坐牢。这彻底震惊了美国各界，甚至是国际社会。因为这意味着特朗普已经不再支持民主制度的基本规则，也不再尊重政治竞争不许事后报复的宪政规则。

　　但这是符合一个人的战争的逻辑的。这是一场一开始就没有希望获得胜利的战争，是不可能赢的格局中想要致胜的战争，是一场从一开始到最后都面临着种种陷阱和充满着埋伏和狙击的一个人的战争。这场战争，只能是一路的破坏，完全撕开美国政治的礼仪性的一面，从政治家的良好形象，到政治正确的语言，再到民主政治的礼仪，一直到现在美国民主制度的基本规则：尊重大选的结果，选举的结束，就是团结的开始。而这，已经不再是对民主礼仪的战争，而是针对民主的战争。

　　美国是一个崇尚个人自由的国家，崇尚个人英雄主义的国家，美国大片里就充满着一个个个人英雄主义的一个人的战争，甚至一个人能够拯救美国，拯救人类。但美国的民主运作已经使得美国总统的权力越来越大，整个美国越来越华盛顿化，越来越贬低个人的能力，越来越强化国家的权力。尤其是强制性的奥巴马医疗保险制度，更使得喜欢自由的美国人，在内心和行动之间开始撕裂：内心崇尚自由，但如果行动上选择自由而不选择加入医疗福利计划，就会让自己多交税的同时无法享受高税收带来的高福利，从而走上哈耶克所警告过的“奴役之路”。在这里，自由的空间越来越小，民主已经越来越成为自由的敌人，而不再是自由的朋友。正是在这个背景下，一群喜欢原始的自由的、没有经过多少民主教育的美国人，支持这个个人英雄主义的特朗普，开始了一场英雄主义的一个人的战争。

　　所以，这是特朗普一个人的战争，也是美国喜欢原始自由的但痛恨美国国家民主自由的一个个个人的战争。这场战争，对美国的民主制度来说，是一场灾难，但对美国的原始的自由来说，却是一场悲壮的战斗。在当时看来，这场战中肯定以特朗普选举的失败而告终，但这场战争很可能仅仅是总统选举的失败。希拉里取得了选举的战争，但民主与自由的战争将依然会继续下去。希拉里战胜了特朗普，但还有更多的特朗普在等着她。希拉里走向总统的道路，本来被普遍认为是康庄大道，但先是遭到了党内桑德斯的狙击，后来又遭到特朗普的有力狙击，即使当选，其总统之路，还必然会面对更多的狙击。

　　所以，如果说，过去的美国总统选战，只是两个人之间的竞争，是两党的竞争，这一次美国总统选战，已经变成了一场自由和民主之间的战争。美国民主的希望在于，能够能够和自由妥协，让美国的民主制度在过去是自由的朋友，未来也依然是自由的朋友，而不是自由的敌人。只有这样，自由也才可能是民主的朋友，而不是民主的敌人。

　　三次辩论之后，特朗普表示如果败选会接受大选的结果，但保留挑战的权利。他说：“对于明朗的大选结果我当然会接受，但是我也保留挑战或起诉存疑结果的权利…而且我永远会遵守所有先前候选人形成的规则和传统，永远遵守。”其搭档也说：“对于明朗的大选结果我们当然会接受，但是我们也保留挑战或起诉存疑结果的权利。”

　　这说明，自由之战已经停留在民主的边界。如果民主之战，也会停留在自由的边界，自由和民主，就会合在一起，真正成为自由民主，或者民主自由。

　　特朗普险胜希拉里当选总统后的秩序挑战

　　2016年11月8日，美国大选日。11月9日，选举结果表明，不被看好的特朗普险胜满怀希望的希拉里。不过，特朗普选举人票有优势，普选票却是希拉里250万票领先。这让世界上一半的人狂欢，一半的人流泪。志在必得、踌躇满志以普选票胜出却输在选举人票的希拉里当然是在流泪之列。不过希拉里很大度，打电话祝贺特朗普当选，表示“愿意同他一起为我们的国家而奋斗“，随后在败选感言中还希望特朗普“能成为一名所有美国人心目中的成功总统”，虽然她也说“这很痛苦，而且这种痛苦会持续很久”。

