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巴马去广岛后安倍访珍珠港——是投桃报李还是得陇望蜀？

　　2016年5月27日，日本广岛，美国总统奥巴马在日本首相安倍晋三的陪同下访问广岛和平纪念公园，将向纪念碑献上花环。

　　12月5日，日本政府突然宣布首相安倍晋三将于26、27日前往夏威夷，在那里，这个日本首相不仅要与即将卸任的美国总统奥巴马会晤，还要访问日军偷袭珍珠港中被炸沉的美国战舰亚利桑那号纪念馆，并举行联合纪念活动。

　　此言一出，顿时引起日本、美国乃至世界舆论的侧目。虽然在此之后日本的各路媒体一直在宣传此行是“历史性”、“突破性”的出访，标志着日美历史问题和解进程的最终完成，但是国际舆论却丝毫没有显示出任何将其比作德国总理勃兰特的“华沙之行”的迹象。个中原因，也是昭然若揭，即美日的“历史和解”绝非建立在价值观、历史观趋于一致的基础之上，相反更多的是出于现实需要的政治考虑。

　　当然，两国政府和人民可能确实就和平友好或者人道主义原则存在某种共识，然而对于最为根本的二次大战的历史责任和战争罪责问题，即使是最乐观的日美关系鼓吹者也难以声称其得到了彻底的解决。这一点，从美国之音等各路媒体纷纷以“安倍不会于夏威夷致歉”拟定标题就可一窥其全豹。因此，如果说日美“和解”是义利参半、利大于义，应当算不上是无端猜测、横加指责。

　　既然是基于政策利益的现实主义考虑，那么就可以问一问在这一交易中，日美两造孰者得之、孰者矢之，孰之利厚、孰之利薄。考虑到奥巴马已经距离卸任不远，而安倍恐怕还将强硬打破自民党的故事、继续以连任至三届的总裁之位执掌日本的政府大权，因此将后者作为关注的焦点也显得更为顺理成章。

　　那么，这一问题又可以进一步表述为：安倍的珍珠港之行，在本质上到底是对奥巴马广岛之行所做出的回报，亦即政治上的“投桃报李”;还是趁着奥氏濒临卸任、无暇深谋远虑之际，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继续扩大日本政治收益的“得陇望蜀”之举?

　　如果是前者，那么在此次“夏威夷”之行中，安倍多少要做出一些更加诚恳、更加反省的姿态，同时也说明美国还是想要约束一下日本的右翼政权和保守主义政治思潮;如果是后者，则意味着东亚地区未来更为危险的前景，那就是安倍已经凭借着选择性的合作与对国际形势的巧妙利用，赢得了在美日历史博弈中的“阶段性大胜”。这不仅会使得日本的右翼思潮更加目中无人、不可一世，还将严重损害美国自身的道义立场，使得所谓的“战后秩序”日益成为无本之木、无源之水。也正是因此，这次“夏威夷和解之会”的收支表才显得如此重要。

　　要想正确计算安倍珍珠港之旅的收支，首先需要将其与奥巴马在今年5月的广岛之行结合起来，再加以综合考虑。

　　安倍访珍珠港是对“对等还礼”

　　就政治而言，奥巴马的广岛之行可谓是给予安倍的一项大礼。二战以后，日本政治家、尤其是右翼政治家一直希望美国的高级官员能够访问广岛。从表面上看，这是出于顺应民意和人道主义考虑，让美方出面安慰遭受原子弹袭击的日本国民;但是在本质上，其目的始终是要强调日本的“战争受害者”身份，而美国政府对日本在二战时期所遭受攻击的任何形式的“慰问”，都将被用来削弱二战胜利者的正义立场，模糊加害者与受害者的界限。对此，华盛顿也是心知肚明。

　　但是出于对“中国和平崛起”的遏制，出于对安倍力推TPP的回报，出于对于“构建无核世界”理念和留下自身外交遗产的重视，种种动机混杂在一起，最终促使奥巴马终于做出以往历任美国总统认为“没有必要”的让步，在伊势志摩峰会之际到访广岛。虽然美国总统好歹守住了美国的“最后底线”，那就是绝对不为投下原子弹而感到后悔或者抱歉，但是其对核武器本身的反感，多少也削弱了这一坚守的意义。

