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米尔斯海默​：特朗普难阻伊核雄心

　　按：美国总统特朗普曾一度表示，希望确保伊朗永不拥核。然而，其对伊政策却产生了截然相反的效果：步步紧逼，使得德黑兰方面再度激活了发展核武器的雄心，同时，也使得美国越来越难以掌控伊核局面的发展。当地时间7月1日，伊朗方面宣布，自身的低浓缩铀库存已经超过了2015年达成的《限制伊朗发展核武器国际协议》所规定的上限。

　　事实上，美国过去一年的对伊政策表明，伊朗领导人在本世纪初没有发展核威慑力量是十分愚蠢的行为。双方虽然还没有发生重大的军事冲突，但实际上，美国已经向伊朗宣战。其广泛的制裁行动一定程度上扼杀和阻碍了伊朗经济的发展，美国希望通过对伊制裁获取足够的地区影响力，并迫使德黑兰方面永久丧失其钚和浓缩铀的生产和复工能力，众所周知，钚和浓缩铀是制造核弹的必不可少的材料。

　　美国国务卿迈克·彭佩奥(Mike Pompeo)也宣称，伊朗必须从根本上改变其外交政策，使之符合美国及其中东盟友的利益。 实际上,通过所谓的"极限施压"，特朗普政府正在威胁伊朗作为一个主权国家的生存需求。

　　没有任何的直接证据表明，伊朗方面可能会屈服于来自美国的要求。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大国可以通过封锁、制裁、围攻和轰炸等行动对对手实施巨大的惩罚，但这种“痛苦疗法”很少会迫使目标国家行为体完全屈服。在上世纪90年代，美国的行动曾使得超过10万名的伊拉克平民丧命，但萨达姆 · 侯赛因仍然保持了挑衅的姿态。民族主义是一股强大的力量，它总是会导致被打击的人民万众一心，同仇敌忾，而不是举手投降。

　　各国家行为体往往也不愿意屈服于胁迫式压力，因为这可能会诱使更多和更强大的大国行为体将无理的要求升级或是扩容，从而不断降低自身的对外下限。如果“极限施压”收到了预期的效果，特朗普和其他美国鹰派人士可能会得出结论，它将会再度发挥作用。所以，德黑兰方面一再宣称，无意也绝不会理睬美式恫吓。

　　事实上，伊朗方面已经表明，自己不会坐以待毙，袖手旁观，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人民和社会遭到死亡威胁和秩序破坏。其可能会对波斯湾的油轮和石油设施发动更多的秘密攻击，雇佣代理人攻击美国军队及其设施。同时还可以预判，他们对美国及其盟友发动复杂的网络攻击亦是势在必行。

　　作为回应，特朗普总统可能会采取一系列报复手段并进一步加大对伊制裁。 这样做的目的是"重建对伊朗的威慑力"，迫使其屈服。但这些措施将会产生相反的结果，因为现在的形势是，双方都陷入到了一个典型的冲突升级螺旋中。几乎可以肯定的是，伊朗方面将提高拥核行动的倍速，直到最终建立自己的核武库。

　　其实早在此次危机之前，伊朗人就有很好的理由拥核了，而且有大量的证据显示，他们自21世纪初就着手这样做了。如今，发展核能核武的理由更加令自众信服。毕竟，伊朗现在面临着来自美国的生存威胁，核武库的建立将有助于极大的消除这一威胁。

　　有充分的理由表明，核武器是终极的威慑力量：敌对方不太可能对一个拥核的国家行为体存在威胁，特别是一个能够经受住第一次核打击并开展第二次核打击的国家行为体，因为这将是国家间可能大规模使用核武的唯一情况。例如，很难想象，如果伊朗方面拥有了核弹，美国或以色列会对伊朗发动军事攻击——即使仅仅是使用常规武器——也可能会迫使对方因为局势升级而选择使用核武器。 此外，如果伊朗的生存受到威胁，其完全可以有令人信服的理由,威胁使用核武器来切断波斯湾的石油输送。也许很难想象，伊朗会在危机局面中率先使用核武器打击对方，但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绝望的国家行为体有时会采取极端危险的战略赌搏ーー日本在1941年决定攻击美国，埃及在1973年决定打击以色列，这些就是典型的例子。特朗普政府肯定会意识到，激怒一个拥核伊朗的危险性。简而言之，核武器将深刻地改变伊朗的战略形势与地区局势，使之向好方向发展。

　　当然，华盛顿、特拉维夫和利雅得方面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伊朗拥核。但他们又很难想到如何避免这种结果。似乎可以肯定的是，美国不会为确保伊朗的无核化而选择入侵并永久占领伊朗。鹰派或许会主张轰炸伊朗的核设施，但伊朗人会不遗余力地使其免受空袭。来自空中的打击力量最多可以将伊朗拥核的决心推迟几年。同时，我们也很难想象，美国年复一年轰炸伊朗的场景。