　　特朗普高兴之余，应该发现，他所处的秩序维度也发生了变化。在参选前，他和他的家庭生活在一起，他经营的公司是家族企业。他是呼呼有声的原始秩序的一部分。他个人生活随意，富有冒险性，结过三次大婚，太太个个是不省油的模特，来自变动不羁、无法保守的时尚市场领域。但他的子女个个像模像样，个个都是魔鬼身材，颜值奇高，而且富有才华，商业绩效出类拔萃，而且还子女齐全，拍起家庭合照来，整整齐齐，其乐融融。

　　在参选后，他深受大众拥护，集中了一大批的特朗普铁粉，每一次集会，都是山呼海啸，地动山摇，激情澎湃，让人感觉这不是竞选，而是一场社会运动。这场运动他是孤独的，因为一开始就受到各个方面的嘲笑，开始时甚至共和党的大佬都不屑于与他竞争，不把他当作竞争对手。一直到党内选民纷纷拥护特朗普，才发现大事不好，集中力量狙击，但为时已晚，特朗普已经一路高歌，顺利成为共和党的候选人。

　　成为共和党的候选人后，共和党的基础设施都开始围绕特朗普运作，但共和党的大佬并不待见他，不是直接声明不投他的票，就是即使背书也显得很不乐意，勉勉强强。当特朗普不雅视频出现的时候，更多的大佬更是纷纷与其划清界限。特朗普发现，自己成了共和党的候选人，其实依然处在共和党的原始秩序部分，并没有进入共和党的扩展秩序部分。他不得不依靠共和党的原始秩序的力量，以及他自己的家庭的原始力量来支撑最后的总统竞选。而他的竞选顾问纷纷不适应这个原始的秩序维度而走马灯似的流动，只有他的一个儿子、一个宝贝女儿和宝贝女婿在帮他进行实实在在的竞选演讲。

　　尤其是传统媒体，几乎所有的主要传统媒体，包括地方传统媒体，甚至在美国影响颇大的英国《经济学家》等，都纷纷表态为希拉里背书，纷纷只刊登为希拉里唱赞歌的消息和文章，而对特朗普，不是批评，就是取笑，就是不为他出一分力，不登任何有利于特朗普的文章和消息。不过，特朗普并不惧怕，他依然依靠原始秩序的媒体力量，苦苦支撑。这种以原始秩序为基础的媒体，就是以互联网技术为基础的互联网媒体。当传统媒体民调都认为特朗普辩论输的时候，互联网媒体的民调纷纷说特朗普辩论赢了。当传统媒体民调都认为特朗普要败选的时候，互联网媒体却认为特朗普会赢。

　　就这样，特朗普依靠家庭的原始秩序，依靠共和党的原始秩序，还依靠原始秩序的新媒体，一步步应对并战胜高度扩展秩序内的政治家族和政治精英，高度扩展化了的精英媒体，逐步走向总统的宝座，最后以微弱的普选票优势和稍稍多一点的选举人票优势击败依靠种种扩展秩序力量支撑的希拉里，顺利成为美利坚合众国当选总统。