　　对于5月的广岛之旅，虽然日本媒体仍然会报道一些国民对奥巴马拒绝道歉的批评，但是事实上不仅右翼日本达成了“夙愿”，安倍自身更是赚足了政治资本。因此，安倍看上去也确实很有理由对如此“赏识”他的奥巴马政府投桃报李。

　　正是凭借着这种印象，早在广岛之行时，就有日本媒体放出风来，表示日美双方正在策划如何“对等还礼”，安排安倍在未来访问具有历史意义的珍珠港。然而，这种所谓“对等安排”纯然是一种欺骗性的说法，与奥巴马的“让步之行”更是有实质性的区别。

　　造成区别的根源就在于，作为二战侵略者的日本和被侵略者的美国，同样的外交行为所代表的意义却截然不同。作为受害者的美国，其总统到访广岛并对死伤者加以慰问，显示出的是一种大度的原谅;而作为侵略者的日本，其首相到访珍珠港时，却没有任何英灵需要他的原谅。

　　如果真的是互相让步的对等外交，那么安倍在珍珠港所唯一应该做的就只有反省与道歉。否则，他的现身就只能是另一种形式的“耀武扬威”，预示着其用外交伎俩实现了日本联合舰队所没有做到的事情——迫使美国三军总司令做出让步、以日本所给出的条款“终结”了战争。

　　对于这一实质，安倍政权自身当然是心知肚明。因此，在一面通过媒体放出试探的风声的同时，日本政府同时又表明“并没有这种安排”。其扭扭捏捏的故作姿态，绝非是所谓的顾虑日本国内的右翼感受，相反是要试探奥巴马政府是否真的能够允许日本“得陇望蜀”，彻底地以“日本方式”来重新确定在未来对美日历史的解读模式。期间，安倍还安排夫人安倍昭惠于8月在珍珠港逗留了两天，先行表示纪念并献花。

　　奥巴马为何对安倍一再让步

　　对于这一实质上的严重不对等，要说奥巴马领导下的白宫全无察觉，那也是难以置信。或许，也正是因此，安倍本人的珍珠港之行也迟迟无法确定日期。据说，直到安倍与特朗普在纽约会见后，日美两国才最终敲定了行程。

　　目前，日本官房长官菅义伟已经明确表示，安倍不会在珍珠港致歉，而是要慰问包括阵亡的日本士兵在内的所有战殁者;白宫方面也只是表示，此行象征着两国的和解和同盟的强化。

　　可以说，与过去两年内的所有发展一样，奥巴马政府一直在按照安倍的剧本来谱写日美历史问题的新篇章，可谓是重酬了其“亚太再平衡”政策的最坚定盟友。至于奥巴马为何要在没有什么明显收益的情况下，突然再次对安倍做出让步，也许特朗普的意外当选倒是起到了“助攻”的作用。

　　现在外界猜测，白宫之所以要进一步“让利”，很可能是害怕特朗普对日本提出的“多交钱、少搭车”的要求影响了日美同盟关系，为了避免这一主要外交遗产受到影响，因而干脆将历史问题彻底解决，为未来的日美关系彻底定下基调。

　　当然，一心追求正常大国地位、本来就想扩张军事机器的安倍政权，对于特朗普的这一口头要求到底真不是真的担心，倒是颇值得怀疑。然而无论如何，安倍到底是在波谲云诡的美国政坛风云变幻之际暂时如愿以偿。

　　如果说通过真诚而深刻的反省、赢得受害者原谅才是实现和解、解决历史问题的正道的话，安倍政权领导下的日本是决心“绕道而行”，步子越走越快、胃口也越来越大，甚至还称得上是获得了不少“成果”。然而，对于自己走的是“旁门左道”，安倍政权多少也有些自觉和不安，其中最令其担心的，莫过于已睡于白宫卧榻之旁的特朗普。

　　虽然安倍刚刚与特朗普在纽约见面，并且放出了不少双方“相谈甚欢、一见如故”的传言，似乎一扫往日东京坚定支持希拉里所带来的阴霾。但是细心的日媒却发现，这位当选总统虽然在纪念日大谈了英雄和胜利，但是对于日本首相的来访不置一词，这似乎意味着特朗普在日美关系上并不愿意随着奥巴马起舞。

　　可能，在特朗普这位大地产商看来，奥巴马直接将日美历史问题“大甩卖”的做法，最好也不过是一笔“糟糕的交易”。或迟或早，白拿走的终究还得讨要回来。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政治与经济研究所助理研究员)