　　此外，特朗普先生的对外政策已经把美国逼到了墙角，没有留下明确的外交出口。显而易见的是，伊朗领导人并不信任特朗普，他们肯定早就已经认识到，美国最终会放弃与伊朗达成的任何协议。如果特朗普试图通过制裁松绑来缓和紧张局势(基于德黑兰对立场的一再坚持，在其同意与美国谈判之前,特朗普必须这样做)那么，他将在美国国内遭到对伊鹰派人士的猛烈抨击，要知道，这些人是特朗普国内和国际政治基础威权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他们的概念里,以色列、沙特阿拉伯和海湾国家同等重要。

　　有人可能会说，伊朗可以等到特朗普的总统任期结束后再做打算，并寄希望于民主党人赢得2020年11月的美国大选。毕竟，几乎所有的民主党候选人都承诺让美国重返伊朗核协议。然而，距离大选还有一年多，伊朗方面尚不确定特朗普是否会被击败。同时，德黑兰也无法确定新总统是否会兑现这一承诺,这不仅是因为人们永远无法确定外国领导人未来的意图，还因为的是，从现在到大选之前的这段时间，美伊关系可能会变得更加恶劣。任何明智的领导人都不会依靠谁当选美国总统来维护自己国家的生存权利。

　　拥核比赌博更接近真理。对伊朗来说，核武器比分析判断美国对伊的政策是否再次彻底改变更具现实意义。可以肯定的是，许多伊朗的政策制定者——尤其是其中的对美强硬派——现在已经认识到，如果他们在本世纪初就获得了常备核武库，特朗普政府今天就不会威胁到他们的生存了。

　　目前来看，阻止伊朗拥核的一个渺茫机会是美国对伊政策的彻底逆转。特朗普先生必须首先与助力他误入歧途的强硬派顾问分道扬镳。此举最终也将使他不得不让美国重返2015年的协议;放松制裁;并任命一位经验丰富、公正的代表来通过谈判，促成一项新的协议。他还将不得不忍受来自自己政党、有影响力的捐助者以及以色列和沙特阿拉伯等盟友的抗议风暴。遗憾的是，特朗普更有可能加大对伊朗的制裁和施压，妄想以此挽救先前存在缺陷的对伊政策，而不是接受修正路线所带来的政治代价——这个失误或将迫使伊朗最终加入世界核俱乐部。

　　作者系作者系美国著名国际关系学者，芝加哥大学政治学教授

　　按：美国总统特朗普曾一度表示，希望确保伊朗永不拥核。然而，其对伊政策却产生了截然相反的效果：步步紧逼，使得德黑兰方面再度激活了发展核武器的雄心，同时，也使得美国越来越难以掌控伊核局面的发展。当地时间7月1日，伊朗方面宣布，自身的低浓缩铀库存已经超过了2015年达成的《限制伊朗发展核武器国际协议》所规定的上限。

　　事实上，美国过去一年的对伊政策表明，伊朗领导人在本世纪初没有发展核威慑力量是十分愚蠢的行为。双方虽然还没有发生重大的军事冲突，但实际上，美国已经向伊朗宣战。其广泛的制裁行动一定程度上扼杀和阻碍了伊朗经济的发展，美国希望通过对伊制裁获取足够的地区影响力，并迫使德黑兰方面永久丧失其钚和浓缩铀的生产和复工能力，众所周知，钚和浓缩铀是制造核弹的必不可少的材料。

　　美国国务卿迈克·彭佩奥(Mike Pompeo)也宣称，伊朗必须从根本上改变其外交政策，使之符合美国及其中东盟友的利益。 实际上,通过所谓的"极限施压"，特朗普政府正在威胁伊朗作为一个主权国家的生存需求。

　　没有任何的直接证据表明，伊朗方面可能会屈服于来自美国的要求。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大国可以通过封锁、制裁、围攻和轰炸等行动对对手实施巨大的惩罚，但这种“痛苦疗法”很少会迫使目标国家行为体完全屈服。在上世纪90年代，美国的行动曾使得超过10万名的伊拉克平民丧命，但萨达姆 · 侯赛因仍然保持了挑衅的姿态。民族主义是一股强大的力量，它总是会导致被打击的人民万众一心，同仇敌忾，而不是举手投降。

　　各国家行为体往往也不愿意屈服于胁迫式压力，因为这可能会诱使更多和更强大的大国行为体将无理的要求升级或是扩容，从而不断降低自身的对外下限。如果“极限施压”收到了预期的效果，特朗普和其他美国鹰派人士可能会得出结论，它将会再度发挥作用。所以，德黑兰方面一再宣称，无意也绝不会理睬美式恫吓。