　　特朗普赢得总统大位之前是依靠原始的力量，但赢得总统大位之后，特朗普应该深处高度的扩展秩序之中，在这个秩序中，特朗普将不得不离开他的家庭，因为他作为总统必须离开自己的公司，而他的孩子们必须去经营他们的生意，两者之间必须分开，最后只有他的太太和他的未成年儿子陪伴他去白宫。在这个秩序中，特朗普将不得不远离他的支持者，在竞选初期，他可以天天和这些原始的支持者打成一片，但当他成为总统候选人受到国家特勤组特别保护之后他就已经感觉到不得不远离他们，因为每当他要接近兴奋不已的人群时，特勤组的大汉就会拽住他，把他按在椅子上，不让他接近人群，更何况身居戒备森严的白宫，和随时随刻的一级戒备状态。在这个秩序中，他将天天面对他所痛恨的传统媒体，这些大报会天天给他报道;在这个秩序中，他将天天面对他所抨击的政府官员;在这个秩序中，还有参众两院的不待见他的共和党同党大佬，还有富有敌意同样看不起他还不好合作的民主党大佬;在这个秩序中，他还必须直接面对世界各国政治精英，还有他所痛恨的躲在远方但不时会骚扰他的恐怖分子，只有这部分和他过去一样，是原始秩序的力量，虽然他们也有了自己的“国家”。

　　在大选结果揭晓前笔者认为，这次选战是两个秩序的选战，是原始秩序对抗国家秩序的选战，也是自由反抗民主的选战。如果特朗普当选，势将面临秩序维度的挑战。大选揭晓后，特朗普在胜选演说中说，他将成为美国的总统。而且空前向竞争对手希拉里说好，不再说要把她关进笼子里。希拉里的演说也客客气气，希望特朗普成为美国人民心中的总统。奥巴马执政团队表示会平稳过渡权力。特朗普团队也承诺完成“权力平稳交接”。共和党的大佬们包括布什，也温言祝贺特朗普当选。这一切看起来好像原始秩序的特朗普一下子融入了扩展国家秩序，而扩展的国家秩序好像也顺利接纳了来自原始秩序的特朗普，这场原始秩序和国家秩序的战争以特朗普的胜出而结束，进入了和平共处时期，美国的民主很快吸收了自由的反抗力量。

　　这显然是好事，这说明美国的原始秩序和扩展的国家秩序之间都很有韧性和调适能力，能够快速应对和溶解彼此的敌意，至少在理念和制度层次，息争宁人，“选举的结束，就是和解的开始”，从而可以顺利进入实际问题解决和政策运作的阶段。当然，对特朗普来说，选前来自原始秩序的一系列政策承诺，并没有离他远去。他可以和原始秩序保持安全的距离，但可以在礼仪上在制度上融入扩展的国家秩序，正式担任美利坚合众国的总统，担当国家秩序的总统角色，履行国家秩序的总统职责，但他无法远离他的许多带有原始秩序特色的政策。可以相信，特朗普可以胜任国家秩序的总统角色，也可以胜任国家秩序的总统职责，这并不难，因为有一个成熟的国家机器支持他。但如何让原始秩序的政策承诺和国家秩序中总统必须履行的职责之间有一个更好的协调，作为一个全民总统如何处理一大波权力反对他的人的政策主张，在明年就职大典之后，对政治上并不成熟的特朗普来说，依然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不过，对特朗普来说，最大的挑战应该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他的房地产生意的失败。那么大的失败都挺过来了，生意上那么多的协调和谈判多挺过来了，大选过程中那么剧烈的秩序冲突他都能够承受并应对自如，我相信，总统任内的这些秩序冲突，他应该依然能够顺利应对。如果真的这样，那就不仅会让特朗普成为一个伟大的总统，而且也真的会让美利坚民族伟大复兴。一个伟大的美国，当然也是这个世界的福气。这个充满冲突和戾气的世界，也将因此而和平和谐，其乐融融。我们可以拭目以待。他选战后开始顺利进行的交接班程序，就说命了这一点。