　　2016年5月27日，日本广岛，美国总统奥巴马在日本首相安倍晋三的陪同下访问广岛和平纪念公园，将向纪念碑献上花环。

　　12月5日，日本政府突然宣布首相安倍晋三将于26、27日前往夏威夷，在那里，这个日本首相不仅要与即将卸任的美国总统奥巴马会晤，还要访问日军偷袭珍珠港中被炸沉的美国战舰亚利桑那号纪念馆，并举行联合纪念活动。

　　此言一出，顿时引起日本、美国乃至世界舆论的侧目。虽然在此之后日本的各路媒体一直在宣传此行是“历史性”、“突破性”的出访，标志着日美历史问题和解进程的最终完成，但是国际舆论却丝毫没有显示出任何将其比作德国总理勃兰特的“华沙之行”的迹象。个中原因，也是昭然若揭，即美日的“历史和解”绝非建立在价值观、历史观趋于一致的基础之上，相反更多的是出于现实需要的政治考虑。

　　当然，两国政府和人民可能确实就和平友好或者人道主义原则存在某种共识，然而对于最为根本的二次大战的历史责任和战争罪责问题，即使是最乐观的日美关系鼓吹者也难以声称其得到了彻底的解决。这一点，从美国之音等各路媒体纷纷以“安倍不会于夏威夷致歉”拟定标题就可一窥其全豹。因此，如果说日美“和解”是义利参半、利大于义，应当算不上是无端猜测、横加指责。

　　既然是基于政策利益的现实主义考虑，那么就可以问一问在这一交易中，日美两造孰者得之、孰者矢之，孰之利厚、孰之利薄。考虑到奥巴马已经距离卸任不远，而安倍恐怕还将强硬打破自民党的故事、继续以连任至三届的总裁之位执掌日本的政府大权，因此将后者作为关注的焦点也显得更为顺理成章。

　　那么，这一问题又可以进一步表述为：安倍的珍珠港之行，在本质上到底是对奥巴马广岛之行所做出的回报，亦即政治上的“投桃报李”;还是趁着奥氏濒临卸任、无暇深谋远虑之际，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继续扩大日本政治收益的“得陇望蜀”之举?

　　如果是前者，那么在此次“夏威夷”之行中，安倍多少要做出一些更加诚恳、更加反省的姿态，同时也说明美国还是想要约束一下日本的右翼政权和保守主义政治思潮;如果是后者，则意味着东亚地区未来更为危险的前景，那就是安倍已经凭借着选择性的合作与对国际形势的巧妙利用，赢得了在美日历史博弈中的“阶段性大胜”。这不仅会使得日本的右翼思潮更加目中无人、不可一世，还将严重损害美国自身的道义立场，使得所谓的“战后秩序”日益成为无本之木、无源之水。也正是因此，这次“夏威夷和解之会”的收支表才显得如此重要。

　　要想正确计算安倍珍珠港之旅的收支，首先需要将其与奥巴马在今年5月的广岛之行结合起来，再加以综合考虑。

　　安倍访珍珠港是对“对等还礼”

　　就政治而言，奥巴马的广岛之行可谓是给予安倍的一项大礼。二战以后，日本政治家、尤其是右翼政治家一直希望美国的高级官员能够访问广岛。从表面上看，这是出于顺应民意和人道主义考虑，让美方出面安慰遭受原子弹袭击的日本国民;但是在本质上，其目的始终是要强调日本的“战争受害者”身份，而美国政府对日本在二战时期所遭受攻击的任何形式的“慰问”，都将被用来削弱二战胜利者的正义立场，模糊加害者与受害者的界限。对此，华盛顿也是心知肚明。

　　但是出于对“中国和平崛起”的遏制，出于对安倍力推TPP的回报，出于对于“构建无核世界”理念和留下自身外交遗产的重视，种种动机混杂在一起，最终促使奥巴马终于做出以往历任美国总统认为“没有必要”的让步，在伊势志摩峰会之际到访广岛。虽然美国总统好歹守住了美国的“最后底线”，那就是绝对不为投下原子弹而感到后悔或者抱歉，但是其对核武器本身的反感，多少也削弱了这一坚守的意义。