　　事实上，伊朗方面已经表明，自己不会坐以待毙，袖手旁观，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人民和社会遭到死亡威胁和秩序破坏。其可能会对波斯湾的油轮和石油设施发动更多的秘密攻击，雇佣代理人攻击美国军队及其设施。同时还可以预判，他们对美国及其盟友发动复杂的网络攻击亦是势在必行。

　　作为回应，特朗普总统可能会采取一系列报复手段并进一步加大对伊制裁。 这样做的目的是"重建对伊朗的威慑力"，迫使其屈服。但这些措施将会产生相反的结果，因为现在的形势是，双方都陷入到了一个典型的冲突升级螺旋中。几乎可以肯定的是，伊朗方面将提高拥核行动的倍速，直到最终建立自己的核武库。

　　其实早在此次危机之前，伊朗人就有很好的理由拥核了，而且有大量的证据显示，他们自21世纪初就着手这样做了。如今，发展核能核武的理由更加令自众信服。毕竟，伊朗现在面临着来自美国的生存威胁，核武库的建立将有助于极大的消除这一威胁。

　　有充分的理由表明，核武器是终极的威慑力量：敌对方不太可能对一个拥核的国家行为体存在威胁，特别是一个能够经受住第一次核打击并开展第二次核打击的国家行为体，因为这将是国家间可能大规模使用核武的唯一情况。例如，很难想象，如果伊朗方面拥有了核弹，美国或以色列会对伊朗发动军事攻击——即使仅仅是使用常规武器——也可能会迫使对方因为局势升级而选择使用核武器。 此外，如果伊朗的生存受到威胁，其完全可以有令人信服的理由,威胁使用核武器来切断波斯湾的石油输送。也许很难想象，伊朗会在危机局面中率先使用核武器打击对方，但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绝望的国家行为体有时会采取极端危险的战略赌搏ーー日本在1941年决定攻击美国，埃及在1973年决定打击以色列，这些就是典型的例子。特朗普政府肯定会意识到，激怒一个拥核伊朗的危险性。简而言之，核武器将深刻地改变伊朗的战略形势与地区局势，使之向好方向发展。

　　当然，华盛顿、特拉维夫和利雅得方面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伊朗拥核。但他们又很难想到如何避免这种结果。似乎可以肯定的是，美国不会为确保伊朗的无核化而选择入侵并永久占领伊朗。鹰派或许会主张轰炸伊朗的核设施，但伊朗人会不遗余力地使其免受空袭。来自空中的打击力量最多可以将伊朗拥核的决心推迟几年。同时，我们也很难想象，美国年复一年轰炸伊朗的场景。

　　此外，特朗普先生的对外政策已经把美国逼到了墙角，没有留下明确的外交出口。显而易见的是，伊朗领导人并不信任特朗普，他们肯定早就已经认识到，美国最终会放弃与伊朗达成的任何协议。如果特朗普试图通过制裁松绑来缓和紧张局势(基于德黑兰对立场的一再坚持，在其同意与美国谈判之前,特朗普必须这样做)那么，他将在美国国内遭到对伊鹰派人士的猛烈抨击，要知道，这些人是特朗普国内和国际政治基础威权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他们的概念里,以色列、沙特阿拉伯和海湾国家同等重要。

　　有人可能会说，伊朗可以等到特朗普的总统任期结束后再做打算，并寄希望于民主党人赢得2020年11月的美国大选。毕竟，几乎所有的民主党候选人都承诺让美国重返伊朗核协议。然而，距离大选还有一年多，伊朗方面尚不确定特朗普是否会被击败。同时，德黑兰也无法确定新总统是否会兑现这一承诺,这不仅是因为人们永远无法确定外国领导人未来的意图，还因为的是，从现在到大选之前的这段时间，美伊关系可能会变得更加恶劣。任何明智的领导人都不会依靠谁当选美国总统来维护自己国家的生存权利。

　　拥核比赌博更接近真理。对伊朗来说，核武器比分析判断美国对伊的政策是否再次彻底改变更具现实意义。可以肯定的是，许多伊朗的政策制定者——尤其是其中的对美强硬派——现在已经认识到，如果他们在本世纪初就获得了常备核武库，特朗普政府今天就不会威胁到他们的生存了。

　　目前来看，阻止伊朗拥核的一个渺茫机会是美国对伊政策的彻底逆转。特朗普先生必须首先与助力他误入歧途的强硬派顾问分道扬镳。此举最终也将使他不得不让美国重返2015年的协议;放松制裁;并任命一位经验丰富、公正的代表来通过谈判，促成一项新的协议。他还将不得不忍受来自自己政党、有影响力的捐助者以及以色列和沙特阿拉伯等盟友的抗议风暴。遗憾的是，特朗普更有可能加大对伊朗的制裁和施压，妄想以此挽救先前存在缺陷的对伊政策，而不是接受修正路线所带来的政治代价——这个失误或将迫使伊朗最终加入世界核俱乐部。

　　作者系作者系美国著名国际关系学者，芝加哥大学政治学教授