　　当选总统特朗普接班的秩序逻辑

　　2016年11月8日，美国总统大选揭晓，特朗普胜出，希拉里败选。自此开始，到2017年1月20日，美国进入了现任总统奥巴马向当选特朗普总统移交权力的过程。

　　期间，特朗普组织了专业交接团队，并开始广泛征求意见，任命一系列官员。他的政策主张也逐步明朗化。但很多人发现，他选前很多帮助其获得选票，胜出大选的的承诺，在大选结束之后，随着其个性和地位的变化，他开始对其做出新的解释和进行新的选择。比如，他选前曾经强调，他一旦当选总统，就会任命独立检察官，对希拉里及其克林顿基金会进行彻底调查，让希拉里坐牢去。但选举胜利后，他却说希拉里是一个好人。甚至在和奥巴马总统会面时，也对她做出了同样的评价。最近媒体很关心这个问题，一再追问特朗普，会不会真的不起诉希拉里，能否保证未来也不会起诉希拉里。特朗普没有非常肯定，他只是说选举败选的那一天克林顿很难过，她大选的时候很不容易，大选对他和她都是艰难的，他不想伤害克林顿，既然克林顿基金会在做好事，就让它继续去做好了。他将关注其它更重要的问题。

　　但这基本上已经表明，特朗普不会去追究希拉里了。奥巴马政府放话说，如果特朗普执意起诉希拉里，为美国民主政治大计考虑，他打算在离任前利用总统特权特赦希拉里。因为美国历史上，还没有因为竞选产生的怨恨而在当选总统后对竞争对手进行报复的先例。这样的恶例一开，势必破坏美国总统政治的宪政规则：选举的结束就是和解的开始，而不是报复的开始。对希拉里来说，当然不愿意被奥巴马特赦，因为一旦接受特赦，相当于是认可自己有罪。所以，奥巴马对于特赦一事也非常小心，认为最好是特朗普放弃竞选时的口号。当然，这样做，对特朗普来说也是艰难的选择，因为无论如何，把希拉里抓起来，是其核心的竞选口号之一，还没有上任就放弃，对于支持他的选民来说，是一个很大的伤害，虽然对支持希拉里的选民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安慰。

　　看来特朗普是一个很现实的人。当选之后，立即根据自己的地位的变化，审时度势，对其竞选时承诺时的政策进行了适当的调整。这种调整其实也是一个妥协，这种妥协也有其秩序的维度：

　　从原始的维度来说，支持特朗普的人和支持希拉里的人，在竞选时是分开的，但在选举结束后依然在美国的国土上生活。希拉里败选，对希拉里的支持者来说，有一个痛苦的过程，这表现在选战之后美国各地爆发的反特朗普游行示威，甚至造成骚乱。游行示威会过去，骚乱也很快会平息，特朗普嘴上可以说是媒体煽动的结果，但他必须面对这些选民，他也将是这些选民的总统。在这个意义上，特朗普是赢得了选举，但希拉里选战的“遗产”他必须认真对待，从而不是仅在形式上宣称自己是全民总统，而是在原始秩序的意义上成为美国全民总统。也就是说，无论是特朗普的支持者，还是反对者，还有冷漠者，特朗普是他们所有人的总统。这是一大转变，这一转变不仅仅应该是形式上的，也是原始意义上的，因此放弃对希拉里的起诉，正是其完成这一转变的一个策略选择。

　　从国家秩序的角度来说，特朗普从当选总统转变为正式总统，这是一个融入国家秩序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特朗普要和现任总统密切合作，顺利完成交接班。这个努力，不仅仅是总统的变化，政策的变化，更多的是执政团队的变化。奥巴马的执政团队即将离开白宫，特朗普的团队需要进驻白宫。在进驻白宫之前要安排好内阁部长人选，还有一大批政治任命官员，一共需要4000多位人才。特朗普的竞选团队主要成员是他的家人，这些家人可以作为政权交接班的顾问，但由于家族企业需要他们打理而不可能进入白宫执政团队。而特朗普没有在国家秩序中有任职的经验，在华盛顿体系中，没有特别系统的人脉，彭斯有人脉，但他是副总统。