　　对于5月的广岛之旅，虽然日本媒体仍然会报道一些国民对奥巴马拒绝道歉的批评，但是事实上不仅右翼日本达成了“夙愿”，安倍自身更是赚足了政治资本。因此，安倍看上去也确实很有理由对如此“赏识”他的奥巴马政府投桃报李。

　　正是凭借着这种印象，早在广岛之行时，就有日本媒体放出风来，表示日美双方正在策划如何“对等还礼”，安排安倍在未来访问具有历史意义的珍珠港。然而，这种所谓“对等安排”纯然是一种欺骗性的说法，与奥巴马的“让步之行”更是有实质性的区别。

　　造成区别的根源就在于，作为二战侵略者的日本和被侵略者的美国，同样的外交行为所代表的意义却截然不同。作为受害者的美国，其总统到访广岛并对死伤者加以慰问，显示出的是一种大度的原谅;而作为侵略者的日本，其首相到访珍珠港时，却没有任何英灵需要他的原谅。

　　如果真的是互相让步的对等外交，那么安倍在珍珠港所唯一应该做的就只有反省与道歉。否则，他的现身就只能是另一种形式的“耀武扬威”，预示着其用外交伎俩实现了日本联合舰队所没有做到的事情——迫使美国三军总司令做出让步、以日本所给出的条款“终结”了战争。

　　对于这一实质，安倍政权自身当然是心知肚明。因此，在一面通过媒体放出试探的风声的同时，日本政府同时又表明“并没有这种安排”。其扭扭捏捏的故作姿态，绝非是所谓的顾虑日本国内的右翼感受，相反是要试探奥巴马政府是否真的能够允许日本“得陇望蜀”，彻底地以“日本方式”来重新确定在未来对美日历史的解读模式。期间，安倍还安排夫人安倍昭惠于8月在珍珠港逗留了两天，先行表示纪念并献花。

　　奥巴马为何对安倍一再让步

　　对于这一实质上的严重不对等，要说奥巴马领导下的白宫全无察觉，那也是难以置信。或许，也正是因此，安倍本人的珍珠港之行也迟迟无法确定日期。据说，直到安倍与特朗普在纽约会见后，日美两国才最终敲定了行程。

　　目前，日本官房长官菅义伟已经明确表示，安倍不会在珍珠港致歉，而是要慰问包括阵亡的日本士兵在内的所有战殁者;白宫方面也只是表示，此行象征着两国的和解和同盟的强化。

　　可以说，与过去两年内的所有发展一样，奥巴马政府一直在按照安倍的剧本来谱写日美历史问题的新篇章，可谓是重酬了其“亚太再平衡”政策的最坚定盟友。至于奥巴马为何要在没有什么明显收益的情况下，突然再次对安倍做出让步，也许特朗普的意外当选倒是起到了“助攻”的作用。

　　现在外界猜测，白宫之所以要进一步“让利”，很可能是害怕特朗普对日本提出的“多交钱、少搭车”的要求影响了日美同盟关系，为了避免这一主要外交遗产受到影响，因而干脆将历史问题彻底解决，为未来的日美关系彻底定下基调。

　　当然，一心追求正常大国地位、本来就想扩张军事机器的安倍政权，对于特朗普的这一口头要求到底真不是真的担心，倒是颇值得怀疑。然而无论如何，安倍到底是在波谲云诡的美国政坛风云变幻之际暂时如愿以偿。

　　如果说通过真诚而深刻的反省、赢得受害者原谅才是实现和解、解决历史问题的正道的话，安倍政权领导下的日本是决心“绕道而行”，步子越走越快、胃口也越来越大，甚至还称得上是获得了不少“成果”。然而，对于自己走的是“旁门左道”，安倍政权多少也有些自觉和不安，其中最令其担心的，莫过于已睡于白宫卧榻之旁的特朗普。

　　虽然安倍刚刚与特朗普在纽约见面，并且放出了不少双方“相谈甚欢、一见如故”的传言，似乎一扫往日东京坚定支持希拉里所带来的阴霾。但是细心的日媒却发现，这位当选总统虽然在纪念日大谈了英雄和胜利，但是对于日本首相的来访不置一词，这似乎意味着特朗普在日美关系上并不愿意随着奥巴马起舞。

　　可能，在特朗普这位大地产商看来，奥巴马直接将日美历史问题“大甩卖”的做法，最好也不过是一笔“糟糕的交易”。或迟或早，白拿走的终究还得讨要回来。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政治与经济研究所助理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