　　在竞选过程中，绝大多数共和党人不是他的竞选支持者，有的曾经毫不掩饰地瞧不起他，刻薄地骂过他，基本不和他站队，甚至把票投给希拉里，更不用说民主党的精英。甚至学术界的很多经济学家和政治学家，在反对他当选总统的公开信里签过字。但这些人显然是国家秩序里不可或缺的人才。特朗普不得不面对他们，不得不放下当年因竞选而引发的仇恨，寻找可能的共识，从而把他们吸收进执政团队。要把这些反对他的人吸收进团队的过程，也就是特朗普作为企业家被纳入国家秩序的过程。

　　同样，这些反对过他的人，对特朗普的态度也会发生变化，同时也是多维度的。有些人会在国家秩序维度来思考这个过程：只要国家有需要，他们就会接受这个邀请。但也有人依然从原始秩序考虑，他们认为特朗普可能会有一个黑名单。在竞选中，他们曾签名反对，甚至辱骂他，特朗普不邀请其进入团队是自然的。因此，即使特朗普邀请他们，他们也不会接受。这些人还沉浸在选战的原始敌对之中，还没有进入选战之后的国家秩序的新角色。当然，特朗普也并未完全国家化，对于一些坚决反对他的共和党议员，曾在他选举有困难时拒绝提供帮助的，即便他们表明愿意在特朗普的行政团队谋职，他也同样会拒绝。

　　在这一进程中，原始秩序淡出，国家秩序凸显。在这两个秩序的主导中，市场秩序虽然支持特朗普成为亿万富翁，并给其竞选充足的资金和团队支持，但在其政策盘子里却显得无足轻重，反而有一种等待其任意“蹂躏”的尴尬境地。美国市场秩序的佼佼者库克和盖茨最近都给他打电话，特朗普在电话中，给苹果公司库克直接下“命令”，要求他把苹果公司的生产基地从世界各地搬回美国来生产，他会给予减税优惠，并说库克会很开心的。库克的回应是：“我理解!”。

　　美国是市场经济国家，其经济活力的标志是政府是有限的，不干预企业的决策。现在，甚至在不被发达国家认为是市场经济国家的中国政府都坚持让市场起决定作用，实施有限政府，现在作为世界上顶级市场经济国家的美国，其新当选总统反而给市场下起命令来。当然，库克说，理解。这个回应，显然是表示服从，但不置可否。

　　企业的决策是市场行为，需要根据市场来决策，而不是政府做了决策去强加给市场。如果苹果公司真决定把生产基地搬回美国，导致其在股票市场的老大地位直线下跌，失去资本市场的地位;或者在和三星、华为的竞争中不断失去实体市场，市场不断萎缩;或者导致很多能干的工人、管理者、销售者、市场策略家、投资者纷纷流失，那么苹果无疑是在自杀。市场秩序的力量在于，无法影响原始的秩序，若不尊重原始秩序，就可能需要付出血腥的代价。但它的停止，恰恰会激发原始力量的扩散;市场秩序的力量也在于，它无法影响国家秩序，必须在国家秩序面前停止，否则也将付出可能是同样血腥的代价，但它的停止同样会激发国家秩序的缓慢开放。在这里，原始秩序和国家秩序都是暴力的、霸道的，而市场秩序的力量在于对方的同意，而不在于对方的霸道。在当选总统接班的过程中，霸道的特朗普代表的是霸道的原始秩序和霸道的国家秩序，在这两种霸道的力量面前，库克借口说理解，但苹果公司并没有直接给媒体记者肯定的答复，而是闭门谢客，未置可否。可见市场秩序的水性之德：遇强则止，有道即走。

　　所以，特朗普在选战中胜出，变成共和党的提名候选人，最后当选总统，有其秩序维度的逻辑。现在开始交接班，从当选总统，成功成为现任总统，同样有其秩序维度的逻辑。这个秩序维度的逻辑可以是看不见的手，去推动特朗普往前走，也可以是看得见的手，指导特朗普正确认识自己背后的不同秩序的逻辑，从而更好地处理原始秩序、国家秩序和市场秩序之间的关系，从而减少秩序冲突的可能性，让这个世界保持在自由、和平、繁荣的轨道上。

　　对此，我们同样可以拭目以待，并期待特朗普能够正确面对不同秩序的冲突。

　　西方世界新挑战的秩序维度

　　现在我们把镜头拉远，发现，特朗普现象在西方世界并不是个别的，偶然的。它反映了西方世界内的秩序变化，意味着西方世界面临着新的秩序维度的挑战。

　　从总体上来说，欧洲与美国是西方世界，现在依然是人类文明的中心。西方世界有多重秩序：民族国家以对抗和合作为基础的国家秩序，全球化的扩展的市场秩序，和变动不羁的原始秩序。

　　西方世界的市场秩序，正在从区域化，走向全球化，而且初级市场、股权市场和资本市场的中心，也在向新兴国家转移，出现了欧洲和美国空心化问题。欧洲原产地保护比较多，做得比较好，国家壁垒也比较多，扩展市场秩序导致的产业空心化稍轻，但美国铁锈地带产业的空心化已经出现了很多问题。劳动力市场出现的移民问题，在欧洲出现了难民潮问题。美国出现了非法移民问题。

　　西方世界的社会日益多元化，多样化。福利国家化的政策，使得保守的社会价值和自由的社会价值日益冲突，使得社会出现分裂。原本保守的社会力量，对国家很少依赖，但福利国家化政策越来越影响他们的生活。

　　西方世界的民主，是多维度运作的。民主，给国家之间的关系，少了很多闪电战的可能性和必要性，而在过去，这是经常发生的。也使得西方政治的军事机构更像是安全服务机构，而不是治理的核心机构。民主，是国家维度的制度，西方国家秩序的运作，具有很强的适应性，和多种元素消极影响的消化系统：宗教因素，敬而远之，很尊敬，很虔诚，但政教分离;军事因素，是基本支持结构，服务机构，是核心结构，但是支持性的;官僚结构，是基础性结构，服务结构，但中立，如FBI的结构，在希拉里邮件案的处理中非常专业。现在流行的民粹主义的说法，带有很多歧视性质。但它说的其实是原始社会秩序的选民力量，和宗教精英、军事精英、官僚精英、政客，有很大的区别。平时他们是淡漠的力量，但一旦作为一场社会运动，就能形成一股力量，对国家秩序形成一个冲击，而且可能对国家推动的全球扩展市场秩序构成一个冲击。

　　各个秩序的变化和秩序相互之间的互动和冲突，一直在发生。对人类文明来说，其核心的价值却是，是战争还是和平;是自由还是奴役;是发展还是倒退;是繁荣还是萧条;是安全还是混乱。这要求我们从秩序角度很好地来思考这些挑战。这些挑战，对西方世界是如此，对中国，和其他非西方世界来说，也是如此。可以说，西方世界所面临的挑战，也是中国和其他非西方世界的挑战，本质上是人类的挑战。

　　落实到特朗普的挑战，它本质上是来自美国原始秩序的社会力量对福利化国家秩序的挑战，也是来自本地市场秩序对国家秩序支持的全球化市场秩序的挑战，更是保守的社会力量对自由的社会力量的挑战。这种挑战，对国家秩序的精英构成了挑战。但美国的国家秩序吸收了当年奥巴马的挑战，也会很好地吸收现在特朗普的挑战，就像30多年来逐步吸收作为女权主义运动员的希拉里的挑战一样。

　　总之，当今世界都面临着秩序维度的挑战。理解美国总统大选秩序维度的挑战，也可以理解西方世界秩序维度的挑战，在此基础上，也可以更好地理解当前中国所面临的秩序维度的挑战，从而抓住秩序维度的机会，更好地发展与世界的关系，同时在秩序维度处理好国内面临的发展问题。

　　原载《理论探讨》，2017年1月15日发表，转载请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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